脱水读 >  天涯 >  舞文弄墨 >  一部绝对接地气、超精彩的农村题材长篇小说《在希望的田野上》……

一部绝对接地气、超精彩的农村题材长篇小说《在希望的田野上》……

楼主:张书勇2019  时间:2019-11-24 20:3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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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百年不遇的狂风冰雹来得猛,也去得快,在不到一顿饭工夫的时间里,便将李进前的六千余亩酒黍秧苗毁灭殆尽,然而却也制造了一个几乎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那就是,对于张天远的“天凤”公司来说,它造成的损害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狂风冰雹是从东南方向裹挟而来的,在到达仲景村四围的时候,其劲力、个头均发展到了最大限度。不过说来也怪,一过“香雪”公司的酒黍种植、黄酒酿造基地,狂风冰雹的劲力和个头就骤然减弱;到了扒淤河东岸,狂风的劲力柔弱得只是卷歪了河堤上五十来株胳膊粗细的香樟树,冰雹的个头更是变得仅有豆粒大小米粒大小,而且数量极少,仅仅砸伤砸死了在林中散养来不及赶进棚舍的二十来只鸡崽鸭崽。等到越过扒淤河,狂风冰雹便烟消云散踪迹全无了;因此,西岸上的杨树幼苗和循环经济产业园基本上毫发无损。
晚上风平浪静,一天繁星,因为雨雹刚过,空气又极是清新凉爽。张天远和若凤、若桐还有禾禾、子良伯、栗花婶坐在院内的藤蔓下吃饭,若桐皱着眉头大惑不解:
“真是日怪出鬼。那大风,那冰雹,在村里那么厉害,简直就像照着李进前的酒黍基地量身定做似的,可一到咱的地面上,咋就变得软绵绵的几乎没有了呢?”
子良伯饱经世事,自然不以为怪:“这算得了什么?老话说得好,天旱雨涝不均匀,刮西北风下雨的反常事儿也不鲜见哩。夏天里的暴雨够厉害吧,可有时候两块庄稼田中间隔着一道地垄,这边下得哗啦啦,那边旱得干嘣嘣呢!”
若桐瞪大眼睛问道:“还有这样的稀奇事儿?”
栗花婶接口说道:“可不嘛。那年夏天,你伯在红薯地里锄草,锄着锄着,暴雨就呼呼啦啦的来了。你伯扛起锄头就往家里跑,暴雨就在后面紧紧的追着,跑到地头的时候两边一看,吔,左边的肩膀淋得湿漉漉的,右边的肩膀却连一颗雨滴也没落着!”
若桐便有些幸灾乐祸了,不无得意的说道:“哈,赵夏莲搞‘三权分置’,他李进前就跟着瞎起哄,又是整酒黍种植,又是搞市场竞争。这下他算整对路啦,也搞对路啦。要不是他牛槽里伸过来个马嘴,及时的插上这么一杠子,把咱的地盘抢夺过去种植酒黍,那么这次受灾的只怕就是咱‘天凤’公司了。——什么叫世事无常?这就叫世事无常。什么叫老天有眼?这就叫老天有眼!”
若凤正在照顾禾禾吃饭,听若桐话说得不够入耳,便伸过筷子“当”的敲了一下若桐的碗沿,斥道:“若桐,你怎么老这样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人生在世,吃五谷杂粮,走十里八乡,谁敢断定自己没个三灾八难的时候?俗语说得好:前头路黑洞洞,谁知谁是啥光景?……”
说到这里,若凤侧目瞟了张天远一眼:“再说了,那李进前为人还是很不错的,和你姐夫是打光屁股时候就玩起来的死党朋友呢!”
听若桐若凤提到李进前的名字,一直埋着头用左手拿筷吃饭的张天远忽然抬起眼睛,看了若凤一眼,看了若桐一眼,又看了子良伯和栗花婶一眼,最后把视线落在了禾禾身上:
“李进前……”
便低下头去,再也不说话了。
“李进前?——李进前怎么啦?”
若凤听出张天远的声气有些异样,便放下饭碗筷子,两眼警觉的盯着张天远,并加重语气追问了一句。
午后狂风雷电雨滴冰雹肆虐之际,张天远为了将她推开,右小臂被迎面倒落的椿树树干砸得骨折,脸上和颈间也被树杈剐得鲜血淋漓;张天远强忍疼痛帮着她和若桐忙完风暴雨雹过后的河边事务,两人回来路上恰遇酒黍地里失魂落魄、摇摇坠倒的李进前。张天远单臂搀扶李进前走进种植基地后,便被她死拉硬扯坐上了小王开来的车里,直奔镇卫生院而去。包扎正骨完毕回来时候,李进前已经离开了仲景村,为此张天远在心里很有些自责……
张天远叹了口气,语调极其沉静的说道:“若凤,若桐,我给你们讲讲我和李进前小时候的故事吧!”
“哦,爸爸要讲故事喽。哦,爸爸要讲故事喽!”禾禾高兴的拍着巴掌连声欢呼道。
张天远爱怜的拉过禾禾,让其背靠自己的腿膝站着,然后便开始了讲述;他的嗓音有些低沉,有些喑哑,听起来给人一种既沧桑又凄楚的感觉:
“那年我们大概十一二岁吧,冬天里,白龙泉村唱大戏,村里便有很多人去看,我和李进前也结伴一道去凑热闹。有一天黄昏刹戏回家,我和李进前走在了最后面;正走之间,忽然被白龙泉村一个人高马大的赖货拦住去路,硬说我们踩了他刚刚脱在路边的土坯。我们没有踩,我们真的没有踩,可那赖货根本不听辩解,劈手就给了我一个耳光……”
稍作停顿后,张天远继续讲道:
“李进前见状挺身而出,说:坯是我踩的,要打就打我吧。一面说话一面站到了赖货面前,同时冲我使着眼色;我明白了他的意思,趁那赖货掉头去打李进前的间隙抢步就跑。背后传来赖货拳头巴掌落在李进前身上的声音,但却完全听不到李进前的求饶或是哭喊。后来我终于追上了看戏的大人们,大人们听见我的呼救声,立刻转头奔了回来。那赖货见状,吓得一溜烟的跑走了,而李进前的嘴角则淌着鲜血……”
禾禾脸色苍白的抚着张天远的脸颊,颤声问道:“爸爸,你疼吗?你现在还疼吗?”
“不疼了,我早就不疼了。”张天远将手覆在禾禾抚着自己的脸的小手上,“禾禾,这是故事,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你不要害怕……”
藤蔓下面,若凤、若桐,甚至就连子良伯和栗花婶都停止了吃饭,四双眼睛定定的停留在张天远的脸上。
张天远双目端直的望着前方,仿佛要穿透岁月的帷帐回到久远的从前似的:
又一年,村里来了个菜贩。那菜贩和村人打赌,说谁要是能把场上的石磙抱起,哪怕仅只抱离地面,他情愿输给一小捆蒜苗。村人们都知道石磙很重,单人独个根本无法抱起,所以也就没有接腔。后来李进前恰好路过,便自告奋勇的挺身而出了……
“结果呢?”若桐迫不及待的问道。
“结果李进前赢到了那一小捆蒜苗。那年李进前十六岁,累得吐了三口鲜血,总算把石磙稍稍的抱离了地面;那天晚上李进前怀里揣着蒜苗来找我和父亲,父亲将蒜苗剁碎包了饺子,李进前吃了三大碗,撑得抱着肚子直叫疼……”
子良伯和栗花婶叹息一声,双双淌下了眼泪;若凤则紧张的盯着张天远,问:“你刚才说李进前……李进前怎么了?”
张天远哆嗦着嗓音道:“李进前,我感觉,我似乎感觉,他,他是不是想往绝路上走了?……”
“什么?——什么什么?你说清楚点儿!……”若凤“呼”的坐直身子,嗓音也变得有些发颤发抖,把若桐、禾禾、子良伯和栗花婶都吓了一跳。
张天远抬起了头。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哆嗦得厉害:“若凤,若桐,下午看到满地零落的酒黍秧苗的时候,还有老妖蛾不顾一切站在村口撒泼骂街的时候,你们注意到李进前那副可怕的疯狂的绝望的眼神了吗?……不,不不,我不仅仅是说他的眼神,李进前告诉我说,他的公司原本就资金周转困难,差不多已经走入绝境,现在又雪上加霜,遇上了这档子事儿。……”
“那老妖蛾也真不是人。和尚不亲帽子亲,打断骨头连着筋,说到天边,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好歹李进前把他叫叔哩,可在这种时候竟然连个二家旁人都不如……”子良伯叹了口气道。
栗花婶接口说道:“那老妖蛾要稍微干点人事,依李进前的性格,能不管他吗?”
张天远仿佛没有听见子良伯和栗花婶的话,只管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我搀扶李进前走往基地的时候,意外的发现他的上衣口袋里,装着小小的一瓶‘鹤顶红’。‘鹤顶红’是什么你们知道吗?……”
“天远,那你,你怎么不……”
若凤的脸色“唰”的变得煞白,她紧张的抓住张天远的双手,连声追问道。若桐也一改方才幸灾乐祸的表情,两眼紧张的盯着张天远。
张天远闭上眼睛,痛苦的说道:“我不敢。我想把瓶子偷偷的拿过来,可一直没有逮到下手的机会;我想劝劝李进前,可害怕又反倒提醒了他。再说你那会又不住口的催促,右小臂也疼得厉害,我完全乱了方寸。我知道李进前从来都是个咬钢嚼铁、宁折不弯的硬汉,以他的秉性脾气,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是决不会轻易走那条绝路的。也许……也许他不过是装在口袋里面玩玩而已!……”
子良伯和栗花婶对望一眼,也小心翼翼的说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进前这孩子,打小就心气硬得很,他……不会真的走那条路的吧?”
若凤这才松了口气,喃喃的说道:“也是,以李进前的秉性脾气来看,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是决不会轻易走那条绝路的。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说完,又扭头询问若桐:“若桐,咱现在账面上还有多少可以支配的资金?”
若桐看着姐夫和姐姐的脸色,结结巴巴的回答道:“我们近来投资的项目太多,尤其是循环经济产业园开工后,钱基本上只有出的没有入的。现在账面上可以支配的资金统共不到四百万元,——这是咱们这么多年来的全部积蓄了!”
若凤盯着若桐的脸,问道:“若桐,李进前是你姐夫的生死朋友,也是我当年的初中同学。现在他遇上了困难,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若桐毫不犹豫的回答:“姐,姐夫,你们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我听你们的!”
“那你不记恨他抢占咱们地盘的事儿了吗?”
“说不记恨那是假的。刚开始那阵子,我晚上睡觉都在记恨着他呢。可又想想觉得他这人其实不错,光着屁股进城,一步步走到今天,也挺不容易的……”
“好,那你现在就打电话叫上小王,和你姐夫一道坐车去到镇上,在银行的自动取款机里取出现款,然后交给你姐夫,由他带上连夜进城去见李进前!”
“四百万,四百万,四百万……”张天远仿佛没有听到若凤若桐间的对话,只管低低的咕哝着,“四百万恐怕于李进前来说,远远不够;——单是今天酒黍基地的损失,估计就在三千万元以上!”
若凤也有些熬煎了:“那怎么办?唉,要是咱们的循环经济产业园没有上马就好了!”
“怎么办,怎么办呢?”子良伯和栗花婶也愁得放下碗筷,口中喃喃的念叨着。
若桐望望张天远,望望若凤,又望望子良伯和栗花婶,忽然双手一拍,道:“有了!”
“什么有了?”张天远、若凤和子良伯、栗花婶四双眼睛齐齐的盯着若桐,异口同声问道。
“姐,姐夫,你们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呀。”若桐狡黠的一笑,说道,“你们不记得三年前我们购买农业保险的事啦?”
张天远和若凤同时想起,三年前国寿财险禾襄支公司的一位工作人员前来“天凤”公司推销农业保险,声称只要每亩耕地出资三十元,便可连续三年享受若遇自然灾害理赔三百元的保险政策;当时恰好手头有笔闲置资金,便一次性为流转在手的六千多亩耕地全部买了农业保险,——今年刚好是三年期限的最后一年。
“好,你们这就赶紧出发吧。”若凤精神振奋起来,立即起身入内找出了当时购买农业保险的单据递给张天远,说道,“对了天远,一会记得叫上赵夏莲,谁让你们这么多年来都是关系死死的铁三角呢!”

楼主:张书勇2019  时间:2019-11-24 20:3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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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史无前例的狂风冰雹,足迹自东南向西北呈不规则的狭长带状,共袭击了禾襄市两个乡镇三十个行政村的四万亩农田,而尤以水源镇仲景村受灾最为严重。在狂风冰雹停歇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里,水源镇党委政府便启动了极端自然灾害天气应对机制,同时报急电话打到了禾襄市委政府办公室。
狂风冰雹陡然袭来之际,王安平正在村部一楼的值班室内关门闭户,开着空调午休;听到呼天啸地的风声、骤起缓落的雷声、噼里啪啦的雹声,他也不过慢腾腾的翻身下床,趿拉着凉鞋,将村部会议室和阅览室几处敞开着的窗玻璃推闭,然后重新躺回床上继续睡他的大头觉而已。
“安平叔——,安平叔——”
正在酣甜梦中,值班室的门忽被啪啪擂响,又夹杂着李有才惶急的喝叫。王安平依旧慢腾腾的下床趿鞋,拉闩开门,面色颇为不悦:“天塌了吗,地陷了吗?瞧你火急火燎的,咋呼个啥啊?几十几的人了,说话办事怎么就没有一点稳重相?”
“天也没塌,地也没陷。”李有才对于王安平的呵斥并不放在心上,抹了一把满头满脸的汗水,说道,“是咱仲景村遭冰雹了,百年不遇的大雹,把李进前满地的酒黍秧苗全给砸了个稀巴烂……”
王安平心中骤然一喜,但面上却毫不动色,转身倒了杯凉白开放在靠窗的桌上,对李有才道:“瞧把你热的。坐下,坐下细说!”
李有才端起凉白开咕咚咕咚一气饮完,方才手背抿着嘴巴坐到椅上,向王安平叙说了狂风冰雹袭掠仲景村的经过及全村各家受灾的概况,对于李进前的栽倒、张天远的受伤两处细节描述得尤为详细;末了望着王安平的脸色,征询主意似的问道:“安平叔,你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咱们当村干部的该怎么办?”
“多大的事啊,伤着你一根毛了吗,动着你一根筋了吗?”对于李进前的栽倒和张天远的受伤,王安平听来心里尤为感到舒坦,他伸手拍着李有才的肩膀,用语虽然粗鲁,但口气却很亲昵,“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做官的不到,抬轿的再急有个屁用?咱村不是还有个一把手赵夏莲嘛!”
“安平叔,你的意思是……”李有才毕竟为人拙实,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
王安平诡谲的一笑,道:
“唉,有才啊,要老叔我怎么说你呢?你老叔我这俩眼,能前看他三十年,后看他三十年。当初我是怎么说的?签了字又怎样?签了字,那只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后面还要集中整治土地,单这一项就又要规划又要招标,又要审计项目资金又要把关工程质量,多少程序多少麻烦?再者你把土地质量提升上去了,就有人愿来承包经营吗?即便有人愿来承包经营,万一是个骗子怎么办?万一遇上个天灾人祸土地绝收拿不出承包费用怎么办?——看看,被你老叔我说中了吧?”
“安平叔神机妙算,神机妙算!”李有才由衷的叹服说道。
关于天灾人祸的话,王安平当初实在不过随口说说而已,没想到天随人愿,还真就来了这么一场百年不遇的狂风冰雹,将李进前的酒黍秧苗一棵不留的全给砸了个稀巴烂。李进前的酒黍秧苗被毁,公司损伤惨重,下一季自然拿不出承包费用;李进前拿不出承包费用,村民们自然不会就此罢休;村民们不会就此罢休,“三权分置”改革自然搞不下去。赵夏莲回村兼职的重任就是推行“三权分置”改革,“三权分置”改革既然搞不下去了,那还有什么理由赖在村里不走呢?赵夏莲一旦离开,那仲景村的天下不就重新回到自己的手里了吗?……
想到这里,王安平努力压抑着内心不期而来的兴奋,对着李有才一字一句的说道:“记住,我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按兵不动,隔岸观火,看他赵家闺女还有什么招,尽情使出来吧!”
“是,是……”李有才连连点头答道。
接下来,王安平背手转身,当着李有才的面一边往来踱步一边喃喃自语道:“‘三权分置’‘三权分置’,呸,‘三权分置’个屁,——这下该哭鼻子了吧?该卷起铺盖灰溜溜的滚蛋了吧?”
话音未落,办公桌上的电话便铃声大作,李有才顺手拎起话筒放在耳边,刚喂了一声就脸色大变,将听筒捂住递向王安平,悄声说道:“安平叔,找你的!”
“谁的电话?”王安平一面小声嘀咕一面漫不经心的接过话筒,刚刚“喂”了一声,便也立刻脸色大变,弯腰似弓虾,点头如捣蒜,一迭声的说道,“好好好,欢迎领导光临视察灾情,我们这就赶紧做好准备……”
压下电话,王安平面色肃穆的对李有才道:“立即通知全体村组干部集合开会,就说市委书记尹昭河马上就要来村视察灾情了!……”
李有才满目不解的望着王安平:“安平叔,你刚才不是说要按兵不动隔岸观火吗?”
“哎呀有才啊,要我怎么说你才能明白呢?”王安平几乎有些气急败坏了,连连跺脚喝道,“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计划没有变化快,要不怎么说此一时彼一时呢?”……
王安平方才接听的电话,由镇党委书记李颉亲自拨打;在电话里,李颉告知王安平,说两个小时后市委书记尹昭河将亲自带领民政、水利、保险、农林畜牧等部门负责人及市委政府两办工作人员,前来仲景村慰问救济受灾农户,察看评估受灾情况,要求他立即着手做好一切准备工作。
市委书记亲自莅临察看指导救灾工作,正同这场不期而至的狂风冰雹一般,同样是仲景村历史上百年不遇的重大事件。接话后王安平按照李颉的通知精神,立即带领李有才和匆匆赶到的赵士乐、老汤、老宋和老齐、老歪和老朱等各位村组干部分头行动,对受灾比较严重的几家农户逐一进行了实地堪踏和甄别选择;在确定两家受灾最为严重、十余家受灾比较严重的农户之后,把名单一一电话汇报给了正在水源镇南岔路口处迎候尹昭河的李颉。
王安平给李颉打电话汇报完毕后,想想总觉有什么地方准备得不够严密:两家受灾最为严重、十余家受灾比较严重的农户中,绝大部分平日和他走得很近,正是借机回报笼络的时候,用他自己经常挂在心头的一句话形容,那就是“点公家房子,煮自家鸡蛋”;可还有什么没有照应到的地方呢?他反复思虑良久,忽然一拍脑门,招手叫李有才过来,低声嘱咐他立刻回家,瞅人不注意时把自家破败不堪的猪圈鸡舍、围墙门楼统统推倒。
李有才开始不能明白王安平的意思,王安平恼怒的冲着李有才伸出右手,把大拇指和食指指头放在一起极快的捻了两捻:
“这个,不想要这个了吗?”
“哎,哎,——想,想!”李有才登时心领神会,转过身屁颠屁颠的跑开了。
李有才刚刚转身跑开,赵士乐就带着老汤、老宋和老齐几个人匆匆赶了过来;赵士乐走近王安平,悄声说道:“安平叔,我看……蕙兰家这次受灾也很严重,房顶的旧瓦几乎全被冰雹砸烂完了……”
“你刚才为什么不早说?我都已经把受灾农户的名单全部汇报上去了!”王安平翻了翻眼皮,公事公办的答道。
赵士乐问道:“那个……不可以补充了吗?”
“可以,你去找李书记补充吧!”王安平说。
赵士乐眨了眨眼,忽然笑了,道:“安平叔,在咱仲景村里,你既德高望重,又办事稳妥,我怎敢绕过你直接向李书记汇报呢?”
“士乐呀,有些事你还该多动脑筋想想。”尽管很不满于赵士乐和赵夏莲走得太近,王安平想想觉得还是不能把路堵死,——毕竟赵士乐还掌握着他一百二十亩机动耕地的秘密呢,“这种事都是救急不救穷,就王天朋整日那个游手好闲、任事不干的样子,就是我把他家列入受灾农户的名单里,赵夏莲会同意吗?村民们会信服吗?”
赵士乐连连点头:“是是,安平叔说得对,安平叔说得对!”
下午六点左右,尹昭河在李颉、赵夏莲等人的陪同下,带领民政、水利、保险、农林畜牧等部门负责人及市委政府两办工作人员,按时踩着满地斜阳,迎着飒飒凉风,迤逦走进了仲景村。
在村部门前的空场上,尹昭河刚一下车便被一群妇女婆婆团团围住;大家伙儿泪眼婆娑的望着尹昭河,仿佛看到救星一般七嘴八舌的说着“感谢党”“感谢政府”的话,——这自然也是王安平的特意安排。尹昭河和大家一一握手,嘘寒问暖,并告知大家不要担心,不要为暂时的困难所吓倒,党和政府就是受灾群众最大的后援。禾襄市电视台的两位记者扛了摄像机跑前跑后,从不同角度抓拍着新闻镜头。
接下来,尹昭河走访了两家受灾最为严重、两家受灾比较严重的农户,并当场向他们发放了慰问救济物品,同时吩咐随行人员把剩余的慰问救济物品送至其他几家没有走到的受灾农户手中,——李有才因为及时推倒了猪圈鸡舍和围墙门楼,竟也领到了一桶花生油、两袋面粉和六百元钱。
在此期间,王安平始终越过李颉和赵夏莲跑在前面,陪在尹昭河的身侧,夸夸其谈的向尹昭河介绍着仲景村的村情概况和各项工作。赵夏莲见状也不便多言,只和李颉默默的跟在尹昭河的身后。
“怎么回事,有人反映王安平安排的受灾农户慰问救济名单很不公平?”李颉读着手机短信,悄声问赵夏莲道。
赵夏莲将刚才尹昭河慰问救济过的受灾农户名单在心中过了一遍,还确是这么回事,便抱歉的说道:“李书记,我说我回村安排,可你硬要我陪着迎接尹书记……”
“没事没事,”李颉笑着将两耳上边的头发抿向头顶,“让他表演,让他好好的表演吧!”
再接下来,尹昭河一行又在王安平、李颉和赵夏莲的引领陪同下,走进“香雪”公司酒黍种植基地实地察看灾情。蹲在田间,尹昭河伸手扶直一株倒地的酒黍秧苗,那秧苗枝繁叶茂,差不多已经孕穗;尹昭河目光盯着秧苗足有半分多钟方才放手,秧苗重又慢慢的、好像极不甘心的朝向地面倒去。
尹昭河站起身来叹了口气,嘴里喃喃的说道:
“可惜啦,可惜啦!……”
王安平躬身站在旁边,应声虫般的连声答复:
“可不嘛,可不嘛!……”
一个小时后,夜幕已经四面拢合,尹昭河带领随行的市直部门负责人及包括李颉、赵夏莲、王安平在内的镇村干部,走进仲景村村部会议室,商讨关于这场灾难的善后事宜。在大家七嘴八舌的建议表态后,尹昭河提出了四个方面的具体要求:
一、每亩耕地由市财政无偿补贴现金五十元,三天之内发放到农户手中;二、镇村两级立即组织群众,协同张天远的“天凤”公司,抓紧时间在毁坏的酒黍田里改种玉米、豆椒等生长期短的晚秋作物,确保把损失降到最低限度;三、做好受灾农户的思想安抚及生活安排工作,对于灾情严重的农户,要甄别情况,分别予以救济;四、派人了解掌握“香雪”公司的受损程度和运营状况,必要时可给予适当的政策优惠和资金帮扶。
最后,尹昭河特意强调说道:“这纯属一场偶然的、意外的自然灾害,虽然它的发生给仲景村,给水源镇造成了重大经济损失,但并不能由此否定我们开展‘三权分置’改革工作取得的成绩,更不能由此影响我们开展‘三权分置’改革工作的进展步伐。希望在座的同志们一定要端正思想,统一认识……”
赵夏莲感到,尹昭河在作上述讲话的时候,目光似乎有意无意的朝向自己瞟了两瞟,同时感到坐在身旁的王安平胳臂轻微的抖动了一下。
楼主:张书勇2019  时间:2019-11-24 20:37:07
楼主:张书勇2019  时间:2019-11-24 20:3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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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不够,神仙凑;米不够,开水凑。人在走运的时候,拉泡屎也能变成黄金。我们盼着李进前出事,老天还真就成全我们的愿望,下了一场冰雹来凑热闹。——李总,我们是不是该行动了?”
下午下班时分,“宏发”公司总部大楼,董事长兼总经理办公室内,黄克敬哈着腰凑在李震宇的老板台前,语气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李震宇垂眉闭目沉思良久,缓缓说道:“压垮骆驼的不是千斤万斤货物,恰恰是最后一根稻草。‘香雪’公司之所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仗恃的就是这几千亩地的酒黍秧苗。一场冰雹给‘香雪’公司造成的损失,放在平常时节或许不算什么;可现在是什么时候?现在是李进前四面楚歌处处碰壁的关键时候。这纯粹是给李进前雪上加霜啊,这纯粹是将李进前打翻在地再狠狠的踩上一脚啊。所以,它给李进前在精神上造成的创伤,远比它在实际上造成的经济损失要大!”
“是,是是。”黄克敬连连点头,谀笑说道,“李总深谋远虑,高瞻远瞩,分析得极有道理!”
“当前情势,就是张家口方面的酒黍不再拖延立即到位,就是李进前立即开动德国设备日夜赶工,也无法完成商务部预定的产品任务了,何况内线消息:‘香雪’公司库存的酒黍立马就要告罄,‘香雪’公司成型的经济链条已经完全断裂。——通知购销部,短期内将我们公司收购的酒黍价格每吨再调高一百元,彻底拖死李进前!”李震宇语音虽低,但却字字如重锤敲,其中透出的杀机令人不寒而栗。
“好!”黄克敬答应得干脆利落。
“据报,李进前此刻正在由老家仲景村回往市区的路上。可敬,你立即亲自出马前往‘香雪’公司,面见李进前,不管采用何种手段,都要把酒黍豫JS31号在全国范围内的种植经营和独家代理权攫取过来!”
“好!”
黄克敬应答完毕,正欲转身出门,却听得李震宇在后说道:“可敬啊,这里有几份我签署的公司文件,你拿去转交下面办理落实吧!”
“好!”黄克敬拿了文件,转身出门而去。
李震宇站起身来,双手据案伸长脖颈望着黄克敬的背影,目光意味深长;直到黄克敬消失在了门外,方一屁股坐进沙发转椅内,拿手抚着前额,喃喃说道:“六百万,这次竟然是六百万。变本加厉,也太变本加厉了!”
半天,李震宇方搬过老板台上的固定电话,左手拿起听筒放在耳边,右手郑重的一个键一个键的拨通了一个手机号码:“怎么样啊,事情的进展?”
电话里的声音极其细微,李震宇把听筒紧紧贴在耳上方能听得清楚:“哦,确认她们是一个团伙吗?嗯,记住要把所有的视频都拍摄清楚,注明时间地点,然后直接交我手中。酬金我是给你了,但有一条你要牢记在心,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如果有朝一日外人得知消息,那就一定是你泄的密!”
听筒里面隐约传出“是是是”的微音,同时又好像问了一句什么。
“我们是三十多年的老友了,有什么内情,有什么秘密我也不会瞒你。虽然我早晚会把一切都交给他经管,但他现在就表现得迫不及待,恨不得一把就能攫取在手,也太不把我老李放在眼里了。说句见底的话,我老李吃的盐比他吃的饭都多,过的桥比他走的路都多,难道真的就这样轻易被他摆布拿捏不成?”李震宇叹了口气说道,面上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听筒里的人又好像问了句什么,李震宇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私生子?你说他是我的私生子?这种污人名声的八卦谣言你竟然也信?——不错,我和他母亲年轻时候是有过那么一段感情,这你也是知道的,可我们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发生过……”
听筒里的话语这次听来稍稍有些清晰了:“他背地里的所作所为,你既然都已经掌握得一清二楚了,干嘛不出手制止,不当面拆穿呢?”
李震宇再次叹了口气,道:“我这样做自然有着我的良苦用心:吃一堑长一智,花钱买个教训;就让他通过这件事知道知道世情的复杂,领会领会人心的险恶吧!”
放下电话,李震宇绕过老板台,在办公室内踱了几步,面上露出含义不明的诡笑:“螳螂捕蝉,岂知黄雀在后?黄雀捕螳,又岂知孩童手执弹丸在下虎视眈眈呢?……”
黄克敬回到隔壁自己的办公室,关上房门,身体仰靠椅背,两脚翘放在办公桌上,一面哼着小调一面把李震宇方才交付的文件打开来看,前两份基本无关紧要,第三份却是关于调市场部两名员工到人力资源部上班的通知,第四份则是由公司财务部拟定的关于加强公司财务管理的规定。
“这是要给我戴上紧箍咒的节奏啊。——哼,转交下面办理落实,我看还是转交下面的鬼去办理落实吧!”黄克敬将前面两份文件“啪”的丢在桌上,手里拿着第三、第四份文件放在眼前翻来覆去观看揣摩许久,狞笑一声说道。
说完径将两份文件塞进办公桌旁的碎纸机内,摁下电源开关,但听呼隆隆一阵微响,两份文件瞬间便均变成细碎纸片从出口处流了出来。接下来,黄克敬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和谲诈,打开办公室的门,哼着小调大摇大摆的走进了隔壁房间。
“黄总好!”阿慧阿美正各坐在办公桌前忙碌,骤然看到黄克敬进门,立刻同时起身招呼说道。
黄克敬这次全然没有否认,冲着两人“啪”的打了一个榧子:“老杂毛刚才给了我几份文件,其中有一份是关于人事调动的,又一份是关于财务管理的,两份文件已被我统统塞进碎纸机里给‘咔咔’了。老东西如果日后问起,你们就说我已经转交下去落实了!”
“是!”阿慧阿美苍白着脸,低声答道。
黄克敬以手按桌,上身前倾,把嘴巴凑到阿慧阿美脸前,一字一顿的说道:“以后老家伙有什么异常举动,包括约见公司的中管高管人员,几点进门几点出门,都要一五一十的详细报我,不准有半点遗漏。——记住了吗?”
“记住了!”阿慧阿美苍白着脸,同声答道。
市区东部,下午七时左右,“黑马”房产开发公司租借的写字楼。
公司员工已早下班,整座写字楼静悄悄的不见半个人影,唯有公司长年雇请的两个打理卫生的保洁男工正在楼梯楼道和各个办公室内外忙碌。
钱兴胤办公室内,钱兴胤双手捧着一张银行卡放在嘴边“叭”的亲了一口,直高兴得手舞足蹈,心花怒放:“钱哪钱,你既能通神又能役鬼,既可使贱者贵又可使死者生,世上之人,无不和你亲如父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钱花哪哪美。三十万,三十万花出去的效果就是这么的好:花出去的是三十万,捞回来的何止是三百万?哈哈,老祖宗选了这个钱字作姓,还真是高瞻远瞩,伟大英明啊!”
“趟戈,来一曲趟戈!”
钱兴胤左手拿着银行卡,右手高举过顶“叭”的打个响指;语声刚落,放置墙角的音箱便播出了“九妹九妹漂亮的妹妹,九妹九妹我的九妹”的节奏感极其强烈的歌曲。
钱兴胤双手向前虚空搂抱,身子伴着音乐节拍旅进旅退,同时口中大声叫道:“趟戈奏是趟啊趟着走,三步一寸两呀两回头,五步一下腰,六步一招手,然后你再趟啊趟着走……”
“吱呀”一声,半掩着的门被从外面推开了。钱兴胤倏然转身,抬头看时,却是一名保洁男工。钱兴胤登时大怒:“懂不懂礼貌?有没有素质?知不知进来之前要轻轻敲门?信不信我明天就开了你让你卷铺盖回家?……”
保洁男工吓得屁滚尿流,转头就跑。
“尼玛,我刚才说到哪里了?钱兴胤“嘭”的一脚踢上房门,双手捧着银行卡继续做手舞足蹈心花怒放状,“钱哪钱,你既能通神又能役鬼……”
随即就又止住,皱眉语道:“不对不对,好像应是:趟戈奏是趟啊趟着走,三步一寸两呀两回头,五步一下腰,六步一招手……”
“对对,正是这样:趟戈奏是趟啊趟着走,三步一寸两呀两回头……”钱兴胤再次双手向前虚空搂抱,身子伴着音乐节拍旅进旅退。
然而不管怎样,却始终恢复不到刚才的氛围和心情了;钱兴胤气急败坏的关掉音箱,哀叹说道:“唉,灵感,一个伟大的天才的灵感就这样被一个世俗小人毁掉了。可悲,可悲啊!”
“咚”的一响,刚刚关上的门再次被从外面推开;钱兴胤以为又是那个保洁男工,咆哮说道:“你还有完没完……”转头看时,站在门口的竟是邬辛旻,当即吓了一跳,赶紧双手背后把银行卡藏在屁股下面:“你你你……你怎么来了?”
“最近公司业务运行怎样啊,我的钱大老板?”邬辛旻款款走进门内,坐于桌后,翘起二郎腿慢悠悠的问道。
钱兴胤结结巴巴的回答:“没……没有进展,一有进展我会第一时间向你汇报的!”
“没有进展,没有进展。”邬辛旻笑眯眯的望着钱兴胤,忽然一拍桌面,“钱兴胤,你骗鬼呢。我问你,‘黑马’公司在水源镇土地整理项目工程招标会议上中标了,这也叫没有进展吗?”
钱兴胤立时怔住,脑子急速转了几转,估摸着水源镇党委微信公众号推送的关于土地整理项目工程中标单位的消息,邬辛旻可能已经看到了,便一改紧张情绪,笑嘻嘻的说道:“‘黑马’公司确实是在水源镇土地整理项目工程招标会议上中标了,合同刚刚签下。我是想,等事情彻底有了眉目时再向你汇报不迟嘛!”
“钱兴胤哪钱兴胤,我一个二十来岁的黄花大闺女把什么都给你了,可还是换不回你的一颗心哪。什么合同刚刚签下,首期三百二十万元的工程付款都已到账了,你还在这里红口白牙的骗我。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啊?”邬辛旻双手捂脸,抽抽噎噎,直哭得雨打梨花水润海棠一般。
“我我……真没骗你。”钱兴胤手足无措,眼前又倏的闪过“苟国宝”“孙全力”两个黑白无常的身影,想了想只得咬牙承认,“这不首期工程付款下班的时候才刚刚到账嘛!”
邬辛旻立刻恢复了娇媚笑容,走上来亲密的抱住钱兴胤的臂膀:“兴胤,别怪我的脾气不好,我就是个这样没心没肺、感情外露的人。我不是怪你不把好消息告诉我,我是怪你不让我分享你的快乐。一个人有了好事,就该把快乐和自己最亲密的人分享对不对?”
“啊对,对!”钱兴胤言不由衷的答道。
邬辛旻一双媚眼水汪汪的盯着钱兴胤,脸上的笑容甜得几乎都能酿出蜜来:“兴胤,我告诉你,你是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爱着的人。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的一切自然也都是我的对不对?”
“啊对,对!”钱兴胤言不由衷的答道。
邬辛旻抿嘴莞尔一笑,嗓音温柔甜美得令人心尖阵阵打颤:“所以啊我说兴胤,这张银行卡就交由我保管吧。——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
“啊放心,放心!”钱兴胤乖乖的将原本藏在屁股后面的银行卡递往邬辛旻的手里,同时再次言不由衷的答道。
邬辛旻收起银行卡,脸色换作正常,说道:“钱兴胤,我今天过来并不单单是为你保管银行卡的,我是为了提醒你另外一件事的。你前妻那里最近有什么反应吗,我是指上次我们向纪委举报的事情!”
“没。她能有什么反应?”钱兴胤心里还在牵系着银行卡的事情,咽了口唾沫干巴巴的答道。
“害人之心不可有,啊不,害人之心不可无,但更得防人。”邬辛旻说道,“水源镇土地整理项目工程由你前妻主抓。你前一阶段算把她给得罪苦了,可得防着下步‘黑马’施工时候她借机对你实施报复啊!”
钱兴胤咬了咬牙,脸上露出狞恶表情,道:“夫妻关系走到这一步,也说不上什么情分不情分了。只要她敢坏我的好事,我就叫她……死无葬身之地!”
楼主:张书勇2019  时间:2019-11-24 20:3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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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

日薄西山时分,李进前终于乘车赶回到了“香雪”公司总部;他仿佛什么也没有看,什么也没有想,只管懵里懵懂的推门下车,提线木偶般的抬步上梯,然后沿了走廊朝向位于三楼东尽头处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办公室走去。
整座大楼静悄悄的,有的办公室门关着,有的办公室门开着;那开着门的办公室内,桌上的文件、资料书页便随风掀动,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微声响。偶尔有两三个公司员工的身影在走廊上一晃,看到李进前走过,立刻就闪在门后再也不露面了。
“李总……”
一声细若蚊蚋的招呼在耳畔响起,李进前骤然停步抬头,这才发现肖文昭站在董事长兼总经理办公室门口,双手将几份文件抱于胸前,仿佛正在迎候自己。肖文昭脸色苍白,神情惴惴不安,不用说基地酒黍秧苗遭遇狂风冰雹损毁一尽的消息,公司上下全都知道了,肖文昭自然也不例外。
李进前并未答话,只管大踏步朝向办公室门内迈去;肖文昭跟着进门,低声说道:“李总,何总、齐总下午均未露面!”
李进前答了一声道:“哦!”
“公司一半以上的中管人员下午都没来上班!”
“哦!”
“还有,公司上下现在人心惶惶,各种各样的流言都有!”
“哦!”
肖文昭忽然语声哽咽了:“李总,你要挺住,一定要挺住;‘香雪’……完了,但你不能完!”
对此李进前的回答依旧是:“哦!”
见李进前始终一副心不在焉、稀里糊涂的模样,肖文昭背过身去抹了把眼泪,拉了拉李进前的袖管,俯在他的耳边再次低声说道:“李总,有客来访。我说你不在,他非要进到办公室里等你不可,我拦都拦不住……”
“哦!”李进前这次似乎稍稍有了些清醒,抬眼看去,果见阔大的老板台后,自己平日坐着的皮转椅内,靠近北墙的巨幅落地窗下,现出一个大喇喇的斜倚歪靠的背影。
“是哪位朋友?”李进前停脚住步,机械的问了一句。
那背影伸手将摆放墙角的巨型木质地球仪轻轻一拨,待地球仪飞速旋转起来,这才屁股一拧,身体连同皮转椅一道缓缓转了过来。
原来正是“宏发”公司人力资源部主管黄克敬。
“李总,欢迎欢迎……”黄克敬起身离座,绕过老板台急步趋至李进前跟前,双手抱紧李进前的臂腕夸张的摇着,同时转头指示肖文昭道,“奉茶,赶快奉茶!”
那一刻,李进前有了反主为客、屈辱被动的感觉;他望着黄克敬,茫然不解的说道:“黄主任,如果我没弄错的话,这里应该还是‘香雪’公司的地盘,应该还轮不到你来欢迎我吧?”
“我知道我知道,目前它还是‘香雪’公司的地盘,”黄克敬答道,眉眼里溢满了毫不掩饰的轻狂得意,“不过,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它很快就要属于‘宏发’公司啦!”
李进前以目示意面对黄克敬指示不知所措的肖文昭退至门外,然后仰坐在靠墙摆放的沙发里,冷冷说道:“黄主任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揣着明白装糊涂,李总你可真逗。”黄克敬鼓掌一笑道,“既然李总不肯明说,那就由我来做坏人,伸指戳破这层窗纸吧!”
李进前不发一言,静静的望着黄克敬。
黄克敬踱到李进前面前,摇头晃脑抑扬顿挫的说道:
“‘香雪’公司的六亿八千万元贷款不能到手,德国方面的设备尾款就无法偿清;德国方面的设备尾款不能偿清,你花重金进口的酿酒设备就无法运转,——即便是从张家口订购的酒黍毫不拖延如期到位,也已无济于事;你花重金进口的酿酒设备不能运转,商务部和其他多家公司的订货就无法如期交付;商务部和其他多家公司的订货不能如期交付,你到时候就得赔付五亿、六亿甚至是七亿、八亿的货款……李总,我说的对吗?”
李进前无声的点了点头。黄克敬继续侃侃说道:
“你原本指望转让襄北新区五百亩商用土地的使用权,好为‘香雪’公司换回一口喘气的机会,可不成想由于种种原因,你最后以失败而告终;于是,你又把唯一的筹码押到了水源镇仲景村种植基地的酒黍秧苗身上,期望能够以其作为抵押贷到一笔款额,可万万没有想到一场狂风冰雹让你彻底的魂断梦碎。李总,你现在的处境用‘山穷水尽’四个字来形容毫不为过吧?”
“毫不为过。可是这和‘宏发’有什么关系?”李进前直觉得在黄克敬的重重轰炸下简直就要崩溃了,有气无力的反问说道。
“有,当然有,简直是太有了。——李总,风马牛不相及的典故听说过吗?”
李进前低垂着头没有答话。
黄克敬觉得自己的一番言辞已对李进前起到了诛心作用,更加得意洋洋:“风马牛不相及,意思是说一匹发情的母马饥不择食,四处狂奔,虽然找到了一头公牛,但是因为品种不对,无论双方怎样努力,最终还是无法成事。‘香雪’公司现在濒临破产,便是那匹发情的母马,虽然四处寻找救命稻草,可是因为主攻行业不对,别的企业也就是那头公牛,不管怎样出手帮助也无济于事。所以,现在唯一能救你们‘香雪’的,也就我们主攻行业一致的‘宏发’了!”
看到李进前低垂着头一言不发,黄克敬越发显得趾高气扬得意忘形:“李总,我把话说到这里,如果你还是不能明白的话,那我就不妨直说了:‘宏发’已经做好收购‘香雪’的全部准备了!”
“‘宏发’……愿意出资多少收购‘香雪’呢?”李进前抬起头来,有气无力的问道。
“倒水倒水,只管站在门外做什么?”黄克敬嘴角挂着胜利者的蔑视的笑,招手呵斥站在门口的肖文昭进来给自己倒水;肖文昭打鼻孔里“哼”出了一声,转头欲走。
黄克敬毫不尴尬的嘻嘻笑着,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说道:“厂房、设备、存料……对了,还有酒黍豫JS31号的种植经营权和独家代理权,一共八千万元!”
李进前双手抱头没有表态,只低低的说了一句:“进来给黄主任倒杯水吧,人家毕竟是到我们‘香雪’公司的地盘上了嘛!”
“识时务者为俊杰,还是李总通达时务!”黄克敬几乎有些飘飘然了。
肖文昭只得转身进门,给李进前的杯子里添满了水,然后双目眈眈的怒视着黄克敬,并不动手为其倒水;黄克敬看肖文昭长得漂亮,伸手便要去捏她的脸蛋。
肖文昭急忙闪身躲过,满脸涨红的斥道:“你……”
黄克敬嬉笑着再次伸出了手:“这小妞还挺辣的。我告诉你,你得乖乖的给我倒水,否则等明天‘宏发’收购了‘香雪’,我立马就开了你……”
“黄主任,这个数怎么样?”李进前抬起头来,冲黄克敬伸出右手,五根手指头正面反面翻了两翻,低声说道。
“一个亿?”黄克敬回过头来望着李进前的手,问。
李进前没有答话,只把右手的五根手指头再次正面反面翻了两翻。
黄克敬失声叫道:“十个亿?——李进前你休想!”
“黄主任你过来,价钱的事好商量,好商量!”李进前依旧伸着右手,低声说道。
黄克敬刚把脑袋凑到李进前跟前,就被李进前一记勾拳击中下巴,身子连翻几翻,一个筋斗倒跌在了门外。
“去你妈的!”李进前咬着牙,恶狠狠的低吼一声。黄克敬双手抱头,声音里带着哭腔叫道:“李进前你怎么打人呢?李进前你怎么动手打人呢?”
肖文昭吓得急忙抱住李进前的胳臂:“李总,你消消气,消消气,不必和这种小人一般见识!”
李进前回头推开肖文昭,然后急步奔至门口,双手扶起黄克敬:“呀黄主任,走路小心些嘛,瞧这一跤把你给跌的!”
……
夜色朦胧时分,正是华灯初升人声喧嚣,五彩斑斓的城市夜生活刚刚开始之际。从麻木疼痛的沮丧和沉默中苏醒过来的李进前站在熙熙攘攘的闹市街头,目送小牛开车慢慢消失在了灯火阑珊深处,这才回过身来,踩着一地月光霓影也踩着一地市声人声,悠悠荡荡漫无目的的朝前走去。
李进前晕晕腾腾的走进了一家名为“昨夜星辰”的歌厅,在一楼前台前递过去二十张百元大钞,吩咐先来十扎冰镇啤酒、十包五香葵花籽外加十包奶油爆米花;然后便在歌厅服务生的引领下,迷迷茫茫的踩着被霓虹灯映照得光怪陆离的楼梯,上楼走进了房间。
在房间内,李进前摸出手机,拨通了晴儿的电话。
当晴儿打了出租车匆匆忙忙赶至歌厅的时候,房间内茶几上的啤酒已经只剩下四扎,而葵花籽和爆米花却动也没动一粒;但见李进前脱去了外衣,上身单穿着一件背心,正手持话筒僵站在房间中央,于满耳强烈的撼人心魄的击打声乐中,于满室纷乱的光怪陆离的旋转霓影里,面对墙壁上面硕大的电视屏幕,扯开嗓门狼一样声嘶力竭的吼唱着:
“……路见不平一声吼啊,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闯九州……”
晴儿站在李进前的背后叫了声“哥”,然而满室轰鸣的浊重的击打声乐中,李进前根本没有听到;又轻轻的推了他一下,李进前这才回过身来。
一片纷披缭乱的霓虹灯影里,晴儿看到李进前满头满脸都淌着热汗,一只手攥着话筒另一只手则拎着啤酒瓶子。李进前看见晴儿,只将话筒稍微移开,咧嘴怪怪的笑了一下,露出满口森白的牙齿,然后便又回过头去,继续拼尽力气大声的吼唱道:
“……我站在,烈烈风中,恨不能,荡尽绵绵心痛;望苍天,四方云动,剑在手,问天下谁是英雄……”
晴儿明白,李进前这是遇到麻烦事儿了,需要狠狠的发泄一通了。晴儿艺校肄业,自然熟知人们的这一深层心理;因此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安安静静的坐进靠墙角处的沙发里,手捧下巴,耐心的凝望着守侯着如傻如狂如痴如醉的李进前。
这天夜里,李进前酣畅淋漓的喝干了二十四瓶啤酒,翻来覆去的点唱了十二首歌曲。他点唱的都是《精忠报国》《霸王别姬》《愚公移山》《真心英雄》《好汉歌》一类极费力气极费嗓音的歌曲。凌晨时分,看李进前实在累得筋疲力尽声嘶音哑了,晴儿这才起身走上前去,轻轻的从他手里拿过话筒:
“哥,听我给你唱一首歌,好吗?”
李进前低垂着头没有答话,一屁股重重的仰倒在了沙发里。
晴儿埋头翻查了电脑目录,点击了心中蓄藏已久的那首老歌。一阵轻柔舒缓的前奏音乐如明月清风一般,飘然而起,飒然而来;晴儿起身走到电视屏幕前,手持话筒深情款款的说道:“下面,我把这首歌献给我最敬重最亲爱的哥哥。我衷心的祝愿他听到这首歌后,能够天天开心,天天快乐!……”
然后,晴儿便伴着优美的音乐节奏轻移莲步,曼开歌喉,仿佛百灵鸟儿一般清脆婉转的唱了起来:
“我听过你的歌我的大哥哥,我明白你的心你的喜怒哀乐……我衷心谢谢你的厚爱你的真情,我会把这一个瞬间用音乐来送给你……”
一曲唱完,灯光大开。晴儿放下话筒,回过头去打量李进前时,惊奇的发现他的眼眶里盈满了泪水,正呆呆的一眼不眨的瞩目凝望着自己。
晴儿心头一阵温热,轻轻的叫了一声“哥”;李进前极快的站起身来,甩了甩头发,又猛的在她的额前亲吻一口,然后便伸臂搂住她细嫩的柔肩,平静的说道:
“——我们走吧!”
楼主:张书勇2019  时间:2019-11-24 20:3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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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时,襄北新区,簇簇绿荫下面,邬辛旻放低目光警惕的四面逡巡一周,直到确认无人跟踪后,这才迈着轻俏的脚步,袅袅娜娜的转头朝向马路右侧的“禾襄市科技馆”大门走去。
白毛正在游客并不众多的二楼楼梯口候着,装出正在专心致志观看墙上“禾襄风情”动漫图画版块的模样;看到邬辛旻款款上楼,立刻凑过身去:“御姐,按照你的吩咐,我们已在这里等候半个小时了!”
“黑皮呢?”邬辛旻边上楼梯边问。
白毛下巴一歪:“呶,正在那边看韩国泡沫剧呢!”
邬辛旻抬眼看去,黑皮果然坐在一排供游客小憩的桌椅后面,左手握着一瓶饮料,右手高高擎着手机,看得津津有味,一面看一面抹着眼泪:“青蛙王子爱上了公主,公主也爱上了青蛙王子,于是他们就结婚了,而且又生下了蝌蚪小王子,蝌蚪小王子健康而又活泼,一家三口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可是……可是蝌蚪小王子越长越像隔壁老王——蛤蟆王子。这剧情太尼玛狗血了!……”
白毛悄步绕到黑皮身后,“啪”的猛拍了黑皮后颈一掌:“看看看,就知道整日看那些无聊透顶的滥韩剧!……”
“你又打我,你又打我!”黑皮捧着手机饮料呼的跳起,正要发作,忽然看到了跟在白毛身后翩然走来的邬辛旻,立即激动而兴奋的叫道,“御姐你来了,我等你等得好好辛苦……”
邬辛旻款款走至桌前坐下,四面扫视一周,这才低声威严的喝道:“你们两个以后不许打打闹闹,省得惹出麻烦;要注意团结,团结就是胜利。——听到了吗?”
“听到了!”白毛黑皮老老实实的答道。
邬辛旻嫣然一笑:“这还差不多。今天约见你们两个,是有一项重大的行动需要你们配合!”
“什么行动?”黑皮迫不及待的问;白毛见状又要伸出右手,但看了看吴辛旻,最终没敢。
邬辛旻把声音压低得如同蚊蚋哼哼一般:“今天晚上七点……”接下来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侧耳听完邬辛旻的行动计划,和黑皮并肩而坐的白毛皱眉问道:“御姐,她们两个有你漂亮吗?”
邬辛旻摇了摇头。
白毛又问:“那她们两个一定很有钱啰?”
邬辛旻再次摇了摇头。
“御姐,那你设这样的局做什么?”白毛问道。
邬辛旻转头望着科技馆巨大的玻璃墙,望着玻璃墙下石砌的地面、疏落的草木、零星的游客以及对面的博物馆、图书馆、文化馆、体育中心,脸上现出诡谲阴毒的笑:“啰里啰嗦问那么多干么?我设这样的局,自有我的道理!”
说完起身“咯噔咯噔”的扬长而去。
晚上七点过一刻,邬辛旻驱车赶至禾襄宾馆六六六房间;刚刚坐下不到十分钟,一名女服务员便引领着阿慧阿美走了进门。邬辛旻急忙起身相迎,热情让座;一番客套谦虚后,两名女服务员络绎奉上酒菜,然后屏声退出。
邬辛旻给阿慧阿美斟满了酒,捧杯言道:“往常穷忙,虽和两位妹妹时有相逢,但却不曾深交多谈。实不相瞒,今日邀请两位妹妹小酌,为因做姐姐的有一事相求!”
阿慧阿美对望一眼,阿慧保持沉默,阿美开言说道:“大姐抬举了。别说在这偌大的禾襄市区,就是在‘宏发’公司内部,我们也只是小跟班的,不起眼的角色,除了洒水拖地抹桌子,接打电话收发文件,能给大姐办什么事呢?”
邬辛旻嫣然一笑,言语娓娓动听犹若春风拂面:“两位妹妹太谦虚了。在姐姐看来,你们在‘宏发’老总李震宇身边工作,这位置呢若在人脑,那便是中枢系统,若在战场,那便是司令人员;通过你们口中发出的指示,公司上下谁敢不听?所以千万不要妄自菲薄,自己把自己给看扁了;只要用好手中权力,恐怕就连那些副总也得求着你们办事哩!”
阿慧想了想,说道:“大姐,你先说说有什么事情需要我们效劳?”
“事情倒不算大,估计两位妹妹出面,手到便可擒来:我有个远房亲戚现在张家口,专门往咱禾襄市贩卖酒黍。”邬辛旻端量着阿慧阿美的脸色,以商量的语气说道,“姐姐的意思,想请两位妹妹牵针引线,帮忙往‘宏发’公司销售一些酒黍!”
“大姐,我们……”
阿慧阿美面带难色,但刚刚开口便被邬辛旻摆手止住了:
“两位妹妹先别急着推辞。我知道你们是有些为难,可这年头没有思路哪有出路,没有胆量哪有产量?姐姐就不相信你们甘愿守着那点死工资,一辈子省吃俭用辛苦奔波到老连个万字头的存折也落不住?姐姐就不相信你们不愿出人头地,大把大把的挣着票子把小日子过得幸幸福福红红火火?俗话说:世上无难事,单怕有心人;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相信你们开动脑筋后,一定办得到的!”
说完放下酒杯,走进里面套间取出两个鼓鼓囊囊的大信封,分别塞在了阿慧阿美随身携带的包里。
阿慧阿美对望一眼,阿慧伸手要把信封拿出,阿美却冲她使个眼色,摆了摆手;两人互相咬着耳朵嘀咕许久,这才转过头来,不好意思的说道:“大姐,无功不受禄。我们这还没帮上忙呢……”
邬辛旻看在眼中,心里暗笑阿慧阿美对于人情世事的浅薄无知,口中的话语却更加亲热更加体贴了:“生意不成仁义在,这个嘛只算做姐姐的小小一点心意,两位妹妹帮上帮不上忙,都不要再退还了。咱们的合作关系就算从此拉开帷幕:我和亲戚已商量过了,每售出一吨酒黍,给你们提成两百元。两位妹妹想想,‘宏发’公司每年需用酒黍量达三万吨,这是一笔多大的买卖?”
阿慧阿美再次对望一眼,阿美迟疑着说道:“那……我们就试试吧!”
“对了,这才是商场上的好伙伴,生活中的好姐妹嘛。”邬辛旻面露得意之色,重新端起酒杯和阿慧阿美相碰;邬辛旻一饮而尽,阿慧阿美不过小抿一口,便放下了酒杯。
三人停酒吃菜,桌上气氛便陷于冷落。邬辛旻自觉阿慧阿美太过拘谨,暗想该是实施预定计划的时候了,眼珠一转说道:“我们三个姐妹凑在一处吃酒,总有些不像那么回事。这样吧,我有两个男性朋友就住在附近,打车五分钟的路程,我打电话叫他们过来陪酒。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男女搭配,喝酒不醉嘛!”
说完也不待阿慧阿美表态,径自摸出手机拨了电话。
邬辛旻拨完电话不过五七分钟,果然便有一白一黑两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敲门入来,自然正是白毛黑皮了。白毛黑皮一左一右的坐在阿慧阿美身旁劝酒,阿慧阿美开始时候尚且有些扭捏自重,然耐不过白毛黑皮甜言蜜语死缠硬磨,少不得皱眉开口喝了三杯五杯。不想这酒劲头异常的大,半小时后,两人就有些把持不住放浪形骸了:阿慧双臂俯桌不省人事,阿美奓着臂膀拍桌叫道:“来来来,再喝三杯,我们一醉方休……”
“送两个小婊子去往房间里吧!”邬辛旻嘴角挂着鳖已入瓮的笑意,围绕阿慧阿美踱了两圈,满意的点了点头,吩咐白毛黑皮说道。
白毛黑皮分别搀起阿慧阿美跌跌撞撞的走了出门;不多一时两人便又返身回来,关上房门,毕恭毕敬的并排站在了邬辛旻面前。
“御姐,事情进展顺利,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白毛讨好的说道。
黑皮跟着说道:“御姐,她们两个现在就是煮熟的鸭子,插翅也难飞了!”
白毛抬起右手:“废话,煮熟的鸭子本来就不能飞!”
黑皮以为白毛又要打自己,急忙将头一歪,翻着白眼辨道:“这只是个比喻,比喻。比喻你懂吗?”
邬辛旻双目冷冷的扫过白毛黑皮,吓得两人立即噤声。邬辛旻一字一顿的说道:“一切按照计划行进。记住,千万不能见色起意,坏了我们的大事;另外凡事都要把握个度,既要把两个小婊子牢牢控制在手里,又不能过分逼迫使她们愤而抗争,弄到鱼死网破的地步……”
“嘿嘿,这‘听话水’的效力也太神奇了。”黑皮凑过脸来,“御姐,你不会真的要通过她们两个……贩卖酒黍吧?”
邬辛旻打鼻孔里哼出了一声,反问说道:“你脑子没被驴踢过吧?”
“没,没,我脑子好好的,哪里就会被驴踢呢?”黑皮嘿嘿笑着再次说道,“御姐,到底……还需要多长时间呀?那个,夜长梦多,我们不会……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吧?”
邬辛旻双目一睖:“什么意思?”
黑皮抓着后脑勺,道:“就是,那个……多行不义必自毙的意思!”
白毛刚要动手,邬辛旻已早恼怒的抓起墙角壁柜上的一本杂志甩在黑皮头上:“你个臭乌鸦嘴,整日瞎胡咧咧些什么?记住,前怕狼后怕虎,这不是做成大事的气象;干我们诈骗这行的,就得使出绣花工夫静下心来慢慢的打磨。好了,我要走了。干完这一票,我们就离开禾襄直飞堪培拉。——堪培拉啊堪培拉,美丽多情的袋鼠姑娘正坐在桉树下面等着你们哪!”
离开禾襄宾馆,邬辛旻又立即驱车直驶市区东郊。十五分钟后,邬辛旻在那座人迹稀少的独家小院门前停车开门,缓步上楼,刚刚踏入三楼房内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同时一个喘喘吁吁的声音说道:“心肝宝贝,几天不见想死我了……”
“去去去,又不是十七大八、情窦初开的小伙子,你毛手毛脚的装清纯给谁看呢?”邬辛旻推开黄克敬,颇不耐烦的踢去两脚的高跟凉鞋,一屁股坐到靠墙床上,哂笑说道,“怎么样我的黄大主管,事情又有进展了吗?”
黄克敬满面喜色,伸出右手“叭”的打了个榧子:“有我黄大主管出面,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这不前天刚刚又转出了六百万。照这个速度下去,我看我们差不多要提前完成年度规划了。不过感觉老家伙已可能有所怀疑,专门安排公司财务部拟定了加强财务管理的规定……”
邬辛旻登时警觉起来,语气颇有些紧张的说道:“老家伙最近没有异常表现吧?如果真要有所怀疑,我看你还是暂歇下手,咱们温水煮青蛙,慢慢的来;性急吃不了热豆腐,千万不能操之过急,弄到竹篮打水一场空的地步!”
黄克敬嘿嘿色笑着,伸手捏了捏邬辛旻红里透白的脸蛋:“瞧把你吓的。放心,我敢肯定没有,阿慧阿美在给我透着信呢;——就是有,他现在已被我牢牢的控制在手心里,政令出不了办公室的门啦!”
“那就好。可敬你是我踏入禾襄后遇到的第一个真心对我好的男人,以前我跟钱兴胤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你别看我平日言语尖刻,态度冷淡,那都是被社会逼的,其实我心底可软可软的呢。我现在每天都在担心着你,生怕……”邬辛旻从包内摸出一叠餐巾纸,一面小心翼翼的擦去黄克敬脸上的汗迹,一面呢呢喃喃的说着令黄克敬骨酥体软的话。
擦着擦着,邬辛旻突然夸张的惊叫一声:“呀,可敬你的下巴,还有前额怎么紫青紫青的呢?”
黄克敬嘿嘿一笑,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编谎说道:“我这个人相当卑鄙,很多时候连我自己都这样认为,可是直到今天我才改变了这一看法,我发现自己很有些侠义情肠呢:方才路过街角,看见两个小混混正在趁着夜色欺侮一位漂亮姑娘,我大吼一声,上前三拳两脚就把他们打跑了。不过两个小混混在逃跑之前,也颇不甘心的给我下巴和前额留下了纪念……”
邬辛旻脉脉含情的望着黄克敬,话语温柔甜美得简直宛若三月春风:“可敬,我就知道你是个英雄,我最最爱你的也正是这点。不过答应我,下次不要这样冒险了,好嘛?哎呀你答应我,你快答应我嘛!”一面说话一面撒娇的摇着黄克敬的胳臂。
“好好好,我答应你!”黄克敬说着一把抱住邬辛旻,两人同时滚倒在了床上。
楼主:张书勇2019  时间:2019-11-24 20:37:07
99

张天远说得没错:在李进前的上衣口袋里面,确实装着小小的一瓶“鹤顶红”。
此刻李进前正双手扶膝,呆呆坐于“锦绣花园”小区晴儿卧房内宽大的席梦思床上;晴儿打来一盆开水,将毛巾在水里蘸湿拧干,把他脸膛、肩背、胳臂间的汗粒尘灰擦洗得干干净净。李进前就那样如痴如傻的僵坐如偶,半句话也不说,任由晴儿在身上擦来洗去。
“王八蛋,太过歹毒:原本最低价值十亿元的资产,你们八千万元就想攫取到手,而且还包括酒黍豫JS31号在全国范围内的种植经营和独家代理权。为了赵继平教授,为了酒黍豫JS31号的归宿,我原本有过将种植经营和独家代理权转让给你们的想法,现在……就是让它烂在我的手里,你们也休想得到一根皮毛!”
突然间,李进前双目喷火般的望着空无一人的前方,咬牙切齿的喝道。
紧接着,李进前忽又翻着眼白四面逡巡一周,同时攥紧双拳呼呼的向前猛击几记,声色俱厉的咆哮道:
“王八蛋,为了搞臭我李进前,搞垮‘香雪’公司,你们不惜拨打骚扰电话、雇人暗中跟踪、收买策反下属员工、处处事事挖阱设陷,简直无所不用其极。现在,我要正式宣布破产,我要正式宣布推出江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下面咱们就好好的斗上几个回合吧!”
晴儿尚在不明所以之际,李进前却又右手放置唇前,仿佛握着话筒,嘶哑着嗓音唱道:

心若在梦就在,
天地之间还有真爱。
看成败人生豪迈,
只不过是从头再来。
……

“哥,哥,……”晴儿蹲下身去,双手摇着李进前的膝盖轻声叫道。
李进前却又低下头去,片言不发,仿佛陷入到了久久的深远的沉思中一般。
“哥,哥,……”晴儿坚持不懈的叫着,不屈不挠的摇着。
不知叫了多久,李进前终于缓缓的抬起了脑袋;他的眼神呆滞,表情僵硬,好半天方才认出晴儿似的:“晴儿,我怎么会在这里?”
“哥,你在‘昨夜星辰’歌厅唱了一夜的歌,喝了一夜的酒,后来,……是我把你给带到这里的!”
“是吗?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
“哥,你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清?”
李进前侧着头想了许久,这才龇着白惨惨的牙齿咧嘴一笑,笑容森然可怖:“晴儿,哥遇上麻烦啦……”
“哥,哥,什么麻烦啊,……非常大吗?”晴儿瞪圆眼珠,惊恐的问道。
李进前背过身去,翻着眼白死死的盯着墙壁一角;半晌,嗓子里才又吐出空空洞洞的几个字音:“非常……非常的大。商道险恶,人心不古,一个漩涡套着一个漩涡,一个陷阱连着一个陷阱,麻烦大得你几乎都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啊!……”
晴儿倒退着,倒退着,身子慢慢的软坐在了地上;然而她很快就又一跃而起,扑到李进前跟前,双臂环抱着他的小腿:“哥,哥,你要想想办法啊。你这么聪明,又这么能干,一定会想出好办法的。你不能就这样消沉颓废下去啊!……”
李进前的脸上又是一个龇牙咧嘴的森然可怖的怪笑:
“办法,我已经想出来了!”
说完站起身来,慢慢的踱到了直通卧房的阳台上,晴儿赶紧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李进前背靠阳台转过身来,双臂抱胸平静的望着晴儿。他的身后,是黎明前夕沉睡的静寂如深山老林的半座城市。良久,李进前慢慢悠悠的从上衣口袋内摸出一个拇指大小的青碧净瓶,放在鼻子下面,视线越过净瓶顶端,凝视着晴儿那美丽的惊慌的瓜子小脸:
“那年秋天我去省城办事,在一座人来人往的天桥上,我遇到了一位测字卜卦的游方道人。我不信命,自然也不前往叨扰啰嗦,但那游方道人却从后面大声叫住了我,说我禀赋异常,显非平庸之辈,定要白白送我两件宝贝不可……”
“他就送了你这么一个宝贝瓶子?”晴儿问道。
李进前仿佛没有听到晴儿的问话,只管哑着嗓音娓娓说着:
“道人送我的第一件宝贝名叫‘千杯破’,也是这么一个形状的净瓶,不过颜色却为粉红;说,每次赶赴酒场,只需服用内装的一粒药丸,便可千杯不醉。怀揣着‘千杯破’,我从此纵横酒场所向披靡,外人不明真相,纷纷谓我酒量高深莫测。有一次‘宏发’公司的黄克敬想试我酒量,结果数箱黄酒下肚,我依然心地清明……”
晴儿不再打断李进前了,只静静的站在那里听着他的讲述:
“道人送我的第二件宝贝,名叫‘鹤顶红’,便是我手中擎着的这个净瓶了;说,千古艰难惟一死,人要是不想活了,只需服用内装的一粒药丸,便可无痛无苦安然离去。从此我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将它牢牢的带在身上;虽然没有试过,但因有了‘千杯破’的先例,我始终坚信着它的效用。哈哈,人死了,可就一了百了啊!……”
晴儿恐怖的张大嘴巴,瞪圆眼珠,突然就猛跳起身,伸臂想把净瓶从李进前的手里抢夺过来。李进前怪笑着,高高的举起胳膊转了个圈,躲过晴儿,把瓶子重又小心翼翼的装回上衣口袋里面,然后便什么也不说了,只是转身回头面向窗外,双目死死的盯视着满城美丽的星星点点的灯火月光。
李进前把自己站成了一尊凝霜挂冰的塑像。
渐渐的,那星星点点的灯火月光幻化成为一幅幅图景,依次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两排白杨夹峙的简易乡道尽头,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身背草绿色挂包,用陌生的眼光打量着面前简陋得几乎有些寒酸的柳林镇黄酒作坊;……
禾襄市区东郊,人声机声喧天动地的“香雪”公司总部大楼建设工地,一个三十来岁的成年男子在十余名技术人员的簇拥下,手持图纸,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老家仲景村,阡陌纵横花树掩映的大方田间,一望无垠尽是郁郁葱葱的酒黍秧苗;那秧苗仿佛只在短短一瞬间就完成了起身、绽叶、拔节、抽穗各个环节,很快便穗粒饱满坠压枝头,在九月的金风中火红似霞,荡漾如海;……
敞亮气派的“香雪”公司黄酒酿造车间,伴随着“九月九,酿新酒”的粗犷乐音,二百名红衣红裤的年轻工人一面吆着号子,一面挥汗如雨的劳作着;芳香扑鼻的“香雪”公司踩麯车间,六十名婷婷如荷的妙龄少女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精灵一般的跳跃而来,又精灵一般的跳跃而去;……
来自全国,不,是来自全球的订单,雪片一般的铺天盖地的飞向“香雪”公司总部;与此同时,一箱箱印着“香雪”字样的黄酒被装上汽车,装上火车,装上飞机轮船,源源不断的销往全国乃至世界各地;不同肤色、不同种族的人们左手捧着“香雪”酒瓶,右手则高高的翘起了大拇指;……
“香雪”公司总部董事长兼总经理办公室,豪阔的老板台后,坐着一位目光坚毅、神态沉稳的中年男子;中年男子身后的墙壁上张挂着一幅巨大的世界城市分布图,图中的各个城市都绘着红旗,——那是已被“香雪”黄酒进军占领的标识;中年男子身侧的地板上摆放着一个巨型的木质地球仪,中年男子伸手一拨,看地球仪飞快的旋转起来,然后高声吟道“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
“原本规划得好好的一盘棋,怎么就走到今天这地步了呢?”李进前嘴里喃喃语道,两滴泪水几乎就要溢出了眼眶。
接着,李进前眼前又依次闪过了李震宇和黄克敬的形象:李震宇逢面时的居高临下和阴鸷冷寒,黄克敬逢面时的阴阳怪气和皮里阳秋,尤其是那次的“水秀江南”之约和这次在自己办公室里的不请自来,都令他在顿然间生出一种吃了苍蝇的感觉……
面对夜幕下或灯火璀璨或星光闪烁的城市,李进前嘴里翻来覆去的念叨着几个字:“李震宇,黄克敬;黄克敬,李震宇;……”
黎明到来的前夕,房间里静寂得令人身上阵阵起栗。站在李进前身后的晴儿见李进前只管泥塑木雕般的对着窗台,久久不见动静,哽噎着抹了一把眼泪,忽然转身走进客厅,拉闭了所有的窗帘,打开了所有的灯管,又摁下了放置于墙角处的CD机开关。顿时,一阵轻柔舒缓宛若清风细雨的歌吟悠悠荡荡拂面而来:

君似陌上柳,
妾似堤边絮。
……

当李进前听到歌吟慢慢转身回来走进客厅的时候,但见满室朦胧洁白的光影里,晴儿身披一袭淡黄色的曳地长裙,曼甩水袖轻移莲步,满目含笑长发飘飘,正深情款款的踩着音乐节拍朝他飘然走来。
李进前在客厅的地板上盘膝而坐,深深的叹一口气,垂下了脑袋。
然而,当李进前再次随着歌吟抬起目光的时候,发现晴儿已经改变了装束。这次她换上了一袭青碧深绿宛如夏日池塘菏叶般的短裙,赤臂光脚长发披肩,头戴竹笠手捧鲜花,依旧是踩着音乐节拍风情万种的飘逸而来。
李进前再次沉重的叹息一声,慢慢的垂下了脑袋。
晴儿委屈的不知所措的傻站在客厅中央,慢慢的,一颗晶莹圆润的泪珠滑下了脸庞;她忽然一咬牙,一甩头,毅然决然的解开纽扣,褪去衣服,裸露出了雪白如玉的肩背和滑腻若脂的肌肤……
“哥……”晴儿低哑着嗓音叫了一声。
李进前吃惊的抬起头来。他的眼珠瞪圆了,他的牙齿打抖了:在他的面前,满室似真似幻的光影里,满室若歌若吟的旋律中,正端庄清丽的凝立着一尊美仑美奂如雪如脂的少女玉体啊!
“钱……”
李进前喃喃的叫了一声。他的眼前,倏然间闪出了二十年前钱洁琼美丽的倩影。
“哥,如果你叫的是照片上的那位姐姐,”晴儿凄然说道,“今夜,你就把我当做她吧!”
“钱,”李进前仿佛没有听见晴儿的话,再次喃喃的说道,“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辜负了你……”
接着,李进前昂起脑袋,忘情的哼唱了起来:

红萝卜的胳膊白萝卜的腿,
花心心的脸庞红嘟嘟的嘴,
……

晴儿再次凄然的说道:“哥,我知道你叫的就是照片上的那位姐姐,我知道你心心念念的牵系着照片上的那位姐姐。今夜,你就把我当做她吧!”
李进前摆了摆头,终于看清楚了站在他面前的不是钱洁琼,而是晴儿。
李进前的泪水忍不住的哗哗淌流了下来。他翻身站起,大踏步的走上前去,怜爱的给晴儿披上了衣服:
“傻妹子,别这样。哥已经很感谢你了,哥真的很感谢你了啊!……”
晴儿一头扑在李进前的怀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李进前手足僵硬的站在那里,伴着晴儿低沉压抑的哭声,脸上也是泪水横流。晴儿一面委屈的抽抽搭搭的哭泣着,一面温柔的呢呢喃喃的絮语着:
“哥,我只想让你知道,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情势,都不要轻言放弃生命。哥,人活在世上,谁都不容易啊。哥,世上只有憋死的牛,没有愚死的汉啊。……哥,在我们那个古老的山村里,所有的人都非常尊崇生命,非常尊崇那些活得年岁很大的老人。记得姥姥告诉我说,大饥馑那年,全家人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后来发现房顶檩条上生了一小团木耳,就小心翼翼的把木耳采摘下来,连洗都没洗就放进锅里添水煮熟,五口人连汤带水整整吃了三天,三天哪。哥,你还年轻,前面的路还很长;哥,你对我的好,我还没有来得及报答呢!……”
李进前静静的倾听着晴儿那如梦如幻的诉说。过了很久,他终于昂起头来,用手掌狠狠抹去顺着眼角滑落下来的一颗大大的泪珠。
楼主:张书勇2019  时间:2019-11-24 20:37:07
楼主:张书勇2019  时间:2019-11-24 20:37:07
100

正所谓人在事中迷:张天远和若桐、小王三人心急若焚的驱车赶到水源镇上后,这才想起其实根本不用取款,——就是取款,银行的自动取款机里一次性也取不出那么多,——只需把银行卡和相关证件带上就成。在镇街拐角处,若桐便下了车,准备回到他在镇上购买的房里去住;张天远则和小王一起,准备连夜驱车驰往禾襄市。
“姐夫,过来,你过来下!”
若桐站在镇街一家商铺的屋檐下,满脸诡异表情的招手叫着张天远。
张天远心事重重的摁下车窗玻璃,问:“什么事?”
“哎呀,叫你过来就过来嘛!”夜灯辉映下,若桐脸上的表情更加诡异了。
张天远推开车门走到若桐面前,若桐将一个小皮包递放在了张天远的手中。
“什么东西?”张天远诧异的问道。
“什么东西?——好东西,宝贝东西。”若桐诡秘的笑着,压低声音答道,“咱们的房产证、宅基地证,还有循环经济产业园的一应审批手续!”
张天远抬眼望着若桐,若桐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我知道李进前这次的损失太大,我们的四百万元现金再加上农业保险理赔款额远远不够,而你又是个有贼心没贼胆的人,所以就趁着姐姐不注意,替你把这些东西统统偷了出来。怎么样,我够朋友吧?”
“你……这小家伙,怎么说话呢?”张天远笑着伸手捶了若桐胳臂一下。
“哎哟,哎哟……”若桐夸张的抱着胳臂,蹦蹦跳跳的转身跑远了。
由于途中遇上堵车,张天远和小王直到深夜两点左右才赶进禾襄市区。车子驶出水源镇区,张天远便拨通了赵夏莲的手机,说有急事需要连夜碰头;因恐赵夏莲担心,他始终没有提到李进前,更没有提到李进前上衣口袋里的“鹤顶红”。
赵夏莲自昏至晚一直和李颉陪同尹昭河调研商讨仲景村的救灾工作,虽然也心心念念的牵挂着李进前,却因职责所系,始终脱不开身。调研商讨活动结束,已是夜里十点多钟,赵夏莲又搭乘李颉的车回了禾襄市区,打算明日参加市里举办的一个招商会议,途中接到张天远的急报电话,便回到她和钱兴胤离婚后分得的单元房里,煮了碗快餐面,一边吃面一边等待着张天远的到来。
尽管车进市区已是更深人静时分,小王建议说时间太晚,不如就近找家宾馆随意歇息一会,等到天明后再找赵夏莲不迟;张天远哪里听得进去,只是不管不顾的拨打了赵夏莲的电话,简洁简练的讲述了李进前的情况。
赵夏莲等待时间太长,耐不得困,已经双臂伏案进入了黑甜梦乡。迷迷糊糊听完张天远的叙述,赵夏莲立刻全然惊醒过来,胸口嗵嗵跳着一跃而起,从床头抽屉里翻出三张银行卡揣在怀里,想了想,又找出单元房的房权证、红旗轿车的所有权证,然后便急急忙忙的开门下楼而去。
赵夏莲坐进车里,简单过问了一下张天远右臂的伤情,两人便开始不停的一遍一遍拨打着李进前的手机,然而得到的提示却永远都是“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拨”;两人越发心慌起来,一面连忙驱车赶往“香雪”公司总部,一面又拨通了李进前家里的固定电话。
接电话的是碧桃的二姨。碧桃的二姨因住家不远,经常过来串门,李进前不在家的时候也偶尔夜里住下陪伴碧桃母女。碧桃的二姨告诉张天远和赵夏莲道:
“碧桃带着洋洋睡觉了。李进前从昨天早上出门后,到现在一直没有回过家里。——你们是谁?有什么事情?要不要我叫碧桃起来接电话啊?”
张天远和赵夏莲生恐再惊扰到碧桃母女,连累她们跟着一起熬夜忧煎,两人对望一眼后赶紧答道:“我们是公司总部的夜班人员,也没啥大事,只是想问下李总在没在家,如果没在那就算了!”说完赶紧压了电话。
接下来,两人便不再说话,只是在沙沙的车轮声中暗暗的祈求着祷告着。车子很快就驶到了“香雪”公司总部门口;面对他们的提问,公司值班保安人员隔着门卫室的窗玻璃回答道:
“李总昨天午后下乡了,之后便一直没有回过公司!”
张天远和赵夏莲重新坐进车里,眼巴巴的凝望着窗外沉寂的街道和昏暗的路灯,凝望着天上疏落的晨星和黯淡的晓月。一阵不安的沉默之后,两人开始说话了。仿佛是为了安慰对方,也仿佛是为了安慰自己,一个说:“我一定是看错了。进前以前给我讲过道士和‘鹤顶红’的故事,所以我就把他上衣口袋里的小瓶想象成了“鹤顶红”!”
另一个说:“肯定是这样。现在都什么年代了,哪里还有那种江湖上传说的神神秘秘的东西!”
一个说:“以进前的秉性脾气来看,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另一个说:“小心没大错,还是等等吧。但愿苍天开眼,保佑进前平安度过这一难关!”
……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两人再拨打李进前的手机时,依然关机。赵夏莲首先耐不住气了,说道:“天远,我觉得我们不能一直这样老等下去,万一天明后他仍不回来呢?”
张天远把头靠着车座椅背,两手摁压两个鬓角瞑目沉思着,道:“也是。我觉得,进前不在家里,也不在公司……”
突然,张天远猛的一拍脑门:“那个地方。对了,他肯定会在那个地方的!”
“哪个地方?”赵夏莲诧异的问。
“快,快!”张天远顾不上回答赵夏莲的问话,只是一迭声的指挥小王调转车头,然后径朝城东方向驶去。
不过三四分钟,两人便站在了城东街道旁边的那座公共厕所门前;赵夏莲一拍脑门:“天远,还是你猜得对。我怎么就没想到进前会在这个地方呢?”
然而两人绕着厕所转了几周,哪里见得李进前的踪影?张天远仰着脑袋,皱眉说道:“不会吧,难道我猜错了?进前明明说过,这么多年来,不管公司遇到困难坎坷,还是个人遇到烦恼苦愁,他都会一个人来到这里静静坐下,默默思考,因为这里记载过他苦难的时光,给予过他奋斗的勇气……”
赵夏莲语气坚定的说:“等等,再等等!”
终于捱到天色微熹时分,夜色在犹如潮水般的慢慢退去,两人身旁先是有了环卫工人打扫街道,再是有了行人车辆往来穿梭,一切都渐渐的喧嚣热闹起来了。忽然,一直守坐车内的小王隔着车窗叫道:“张总,夏莲姐,你们看——”
张天远和赵夏莲睁着熬得布满血丝的眼睛转头望去,两人几乎同时看到行人车辆川流不息的马路对面,一座半人多高的草绿色配电箱下,李进前打着哈欠站起身来,把双手插在裤兜里面,摇摇晃晃悠悠荡荡,梦游一般的朝向城西方向走去。
“进前——”
张天远和赵夏莲同时大喊一声,不顾来来往往快速疾驰的车辆,只管翻越马路护栏,跌跌撞撞的朝向马路对面扑去。
仅仅一夜稍长的工夫,李进前就苍老憔悴了许多:头发蓬乱如草,眼珠布满血丝,胡子拉里拉碴,衣衫沾尘染土,再也没了往日的潇洒豪放,沉稳干练,乍眼看去就仿佛一名刚刚从监狱内窜逃出来的囚犯。听到喊声,李进前怔了一下,停住脚步侧身过来,慢吞吞的抬起双眼,好半天才认出张天远和赵夏莲来,疑疑惑惑的问道:
“天远,夏莲,你们……你们怎么过来了?天远,你的胳臂怎么样了?”
“进前……”
张天远眼中几乎就要迸出泪来,他按捺着欢欣鼓舞的心情,顾不得回答李进前提出的问题,只管语无伦次的向他讲述了事情的原委经过,以及他和若凤若桐的全部决定。赵夏莲也双眶潮润,抖抖索索的从怀里摸出三张薄薄的银行卡:“进前,我没想到,你的公司数天之内竟出现了如此惊人的变故。这是我的全部积蓄,不多,只有六十来万,你接住吧!”
李进前伸开双臂,一左一右的拥住了两位朋友的肩膀,扭过脸去,眼睛凝望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望着望着,大颗大颗的泪珠就止不住的涌流而下。许久,他终于控制住自己的感情,轻轻的拍了拍两位好友的胳臂,说:
“我在这里已经坐有两个多小时了。走吧,咱们找个僻静的地方说话!”
三人上车,小王轻踩油门,来到位于襄北新区的刚刚建成开业的湍韵宾馆,又乘观光电梯登上了宾馆的最顶层。在这里,有一个名为“时光倒流”的圆型自动旋转咖啡厅,整个咖啡厅共分为十二个封闭式的包间,分别代表时钟的十二个整点,全都装修得气派豪华,设施齐全,尤为重要的是,客人坐在包间内,只需随着咖啡厅的自动旋转,便可隔窗俯瞰浏览整个禾襄市区的全景,因此极受青睐,每日里客流不息。
李进前在“时光倒流”咖啡厅订了一个包间,又点了三杯咖啡;然而坐在茶几前,手里拿着精美小巧的调羹在咖啡杯内搅来搅去,却只不肯低头去喝;搅着搅着,眼泪又控制不住的淌落下来:
“天远,我不念三十多年的朋友同学情谊,只顾一己私利出手抢占了你的地盘,可谓不义;我曾说过我备下了一千万元的资金作为对‘天凤’公司失去土地的补偿,诺言至今没有兑现,可谓不信。像我这样不义不信的人,你和若凤、若桐不但不肯记恨,反倒一再出手相帮。你们……对我李进前真是太好了!”
张天远瞟了一眼窗外的城市风景,回过头来时,嘴角已洋溢着淡淡的笑意:“进前,我们是朋友,是同学,更是打光屁股时代就玩起来的兄弟。永远不要说谁对不起谁、谁辜负了谁的话,因为我们之间无论谁为谁做什么,谁为谁付出什么,都永远是应该的!”
说完将银行卡、身份证以及当初购买农业保险的单据,一一摆放在了李进前的面前。
赵夏莲见状,也将刚才李进前没有接手的三张银行卡摆放在了旁边。
伴随着包间玻璃窗外的清风,远处忽然飘来阵阵歌声:

有没有一扇窗,能让你不绝望,
看一看花花世界,原来像梦一场。
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输有人老,
到结局,还不是一样。
……

张天远又将若桐昨夜递交的小皮包取出,推放在了李进前的面前。
李进前诧异的望着张天远:“这是什么?”
张天远淡淡一笑道:“我的房产证、宅基地证,还有‘天凤’公司循环经济产业园的审批手续;——估计以此作为抵押,最低可以拿到两千万元的贷款!”
“天远,你……”李进前握住张天远尚未缩回的手,双泪滚滚淌落。
赵夏莲从茶几上的纸盒内抽出一张纸巾,默不作声的递在李进前的手中。
李进前接过纸巾擦擦眼睛,稍微理顺了下情绪,转头说道:“还有你,夏莲,我知道你是上班族,靠工资吃饭,这点儿钱完全是从牙缝里俭省下来的。六十万元已经不少了,真的不少了……”

朋友别哭,我依然是你心灵的归宿,
朋友别哭,要相信自己的路。
红尘中,有太多茫然痴心的追逐,
你的苦,我也有感触。
……

伴随着歌声,赵夏莲也是淡淡的一笑,说道:“进前,我们之间,还有必要说这些客气的话吗?我只恨我手中的钱太少,不能给你更多的帮助。不过我还有房子车子,这是所有的证件,你只要安排人拿去挂到中介的销售栏里,三天内便可拿到一百万元!”
说完,又将单元房的房权证、红旗轿车的所有权证叠放在了三张银行卡上面。
接下来,三人便默默无语,表情肃穆的听着歌声。

朋友别哭,我一直在你心灵最深处,
朋友别哭,我陪你就不孤独。
人海中,难得有几个真正的朋友,
这份情,请你不要不在乎。
人海中,难得有几个真正的朋友,
这份情,请你不要不在乎。
……

许久,李进前忽然擦干眼泪,多日来愁眉不展的脸上重新浮现出了那种自信骄傲、倔强不屈的微笑。他猛的一拍茶几,大声说道:
“好,天远,夏莲,有了你们这样的朋友,我李进前还愁什么样的大事不可做成呢?”





楼主:张书勇2019  时间:2019-11-24 20:37:07
楼主:张书勇2019  时间:2019-11-24 20:37:07
楼主:张书勇2019  时间:2019-11-24 20:37:07
101

“七婶……”
“叫我九姑。——什么事儿?”
“九姑,李大牛那小子又变卦了!”
刚到村口,赵夏莲还没有来得及推门下车,孙殿秀就气喘吁吁的跑上前来,隔着车窗气急败坏的叫道。
上午八点至九点期间,赵夏莲在镇党委会议室参加了每月一次的党委理论中心组学习会议,听取了由李颉传达的最新中央决策部署精神;学习会议结束,刚刚步出会议室的门,李颉就从后面叫住了她。
“李书记,有事吗?”赵夏莲问。
李颉表情严肃的答:“赵夏莲同志,有个消息我得提前跟你透露下:市委决定,近期将对全市一百个行政村进行巡察,仲景村也在此次巡察之列。鉴于你是镇党委下派干部,仲景村的形势又相当复杂,你需要提前做好准备,认真应对巡察!”
“巡察定在什么时间?”作为一名资深党员,赵夏莲当然明白巡察意味着什么。
李颉摇了摇头:“具体时间尚待确定!”
“好,我明白了!”赵夏莲道。
步出镇党委政府机关大院,赵夏莲又在街上一家商铺买了些蛋糕、奶粉之类的补品,提着走进了近旁的镇卫生院。
瞎子祖爷已在镇卫生院住约半个多月的院了。——自那日在雨雹中受了风寒,瞎子祖爷便一直高烧不退,昏迷不醒,由杨大眼、赵夏雨等人送进镇卫生院后,又由村支两委派出人员日夜轮流护理。
“情况怎么样了?”走进病房,将蛋糕奶粉之类的补品放在窗前几上,赵夏莲望着躺卧病床静静输液的瞎子祖爷,问道。
“昏迷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不管村里派出的人员如何轮换,一连多日来始终衣不解带守在瞎子祖爷病床前的杨大眼答,“情况不容乐观!”
赵夏莲将瞎子祖爷露出被外的一只瘦骨嶙峋的手轻轻盖好,然后侧身靠着病床坐下:“大眼叔,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杨大眼一笑答道,“敬老爱幼,咱们仲景村的好习俗嘛!”
赵夏莲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道:“大眼叔,我实在不能多待,明天市镇两级领导都要参加咱仲景村‘医圣故里·中华医养结合第一村’项目奠基仪式,我得赶回去做好准备。你们在这里护理祖爷,有什么困难随时电话我!”
“好的好的!”杨大眼答道。
……
“什么变卦啦?”赵夏莲在摁下车窗玻璃的同时,惊愕的追问一句;一路上她都在思索着市委即将开展的村级巡察工作和瞎子祖爷的病情,对于孙殿秀说的话一时间脑子里有些转不过弯来。
“就是……就是李大牛家迁坟的事嘛!”孙殿秀弯腰望着赵夏莲道。
赵夏莲坐在车内直直思索了两分多钟,这才想得明白,不觉大为生气:这个李大牛真是太不象话,自己和村支两委九位成员连日来轮番出面好说歹说,费尽口水,许遍好处,总算说得他一块顽石点了头,答应迁坟,眼看明天上午市镇两级领导就要前来参加包括“美丽乡村”“传统村落”建设在内的“医圣故里·中华医养结合第一村”项目奠基仪式了,他怎么能再节外生枝,说变卦就变卦了呢?
“李大牛又变卦了?”赵夏莲追问了一句,以便确认事实。
孙殿秀气得跺着脚答道:“是,七婶,哦不,九姑,是又变卦啦。他带着二哈、傻妞和李小牛,一家四口躺到铲车下面撒泼耍赖死不起来,说是要想迁坟,两千根本不中,必须得给五千;安平叔出面劝他骂他也不中,闹得满村的人都在围着起哄哩!”
“姐,还真让我猜对了,李大牛果然借着奠基仪式跳出来撒泼耍赖阻拦施工了。——三天不挨打,上房坡揭瓦;我看他这是身上的皮又紧了,得让我拿拳头松松啦!”坐在前面驾驶座上的赵夏雨两手合抱一起,将十个指关节捏得咯咯叭叭作响。
“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吧?想给你姐下巴上支砖头是吧?”赵夏莲顾不得多想,唯呵斥赵夏雨一声,推门跳下了车,对孙殿秀道,“走,过去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说完径自转身,大踏步朝着村子西北方向走去。
孙殿秀赶紧一路小跑的跟在后面。
“对付李大牛这种‘缠死鬼’的赖货,怀柔政策永远是不行不行滴!”赵夏雨望着赵夏莲和孙殿秀的背影,摊开双手做个鬼脸,又将双肩耸了一耸,然后驾车回家去了。
仲景坡西北脚处,一座两人多高的“仲景公园”石碑下面,沙土狼藉,尘灰弥漫,十余台挖掘机、拖拉机、碾压机、搅拌机正横七竖八的静止不动。二哈满身草屑的背靠一台铲车车轮坐着,嘴角叼了一根芽茎,双眼骨碌碌的四处乱瞅。傻妞和李小牛挺胸凸肚、耀武扬威的站在二哈两侧,傻妞奓着双臂,噔噔噔前跑几步,大声喊道:“你们厉害,我们怕你,我们就挡在这里不走,看谁能硬过谁!”
傻妞喊完退了回去,李小牛光着肮里肮脏的小肚皮噔噔噔前跑几步,大声喊道:“我们今天不回家,明天不回家,气死你们!”
“哈哈,哈哈哈哈……”百余名司机师傅和参战民工哄堂大笑起来;——因被阻拦不能施工,他们只能袖手站于四围看着傻妞和李小牛的滑稽表演。
李小牛喊完退了回去,傻妞再次噔噔噔跑了前来,双手掐腰,大声喊道:“气不死,饿死你们!”
傻妞喊完退了回去,李小牛再次噔噔噔跑了前来,两筒鼻涕流过嘴唇,哧溜一声使劲吸了回去,然后撅起滚圆的小肚皮,大声喊道:“饿不死,眼气死你们!”说完把两手放在嘴边做出呼噜呼噜吃饭的样子。
“哈哈,哈哈哈哈……”司机师傅和参战民工们再次哄堂大笑。
在司机师傅和参战民工们的阵阵起哄中,李大牛背靠一座低矮坟头坐着,也正嬉皮笑脸的和赵士乐对骂着。赵士乐道:“李大牛你个肉头,我说你真是吃了五谷想六味,人心不足蛇吞象。为了二哈娘家这块破烂坟地,村里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可你还是胡搅蛮缠的乱提要求。你是想指着这座坟头发家致富吗,你是想让一村人都戳着你的脊梁骨骂娘吗?”
李大牛道:“赵士乐,我说你老鸹落在猪身上,看见人家黑看不见自己黑。集体的光沾了白沾不沾白不沾白沾谁不沾。你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在沾集体的光吗?你忘了你娘当年偷集体的苞谷穗被抓现行的事情啦?哈,你娘可真能干,怀里揣着,腰里掖着,裤裆里夹着,这样,这样……”
李大牛骂得兴起,索性抹了把油汗津津的脸爬站起身,做出怀里揣着腰里掖着裤裆里夹着苞谷穗的模样,扭腰摆臀,咯拧咯拧的来回走动着,逗引得司机师傅、参战民工和闻讯前来围观的村民们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赵夏莲和孙殿秀赶到石碑下面,落入眼帘的正是这样一幕。
看见赵夏莲赶到,大家伙儿立刻全都安静了下来。赵士乐回头冲着围观的村民挤巴挤巴眼睛,大家默不作声的让出了一条通道。赵夏莲穿过人群通道,走到距离李大牛三丈来远的地方,停住了脚步。
李大牛正兀自一扭一摆的来回走得得意,口里还在怪腔怪调的说着“这样,这样”,突然听到围观众人安静下来,傻妞从左面扯着他的衣角叫道“打住打住”,李小牛又从右面扯着他的衣角叫道“死到铺死到铺”;李大牛扭身抬头,正看到赵夏莲站在面前,顿时眼睛瞪圆,嘴巴大张,半个字儿也吐不出来,忽然间脑筋一转心灵福至,转身走到坟头跟前一屁股坐了下去,双手拍着脚面,嘴巴咧得瓢大,抑扬顿挫的哭道:
“我的个——赵大支书喂,你看俺家过的这叫个——啥日子喂。这二哈她祖爷,死了也就——死了喂,你们还要让他在地下——不得安生喂喂喂……”一面哭嚎一面眨巴着绿豆小眼,偷偷打量着赵夏莲的脸色。
坐在铲车下面的二哈看到李大牛哭,也“呸”的吐出口中芽茎,麻利的挽起双袖,两手拍着膝盖,咿咿呀呀的跟着遥相呼应起来:
“那年八月八呀,我在田里摘棉花。李大牛悄悄爬到我跟前,头上戴着个猛一抹呀。我问大牛大牛你干啥哩,他说二哈二哈你别吭气。李大牛,坏东西,他趁我,不注意,一把就把我抱进了高粱地……”
司机师傅、参战民工和围观的村民们有的高声起哄,有的笑不可遏。赵夏莲直被气得一阵脸白一阵脸红,却又觉得无可奈何;想了想索性嘿嘿一笑,揶揄说道:
“行嘛李大牛,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两天没见你的本事就见长了不少嘛。你们一家四口躺在这里,无非就是听说明天要在这里举行奠基仪式了,想趁机撕毁君子协定,要挟抬高迁坟的费用罢了。我现在明白的告诉你,我刚从镇上回来,镇里李书记明天有事,奠基仪式已经无限期的推迟了。怎么样,还躺不?你躺下去,接着躺,躺不够,继续躺。我就不打扰啦!”
说完,赵夏莲转身走出人群组成的通道,一边走一边吩咐赵士乐,要他叫上老汤、老宋和老齐、老歪、老朱等人前去招呼司机师傅和参战民工们,并传话今儿个尽管歇息,工钱一分不少;然后便走到仲景坡下的背阴地方,吩咐孙殿秀搬来工地上的桌子椅子,提来工地上的水瓶茶碗,自个倒了一碗开水,坐下身去,翘起二郎腿,旁若无人的品了起来。
“那个……夏莲,奠基仪式真的无限期的推迟啦?”赵士乐跟在后面,悄声问道。
赵夏莲眼白一翻,道:“去去去,干你的活去。——平日多聪明的人,咋会这阵问出这样蠢的问题?”
赵士乐盯着赵夏莲的脸,盯着盯着,忽然间会心一笑:“得令!”
深秋的太阳依然十分毒热,工地上的尘灰也渐渐消散;眼见已近午饭时刻,围观村民大多三三两两的陆续回家了。现在不单赵夏莲、赵士乐,就连孙殿秀、老宋、老朱等所有在场的村组干部谁也不肯上前搭话,李大牛已早停止了撒泼耍赖,额前滚着热汗,扭头看看二哈傻妞李小牛,也一个个浑身燥热如坐针毡。半晌,李大牛可怜巴巴的伸袖抿了抿前额的汗珠尘灰,茫茫然然的四周打量一圈,有些不知所措了。
“李大牛,你个仰扳脚摘星星,——眼高手低的货,你个睡觉不知颠倒吃饭不知饥饱的货,你到底想做啥哩?胳膊再有劲,还能拗得过大腿,你再犟还能犟得过村支两委?你要五千元村支两委就得给你五千元吗?你也不想想你瞎子伸指头,——指啥哩?……”
突然,一直蹴在石碑背面和钱兴茂、钱二狗、猴跳三等悄声说话的王安平站起身来,当着赵夏莲、赵士乐和孙殿秀、老宋、老朱等人的面,当着几个尚未最后离去的村民的面,当着一群司机师傅和参战民工们的面,开始以一个长者的身份对李大牛进行喝骂了。
“李大牛,为二哈娘家这块鬼不嬎蛋的破烂坟地,村支两委已经做了最大让步,可你还是不肯满足,竟然老母猪吃桃秆,顺秆子爬,胡搅蛮缠乱提要求。要是老支书还在台上,啪啪啪几个大耳刮子,再扭你去到派出所黑屋里蹲上两天,看你最后还不得乖乖的迁坟?……”
其实赵夏莲一进场就注意到了王安平,见他只管蹴在石碑背面和钱兴茂、钱二狗、猴跳三等窃窃私语,也便没有过去打招呼;此刻看到王安平出面,话意初听像在劝解,细品倒似火上浇油;又看到王安平一面破口大骂,一面又不时的转头朝着自己这边张望,意在表演一般。
至此,赵夏莲心里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但她偏偏看透不说透,揣着明白装糊涂,端起茶碗,品了一口开水;待王安平骂够一气后,方才慢慢悠悠的大声说道:
“我说李大牛,上次你抱着‘百草枯’药瓶用服毒来威胁村组干部,害得我们大家都为你出了一身冷汗,没想到最后瓶里装的竟是兑了红糖的白开水。这次你怎么就这样乖巧,怎么就这样老实,只管带着老婆孩子躺到铲车下面呢?以你的做派,也该变变花样,给我们大家来点新鲜刺激的嘛!”
燥热的太阳地里,李大牛和二哈、傻妞、李小牛都似泄了气的皮球,脸上全是汗水淌出的白道,头发间衣服上也落满了尘灰草屑,再也没了两小时前嚣张神气的模样。
听完赵夏莲的话,李大牛望望二哈,二哈望望李大牛,两人又同时转头望望傻妞和李小牛,然后李大牛走到距离赵夏莲七八丈远的地方,大声说道:“赵大支书稍安勿躁,等我和二哈傻妞李小牛开会研究研究,然后决定下步该怎么办!”
说完拉着二哈、傻妞和李小牛转到铲车背面,头碰头的嘀咕了起来。
楼主:张书勇2019  时间:2019-11-24 20:3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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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张书勇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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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9-06-20 00:14:20

更新时间:2019-11-24 20:3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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