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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欣把带来的东西一样样搬进屋里，把给王远的放到他的床上，自己也坐在床上，环视这个房间。几乎什么都没变，她买的床单还铺着，她买的窗帘还挂着，她走到电脑桌前，打开右边第二个抽屉，在几本《汽车维修技能全程图解》的下面，压着一本相册。她走之后很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忘了从相册里拿几张照片，她担心那些照片都不在了，可当她翻开相册，看见一张都没少，翻了两页，眼前已经模糊了。
她站到窗前，小心地擦掉眼泪，望向村口忙碌的工地，望向桥头，她曾无数次站在窗口，等着王远出现。她这么自作主张地跑到“别人家”，就是想让王远突然看到她，只凭第一眼，就能知道他是不是变了。
等到夕阳退到村口，张欣拆开从日本带回来的电饭煲的包装，淘米插电，把买来的菜一样样摆上灶台，王远喜欢的菜她五年都没做过了，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耿玉英从菜地回来，看见院子里的车，以为是儿子开回来的，进屋喊儿子把车挪开，她好把三轮车推上来。一个姑娘从厨房出来，迎到门口，叫了声“姨”。儿子带回个姑娘？耿玉英有点意外，但还是笑容满面的招呼，“来啦......”还想说别的，笑容却瞬间干涸在脸上，认出了这姑娘，可又不敢认，“张欣哪？”那姑娘点头。两个人一起笑了，马上又一起哭了，张欣一把抱住了她。
“哎呀，快松开，我身上埋汰......”
娘两个坐在沙发上，聊着别后生活，直到天黑。聊得很亲热，但聊的话题很注意，张欣不提自己的婚姻，耿玉英也不问。她知道张欣结婚了，但对张欣的到来还是欢迎的。她家借张家的两万块钱，王远送过去两次，张万青都送回来了。做人要讲道理，儿子没跟张欣走到头，怪王远。不是王远非得分手，张欣也不一定嫁到日本。
聊天不时被张欣的电话打断。正等她吃饭，看样她想等万元回来之后再走，可儿子不知道怎么回事，迟迟不回来。她要给儿子打电话，张欣拦着不让。进厨房给王远做了个菜，给她看带来的东西，教她电饭煲怎么用。菜端上桌，王远还是没回来，实在不能等了，张欣才走。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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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张欣和耿玉英相拥而泣的时候，王远正在帮一个不熟的朋友买车。他开着一辆棕色的起亚智跑用不同的速度在街上转了一圈，最后爬上了县城南边一座叫“南山”的山林公园。这是县里最高的一座山，山顶有一座有线电视信号塔，后来升级成闭路电视，这座塔就废弃了。去年，县里在这座山上加了几座亭子，修了几条石径，平了几块空地，就算是森林公园了。
一条盘山主路很陡，有两个30度坡，很适合检测车子的性能。车停在山顶电视塔北边的空场上，下了车。太阳在西边的山梁上，还有一半，格外的大，整个县城，此刻只有这个山顶有太阳。这是县里最高的地方，能俯瞰整个县城，正对着县城北边山下他住的那个村子，仔细看能看见山坡上自己家的房顶。
买主黄贺开着他那辆绿色的吉利熊猫载着卖主很快也开了上来，卖主下车先上烟，很客气，王远摆手表示自己不抽烟。客气殷勤没有用，买主找他来看车，买不买的成都是要给钱的。
“车怎么样？”黄贺接过卖主的烟，来不及点火，先问。
王远笑着对卖主说：“哥你这车可不像八成新没怎么开过的。”说着走到车前，“两个灯新旧不一样，左边的新，后换的，角上还沾点漆，不光换灯，还补过漆，”掀开机器盖，指着车架左沿，“这是钣金修过的印儿，这师傅活也不怎么样。出的事故不小吧？底盘儿都撞坏了，上了八十底下就叮咣响，用得也挺狠，爬最后那个长坡都有点费劲了，你这是2.4的智跑，四驱，按说不应该。”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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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给你发红包了啊。”黄贺坐副驾驶上摆弄着手机，“那车多钱能买？”
“最好别买，那车最多挺五年，你要是照越野那么开，三年都够呛。”王远扫了眼仪表盘，“你这小玩意儿挺好的，干啥非得换？”
黄贺家里也是农民，爹妈种地打工，他也没正式工作，跟他情况差不多，都是该积累物质基础，而不是追求生活品质的时候。
“不是挂着长长面子找对象儿吗，我这个小逼玩意儿开出去人家姑娘瞧不起呀。”
“面子顶个毛用，现在现实是，想结婚，只要钱宽绰，没啥都好说，没钱，有啥都白扯。”王远手按在方向盘上，嘴是笑的，看着前方的眼睛却没有笑意，如果不是心里有事，他不会这么直接地抖开他们在现实里的处境。路灯亮了。付菡已经把吃饭的饭店告诉他了，县里最好的饭店。他要回店里取自己的摩托车，然后把早上刚存起来的四千块钱取出来还给她。他现在已经不大较真了，被一些来修车的人瞧不起都不放心上，但像今天这样被消遣，还是受不了。付菡李振明摆着拿他说事，就像两口子怄气打狗。他要是原来对付菡还有点好感，曾经浮想联翩，现在也没了。一会李振要是在场更好，话更容易说明白。他不知道付菡是什么意思，昨晚上，觉得她就是个没人疼的疯丫头，也有可怜的地方，今天看她拿他跟李振较劲的猖狂样儿，又觉着她欠揍。就像徐立波告诫他的，“这丫头什么都干得出来。”、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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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打发见到王远之前的时间，也为了让王远见到更好的她，付菡下午做了个美甲，烫了个头发，换了件更满意的衣服，花了番心思才搭配好了手串戒指和眼镜，实在没有合适的鞋，只能又买了一双。昨天和同学们的聚会组织了自驾游，拿回电话之后，他们打了几次电话商量线路，可她现在已经不大想去了，心里为难，嘴上支支吾吾地随便答应着。
付菡一个人在包厢里，看着服务员陆续上酒水，上菜，巨大的圆桌，之前空的像张床，现在像座食物的花园。她对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仔细地端详自己，确保没有一点瑕疵，把手上的两枚戒指调了又调，确保最端正，抚摸着指甲上艳丽的花纹，精巧地点缀，幻想着王远走进来，看到她，眼中流露出惊讶的神色，然后边吃边聊。她要给他讲个故事，到时他会是什么反应呢？
王远走进包厢，好像突然变得非常高大，站在她面前，能遮住全世界。付菡顾不上找王远眼里的惊讶，自己先慌了，提起放在身边椅子上纸袋递给他：“你的衣服，洗干净了。”
“客气了。”王远接过袋子，直接扽出衣服攥在手里，另一只手从裤兜里掏出一沓钱，“这是你哥给的钱，还你。”她不接，看他把钱撂在桌上。
“你什么意思？”付菡眼睛瞪起来，看见王远的脸上浮着笑，但这笑不好看。
“没什么意思，自来就不应该拿，还你一样。车修好了老板联系你，别再找我了。你和李振有什么事是你俩的，别拿别人说事，我跟你们也不是一路人。饭就不吃了，我还有事。”
看着王远在门口消失，付菡有两秒钟情绪失坠，差点哭出来，发狠把眼泪按回泪腺，抓起桌上的钱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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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大厅里喊了几声，所有食客都回头了，唯独王远没有，她跑起来，终于在马路中间扯住了他的胳膊：“你凭什么说我和李振有事儿？”
“你爱有没有，跟我没关系，我的破摩托车我骑得也挺好，跟你也没关系。老子有钱是牛逼，有钱任性你随便，吃你这套的多了，找谁都行，别找我。”王远要走，她死死拽着他的手，不让他挣脱，咬着颤抖地嘴唇，瞪着他，眼泪一溜溜淌下来。饭店门口人越来越多，街上的行人也停下了脚步。
“松手，”他放缓了声音，她抓得更紧，“钱也给你了，还想怎么的？”
“谁要这破钱！”付菡撒泼似的喊，手一扬，四十三张带重量的粉红色印刷品被抛到空中，呼啦啦响着飞上去，翻着跟头落下来。
“操......你他妈有病啊！”王远的脏话都是盯着空中钱骂出来的，俯下身在地上划拉。四周传来起哄惊呼，还有人拿出了手机拍照。一对男女在路中间吵架只是个可看可不看的小热闹，可一对吵架的男女当街 ，就是个一定要发到朋友圈上的大热闹了。
“拿着，快走。”付菡在模糊的视线里，看见王远紧绷的下巴，仓促抓起来的钱皱巴巴的拢在一起，抵在她的腰际，付菡抢过那把钱，想再扔一次，被他抓住了手腕，“这么多人看着你不怕丢人？”他压低声音充满厌恶。
“不怕！”付菡仰头冲王远喊。
“我怕。”他狠狠地瞪着她，低下头，高高的鼻子几乎触到了她额头，“钱是你家的，你扔了，撕了，烧了都行，就是别当我面儿。你还别不怕丢人，是人都怕丢，捡着你钱的人也还是骂你傻逼。”
王远放开她，走到了街对面。她被他镇住了，眼巴巴看着他发动摩托车，驶过这条笔直的街，等他隐没于街角，她才清醒过来，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她想开车追上去，却被饭店里的服务员拦住，虽然饭没吃成，可菜她已经点了，不吃也得结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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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菡只看到王远在路口朝哪边拐了。她也朝那个方向拐过去，然后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找，气得忍不住踹油门，车神经质地在路上窜。她气王远，也气自己，怎么能那么老实地听他说了那么多屁话，而且还让他没事人似的走了 。
找到天大黑，她又来到昨天出事的那条公路，她想既然王远在那条河里洗澡，那他会不会就住在公路边的村子里？她把车开下公路，驶进村口那条窄窄的路，饶了半天，几乎迷路，看到了几辆摩托车，都不是王远的。路太窄，进去就不容易，出来更费劲，好歹找了个宽敞点的地方倒车，却又冲出来两条狗冲她狂叫，一个光膀子的男人随后出来查看。付菡越想快点把车倒出来，就越是倒不出来，在原地蠕动了好半天。总算出了村子，心里激动，上公路的速度太快，又好悬撞上经过的车。
付菡把车停在昨晚撞过的那座桥边，走到桥上，气急败坏地给王远打电话，都是因为他，自己这么狼狈都是因为他。桥上微凉的风吹退了刚在车里折腾出的一身汗。
打了两遍，没人接。但在打第二遍的时候付菡注意到了河岸上有一小块方形的光亮，虽然小，可在夜里还是很明显。等光亮不见了，她再打王远的电话，光亮重又出现。她抓贼似的急急走到桥那头，在黑暗里看到了王远的摩托车。
“王远！王远！”付菡像上门寻仇一样嘶喊着，锋利地划破夜空。
“你他妈有病啊？到底想干吗？”几声水响，王远的半个身体露出水面。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在昨天被王远抢救的那块有坡度的河岸上滑倒了，恨得她脱下下午刚买的这双不怎么合脚的鞋，对着王远扔过去，一下，两下：“你才有病，神经病！”心里疼，摔得也疼，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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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河里游了一会王远就平静了，想想付菡也就是个不懂事的丫头，要么也不至于哭成那样。正在心里评估自己是不是把她想的过于坏，做的过分了，她就在这时候凭空出现，大喊大叫，王远一下又觉得她不是不懂事，她就是有病，可是才骂了一句又看见她哭了，话也就软了：“我到底怎么你了，你这么跟我挣命？”
“你凭什么说我跟李振有事儿？”付菡哭着问。有鼻涕喷出的声音。
“你俩像两口子闹别扭似的一唱一和的......”
“放屁！什么两口子？我烦他，不爱听他说话，故意气他......”付菡梗着脖子喊。
“那谁知道你烦他，听着可就是，我们店里人都觉得你俩有事儿。”
“你们店里人都傻。”货车远光灯的光芒掠过水面，瞬间照亮了他们俩，王远看付菡像条美人鱼似的赤脚坐在河边，泪眼婆娑，因为生气努着嘴。他的身影斜着映在水上。
“你起来，我穿衣服。”车驶过，他回味刚看到的付菡的样子，笑了。
“不行，你先给我说明白。”
“说啥？”
“你凭什么说我不正经？”
“谁说你不正经了？”
“你说了，在饭店门口你就是那个意思，什么叫‘吃我这套的多了’？”说着又气哭了。
“你还在乎这个？”
“废话！刚让男朋友背叛，你凭什么那么说我。”
“你跳河不是为李振啊？”
“滚......”付菡气得抓狂，就差原地蹬腿打滚了。
“行行，我错了，”他毫无诚意地笑着道歉，“脑袋叫屁崩了，没整明白，误会你了。你先躲开，我穿上衣服，正式跟你道歉好不？”
“你先把我鞋捞上来。”沉默片刻，付菡找台阶似的说。
“扯，这会儿都到浑河了。”
“别跟我提浑河，我恨死浑河了。”付菡含着哭腔撒娇。
王远笑了，觉得面前这个喜怒无常的姑娘就像只刚断奶的小猫小狗，忍不住想逗弄，“你这又哭又闹又飞鞋，一通折腾，闹半天就是为了再看一遍我不穿衣服，真不嫌费劲。”他慢悠悠地说。从河里走出来。
“不要脸。”她捂住脸，遮住眼睛。
“还得抱呗？”王远穿好衣服，蹲到她身边。
“谁让你把我鞋弄丢了。”付菡小声嘟哝。
“行，都怨我，我该你的。”王远说着一手搂着她腋下，一手插进她腿窝，把她抱了起来，抱回车上，开车送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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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那短短的一路上，付菡跟王远解开了误会。她停不住的说话，完全忽略了自己哭花的妆。她就是想让王远知道，她不是个随便的人，她对感情很认真，就为了说明白这个，她满世界追着他讨公道。王远问她澳洲风光，她一句“就那么回事儿”轻易带过。她问王远家住哪，他说是在山坡上搭窝棚。没说几句话，已经到了她家楼下。王远背她上楼，她说家住五楼。
“哪个门？”两人聊着天上了五楼，王远问。
“我家住三楼。”付菡很努力地控制恶作剧成功的喜悦。
“我把你放扶手上，你出溜下去吧。”片刻沉默，王远直起腰。
“啊......你不能忍心。”她哼哼唧唧地撒娇。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双腿盘着他的腰。
“三楼说准了？”王远迈下一级台阶，扭头问。
“三楼302，骗你是小狗。”突然又提高了嗓门儿，“我这么性感个姑娘，白让你背还委屈了你啦？”
“装不得装得像点吗。”王远放在她腿上的手一抖，她在他背上的位置提起了一段，趴在他背上，身体接触，摩擦，她浑身麻酥酥的，强忍着才没直接扳过他的脸吻。
又一路聊着到了三楼，她在王远背上拿钥匙开门，门开之后被他放进门廊里，灯还没顾上开灯，就问：“进来坐一会？”已经不太像问了，像要求。
“不了......”他手搭在门框上，看看她，又看看她身后，就在她觉得他就要说“好”的时候，他身子往后纵，预备转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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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付菡伸手拽回了身子转了一半的王远，利落地用了一套攀援动作，左脚踩在他右脚上，两手扳着他肩膀，纵身一跃，双腿缠到他腰上，闭上眼，狠狠吻住了他的唇。
王远向后退了半步，接住她的重量，一手托着她的臀，一手按着她的后脑，起先是接受，继而凶猛地回吻她。他一定也早就盼着这一刻了。
“喘不上气了......”付菡不得不结束这一吻，和王远额头相抵，听着他和她一样的沉重呼吸，相视而笑，上气不接下气地问，“这回还有泔水味吗？嗯？”看见他没了轻松自在，变得不知所措的表情，她好像抓住了主动权，紧着问。
没等到他回答，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而且在地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扔的。
王远托着她的背慢慢弯下腰，她看着自己越来越贴近地面，又叫又笑，在头发垂地之前捞起了手机。
打电话的是曹宏宇。也是她的一个小学同学。她接电话，说在家，不大舒服，哪也不想去。她这么说是要断了外出的邀请。没想到曹宏宇说就在附近，马上开车来看她，把自驾游的路线确定，明天就出发。

王远在付菡打电话的时候喘匀了呼吸，人也清醒了，想着刚才的亲吻，说不上回味还是后怕。付菡迟迟不愿放他走，一直挨到听见楼道里传来人声。
他在二楼的拐角与一男两女错身而过，男人手里攥着车钥匙，清瘦白净，跟身后两个打扮精致的女孩，其中一个就是昨天跟付菡同车的那个小脸大眼睛的姑娘，她显然没认出他。走出来看见楼下停着的车里，多了辆蓝色的奥迪A4，这是付菡的朋友圈，自驾游。而他的朋友圈里，最多的，是一群哥们儿坐在房檐底下拎着啤酒瓶烧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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