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让这个词，离现代生活比较久远，在古代却是帝王乐此不疲的游戏：一方自愿将最高权力转让，另一方愉悦地接受，完成玺绶的和平过渡，听着非常美妙。然而，温情脉脉的面纱下，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隐秘，帝尧之死，或多或少能够让人了解一下它的残酷与虚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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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论帝尧，绕不开要回顾一下上古、太古的帝王史。
按照《帝王本纪》的说法，“功合神者称皇，德合天地者称帝，仁义和者称王”，传统上就将伏羲、炎帝（神农）、黄帝称为三皇，少昊、高阳、高辛、唐、虞称为五帝。
而炎帝、黄帝均是少典国的王子，炎帝是前辈。两人母亲都是有蟜氏之女，世代与少典氏通婚①。炎帝母亲任姒在华阳游玩时被龙头触碰，有感生下他，自小在姜水边长大，便以姜为姓，因有位守南方主夏，故称炎帝。当时炎帝国名不可考，但都城在陈，后来迁都到鲁，下传承、临、明、直、来、衰、榆罔共七世。黄帝是在榆罔末世，他母亲附宝晚上去野外，见到一团云电围着北斗枢星旋转，腹内有了感觉而怀孕，二十四月后在寿丘生下他，本应姓公孙，因长居姬水，便以姬为姓。他被封有熊国，都城在轩辕之丘，故又以“轩辕”为其名号，有土德之瑞，而土色黄，所以称黄帝。
最初，炎帝有圣德，凝聚了天下人心，成为形式上的诸侯首领。随着子孙后代道德衰薄，权威下降，无力统摄诸侯，他们便相互侵伐，暴虐百姓。此时，黄帝修德抚民，迅速吸纳大家团结到他的旗帜之下。炎帝后人一看，自己快成孤家寡人了，便想通过武力，让那些投降派重新选择站队。新主人黄帝自然不干，“治五气，艺五种，抚万民，度四方，教熊罴貔貅貙虎”②，理顺关系，安抚民众，准备军粮，积极练兵备战，与炎帝后人在阪泉平野上展开决斗，三战三捷，开始摄政。
黄帝刚想松口气，谁知又有诸侯表示不服，为杀鸡儆猴，他就拿占领榆罔都城空桑的最大反对派蚩下手，派干净力牧、神皇率军征讨，在涿鹿旷野擒住他，指使应龙在凶黎之谷将其肢解，分别埋葬于不同的地方。最后，经过精密计算要了五十二次大仗恶仗③，诸侯都老实了，承认了他的盟主地位。
由此可见，权力的获得，并非如流行的说法，以德便能服人，还得借助于武力和谋略。
黄帝登上帝位，接着出现祥瑞，推行种种施政纲领，天下大治。同时，拥有四个妃子，生出二十五个儿子，虽然只有十四人有姓，但正妃嫘祖生的玄嚣字青阳、昌意，都和天下沾了边。黄帝在位百年后，“以土德王，应地裂而陟。”（帝王之崩皆曰陟《竹书纪年》）父传子，由玄嚣继位，即帝少昊；又一个百年过去，昌意的儿子黄帝的孙子高阳辅佐少昊，二十岁继位，即帝颛顼；他陟后，在颛顼身边锻炼二十年的玄嚣的孙子、黄帝的曾孙子高辛在三十五岁时迎回权仗，即帝喾；喾帝也是一夫多妻娶四个老婆，最小妃子娵訾氏生的儿子挚年龄最大，在老爹死后登上帝位。可惜，挚能力实在有限，在位九年政绩平平，但喾帝次妃陈锋氏（名庆都）生的儿子放勋，十五岁开始辅佐哥哥，被挚封为唐侯，德行高尚使诸侯都去依附。挚见此情景，主动率领君臣到唐地，将帝位禅让给弟弟，自己心甘情愿作臣子，唐侯知有天命，二十岁时受禅，是为帝尧。
顺着这个脉络看，自黄帝后，帝位始终在其家族内部轮流坐庄，最后迫不得已的禅让，原因之一是为了避免重蹈炎帝后代的覆辙，必须选个更适合、更能争取人心的人来坐那个位子，光荣而神圣使命落到了帝尧身上。
帝尧是其母亲观河时，遇到赤龙后感觉一阵阴怀孕，十四个月后在三河之南生下他，因为寄寓于伊长孺之家，故从母所居姓为伊祁氏。伊放勋先生即位后，都城设在平阳，因有大德，譬如厨中自生肉脯，摇鼓自生风且寒而不臭；夹阶而生之草随月生死可占日月之数等祥瑞层出不穷。同时，政治上打出一套组合拳：设立敢谏之鼓，谁都可以提出改革建议；命重黎之后羲和四子羲仲、羲叔、和仲、和叔分掌四岳，充当镇守四方的军区司令员，同时确定年、月、四季时间及更替，以此规定百官事务；命伯夔访问山川溪谷，谛听风声水音，制作音乐，让艺术也繁荣起来；在丹水征服不服气的南蛮有苗氏，全国和谐，天下太平，使八十岁的老人都兴奋的边拍打大地边唱歌。
但是在帝尧时代，中国却是大灾大难频发，主要是旱灾和水灾。其中，旱灾以天下奇异地出现十个太阳最为严重，“十日并出，焦禾穗，杀草木，而民无所食。”④接着是水灾，河流泛滥，山洪暴发，房屋家畜和田亩都被淹没，到处一片汪洋。
帝尧的解决办法，是派后羿射掉九个太阳，但在选择治水能人时，却犯了难，只得召开个诸侯会议集智攻关，臣僚一致推举夏部落的酋长鲧，即黄帝的六世孙、昌意的五世孙、颛顼的玄孙、夏朝开国君主大禹的父亲、夏启的祖父。没有选择地，鲧被委任为治水专员，去与水斗争，由于沿用只堵不疏的方法，又缺少现代挖掘工具，九年没有什么成效。
即使没有功劳，当时帝尧并没有治他的罪。真正推动他死亡的，是帝尧选定的交接班人，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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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能够进入帝尧视野，要感谢他高贵的出身及过人的隐忍能力。
如同所有的对传奇人物的美化一样，舜的出生也极具神话色彩。他是帝颛顼的六世孙，世系沿袭为颛顼、穷蝉、敬康、句望（《帝王世纪》为勾芒）、桥牛、瞽叟、重华，祖辈从穷蝉开始都是平民。关于姓的由来，根据北宋景佑年间邵思所著《姓解》注释，“女生主姓，故姓之字多从女”，其母握登，见到硕大的彩虹意感而在姚墟生下他，便以生地取姓为姚，又因生长在妫河边，亦姓妫；眼睛长着两个瞳孔，故名重华，字都君，长得龙颜大口、身材高大、面黑威严极有君主相，后来封国名为虞，也称虞舜。
为了突出他的圣德，后世儒家开始将《吕氏春秋》里面“引婴投江”的故事政治化，说舜天然具有领袖气质，无论辛苦耕嫁于历山，渔猎于雷泽，在黄河之滨炼制陶器，在寿丘制作日用杂品，在顿丘、负夏一带经营做生意，百姓都愿意追随他，一年就聚集成一个村落，二年成邑，三年成都。恰好，已经九十岁的帝尧，正在物色接班人，鉴于各军区司令员都推荐舜，帝尧就舍出两个女儿，将娥皇、女英嫁给舜，用女色考验舜的品行；又派九个小厮跟随舜，通过这些耳目，了解舜的能力。舜做得确实很到位，谨慎小心，自律很严，两位公主不敢骄慢对待舜的亲属，随从也能夹着尾巴做人，这样威信极高、众望所归的人，如果不当头，简直是对上天的大不敬。
帝尧风闻这些消息，异常高兴，赐予舜细葛布衣、琴及牛羊，还为他修筑了仓房。
这时候，不和谐的家庭关系，使舜有了很大的孝名，成为舜挂号、上位的东风。
他的母亲早死，父亲又娶个女人，又生下个儿子叫象。自从二婚后，瞽叟大概被小老婆及小儿子灌了大量迷魂汤，开始怎么看舜都不顺眼，又见被赏赐了许多好东西，更是眼热。于是，瞽叟与象开始合谋害死舜，霸占这些财物。瞽叟让舜修补仓房的屋顶，却在下面纵火焚烧，准备对舜实施火刑。舜靠两只斗笠作翼，轻松从上面跳下幸免于难。一计不成，瞽叟又让舜掘井，见井挖得很深了，瞽叟与象却在上面填土，要把井堵上，将舜活埋在里面。亏了舜事先有所警觉，在井筒旁边挖了一条通道，从此穿出躲了一段时间。瞽叟与象以为阴谋得逞开始分脏，象说这主意是他想出来的，分东西时把仓房及牛羊给了父母，自己要琴，还要尧的两个女儿做他妻子。正当象住进舜的房子，准备享受时，舜却回来了，惹得他极度不爽。但舜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一如既往孝顺父母，亲近兄弟，而且比以前更加诚恳亲热。
种种情况，经过宣传部门进入帝尧的视听，使他对舜更加欣赏，终于将舜召到京城，开始委以重任。
舜作为没落不得志的的贵族后代，又生活在充满算计、阴暗的家庭当中，仍然能够安然存活，除了胸怀博大之外，更大的原因，是远大的抱负或者野心，成为强烈的精神支柱。
这个抱负或者野心，指向是帝位。他深知帝位传承规则，在世袭制下，要抢过宝座，不能走寻常路，最好的途径是制造舆论，迫使岳父拱手让贤。
于是，舜到中央政府履新后，第一步就是拉拢人心、排除异己。
当时，高阳氏后代有仓舒、隤皑、梼戭、大临、尨降、庭坚、仲容、叔达八个才子，世人都得到他们恩泽，誉为“八恺”，恺指和；高辛氏后代同样有伯奋、仲堪、叔献、季仲、伯虎、仲熊、叔豹、季貍八个才子，世人称之为“八元”，元指善。这十六个皇族，世代传承美德，帝尧时代却没有得到公认与任用。
舜主政后，马上让他们一个管土地，“以揆百事，莫不时序”，一个抓教化，“诸夏太平，夷狄同化”，效果杆杆滴，自然也得到了他们的忠诚拥护。而舜执政，本身也可圈可点：总理百官，百官都能承顺；在明堂四门迎接四方宾客，都肃然起敬；担任守山林的官，在暴风雷雨的天气也不迷误。
此时，帝尧似乎已经认定，舜就是最好的继承人，还用夸张赞美的语言喊着“来吧!舜啊，我同你谋划政事，又考察你的的言论，你提的建议一定可以成功，已经三年了，你登上帝位吧!”⑤但是，他的建议遭到了效忠政府的忠臣义士的强烈反对，其中包括还苦苦思索治水良策的姒鲧，对帝尧说，“这不是好兆头，怎么能传位给个无赖呢！”。
舜知道有人胆敢破坏他的计划后，勃然大怒，便下了黑手，指控姒鲧治水无功，应该处死，借帝尧命令派杀手赶到羽山，将正在辛苦工作的姒鲧处死。然后，一不做二不休，将反对把帝位私相授受的少暤氏共工，潜在政敌帝鸿氏讙兜、缙云氏三苗，加上姒鲧合称“四凶”一并剪除，还分别赐给他们穷奇、浑沌、饕餮、梼杌等丑恶的绰号加以丑化。
舜通往权力的道路，现在显得十分宽敞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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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英明的帝尧，似乎口味出女婿的危险，又放出口风，准备扩大范围选择贤者接班，派人四处寻访适中人。
第一个被他相中的叫许由。史料记载，许由字道开，号武仲，原本一介平民，兄弟共七人，都是清高的隐士。他自幼农田躬耕，不营世利，讲道义，守规矩，邪膳不食，邪席不坐；夏天树上筑巢而寝，冬天挖地窑居住；食山果、饮河水，且无器皿，手捧而饮。这些条件，非常符合帝尧的审美与道德要求，便打算将帝位让给他。
可是，许由听说要和势力强大的舜争位置，生怕惹祸上身，连连摇头推辞，还讲了段冠冕的话:“匹夫结志，固如盘石，采山饮河，以求陶冶情操，非求禄位;纵情游闲，以求安然无惧，非贪天下”⑥。帝尧得知许由不轻移其志，便登门去做工作，结果许由仍推辞说，我年纪大了，需求无多，还是当个臣民吧!并连夜逃往箕山颖水旁，农耕而食。
帝尧得知许由去处后，又派人请他来做九州长。他听后更是烦恼，匆忙到颖水边掏水洗耳，以示决绝，然后隐居深山之中，终身不为名利，死后便葬于箕山之巅。后世，对他评价较高，汉代以后，以五岳配祀许由，世代供奉，太史公司马迁曾登临凭吊；《前汉书》中将许由列为仁人；《晋书》还称赞他:“昔许由让天子之贵，市道小人争半钱之利。”
随后，帝尧又选中了隐士子州支父，但是子州支父回答说，让我作天子还是可以的（毫不谦虚），然而我现在正有着严重的忧虑之症，还在治病，没有闲功夫去想天下的事情。实际上，是不想沾政治这东西。
至此，帝尧深深知道被围猎，在人事安排上自己已经无能为力。并且，政府重要官员全部悄悄地被更换，权力已经从手中慢慢溜走，内外全部忌惮操纵了这一切的舜。为了保护与散宜氏女皇生的嫡子丹朱及九个庶子的命，以丹朱等不肖为理由，授权舜摄行天子之政，还得忍痛公开宣布：将政权交给舜，天下得到好处，只有丹朱一人受到伤害；如果将政权交给丹朱，那么受伤害的是天下，只有丹朱一人受益。所以，我决定“终不以天下之病而利一人。”
对于帝尧的举动，舜双手表示欢迎，在正月的一个吉日，于太庙接受了禅让的册命。但太上皇的存在，毕竟还相当障眼，他便建议帝尧去全国各地巡游，希望旅途的颠簸、恶劣的环境，能够帮助他自然地消灭帝尧。不料，帝尧虽然年迈苍苍，但还真禁得住了折腾，越过山脉，跨黄河，穿邙山，渡洛水，竟然还活蹦乱跳的。实在没有办法了，舜只好将帝尧在平阳拘禁起来⑦。而对自己内弟，合法的帝位继承人丹朱，更没有客气，派出爪牙后稷将其放逐到丹水，使父子两人不得相见。
大权在握后，舜开始东巡，到达泰山举行了柴祭，接受诸侯君长朝见；南巡到达南岳，接着北巡，所有礼节同在泰山一样。尔后，划定十二州的疆界，在十二州的名山封土为坛举行祭祀，又疏通了河道，制定刑罚。总之，他不失时机地进行了一次宣告“我为君王”之旅、“官运在我”之旅、“听话不罚”之旅。
经过二十八的煎熬，舜等到了帝尧人生终点的到来。这位一百零八岁老人，孤独地在监狱内去世，也许临死前还不停地哀号。但百姓们听不到，他们只为帝尧的离开感到异常悲痛，如丧父母，三年之间，全国上下停止了乐音。待三年的丧事完毕之后，舜为了表示一下姿态，便假意让位给尧的儿子丹朱，自己退避到南河之南。
推算起来，摇尾系统为舜造的势应该足够了，如同蒋介石操作的伪下野，只不过串了一场戏，以致天下诸侯都去朝见舜，却不理会丹朱;打官司的人也都告状到舜那里，没有人登丹朱的门槛；民间编了许多歌谣颂扬舜，都不把丹朱放在眼里。看到人心所向，天意所归，舜觉得无法推卸责任，装作无奈的样子嚷着“天也夫”，回到都城登上了天子之位。
借着禅让外衣上演的夺权阴谋，以帝舜的完美亮相而收官。

注：
①《国语·晋语四》：“昔少典娶于有蟜氏，生黄帝、炎帝，曾祖母华胥氏。”
②《史记·五帝本纪第一》，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
③《帝王世纪第一》，辽宁教育出版社，1997年版。
④语出《淮南子·本经训》。
⑤《白话尚书·尧典》，岳麓书社，1990年版。
⑥出自汉蔡邕《琴操·河间杂歌·箕山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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