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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西(转载)

楼主:铁西一杆旗  时间:2019-09-22 19:32:58
第一章 站前

列车从凤凰岭隧道驶出后,瞬间的阳光让车厢里变得一切事物都看不清楚了。

从地理的角度来说,凤凰岭是D市的北方分界线。但是对于D市的居民来说,它不仅隔断了D市与省内其它城市的地脉上的联系,而且从心理上也让D市的居民保持了一份独立性。明末清初,这里还被视为关外蛮荒之地。据说当年努尔哈赤十三副盔甲起兵,趁着大明朝在关内和李自成、张献忠打得昏天暗地之际,率领族人不断吞并周边的部族。在清朝内务府所编写的清朝革命战争史中记载,努尔哈赤当年闹革命时在凤凰岭曾经遇险,所幸被神鸟凤凰所救。于是后金政权建立后,凤凰岭也成为革命老区,视为龙兴之地。其后后金改称大清,在大汉奸吴三桂的帮助下灭了李自成,问鼎中原。顺治坐了江山,自认为祖坟冒了青烟,于是将列祖列宗一些战斗过的地方当作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保护起来,除了满人外,汉人入内格杀勿论。不过当年关外一片荒芜,鸟不拉屎的地方汉人也压根看不上。被后人神话到极点的康熙皇帝当政时,清廷为维护“祖宗肇迹兴王之所”、“龙兴重地”,本来打算在东北建起高墙壁垒,以防有人来切断龙脉,坏了大清朝气运。只是以清朝的实力,像大秦帝国和大明帝国那样建造长城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于是清朝官员灵机一动,在关外所谓“龙兴之地”的边界线上用土堆成宽、高各三尺的土堤,上植柳条,当作城墙来用,故又称柳条边或条子边。其作用与几百年后美利坚合众国总统特朗普先生所设想的差不多,都是不让移民进入。只是从成本上来说,康熙先生的工程成本要少许多。

D市当时属盛京将军管辖,自然也是“龙兴之地”的范围之内,而D市的柳条边就建在凤凰岭之上,沿着凤凰岭向东西两个方向延伸。向东至吉林辽宁两省边界后转向南,直至长白山;向西则一直延伸至辽阳,然后折向南,直至渤海。时至今日,凤凰岭上仍然残留着不少当年柳条边的遗迹,只是随着岁月的流逝和风雨的侵袭,土堤已经很少能看到。但是当年栽下的柳条却生根发芽,很多成为参天古树,如同一道绿墙,在凤凰岭上迤逦着伸向远方。

我所乘坐的火车驶过凤凰岭时,已是深秋季节,铁路两边的山丘上层层红叶。对于我这样一个九零后来说,因为少年时代痛苦地学过《香山红叶》,所以此时此刻,脑海里跳跃出很多优美的词句。

但是这份美好很快就被现实无情的伤害到了体无完肤的地步。因为此时此刻,坐在双人座上的我被两个体形庞大的中年妇女挤成了可怜的一团,两排座位中间的小茶桌上,两个满脸鼻涕的小朋友正津津有味的啃着彼此的手指头,不时发出奇怪的笑声。对面的座位上毫无例外的挤了四个男女,彼此使着暗劲,都希望自己能获得比对方哪怕只多出一寸的空间。

事实上整个车厢都是这样,定员108人的车厢里挤下了至少300名乘客。各种味道在人群中飘来飘去,夹杂着鸡鸭的嘶哑叫声以及人类互相摩擦碰撞后的叫骂声,虽然这乡音让我感觉到一丝亲切,但更多的是让我绝望。

好在我绝望的时间只有不到三十分钟,车缓缓的停了。我拎着行李箱,奋力挣扎,终于从车上挤了下来。

八年了,我终于又回来了。

站台比我记忆中要小许多,小时候似乎总是走不到头的站台居然南北长不到三百米。这发现让我惊愕之余,不免有些沮丧。我随着人流向出口挪动,不时被大大小小的包裹、各种各样的筐、还有或胖或瘦的人体挤来挤去。这种碰撞最开始让我感到痛苦,慢慢的就变成了愤怒。

于是我决定打一架再说,为了我即将逝去的青春!

但是就在这时,警笛声大作,我像一条猎犬般的猛然停下脚步,眼睛紧盯着车站外面。

铁栏杆外,飞快的驶来了三辆警车,车还没停稳,十多名警察就从车上跳了下来。他们冲进车站前一排门前有各种奇形怪状的彩灯的低矮的违章建筑中,拖出了三四个或肥或胖或老或少的艳装女子,塞进警车后飞驰而去。

故乡啊,八年没见,为什么你还是老样子?

站前这个名称,对于我来说有着深刻的记忆。它是本镇最繁华热门的地方,以前妈妈每次赶集,都会在站前给我带回来好吃的馅饼。打开油纸的瞬间,香喷喷的馅饼带着热气刺激着我的每一条神经,在热气背后,是妈妈开心而又有些心酸的面孔。这副面孔,后来凝固成一张黑白照片,藏在我的背包中,陪我走过千山万水。

五龙镇是D市西郊的一个小镇,但是名头可不小。这个小镇有一座D市最大的纺织厂,是日本人占领东三省时所建,当年可是整个东北地区最大的纺织厂。东北光复后,国民党接收了纺织厂,将其命名为“国兴纺织厂”。后来1948年国民党在辽沈战役吃了败仗,据说一个班的解放军就接收了D市。国兴纺织厂也换了名字,叫做“D市解放纺织厂”。后来可就热闹啦,有一段时间叫“红心纺织厂”,后来有几年叫过“卫东纺织厂”。但是不管大门口的牌子上写着什么字,五龙镇的老百姓仍然习惯称呼它最初的名字-毛绢纺织厂,简称毛绢厂。

毛绢厂在改革开放前一直是D市的龙头企业,职工人数一直保持在三万人左右。而整个五龙镇的人口也只不过十万人左右。对于面朝黑土背朝天的农民来说,如果有一天能够被选去毛绢厂当个临时工,都可以说是祖坟冒了青烟。而一些农村姑娘如果有幸嫁给毛绢厂的职工,那简直就是一朝得道、鸡犬升天了。

毛绢厂的辉煌一直延续到八十年代末,好日子终于到了头。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祖国大地,不堪重负的毛绢厂终于露出了败相,短短三年,七任厂长先后因为贪污受贿、侵吞国有资产进了局子,七位厂长还都住在同一所监狱,被人称为“全真七子”。

D市纺织业第一大企业毛绢厂就这样在天灾人祸的折腾下垮掉了。由于是纺织企业,女职工占了全厂总人数的三分之二。突然遭遇下岗,原本衣食无忧的毛绢厂职工们只能自谋生路。于是五龙镇的娱乐事业取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站前的小广场很快就被非法建筑填满了,各种舞厅参杂其间,各种彩灯照亮了这个边境小镇的夜空。经常可以看到公安人员带着几名大义凛然的前毛绢厂女工从舞厅中走出,这场景深深印在我幼年的脑海中。

毛绢厂东北一侧就是从D市通往省会的铁路,以这条铁路为界线,以东是五龙山区,以西是以毛绢厂为高点的五龙镇,习惯上将铁路以西的地区称为铁西。在某一个历史期间,“铁西”在五龙镇意味是富人区。但是在八十年代之后,“铁西”成为整个五龙镇的代名词,它的含义变成了贫穷、落后以及脏乱差。

而这份脏乱差,又被“站前”这个小小的地段很好的体现出来了。

我拎着包站在车站出口的台阶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仰天长叹,心想:“我胡汉三终于回来了!”

就在这时,后背被人重重的拍了一掌,打了我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接着一个破锣般的声音叫道:“孙子,你小子怎么回来了?!”



楼主:铁西一杆旗  时间:2019-09-22 19:32:58
第二章 大飞

我本来正充满乡情自怜自艾酝酿情绪即将到达高潮之时,被人冷不丁儿的从后面拍了这一下,差点没跪下,登时勃然大怒,左手握紧了我的包以防流氓声东西击西想抢劫,右手攥紧了拳头,转身回头怒吼:“孙子你TM的别跑……”

“这儿呢这儿呢。”一张黑黝黝的大脸出现在我面前,然后我当胸又挨了一拳。

这一拳倒是很温柔,我定睛一看,一个洗剪吹风格的乡镇青年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

“孙子你谁啊?”我揉了揉胸,一脸狐疑的问道。洗剪吹一听这话,本来充满欢喜的脸立即变成了幽怨的表情。

“我?我!我你都不认识了?!”洗剪吹一把抓住了我的领口,愤怒的质问。

“不认识。”我茫然的摇了摇头。洗剪吹失望的松开了手,脸上的表情从愤怒转为忧伤,然后又从忧伤变为失望,似乎下一秒就要流出眼泪说出“你这个没良心的”这七个字。

“你丫到底是谁啊?”我最受不了这种尴尬的气氛,转身要走。洗剪吹一把拉住了我的包,大声说:“我大飞啊,二队的大飞!”

五分钟后,我和大飞坐在豆腐脑摊上一张油腻腻的桌子前,脸上都挂着没擦干净的眼泪。大飞将一双筷子拿在手里蹭了蹭,递给我说:“你小子还没变嘛,我一眼就认出你了。”说到这里转头冲正在铁皮房里忙活的老板娘喊:“给加两个火烧,脑儿少点,卤多些,少放辣,多了不给钱!”然后转头对我说:“怎么回来了?不是说你当干部了吗?”

我苦笑了一下,问:“犯错误了,能整个儿回来就不错了。”

大飞是我小学同学,大名叫李飞。他爸是村里的铁匠,可想而知打孩子下手有多重。这么说吧,打从学前班起,大飞基本上天天带伤,他所受到的暴力袭击百分之九十九来自他爸,剩下的百分之一来自他妈。正因为从小历经过这样的千锤百炼,所以他在小学时很快就打出一片新天地。故事的基本套路是:大飞和同学打架-同学哭-同学家长找老师-老师找大飞他爸-大飞他爸揍大飞-大飞带伤到学校-大飞继续和同学打架。
这样的剧情在我的小学时代经常上演。

大飞从来不打我。倒不是因为我学习好,是因为我始终认为他是一个好学生。

老师曾经因为我这样的想法鄙视了我整整三年,直到我们毕业六年后,她才改变了她的看法。大飞是我们全班三十四名学生中,唯一一个每年都会去看她而且在她生病时跑前跑后的学生。

大飞没有上初中,因为他爸在我们六年级时遭遇车祸去世,他只好辍学帮他妈种甜瓜,供他的弟弟和妹妹上学。

我接到大学通知书后,去学校的前一天,大飞来到我家,塞给我十块钱,然后就匆匆跑了。

这一别就是十多年,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是我们没有再见过面。虽然我也匆匆回过家几次,但从来没有想过去看望哪位同学。我甚至已经忘记了他们的模样,但是大飞,仍然在人群中一眼认出了我。

这让我很惭愧。

喝着热腾腾的豆腐脑,眼前是拥挤的人群和熟悉的乡音,似乎每个人的面容都很熟悉,但又非常陌生。大飞一边大口吃着火烧一边说:“王金花知道不?当了镇长啦,小广场的大柳树就是她下令砍的,得罪了老天爷!砍了大柳树她就下台了。”

王金花是五龙镇的名人,原来是和平村村办小卖店的售货员,不知道怎么就开挂一样当上了和平村书记,后来这个大字不识几个的女人居然升为镇教育委员会主任。虽然风言风语不断,她还是在一片质疑声中荣升为五龙镇第二十七任镇长。

五龙镇站前小广场上原来有一棵柳树,一棵非常大的柳树。之所以说是一棵非常大的柳树,是因为它真的很大。虽然没有大到宇航员在太空中肉眼就能看到的程度,但是站在五龙山上俯视五龙镇时,你会看到在整个五龙镇城区的中心位置,有这样一棵大柳树。

那时小广场是真的广场,除了这一棵大柳树外,没有形形色色的铁皮房和活动房。进站侯车的人们总是喜欢坐在大柳树下天南地北的聊天。大柳树高二十余米,枝桠伸开所覆盖的面积差不多有一百平方米。至于它的历史嘛,反正我爷爷小时候就在大柳树下玩过捉迷藏。

就是这样一棵大柳树,被王金花下令砍了。

“这个骚娘们!”大飞恶狠狠的骂道,旁边桌上几个闲人也在一边起哄。

“看看,砍了大柳树说是招商引资,结果小广场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子。”大飞咽下最后一口火烧,拍了拍肚子说:“不过砍了大柳树,王金花的好日子也到了头,当年年底她就下台了。”

“哪一年啊?”我问道。大飞翻了翻眼睛,一脸茫然。正在忙活的老板娘接口说:“08年,区里高副书记死的那年。”

我“哦”了一声,转头看了看四周,突然想起一个人,说:“对了,梁小燕呢?”

梁小燕原来是镇小学的一名小学老师,是当年名震一时的美女。后来自由恋爱喜欢上了一个在小广场摆摊卖烧鸡的外地青年。她爸她妈本来一心把姑娘嫁给书记镇长级别的大官,当然不同意这门亲事,还诬陷外地青年对她家姑娘耍流氓。结果外地青年挨了几顿揍后跑了,梁小燕疯了。

这个曾经的美女老师,经常会衣衫褴褛的在站前小广场上徘徊,因为那个外地青年,曾经在小广场卖过烧鸡。她会拦住经过的青年男子,傻笑着问他“你爱不爱我”。在那个年代,“爱”是绝对不应该说出口的字。

所以她爸她妈经常打她,骂她犯花痴,丢人。再后来,梁小燕怀孕了,不知道孩子是谁的。

那段时间,她好像恢复正常了。虽然偶尔也会在小广场出现,衣服依然破旧,但眼神不再迷茫,露出的是羞涩的微笑。

但是孩子出生后,被她妈送人了,于是梁小燕彻底疯了。

她不分昼夜的在小广场上自言自语到处乱跑,有些小流氓教唆她去搂抱经过的男人,随后她就会被男人或男人身边的女人殴打、唾骂。

我记得在我离开家乡去外地读大学时,在大柳树下,看到衣不蔽体的梁小燕。她傻笑着问我:“去郑州吗?给我捎封信给他吧,求求你!”随后她就被送我的乡亲们推开了。

那时我还只是一个没有长大的不懂情爱为何物的孩子,但是在那一刻,我突然感觉到很悲哀。

那时,梁小燕是五龙镇出名的三大疯子之一。

“不知道。”大飞黯然的摇了摇头,“前几年突然不见了,不知道是死是活。没有人管她,她爸她妈也搬走了。”

“她呀,死了倒好,省得活着遭罪。”旁边桌上一个老爷们喟然叹息道。








楼主:铁西一杆旗  时间:2019-09-22 19:32:58
第三章 黑雾

我们沉默了好久,直到一声炸雷,吓得大飞差点把碗打翻在地。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中布满乌云,黑压压的一片。周围的人群和我们一样,似乎压根儿就没有发现天空何时变得如此阴暗。直到雷声响起,四周登时一片混乱。做买卖的忙着收摊,逛大街的急着回家,一时间人喊马嘶,好不热闹。

我急忙掏钱结账,大飞一瞪眼,说:“你骂我不是?!”说完从口袋里掏出一些零票,数了数放在桌上,冲着正在手忙脚乱收桌子的老板娘说:“钱放这了,多的不用找了,下次再算。”老板娘一瞪眼,脸上带着笑,声音却是凶巴巴的说道:“小兔子崽子,上次还欠我好几块咧!赶明儿我去胜利二队,车钱你就别和老娘算了!”

“没问题!”大飞笑嘻嘻的说。

这时远处又划过一道闪电,过了好一会儿才响起雷声。这次的雷声比较沉闷,但天空的乌云却离头顶更近了。大飞拉着我跑出广场,老旧的乡道边上,停着一排五颜六色的残疾人专用电动三轮车。只是车上坐的都是四肢健全的大老爷们。这种三轮车是五龙镇的风景之一,俗称电驴子,专门用来拉客,不分距离远近,上车三块钱,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大飞,拉到活儿啦?”一个电动三轮车上的汉子羡慕的问。大飞唾了一口,说:“这是我哥们。先走啦。”说着把我领到一辆红色电驴子旁边,拉开车门说:“条件艰苦,孙子你就克服一下。”

他不是骂我,因为我的名字就是孙子。

父母一旦起名不慎,足以让后代子孙贻羞,我就是一个典型例子。其实也怪不得我父母,我的名字是我爷爷起的。老人家当年熟读四书五经、兵书战策。我爸出生时,他用历史上著名的军事家孙膑的名字给我爸命名。等我出生时,老爷子想了想,说孙膑的儿子嘛,就叫孙子好了。

日后不论是在大学还是在单位,我都要一遍一遍的纠正说:“注意,我的名字中的‘子’发第三声,请不要发‘轻声’,谢谢。”
有一天,一位大学老师实在忍不住了,问我:“你哪怕叫孙武也行啊,为什么叫孙子?”
我冷冷地回答说:“因为我爷爷叫孙武。”

后来为了避免尴尬的事情再次发生,我自作主张把自己的名字改为“孙治”,但是户口本和身份证上仍然写的是“孙子”。
在中国,名字也不是你自己的,要想改名?很难!

我们刚坐进电驴子,雨就下起来了。严格来说,雨不“下”的,而是“倒”的。我感觉眼前没有雨点,而是水流从天空直接倾泄而下,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水世界,分不清东西南北、上下左右。

大飞熟练的启动电驴子,说:“坐好了您,咱们上路了。”

电动三轮车发出震耳的嘶鸣声,摇摇晃晃的在雨中挣扎着前行。我担心的问:“大飞,这样行吗?要有咱们等等再走?”大飞一边开车一边不屑的说:“没事儿,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要是在这等着,大沙河水肯定漫出来,道就走不了啦。镇上又没住的地儿,现在车站晚上也锁门,你总不想在车上熬一天一夜吧。”

大沙河从五龙镇西侧流过,将镇内与西侧十五个行政村分割开来。记得小时候,一到雨季大沙河就闹水患,河水漫过河堤,将旁边的稻田和道路冲毁。但是对于我来说,大沙河留下的更多的是美好的回忆。一方面是小时候经常在大沙河里捉鱼游泳,是我童年的快乐场所;另一方面只要大沙河涨水,道路冲毁,我就可以不用上学,在家疯玩上几天。

大沙河涨水时是非常可怕的。混浊的河水裹挟着泥沙汹涌而来,巨大的波浪将一切敢阻挡它的东西夷为平地。水声在山野之间激扬回荡,即使离它数里,也会让人心惊胆颤。

在我小时候,大沙河涨水时学校是不停课的。但是有一年涨水时,一队有一户姓肖的人家,两个小孩子早晨上学,在大沙河边过桥时,被水卷走了。从那之后,只要大沙河涨水,各个村子的小学就全部停课,镇上的中学也是如此。

据当时看到肖家两个孩子被卷走的人说,弟弟先落水,哥哥不顾一切的伸手想去救弟弟,结果也被河水卷走了。出事时,哥哥九岁,弟弟七岁。

一个家,就这样毁了。

我将包抱在胸前,说:“大飞,你什么时候开电驴子了?”
“也没几年。”大飞满不在乎的说,“现在种瓜的多,人家都用大棚扣,上市早。我和我妈没钱扣大棚,种的瓜上市晚,卖不出去,所以就不种瓜了。前些年跑城里打工,包工头工资拖着不给,挣的还没有花的多。算一算还是回来了。咱这镇子现在要什么没什么,市内的出租车都不愿意过来,从镇里到村里,全靠这电驴子拉客。我就借钱买了一辆,现在生意还行。不过听说市里马路橛子要下乡来取缔,也不知道这生意还能干几天。”

正说话间,大飞突然叫了一声“我靠”,然后一脚刹车,电驴子猛然停住,这种车又没有安全带,结果我和大飞同时从座位上飞了起来,两人的脑袋都撞上了前风挡,只听得“喀嚓”一声响,前挡风玻璃已然裂了。

这一撞的力度着实不小,我只觉得一阵头晕,一道热流从前额头流了下来。我伸手一摸,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知道是见了血了。前胸撞在仪表盘上,疼得我呲牙咧嘴。转头向大飞往去,这个家伙也是满脸鲜血,一脸惊恐的望着车外。

“娘的,怎么回事?!”我一边用袖子擦脸,一边问他。

“有……有人……?”大飞惊恐的说道。

“有人怎么了?没有人难道有鬼啊?”我恶声恶气的说道。大飞拼命摇头,指着车前:“刚才有一个人在车前面,我、我他妈的好像撞到他了……”

我心中一凛,撞人可不是小事。急忙将包扔到后座上,说:“赶紧下车看看,还愣着干什么?”

我们俩连滚带爬下了车。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但是天色非常昏暗,好像有一层薄雾笼罩在四周。道路上全是烂泥,刚一下车,我俩的鞋子就已经陷到泥水中,冰凉的雨水进到鞋子里,不由得让我打了一个冷战。

“这他娘的是哪里?”
我茫然的看着四周,一时竟然不知道身上何处。转头向大飞望去,只见他张大了嘴,一脸惊恐的样子。我扯了扯他的衣袖,说:“这是到哪了?一队还是二队?”
他摇了摇头,面无人色的说道:“真是见了活鬼了,这是哪儿啊?”

我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在他胳膊上用力掐了了一下,疼的他“哎呀”叫了一声,一个劲儿的甩着胳膊,嘴里嚷道:“我真不知道!难道刚才在大雨里走错道了?”

我气的笑了起来:“大飞,你小子开电驴子拉了几年客,居然还能走错道了?”但是这次大飞没有回答,我心下奇怪,转头望去,突然间如堕冰窖,身子居然发起抖来。

大飞居然不见了!

我的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刚才虽然有雾,但看是能看到大飞站在我身边,电驴子停在我们俩人三四米外。但是此时此刻,我的眼前只是一片黑暗。

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伸手去掏手机。但是一摸却发现口袋里空空如也,这才想起手机放在包里,而包扔在电驴子上。我暗骂自己该死,心想这个时候万万不能慌乱,否则只能方寸大乱。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刚才的情况,上了电驴子后,大飞确实是把电驴子向西开。走过镇政府那座石桥时,我还跟大飞说“这桥没怎么变嘛”。但是过了石桥之后,我的记忆好像断了篇儿,竟然想不起来了。

我定了定神,正想把路线再重新想一遍时,有人突然抓住了我的腰带,用力向后扯动。我心下着恼,反手抓住了那人的手腕:“他妈的大飞,都这个时候还闹什么?!”

“啊!”那人一声尖叫,同时用力想将手腕从我的手中抽回去。

我心下一沉,一瞬间已经判断出这个声音并不是大飞发出来的。

因为这是一个女人的尖叫声。






楼主:铁西一杆旗  时间:2019-09-22 19:32:58
第四章 惨白的脸

女人的尖叫声虽然让我头发根儿都立了起来,但是同时也让我手上的力气变得更大,于是那人又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尖叫。

“孙子,是你吗?”
大飞的声音在我左侧响起,只是在一片漆黑之中,他的声音仿佛也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住了,显得分外沉闷。

“我在这里!”我大声喊道,同时向前一扑,左手也抓住了那个女人的手臂。

“放开我!”那个女人尖声叫道,同时我的左手手背一疼,想来是被对方挠了一下。我心下着恼,正想一脚踢过去,冷不防一双大手摸到了我的脸上,吓得我又把脚收了回来。

“孙子,真的是你吗?”
那双大手在我脸上摸来摸去,同时大飞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是我是我,快把你的手收回去!”

那双手猛然收了回去,然后一口热气喷到我的脸上,还夹带着一丝豆腐脑儿里的葱花味儿,这味道让我一阵反胃。我怕他把脸凑到我的脸上,那样的话老子可算是贞操不保了。于是大声说道:“这他娘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这是在那里?是我瞎了还是你瞎了?这个女人是谁?”

“我怎么知道是怎么一回事?”那股热气又喷在我的脸上,“不是你瞎了,也不是我瞎了。这雾、这雾是他妈的黑色的!”大飞气急败坏的说道。然后他顿了一顿,又问:“你刚才嚎什么?声音都变了,像他妈的一个娘们!”

我感觉那个女人正在用力继续挠我的手背,我想我的手背现在肯定是鲜血淋漓,再不制止她,恐怕我的手能让她挠得见到骨头。于是我左手用力一握,她立刻发出一声尖叫,我趁机猛扑了上去,右手一抓,正抓住一个软绵绵的所在。

“臭流氓!”
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怒吼,然后我的脸上就重重的挨了一记耳光。随后的一段时间,我的腿上和身上不知道挨了多少拳脚,好在对方力气有限,只要她不动手挠我,就不必担心受伤。趁着她踢打的空儿,我终于把她两只手都抓住了。虽然她仍然不断用脚踢我,但这次我是死活都不松手了。

“不要打了!”我大声吼道,“我们是过路的,你是什么人?”

声音在雾里好像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一样,我自己听在耳朵里都感觉有些模糊和沉闷。

“孙子,你在和谁说话?”大飞在我旁边问。

“一个女人!”我恶狠狠的说道,“下手真他娘的狠。”

“女人?他娘的,刚才在车前面的好像就是一个女人!”大飞惊道。我冷笑了一声,说:“这下你放心了。你没撞死她,不过她把我的手抓伤了。”

就在我俩说话的当口,这个女人又在我身上踹了好几脚。我有些恼了,恶狠狠的说道:“我警告你别再踹了,否则就算你是女人,我也照打不误。”

大飞的手又摸了过来,这次摸到了我的肩膀上,我将肩头耸耸说:“你小子别乱摸,太他妈的猥琐了吧。”大飞嘿嘿一笑,说:“没办法,看不到你我心里老是不踏实。”

他终于站到我身边,我俩肩膀贴着肩膀,虽然仍然看不到对方,但是总算有些放心。我大声说道:“不知道这位大姐还是大妹子,我们是过路的,刚才好像有人挡在车前面,所以下车来看一下。有什么误会,还请多多原谅。”

那人终于不再挣扎了,只听她喘着气说:“你先把手松开。”

“我松开你可别再挠我哈!”我一边警告一边松开了手,同时向后退了一大步。大飞感觉我后退,急忙也跟着我后退,肩膀仍然和我挨在一起。

“刚才是我拦车,但是你们没停车,然后我就什么都看不到了。”那个女人说道,听声音应该是一个妹子。

大飞也松了一口气,说:“吓死我了。我是和平村二队的,你是哪的?”

那个女人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说:“我是师范学院的,想到龙湖去写生。走到这里时下了大雨。我没有带伞,躲在路边一个棚子里。正好看到你们的车过来,我想让你们捎我一段。想不到刚走到路边要招手拦车,你们的车就撞了过来。我吓得后退了几步,脚下好像绊了一下就摔倒了。再爬起来时就什么都看不见了,想要伸手摸索一下,就被你们抓住了。你还……”她说到这里,突然住口不说了。我怕大飞继续问,急忙接着说道:“好了好了,现在大家都明白了,这只是个误会。”

大飞晃了晃身子,说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从小到大还没见过这种雾。照理说现在还不到天黑的时候啊,这他娘的怎么什么都看不到了?”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说道:“下午上车时我记得是四点多,到现在满打满算不过一个小时。哪有下午五点天就黑成这样的?难道咱们见了鬼不成?”

大飞呸了一口,说:“鬼打墙也不会大白天呀。我说这位女同志,你身上带着手机没有?”

那个女人好像在摸索什么,过了半天才说:“手机进水了,现在打不开了。”

大飞骂了一句粗话,接着说:“孙子我想你的手机也没带,否则你早用手机了。”

我嘿嘿一笑说:“算你小子聪明。”大飞说:“我的手机也扔在车上了。车上有强光手电,咱们到车上去拿吧。”

那个女人一听我们要走,惊慌的说道:“你们、你们别把我丢在这里……”我又可气又好笑,说道:“不是把你丢下,我们要到车上拿手电。”

就在这时,我的手又被抓住了。那个女人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也要去!我不要自己呆在这里!”

我只得说道:“好好,咱们一起去。不过事先说好了你别挠我哈。”

我们三人手拉着手,按照记忆慢慢向前摸索着走去。人在黑暗之中,对时间是没有概念的。总之感觉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突然听到大飞欢声叫道:“在这里了!”

我们三人摸索着上了电驴子。大飞将钥匙插进钥匙孔,用力扭动了几下。电驴子轰隆隆的启动了。大飞擦了一下额头的血水,伸手将车厢内的灯打开。瞬间的灯光刺得我的眼睛生疼,不由自主的“啊”了一声。

那个女人从后门上的车,此时被灯光一照,不由自主的缩在后座上。我和大飞转头望去,面前是一张颇为清秀的面孔,看上去不过二十多岁年纪,只是由于过度惊恐而使她的面孔显得有些苍白。长长的头发被雨水打湿,杂乱的沾在她的脸上。可能受到了惊吓,她蜷缩在后座上,双手将双肩包紧紧抱在胸前。

“我说这位女士你不要害怕,我们不是坏人。”我怕她误会,急忙解释。大飞在旁边也是咧着大嘴说:“放心放心,你看我们哥俩像坏人吗?”

我暗地里咒骂这小子多嘴,两个满脸是血的大汉不像坏人,那还有更像坏人的吗?那女孩听了大飞的话,果然更加害怕,甚至身子都开始颤抖了。

我怕大飞再胡说八道,急忙拉着他转过了头。此时车厢内的灯虽然已经打开,但是车外仍然是一片漆黑。我伸手将车灯打开,从车前窗玻璃的裂纹向外望去,虽然能看到一片极为朦胧的淡黄色,但是仍然看不清楚外面到底是什么样子。

“见了鬼了。”大飞嘟囔着说道:“雾灯也不管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这个破电驴子太落后了吧。”我略带嘲笑的语气说,“现在外面什么都看不见,我们还是暂时在车上安全些,等一会外面能看清楚了咱们再走。”

大飞忧心忡忡的说:“孙子,你说要是后面有车看不见咱们,直接撞上来的话……”

“闭嘴!别他妈的乌鸦嘴哈。”我恶狠狠的说道。

就在此时,突然听到右侧的车窗上有人敲了一下,我转头一看,玻璃窗上有一张惨白的脸,正紧贴着车窗向车厢内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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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问路

“鬼啊!”
我们三人异口同声的惊叫道,缩在各自的座位上簌簌发抖。

那张惨白的脸仍然贴在车窗玻璃上,慢慢的在这张脸的下方两侧又出现了两只手。

大飞在我耳边小声说道:“孙子,你不是念过大学吗?有没有学过什么咒语……”
我又好气又好笑,回了他一句:“阿弥佗佛我会念,你要不要试试。”
“阿弥佗佛……”大飞开始认真的念了起来。

就在此时,那张脸上的嘴张开了,似乎正在说些什么。我拉了拉大飞,低声说:“好像不是鬼啊,他是在说话。你把车窗打开,听他在说什么。”

“我靠,你疯了不成?车窗一开他进来了怎么办?”大飞一脸惊恐的说道。

“他要真是鬼,你不开车窗他照样能进来。”
此时我已经平静下来,鬼神之说终属渺茫。虽然心里还有些七上八下,但基本上确认这人不可能是鬼。

大飞想了一想,终于还是把车窗打开了。他打开强光手电,对着车窗外那张人脸照了过去。那人被手电筒的强光一照,不由自主的伸手遮住了面孔。

“哎呀,别照了别照了,眼睛都晃瞎了!”
这是一个很苍老的声音,我们全都舒了一口气,这确实不是鬼。

大飞熄了手电,在车内灯光的映照下,外面那张面孔有些模糊不清,但确实是一张人脸。

“知不知道柞树岭怎么走?”那个苍老的声音问道。

柞树岭在和平村五队,从镇里出来沿着我们走的这条道路走到尽头便是。我家住在和平村三队,大飞家在二队,对柞树岭最熟悉不过了。于是我就告诉他了。那人道了声谢,似乎转身要走。大飞叫住了他,说:“大爷,天这么黑,你怎么走啊?不如等一会儿,能看清道了的话,坐我们的车一起走吧。”

那人呵呵笑了两声说:“不啦不啦,我还记得这条道,走不丢的。谢谢你们了,还是年轻人好啊。”

既然人家拒绝了,我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大飞还特意叮嘱他看着点路,因为道边就是河沟,刚下过雨,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那个人笑了笑说:“我年纪大了,脚下走得慢,不会掉下去的,倒是你们开车可要小心点。”

那人走了之后,车里又恢复了安静。后座的女孩子可能是被雨淋了,有些冷,一直在发抖。大飞说:“车后座上有毛毯,你盖上会好一点。”女孩在后座上摸索了一阵子,终于将毯子找到了。但是同时我也闻到了毯子上那股浓烈的烟味,女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毯子盖在身上。

我突然想起包里的手机,急忙转过头将包提了过来,打开包取出手机,按亮了屏幕,悲剧的是信号显示为0。我不甘心的按了一个号码,传来的却是盲音。大飞哈哈笑道:“这个时候还是要看俺们诺基亚的。”边说边从扶手箱里掏出了一部老旧的诺基亚N93手机,但是按亮屏幕后,他的脸色也变了。

屏幕上显示的是不在服务区。

大飞擦了擦额头,说:“这太邪门了吧。我在这条道上走了多少次了,手机还从来没出现过没有信号的情况。这到底是怎么了?”
我慢悠悠的说:“傻了吧兄弟?这天气没有信号很正常。我跟你说,下午那几声雷听到了吧,我敢说这附近肯定有信号塔被雷打坏了。咱们村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到打雷天,准有电视被打坏。雷区嘛,很正常。”

大飞一拍大腿,说道:“是啊是啊,要不还得说你们大学生有知识,我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对了孙子,记得咱们三年级吧,那天下午打雷,可不是就把学校广播室玻璃给打碎了。贺校长还在广播室里念稿子,差点被雷给劈了。再往早可就是老人们说了,那年打雷,四队河边一棵大树被雷给劈了,里面有一条十米长的大蛇劈死了。我听我奶说,那蛇是要成精了,结果老天爷把它给收了。”

“这是迷信。”
那姑娘终于忍不住了,出言反驳大飞。

大飞撇了撇嘴,说:“我说姑娘,这事你可别不信。我身边这位,”他一指我,接着说:“他可是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国家干部。你不信我也得信他啊。你问他这事是不是真的。”

那姑娘看了看我,想问却又没问出来。我叹了一口气,说:“这事不假。雷不仅劈死了蛇,连树下一头牛都给劈死了。”

我从后视镜中望去,那姑娘在后座满脸不信的神色。果然她接着说:“我才不信呢,世上哪有那么大的蛇?巨蛇只有南方才有,北方的蛇没有这么大,否则过不了冬。”

“那条蛇真的很大。”我诚恳的说道。

“你亲眼看到了?”姑娘不屑的问道。

“没有。”我干脆的回答。

“没有你说什么真的假的。”姑娘毫不客气的指责我。

“我没有亲眼看到,但是我妈亲眼看到了。”

打从小时候记事起,我妈就特别害怕打雷。只要一听到雷声,她就会缩在家中的某个角落里,直到雷声不再响起,才会战战兢兢的继续忙活家务。我和我爸为这事不知嘲笑了她多少次,她却仍然不改。直到我读高中时,我妈才告诉我,她小的时候,有一次在地里帮着姥姥收水稻,突然电闪雷鸣,一道闪电击中了河边一棵大槐树,将大槐树拦腰劈断。当时正好四队老程家一头牛在树下吃草,也被雷给劈死了。等到人们围过去时,看到从劈断的树干里,垂下了一条巨大的蛇头。

我妈给我讲这件事时,脸色苍白,好像又回到了那天一样。她说村里的人们将蛇尸从树干中拖了出来,发现蛇尸足有十米长。蛇的身体保持完好,只是在头部被击穿了一个小孔。蛇尸被公社派下来的干部给收走了,那棵树也被锯断了。姥姥偷偷捡了几块老槐树的碎木拿回家里,说这种被雷劈过的树木被称为“雷打木”,能避鬼驱邪。

我把这件事完完整整的说了出来,大飞说:“你怎么不早说?我也去捡几块才好。”
我一脸坏笑着说:“那时你还不知道在谁腿肚子里转筋呢,上哪儿捡去?”

正在这时,突然听到“砰砰”两声,我转头望去,车窗上又出现了一张人脸。

有了刚才的事情,我倒不怎么惊慌了,让大飞又打开了车窗。

“知不知道柞树岭怎么走?”
车窗外面那个模模糊糊的人影问道。

我们有些奇怪了。其实我们走的这条路确实是从五龙镇到柞树岭最近的路,平日里行人是很多的。但是在这样一个时刻接连遇到两个,还问了两个同样的问题,这未免太过于巧合了。

奇怪归奇怪,我们还是给他指了路,

那人道了声谢,似乎转身要走。大飞又叫住了他,说:“大爷,天这么黑,你怎么走啊?不如等一会儿,能看见道了,坐我们的车一起走吧。”

那人呵呵笑了两声说:“不啦不啦,我还记得这条道,走不丢的。谢谢你们了,还是年轻人好啊。”

人影慢慢消失了。

我们三个如堕冰窖。仿佛历史重演了一遍,连我们的对话都没有变化。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飞小声嘟囔说:“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个人和刚才那个老头不是一个人吗?怎么又转回来了,感情是玩儿咱们呢?”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说:“别瞎想了,可能只是巧合吧。刚才那个是老头儿,这个没看清,感觉不像个老头儿。第一次你用手电照了,这次你没用手电照吧。”

“我不是怕晃瞎了他的眼睛嘛。”大飞不服气的说道,“今天净遇到怪事,早知道这样的话,今天还不如在家睡大觉,他妈的。”

那姑娘说道:“世界上哪有什么鬼神,一定是巧合。”

我沉默不语,虽然一直在反驳大飞,但是我偷偷将脖子上挂着的一个红布小包取了下来,紧紧握在手中。

那里面包着的是一块雷打木,是当年我妈给我做的护身符。



楼主:铁西一杆旗  时间:2019-09-22 19:32:58
第六章 老孟头

外面仍然是一团混沌,天地间似乎被某种物质胶合在一起,万物寂静无声,却又有一丝极细微纤弱的声音在耳边飘来飘去。

我们俱都沉默不语,各自想着心事。就在此时,大飞突然叫了一声,说道:“糟了,电瓶要没电了!”

我定晴一看,果不其然,仪表盘上的指示灯已经黯淡了不少。从前风挡玻璃的裂缝向外望去,原来前车灯照出的朦朦胧胧的黄色已经被黑雾所取代,变得一团漆黑。
便在此时,车厢内的灯猛然暗了下来,接着连着闪烁了几下,渐渐的暗了下去。我心里骂了一声娘,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墨菲定律看样子真不是闹着玩的。大飞用拳头用力砸了一下方向盘,嘴里喃喃的咒骂着什么。我摇了摇头,懒洋洋的说:“你省点力气吧,电瓶缺电,又不缺骂!”

那女孩突然说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我和大飞都是一怔,不约而同的转身望着她,异口同声的说道:“奇怪什么?”

女孩面露惊恐之色,说道:“刚才那两个人,他们、他们为什么能够看见道路?”

大飞一拍大腿,指着我说道:“孙子,我就觉得奇怪嘛。他们怎么能看到我们的车,还能看到车里的人?照理说如果我们看不到外面,他们也不可能看到我们啊!这、这他娘的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咱们三个瞎了不成?”

今天遇到的怪事,用我学过的知识来理解,确实是无法辩明的。比如外面的黑雾,从科学上来说,雾不可能是黑的,至多是灰蒙蒙的。但是我们确实是被黑雾笼罩了,甚至连身边咫尺的事物都无法看清。至于大飞怀疑我们三人是否瞎了,那压根就不可能,否则我们就不可能看到刚才敲车窗问路的那两个人。

大飞想了一会儿,颤声说道:“难道咱们真的碰上了鬼打墙?”

我呸了一口,连连摇头说:“光天化日的,你发什么神经?就算有鬼打墙,那也是晚上,现在……”说到这里,我心里突然一动,好像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急忙把手机又按亮。大飞见我手忙脚乱的拿手机,还以为我昏了头,大声嚷道:“信号都没有,你还打算报警啊?再说就咱们镇,你就算报了警,明天能来就不错了!”

他见我拿着手机怔然不语,伸手一推我说:“我跟你说孙子,我这电驴子的牌子可是假的,你要是把马路橛子招来了,车被扣了,罚款你出!”

我没有说话,把手机举在他的眼前。

“干什么干什么,用个破苹果手机了不起啊?!”大飞看了一眼手机,嘴里大声嚷嚷着。

“你看看时间。”我颤声说道。

“我的娘啊,这、这……”
大飞张大了嘴,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愣了足有半分钟,他手忙脚乱的把他的诺基亚N93也翻了出来,打开屏幕一看,他的手不由一抖,手机“砰”的一声,从手中滑落到地上。

我们俩的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显示的都是“16时30分”。

“这不科学啊!”我挠了挠头,从站前上车时,我记得是下午四点多一点,然后大飞开着电驴子送我回家。因为下雨,他开的并不快,所以推算电驴子开到镇政府门口的石桥时,至少已过了半小时。后面的道路是乡村土道,大飞开得更慢,所以到我们遇到拦车的这个女孩时,时间至少也应该是下午五点半左右了。

女孩在后座上不知道我们俩怎么了,但是从大飞的语气来看,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于是她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发现有什么不对的事情?”

我把手机举在她面前,说:“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女孩看了一眼屏幕,不由自主的惊叫了一声。接着她战战兢兢的说:“不可能啊,我看到你们的车时,就已经是四点三十了。这、这怎么可能?”

大飞放下手机,奇怪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四点三十?”

女孩说:“当时我在旁边的棚子里避雨,闲着没事就看手机。我当时还想,如果雨还不停,我就赶不上回市内的公交车了。所以我当时看了看时间,正好是四点三十,然后就看到你们的车了。”

大飞惊恐的转头看着我,嘴解抽动了几下,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就在此时,车厢内本就黯淡的灯光猛然闪烁了两下,然后彻底的熄灭了。

“孙子,我们不会已经死了吧?”黑暗之中,大飞颤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去你妈的,要死你死,我还想活着。”我伸手把手机屏幕按亮,让车厢内有了淡淡的光明。

女孩在后座上缩成一团,说:“本来不相信有鬼,现在我也说不清了。”

我将雷打木做成的护身符,紧紧握在手里,突然之间胸中涌起了一股豪气,大声说道:“就算是鬼,有什么可怕的!?人都不怕,还怕鬼!今天我就把话摞着了,不管是人是鬼,要是故意捉弄老子,老子遇人杀人、遇鬼杀鬼!”

便在此时,只听得“砰砰”两声,有人在敲车窗。

这时车里车外都没有了灯光,车窗外面是黑漆漆的一片,所以也看不到前两次的人脸。我低声对大飞说:“把车窗摇开。”

大飞哆哆索索的打开了车窗,然后我们听到了一个苍老的声音说:“知不知道柞树岭怎么走?”

“去你妈的!”
从小到大,我还没人被这样戏弄过。这次我终于听清楚了,这声音确实是最开始那个老头的。我怒吼了一声,顺手抄起大飞放在扶手箱上的强光手电,对着车窗外就照了过去。

手电光打开的一瞬间,我看到车窗外一张苍老的面孔。

“我靠!”大飞惊叫了一声,接着说道:“老孟头,你在搞什么?!人吓人吓死人你知道不知道?!”

窗外那个老头伸手遮住了双眼,嘴里嚷嚷着说:“哎呀,别照了别照了,眼睛都晃瞎了!”
这句话与第一个敲我们车窗的人所说的一模一样。但是大飞看清了窗外人的脸,这次倒不害怕了。他笑骂着说:“老孟头,你家就是五队的,柞树岭就在五队,你还问我们怎么走?你耍我们玩是不是?”

那人仍然后着双眼,一个劲儿的遥头说:“小兔崽子,快把手电关了!”

我把手电光从他眼睛上挪开,但是仍然照着他下半边脸。那人慢慢把双手放下,一张老脸上满是皱纹,嘴里嘟嘟囔囔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大飞吐了一口气,说道:“老孟头,你儿媳妇是不是今天没给你做饭,你跑到这里来耍酒疯?!我告诉你哈,别他妈的倚老卖老,再装神弄鬼,信不信我揍你?!”

那人好像被大飞吓坏了,慢慢的挪动的身子从手电的光圈中消失了,感觉是向前面走了。

我把手电关了,问大飞:“这老家伙是谁啊?”

大飞很奇怪的看了我一眼,说:“你不认识他?”

我摇了摇头说:“没见过啊!”
“我靠,你真是贵人多忘事!”他颇为不屑的横了我一眼,接着说道:“五队的老孟头啊,最能吹牛逼那个老孟头!”

“噢,是他啊,怎么老成这样了?我都认不出来了。”我感慨着说道。

老孟头在和平村也算是一个传奇人物。从小就偷鸡摸狗不干好事,后来欠了赌债还不上了,干脆偷了他爹的钱跑了。结果债主上门逼债,将他爹打了个半死,老头咽不下这口气,当天晚上上吊死了。他妈没过几天也跟人跑了,这个家算完了。想不到八年后东北解放,老孟头神气活现的回来了,还拿着解放军给开的复员证。说是这几年在外面参加了八路军,打完日本鬼子打国军,现在革命成功,他光荣回到故乡,还加入了伟大的中国共产党。这消息传开之后,整个四邻八乡都轰动了。当时人民政府刚刚成立,和平村正在组建人民政权,老孟头虽然赌钱把家产输了一干二净,连他爹的老命都给输了,但是按成份来说仍然属于贫农,又是党员,有武装斗争的经验,理所应当的被结合进了村委会,担任民兵队长。

但是老孟头天生是一个坏种,当上民兵队长之后,除了好事之外什么事都干,很快就弄得村民怨声载道。后来有其它复员的军人回到村里,一问老孟头在哪个部队战斗过,他总是遮遮掩掩不肯明说。于是有人好事儿,偷了他的复员证,结果发现这张纸哪是什么复员证,分明是被解放军俘虏后释放回家的解放证。于是老孟头就此被撤了民兵队长的职务,赶回家里种地。

老孟头憋了一口气,回到家后也不老实。因为他的恶名在周围几个村没有人不知道,谁都不肯把姑娘嫁给他,于是他托人在外县找了一个寡妇,就这样把家安下来了。那几年他也不种地,天天东转西转,手脚也不净,见什么偷什么。回家就折腾寡妇,连着生了五个儿子,不过有三个智力都有问题。就这样过了几年,寡妇也被他给折腾死了。他就开始折腾政府,天天去闹事,要钱要粮。政府拿他也没办法,一个大老爷们带着五个孩子,确实生活也有困难。所以每年都帮扶。再后来就是十年浩劫,老孟头参加了造反派,敢打敢冲,很快就成了红人。借着手中的权势,又强娶了一个成分不好的人家的女儿,比他小着十多岁。而且还给他家老大老二老三也都娶了媳妇,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但是好景不长,十年浩劫一结束,老孟头第一个倒霉。村长职务被撤了不算,还被抓进局子关了一年多,后来没有查出他有什么血债,最后放回家里。回到家里时,他后娶的媳妇和老大、老二媳妇早都跑了,就剩下老三媳妇头脑有点问题,在家里和他五个儿子都有些不清不楚。老孟头回到家后,天天喝酒骂街,拦路抢劫小学生的事情没少干。村里人不愿意得罪这样一个无赖,也不理他。但是也没有人再像以前那样怕他,经常有人揍得他鼻青脸肿。

“你这些年不在村里不知道,这个老畜牲越老越坏,后来和他那个精神有问题的三儿媳妇也不干净,一家子都是禽兽。今天肯定又是喝酒出来耍酒疯,他妈的,碰上这个老混蛋,真是晦气。”
大飞愤怒的说道。我说:“老孟头今年快九十岁了吧,身子骨倒还不错。”大飞说:“可不是嘛,好人不长寿,坏人活千年,这个他妈的老棺材板子。”




楼主:铁西一杆旗  时间:2019-09-22 19:32:58
第七章 桥下的尸体

后座那女孩听大飞骂得凶狠,忍不住说道:“你这样骂一个老人,有点不大好吧。”

大飞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一样说:“大妹子,你可不知道这个老混蛋是个什么东西。斗地主那一年,他带着一帮地痞流氓把几个地主绑在一队水库边上,用柳条抽了三天三夜,把这些人活生生给打死了。”

女孩惊叫了一声,颤声说:“这、这也太残忍了吧。”

大飞说:“这个老坏蛋心都是黑的。自从那几个地主被打死后,一队水库就开始闹鬼,前前后后水库淹死了好几个人。最近一个是四队老姜家媳妇吧,孙子应该知道,那时我们是小学四年级,姜小柱他妈在水库边洗衣服,莫名其妙的掉水里淹死了。再往前是六年级王明海他爸和他妈打架,他爸把他妈揍了一顿,他妈一气之下当晚就跳进一队水库,尸体三天后才漂上来。这都是老孟头造的孽。”

“他不会再回来吧?”女孩颤抖着声音问了一句。

大飞大声说:“他敢!再来信不信我打死他!”

我仔细想了想,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而且老孟头并没有带手电筒,但是却能在外面转圈子,我们无论如何也应该试一试。于是我说要跟着老孟头,看看他在捣什么鬼。大飞本来就闲得无聊,当然表示同意。后座的女孩有些害怕,但是我们让她留在车上等我们时,她却死活不愿意,最后只好让她跟着我们一起下车看看情况。

我们三人下车后,大飞打开强光手电走在最前面,女孩在中间,我在最后,三人手拉着手,沿着车头的方向慢慢往前走。

四周是无边的黑暗,我们似乎走在一处两边都是无底深渊的山脊上。大飞的强光手电在浓雾中变成了一团极淡黄的光圈,看到的不过是眼前半米范围的道路。天地间没有任何声音,只听得我们三人走在泥泞道路上的脚步声。

走了好一会儿,女孩轻轻摇了摇我的手,小声说:“雾好像散了一些。”

我转头看了看,雾确实有些散了,我已经能够看清大飞和女孩的身影,虽然看上去还很模糊。大飞手中的强光手电的光线也变得亮起来,照出的距离达到五米左右。雾似乎正在发生变化,从黑色渐渐得变成灰色。

又走了一会儿,大飞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身小声对我们说:“老家伙就在前面,要不要吓唬他一下?”

我摇了摇头说:“老孟头这么大岁数,万一你把他给吓死了,他五个儿子可以省下一大笔丧葬费。”

大飞坏笑了一声,说:“真有你的孙子。”

女孩说:“你说话太难听了,老叫人家孙子,这样不好吧。”

“哈哈哈,”大飞得意得笑了,说:“你不懂了不是?他就叫孙子,不信你叫他一声,看看他生不生气?”

我又好气又好笑,说道:“‘子’请发第四声,谢谢。”

我知道前面两个人肯定是在偷笑,好在我习惯了,倒并不怎么难为情。

大飞说道:“总算能看清点道了。这不快到和平小学了吗?咱们的母校啊,可惜现在荒废了。”

我愣了一下,说:“荒废了?”

大飞说:“现在农村学生少,全镇农村小学都并校了。十五个村小学并到镇小学,咱们小学荒了大半年了。”

我记忆中的和平小学很大,整体上来说呈正方形,四周建有两米多高的石墙。在我讯小学二年级时,镇里终于拨下专款,把原来的一排具有五十年光荣历史的土坏房教室翻建成砖瓦教室,正中间的办公室是两层小楼,当时真是高大气派。但是村里人都说这房子建的不像学校,倒有点像庙。仔细想想,那两层小楼从外形上来看,还真有点像大庙。

此时雾已经完全变成灰色,老孟头的背影很清楚的在我们前面十多米处晃来晃去,仿佛随时都能跌倒。大飞低声说:“这个老混蛋这顿酒应该没少喝。”

此时已经能够看到道路右侧的水田和左侧的河沟,虽然我已多年没有回到家乡,但是这段路并没有什么变化。我记得和平小学大门外是一条土路,土路之外是一小块水田,水田紧邻着大路,大路边上是一条小水沟。从小学大门出来,右转沿着土路走上五十多米就是乡道。土路与乡道呈直角,上到乡道左转就是横跨在小水沟上的石桥。整个和平村事实上就沿着这条乡道两侧依次分布,从一队一直延续到五队。

“咱们别跟着了。”我小声说:“反正雾已经快散了,咱们回车上吧。”

大飞也停下脚步点了点头说:“今天就饶了这个老家伙。”

便在这时,女孩突然惊叫了一声,伸手指着前方说:“快看!那是什么?”

在隐隐约约的雾气中,突然伸出一只黑色大手,正抓向老孟头的头顶!

在灰色的雾气中,这只黑色大手是如此醒目。它呈鹰爪形,正悬在老孟头的天灵盖上。它是如此巨大,看上去即使将老孟头整个握在手中也是绰绰有余。

我们三个都吓坏了,正想出声示警,突然听到前面传来一声惊呼,然后隐约看到老孟头的背影向左一晃,登时消失在雾气中。

一阵雾气在前面迅速升起,那只黑色大手登时被笼罩在雾气中,再也看不见了。

我们三人急忙向前跑去,待跑到老孟头刚才消失的地方时,才发现正好已经到了石桥边。

老孟头已经踪影不见,浓浓的雾气中,能听到左侧水沟中传出的流水声。

“老孟头不会是掉进水沟里了吧?”大飞颤抖着声音说道。事实上我也是这么想的,因为刚才看到他的身子向左边晃了几晃,应该是失足落水了。大飞拿着手电往水沟里照去,但是雾气仍然很浓,虽然能够听到流水声,但是看不到任何人影。

“老孟头、老孟头,你在下面吗?”
大飞大声叫道,但是下面除了流水声外,没有任何声音。

这时女孩突然惊呼了一声,指着头顶说:“你们快看!”

我和大飞抬头望去,只见一个巨大的黑影,正悬在我们头顶。

我突然想起了刚才那只黑手。由于老孟头突然消失,我竟然一时间忘记了这个黑手的存在。现在头顶这个黑色巨影,分明就是刚才被雾气笼罩住的黑手。

大飞将手电向空中照去,突然笑了起来,说道:“吓死了我,原来是树啊!”

借着大飞的手电光,我也看清楚了黑手的模样。原来这是一棵已经半枯的柳树,靠近我们的一侧已经枯死,树枝变为黑色,枝枝桠桠的悬在空中。最大的一根树枝正好分出五个叉,像一个巨大的手掌,正好悬在我们头顶。

这棵柳树我是有印象的,小学时我几乎每天都要从它下面经过。想不到一别经年,它已经枯死了一半。

我们这才把心放到肚子里了,加上雾气已经散去差不多一半,四周的事物渐渐清楚起来,所以刚才的惊慌已经烟消云散了。我和大飞商量了一下,虽然老孟头是一个坏到家的老混蛋,但无论如何不能见死不救。而且这条水沟并不深,可能还不到半米,断然不会有什么危险。于是我们决定下去把老孟头拖上来再说。

我和大飞互相扶持着下到水沟边,这里的雾气要比上面浓的多,隐约看到水沟里的水在流动,但是看不到人影。水沟边的草倒是很深,我和大飞连摸带爬,没有摸到老孟头,倒是摸出了不少垃圾。我连声咒骂,对大飞说:“我离开家乡不过几年,你们就把美丽的小山村变成这个模样?”

大飞呸了一口,将手电对着我照了一下说:“还不是你们城里人混蛋,隔三岔五开着车偷偷来倒垃圾。”

我们俩又摸索了半天,已经搜寻到了石桥下。大飞有些奇怪,说道:“老混蛋不会又在耍我们吧。就算他喝醉了酒,掉到水沟里被水一冲酒也该醒了,怎么现在凭空消失不见了?”

便在这时,我的右手突然摸到一个凉冰冰的事物,直觉告诉我,这是一个人的手臂。

“快来快来,用手电照一下!”我冲着大飞喊道。

大飞几步跑了过来,用手电向水面照去。

我抓住的确实是一个人的手臂,而且在我的拖动下,一张已经变形的惨白人脸正从水面缓缓升起。

我和大飞不约而同的发出惊叫,同时我的右手一松,那张人脸随即“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楼主:铁西一杆旗  时间:2019-09-22 19:32:58
第八章 四个人的脚印

我和大飞吓得连滚带爬逃到了岸上,那女孩听着我们鬼哭狼嚎的声音吓坏了,一个劲儿的问“出什么事了?”。我和大飞手指着雾中的水沟,嘴里“嗬嗬”作响,就是发不出声音。最后好容易平静了一点,我惊恐的说道:“河沟里、河沟里有死人……”

这时雾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四周是真正的夜晚的黑暗,隐约已经能看到不远处有人家的灯光。我和大飞战战兢兢的把刚才的事情说给女孩听,可能是没有亲身经历过刚才看到尸体那一瞬间的惊恐吧,女孩不算太害怕,她说:“咱们还是打电话报警吧。”

我们三人跑回到电驴子上,大飞翻出他的诺基亚手机,一看信号满格,他骂了一声娘,拨打了110报警。我和女孩站在车边,右侧水田尽头就是我的小学校园。在夜幕中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一团黑影,如同一个可怕的怪兽,蹲在夜色之中,仿佛随时都会扑上来撕咬我们。一阵微风吹过,身上涌起深深的寒意。这才发现全身都已经被汗水浸透了。

女孩看了我一眼说:“认识一下吧。我叫陈佳阳,师范学院美术老师。”

“我叫孙治,无业游民,很荣幸在这样一种情况下认识你。”

陈佳阳笑了一声,我知道她在笑什么,不过我不在乎,我真的不在乎。

“警察让咱们别走,他们一会儿就到。”大飞放下电话说。

此时雾已经全散了,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晚上十点二十分,这应该是一个正确的时间。四周可以看到山村人家的点点灯光,雨后的水田里充满即将收割的水稻的清香。刚才所经历过的一切是那么的不真实,仿佛是一场恶梦。

大飞递给我一支烟,我摇了摇头示意不会。他叹了口气说:“这么多年了,孙子你还没怎么变。”

“你变了吗?”我笑嘻嘻的说。

他狠狠的吸了一口烟说:“想变啊,可没有机会。现在就想多挣一点钱,让我妈过得好一点。可是钱是越来越难挣了。”他说到这里,看了看我说:“你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

“没有。”
我不是说谎,因为我确实没有任何打算。能平安回来,已经是老娘在天显灵了。

陈佳阳突然说道:“怎么这么长时间也没有行人和车经过啊?”

大飞不屑的说道:“一看你就不是我们村的。告诉你吧,现在全村五个队,加起来还没有二百户,常住人口不到四百人,大部分都是老头老太太。天一落黑全都上坑睡觉了,谁还会在外面溜达?加上今天这天气,鬼才会跑出来。看见没有,旁边就是我们小学,现在摞荒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全村孩子不到二十个,你让这小学还教什么课?”

陈佳阳指了指我们前面的乡道说:“可是这有一条大路啊,应该有车经过才对。”

“大妹子,这只是一条乡道,说白了就是从镇里通到我们村的路。大晚上的,谁会开车跑我们村来啊?就算今天没有雨也没有雾,大白天你能看到一辆汽车都算你有眼福。也就我这样的电驴子能跑一跑。”

我们三人谈谈讲讲,但是警察一直都没有出现。大飞有些焦躁,围着电驴子转了一圈,对我和陈佳阳说:“怎么一回事啊,警察来不来?再不来咱们走吧。”

“放心吧,现在是命案!命案懂不?警察再苦再累,出了人命可不会不管。咱们仨可不能走,往小了说咱仨是目击证人,往大了说是犯罪嫌疑人。老实在这呆着吧,你要是走了,事情可就说不清了。”

陈佳阳在一边也劝他说:“还是再等等吧,大晚上的路不好走,再说出了人命,可就不归镇里派出所管了,区里刑警队肯定也要过来。两个小时能到这里就不错了。”

陈佳阳说得倒挺准,两个小时之后,准确来说是凌晨0时30分,四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从乡道疾驰而来,然后一群警察和穿白大褂的法医出现在我们面前。

几个警察把我们仨分别叫到三辆警车上做笔录。询问我的警察年纪不大,看样子警校刚毕业不久,肩膀上还没有星,多少带一点稚气。态度还算不错,先看了我的身份证,然后开始问话。对他们这套流程我还是比较熟悉的,也比较配合,小警察很满意。只是他嘴角一直有笑意,有时会莫名其妙的出神。我知道这是我的倒霉名字的后遗症,所以也并没有放在心上。

“把他们几个叫过来吧。”有个警察在外面喊。

我们仨又站到了河沟岸上。一个四十多岁的警察站在我们面前,他借着手电筒的灯光翻看了一下我们三人的笔录,抬头问:“哪个是孙子?”

“我。”我上前一步说:“警察同志,麻烦您一下,我这个‘子’发第三声,不是发轻声,谢谢。”

周围的警察全笑了,我听见大飞和陈佳阳也在笑。这时几个警察帮着法医抬上来一具尸体,由于手电筒的灯光晃来晃去,看不清楚尸体是什么样子。四十多岁的警察回头说:“把下面的东西全都捞上来,一件都不许落下!”

河沟里有个警察抬头说:“胡队,这下面什么都有,简直是一个他妈的垃圾堆,怎么捞啊?”

“让你捞你就捞,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胡队不耐烦的说。

我深深同情下面捞东西的警察,河沟里确实什么都有,从破旧的衣裤到吃剩下的水里,甚至还有不少用过的卫生巾和尿不湿。很明显这是镇里有人故意往这里倾倒垃圾,这些造孽的城里人。

“你们说眼看着有人掉下去的?”
胡队问道。我看他一直盯着我,于是老老实实的回答说:“是的,我们跟着他走了一段路,大概也就二三十米吧,看着他摔下去的。”

“你可要实话实说,出了人命不是小事,后果是很严重的。”胡队郑重的说道。

“知道知道,我确实看着他摔下去的。不信你问他俩。”我一指大飞和陈佳阳。

他俩也一个劲儿的点头,大飞还补充说:“这个老混蛋肯定是喝醉了。”

“你认识他?”胡队问道。

“靠,和平村谁不认识他啊!老孟头,五队的。你们是区分局的吧,要是镇派出所的肯定认识他。老孟头偷东西、调戏幼女、抢学生钱,所里没人不认识他。”大飞笑嘻嘻的说。

胡队转头对一个警察说:“老邵,你看看尸体,是不是他说的那个老孟头。”

这时大飞才留意到那个警察,急忙一脸谄笑着说道:“哎呀这不是邵哥嘛,大晚上的我没看出来您啊。”

那个警察愣了一下,问:“你谁啊?”

“我大飞啊!站前开电驴子的大飞。”

“原来是你啊。你怎么又开电驴子了?上次不是说了没办证不准再开了吗?”

“我这不是正在办嘛。您放心,证明已经交给所里的王哥了,他说得十个工作日证才能下来。等证儿下来了,我第一个拿给你看。”

“你小子可别蒙我,每次看到你你都说正在办证,这都有一年多了吧,再没有证可扣你车了。”

“哎呀我说邵哥,车您可别给我扣了,我买车钱还没还完呢。”

胡队听他俩在那有一搭没一搭的瞎聊,嘴里“哼”了一声,姓邵的警察这才想起了正事还没办,急忙拿着手电对着尸体的脸,仔细看了一会儿说:“这腐烂的太厉害了,看不出来是不是老孟头,不过看他的个头和衣服倒真有点像。”

胡队点了点头,转身对我们说:“你们说亲眼看到他掉下去的是不是?”

“是啊。”我们仨异口同声的说道。

“可是从尸体来看,他应该死了好几天了,你们怎么会亲眼看到他掉下去?”

我们三个登时愣在当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到头顶。我结结巴巴的说:“我们确实看着他掉下去的。”

“你们在哪看到他的?”胡队接着问道。

“那边。”我们仨动作出奇的一致,同时伸手指向身后五十米开外的电驴子。

胡队和几个警察随着我们来到电驴子旁边,在接近电驴子时,一名警察拦住了我们,然后他自己走近电驴子,拿着手电先向车内照射,仔细检查之后,又蹲在地上,仔细检查地上的脚印,然后围着电驴子转了两圈,又向来路走了过去。这次他走得比较远,我们只看到手电筒的光不住晃来晃去,显然他正在勘察路面的情况。

大约过了四十多分钟,他走回到我们面前对胡队说:“那边有四个人的脚印。”

我舒了一口气,对胡队说:“没错吧,我们三个,加上老孟头,正好四个。”

那个警察看了我一眼,说:“你们三个,加上我的,正好四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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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死亡时间

“您不是开玩笑吧?”
大飞嗫嚅的说道。那个警察不耐烦的将手电筒对准了大飞,没有好气的说道:“大半夜的在这么个地方,我还有心情和你们几个开玩笑?”

胡队冲他摆了摆手,转头问我:“你把事情的经过再说一遍,越详细越好,不要漏过任何一个细节。”

我没有办法,只好又从下车遇到大飞开始讲起。这次我讲的很慢,甚至连某些不为人知的心理活动也全都说出来了。大飞在一边听我如此深刻的剖析自己的灵魂,好几次差点发出惊叹,我都听到他咽唾沫的声音了。

胡队听我讲完后,转头问大飞和陈佳阳:“你们两个有没有补充?”

他俩同时摇头,大飞还腆着脸说:“您看他把我嘴里的葱花味儿都说给您听了,哪还敢隐瞒啊?”

胡队沉默了一会儿,转头冲镇派出所那个姓邵的警察说:“老邵,你过来一下!”

老邵在泥水中跑了过来,胡队问道:“五龙镇今天什么时候开始下的雨?”

老邵想了想说:“下午四点多吧,具体时间我也记不清了,但是不会超过四点半。因为下雨前先打了几个大雷。打雷时我记得是四点多一点。”

“什么时候起的雾?”

“什么雾?”老邵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胡队指着我们仨说:“这三位说他们走到这里时起了大雾,所以他们才困在这里。”

“没有雾啊。”老邵肯定的说道:“雨下了半个多小时吧,没见到起雾。”

老胡笑了,转头对我们说:“从镇派出所到这里不到三公里。你们说走到这里时起了大雾,雾还是黑色的,而镇里却一点都没有雾。我想只要有中学文化的人都不会不懂基本的天气常识吧。你们都上过中学吧?”

我和陈佳阳都点了点头。只有大飞怯生生的举起右手说:“我、我没上过……”

“你跳级了?直升少年科技大学?”

“我六年级没上完就回家种瓜了。不信你问他!”大飞一边说一边指了指我:“他是我小学同学。”

我此时虽然非常不愿意承认自己有这样一个同学,但不得不点了点头。

胡队面对这样一个活宝,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在原地踱了几步,抬头看了看我们,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是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今天晚上的事情存在很多疑点,你们三个是目击证人,有些情况还要向你们三个详细询问。今天就先和我们回队里一趟吧。”

大飞一听就急了,抢上前几步说道:“别呀队长!我们要是坏人,哪还会主动报案不是?您看看我们在这里都折腾了快一个晚上了,家里人啥消息都不知道,您怎么也得让我们给家里报个平安不是?再说所里的邵哥最了解我,您说就我这要样的,连杀鸡都不敢,更甭说杀人了。您大人有大量,就把我当个屁给放了得了。”

老邵在一边见大飞胡搅蛮缠,气得在他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脚:“大飞你胡说什么?你以为这是跟你玩过家家啊!你们必须要配合案件的调查,今天就跟区队的同志回去,至于你们家里,我会去替你们通知。”

“邵哥,您这开着警车一去,我妈还不得吓死啊。再说村里李书记一向就和我家过不去,他看您去了,明天肯定在村里用大喇叭广播,您说让我妈明天哪还有脸出门啊!”

我看着大飞苦苦哀求,只觉得又好笑又可悲。想起小时候他爸揍他时他也是这个样子。时间的流逝,让每个人都发生了很大变化。但是面对强大的权力,他还是那个在他爸威势之下摇尾乞怜的小孩子。

“胡队,过来一下!”一个法医冲着我们这边挥了挥手。

胡队快步走了过去,剩下几个警察把我们仨围在中间,好像生怕我们跑了。我暗自计算了一下与每个警察之间的距离,脑中幻想着我三拳两脚突出重围的威风。便在此时,胡队冲我们这边喊道:“把他们三个带过来!”

我们又被带到发现尸体的水沟边,尸体已经被抬上担架并盖上了白布。两名警察帮着法医将尸体抬到救护车上。胡队对我们仨说道:“刚才法医同志对尸体做了初步检查,这个人死了至少有五天了。根据对你们几个刚才的调查,初步可以解除对你们三人的怀疑……”

“我的娘哟!”大飞高兴的差点跳了起来。

“但是这件事情还有很多疑点,我们还要继续调查。你们的身份证我们已经做了登记,镇派出所的同志负责与你们三人进行联系。这几天你们不要外出,如果离开本镇,需要向镇派出所报告,听到没有?”

“听到了。”
我们三人齐声回答。

胡队点了点头,转身对老邵说:“这边的事情还需要所里的同志辛苦一下。虽然基本确认死者就是和平村的孟国法,但是由于身上没有能够证明身份的物品,所以还必须要到他家里去取物证。这件事就由你带所里的同志去办吧。”

“好的,胡队放心吧,一会儿我和小张就去孟国法家。这老小子天天闹事,他家我每年都得去十几趟。”
老邵看上去很兴奋,毕竟这个闹事的老家伙不在了,能让他好好松一口气。

“还有这三位,你也要帮我看着点。”胡队指着我们仨说。

还没等老邵回答,我急忙说道:“胡队长,您可能没弄明白。这位女士不是我们村的,我们和她也是今天才认识。”

老胡这才想了起来,说道:“对对,我差点忘了。你是师范学院的老师吧?”

陈佳阳小声回答说:“是。”

胡队说道:“正好我们要回队里,你要愿意就跟我们一起走,顺道把你送回学院。”

陈佳阳急忙说:“谢谢您,我还愁怎么回去呢。”

三辆警车和救护车呼啸着开走了。老邵和另一名姓张的年轻警察留了下来。他冲我和大飞说:“走吧,我们去五队,顺便把你俩送回去。”

大飞急忙摆手说:“不用不用,我开电驴子回去就行,不劳您大驾了。”

“我说大飞,证你可得抓紧时间办。咱们所里下了十几次通知了,再堵到你可就不好说话了。市里交通大队要抓交通秩序管理,被他们抓到可不是扣车这么简单了。办个证又不用花钱,你干什么老拖着不办?”

“哎呀我的邵哥啊,不是钱不钱的事儿。你说要办证就得拿证明吧,这电驴子就他妈的是农机厂用锤子砸出来的,我到哪儿去给你找出厂证明啊?咱镇里您又不是不知道……”

“好了好了,有怨气不能怨社会。快回去吧,路上小心点开,你那个破车开快点自己都能散架了。”

电驴子轰鸣着跑了。老邵转头问我:“你是哪个队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和平三队,老孙家。”

“老孙家?孙膑家还是双贵家?”

“孙膑是我爸。”

“噢?!”老邵有些惊讶,他仔细打量了我一下,说:“我记得孙膑的儿子不是读了那个什么大学吧?那个是你吗?”

“您记得没错,我爸就我一个儿子。”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你分配到北京去了吗?我儿子和你是初中同学,你的事儿我也知道一些。和平村第一个大学生,咱们镇第一个考上那个什么学校的是吧。”

其实我也认出老邵了。他儿子确实和我在初中是一个班的。老邵那时还不是所长,但是敢打敢拼,经常战斗在抓捕地痞流氓和打击卖淫嫖娼的第一线,一些被他打击过的人渣因此在背后喊他“死人幌子”。只是刚才胡队他们都在,我怕给老邵惹麻烦,所以没敢和他打招呼。

我随便找了个借口把话头岔开,好在老邵也没多问,招呼我上了车。那个年轻警察小张开车,我和老邵坐在后排。

“知道为什么放了你们吗?”

“知道。”

“说说看。”

“死亡时间对不上,而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死者身上应该没有发现明显的外力致死伤痕。当然也不能否认,胡队长可能没带逮捕证。”

老邵惊讶的看着我说:“你小子可以啊,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在北京工作忙不忙,这次回来探亲还是办事?”

“算是探亲吧。”

“明白明白,我就不问了。唉,我那个儿子要是像你这么有出息,我也就不犯愁了。”老邵说到这里摘下了警帽,伸手摸了摸脑袋,他的两鬓很明显已经有了不少白发。

我们都沉默了。

这时已是早晨五点多了,天已经朦朦亮,农村人睡得早起得也早,路上已经看到有人扛着农具在走动。我看离家不到半里地了,就对老邵说道:“邵叔,您看我是不是就在这里下车吧。邻居们要是看见我是被警车送回来的,还不知道在背后议论什么呢。”

老邵哈哈一笑,连连点头说好。小张将车停在路边,我正要下车,老邵拉住我说:“小孙啊,这几天你不要走的太远。不是我不放心,就是怕有急事找不到你。当然,我是绝对相信你不会有问题的。不过现在不像以前,治安问题有时候很麻烦。就拿你们和平村来说,现在有到这里来开精神病院的,还有要来开工厂的。你说这么一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好?还有胜利村来了一个老日本鬼子,说是要开什么养老院,弄得那帮老娘们天天往他家跑,为了些破事争风吃醋,都打了好几场架了。我去完老孟头家,还得紧赶着去胜利村,刚才他们那边报案,说是老段家媳妇跑老鬼子坑上了,结果被堵被窝里了,现在正在打架。本来这个老鬼子的事情应该安全局管,可是他们跑了几趟嫌丢人,也让所里处理。唉,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啊!”
楼主:铁西一杆旗  时间:2019-09-22 19:32:58
第十章 喝药

我爸对于我的突然出现没有丝毫惊讶。这些年他已经习惯了我神出鬼没在他面前出现或消失,只不过当我说已经辞职时,他叹了口气,说不在北京也好,那边衙门太大,容易把自己走丢了。

我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简单的说了一遍,对于老孟头的死,他倒有些吃惊。然后问我警察会不会再来找我,我想了想说:“应该还会吧。毕竟这是死人的大事。”

我爸眉头皱了皱说:“那你就老实的在家呆着,别出去乱跑。”

“你去哪啊?”我看他转身要出院子,急忙问道。

“去道上。”他套上了黄色的反光马夹,从大门后边的小棚子里推出他那台最爱的破摩托车,用力在脚蹬子上踹了几脚,摩托车轰鸣着开始颤抖,从排气管里冒出一股黑烟。

“饭在锅里,你自己吃吧。晚上你舅妈让去她家吃饭,你等我回来咱们一起去。”

我爸打一出生运气就不大好,成长的过程中遇到了中华民族的几场洗劫。由于家里成分不好,出生后就低人一等。我那个不靠谱的爷爷又一直戴着帽子,十年浩劫中,他这样一个边远小镇的老学究也倒了大霉,在监狱里足足蹲了八年。那时一到逢年过节,就有贫下中农给我家送花圈和香烛,摆在我家大门口,吓得我爸和两个姑姑连门都不敢出。而且我爸经常会被村里的小孩子欺负,喊他是“地主家的狗崽子”。我爸比较倔强,经常被打得鼻青脸肿也不求饶。后来奶奶没有办法,送他到山上去放蚕,借此避开那些根正苗红的坏蛋们的骚扰。

等到十年浩劫结束之后,我爸从山上回来时,已经错过了读书的年龄。而爷爷从监狱被放回来后就开始了他漫长的申诉之路,这条路一直延续到他生命的终结,最终也没有给他一个说法。直到他因心脏病猝死的那一天,村里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长叹道:“和平村最有学问的老实人走啦!”

我爸后来找了个在公路道班的活儿,这一干就是二十多年。他很满意这份工作,比起小时候受过的那些苦,这份工作对于他来说,就如同进了毛绢厂上班一样。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我摇了摇头,一阵倦意袭了上来,我和衣倒在炕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梦里好像在走一条很长很长的路,四周是无边无际的玉米地,一个人影都没有。我四处寻找回家的路,但是总是找不到。于是我开始哭泣,就像小时候,我妈带我出门,跟不上她的脚
步时,我总要嚎啕大哭。

但是,我妈在梦里并没有出现。

出现在我眼前的,是我小舅那张笑嘻嘻的脸。

我茫然的坐了起来,墙上的挂钟嘀嘀哒哒的走着,已是下午五点多了,想不到这一觉竟然睡了六个多小时。小舅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迷彩服,脖子上还挂着一条破旧的看不出本色的毛巾,一边擦汗一边说:“好小子,大白天睡觉也不锁门,我进来了你都不知道。要是来了小偷,家都搬空了!”

我这才渐渐恢复了正常的思维,和小舅打了声招呼。他说:“你爸来电话了,说道班上有点事要晚一些时候才能回来。你先跟我走,你舅妈在家做饭。”

我换了一身衣服,然后和小舅一起离开了家。大道上人不多,遇到的每个人都冲我说:“哪天回来的?”有些人其实我已经忘记了名字,但是他们的面容却都很熟悉。夕阳透过路边高大的树木,将婆娑的树影洒在寂静的路上。路两边的玉米已经变得金黄,在微风中沙沙作响。不时有大喜鹊从头顶掠过,发出嘎嘎的叫声。

小舅一边走一边和我聊天,他在镇上一家铸件厂打工,现在村里几乎没有人种地。年轻人都跑到南方去了,剩下的人也大都在镇里找活干。各家的地都被村里几个种粮大户承包了,饶是如此,种地也挣不了几个钱。

“知道不?小学现在也要包出去了,听说是市里来的大老板,要在这里开工厂。”小舅兴致勃勃的说。我听老邵提过,好像他对此非常不屑。小舅倒是很开心,他憧憬着工厂如果开工,就可以在本村找份活干,不用天天到镇里去了。

到了小舅家时,舅妈已经做好了饭,大圆桌上满满的摆了十五六个菜。舅妈看到我,高兴的说:“大外甥回来啦!”一边说边抹眼泪:“你妈要是还在就好了。”

小舅一瞪眼睛,不高兴的说:“你说这些干什么?”舅妈抹了抹眼睛说:“不说了不说了,快洗手,一会儿好吃饭。”

小舅虽然一心想要个儿子,但是却一连生了三个女儿。现在三个表妹也都大了,大表妹和二表妹在沈阳打工,而且都出嫁了。小表妹去年也去了郑州,听说是在富士康打工。小舅比我妈小九岁,小时候一直是我妈带带着他,所以他对我非常好,常常说没有我妈,他小时候早饿死了。

不久我爸也骑着摩托车来了,他一边洗脸一边有些担心的说:“我来的时候在大队部碰见一辆警车,看见派出所的老徐在车上。是不是村里又出事了?”他看了我一眼,我摇了摇头,示意不是来找我的。小舅正在开啤酒,头也没抬的说:“五队老孟头死了,听说是掉在学校门前的河沟里淹死的,可能是来查这个案子的吧。”

我爸明显有点紧张,他问我:“今天没出去吧?”

我摇了摇头说:“没有啊,你走了我就睡着了,一直睡到现在。”

他这才舒了一口气说:“今年咱村不好,老出事。”

舅妈又端上来一盘红烧猪蹄,一边往桌上摆一边说:“老孟头这辈子作孽太多了,死了也是报应。你说他家那几个儿子,还有他那个三儿媳妇,都乱到一个锅里去了。再说咱村从一队到五队,哪家没受过他的祸害?去年大年初一,我挂在院子里的猪腿不就是被他偷去了?报警了派出所也不管,上门去骂他还笑嘻嘻的,老不要脸,死了倒干净。”

小舅一脸神秘的说:“你们不知道,我可听村里李书记说了,老孟头死的这件事可不简单。”我爸听他这样一说,又开始担心起来,急忙问:“不是说是淹死的吗?这有什么不简单?”

“淹死的倒不假,可不是昨天淹死的。他死了至少有一个月了。只是昨天被发现了。”小舅一脸神秘的小声说:“听二队小卖部的周老二说,小石桥那边不干净,这半个多月,天天桥下冒红光。”

“你拉倒吧!”小舅妈一脸不屑的说:“我上礼拜还看到老孟头和学校新来那个打更的老肖头在小卖部喝酒,难不成我是见到鬼了?”然后她转头对我说:“你舅现在越老越神道,别听他的,咱们吃咱们的。”

我从小在农村长大,自然知道这些小道消息是如何一点一点被放大的,所以只是笑笑并没有说话。我爸也没有把我昨晚遇到的事情和别人说。小舅被舅妈抢白了几句,有些不服气,他喝了一大口酒,梗着脖子涨红了脸:“说不定你看到的真是鬼!老孟头是什么人?身上煞气大着呢,就算死了他也不会消停。就说前年吧,四队拉水果的车翻车了,刘小辫老婆当场就死了,老孟头鸡巴毛都没掉一根,你说邪不邪门?还有……”

“赶紧给我闭嘴,再说瞎话你就别吃饭了!”
舅妈把眼睛一瞪,小舅只好住嘴。在他家,小舅妈一言九鼎,小舅只有忍气吞声的份儿。

小舅妈手艺没得说,尤其是一道油炸带鱼,那可真是人间美味,就算是在城里的大馆子里也很难吃到。我连吃了好几段,一个劲的夸赞小舅妈厨艺高。她听了非常高兴,说我不愧是从大城市回来的,就是比我小舅这样胡吃海塞的土鳖强。

正在这时,忽听院子里有人大声喊:“不好了不好了,国庆,快出来,出大事了!”

我小舅姓黄,大名黄国庆。听到叫声,小舅妈眉头一皱:“这谁啊,跑咱家来哭丧。”

她话音未落,门“砰”一声被推开了,一个人跑了进来。小舅站起身来问:“老三,出什么事了?”

小舅妈一脸不高兴,将筷子重重的摔在桌子上说:“我告诉你张老三,打麻将你自己去,再来找我家国庆别怪我拿扫帚疙瘩把你撵出去!”

我认得这人,他是住在我小舅家后面的张老三。只是多年不见,他已经明显老了。只听他气急败坏的说:“不是打麻将的事!出大事了!”

“你除了打麻将还有什么大事?”小舅妈一脸鄙的说道。

张老三气喘吁吁的说:“国庆媳妇你可不知道,这件事说出来能吓死你!下午我不是在全有家打麻将嘛……”

“你看你看,不还是打麻将?张老三,你家儿子也快说媳妇了,你这当爹的天天打麻将,哪家姑娘瞎了眼才嫁你家啊?”

“不是打麻将……高华喝药死了!”张老三一脸惊恐的说道。

“什么?”我爸和小舅一起说道,小舅妈脸色也变了,说:“怎么会啊,中午我还看高华骑车回家,怎么会喝药?”

高华是我们村的妇女主任,打从我上高中时她就在村里工作,为人精明而又泼辣。那时在村里搞计划生育工作可不容易,有时你不让人生娃,等同于断了人家香火。也幸好有高华这样一个敢做敢当的妇女主任,才让和平村那些年的计划生育工作始终走在全镇前列。哪像现在,鼓励你生二胎都没人生。高华严格来说也算半个城里人,她爸是下乡知青,在村里娶了她妈,但是一直没想过要在农村扎下根来在广阔的大地上为祖国奋发图强,知识青年返城大潮涌起后,她爸第一个跑回城里,把高华和她妈丢在村里不管了。高华她妈天天跑她爸在城里的家里闹,最后一口气没上来,得了急病死了。高华最后也没实现进城的愿望,只能嫁给村里的会计吴全有。但是两口子都比较精明,儿子也供着上了大学,日子过得非常不错。

“高华中午回来,正好我们在老侯家打麻将。她就喊我们过去到她家玩两把。你说高华这个人吧,脾气急,我们都不爱跟她打。今天偏就邪了门了,态度出奇的好。王老六那个骚包,看见女人就走不动道,硬要过去打,我们就都跟着过去了。后来老温家哥俩,还有老徐家妯娌都跑去了,摆了两桌麻将,还有看眼的,加一起差不多有二十多号人。”

“张老三啊张老三,你们就作孽吧!”小舅妈咬牙切齿的说道,“吴全有那小心眼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你弄这么多人到他家去打麻将,他回来还不得跟你们急眼啊。”

张老三一脸委曲说:“天地良心,今天这局真他妈的不是我摆的啊。要不说高华今天反常,搁往常她也是个寡妇脸,今天偏就好的要命。前后输了一百多块,一点都没火,连王老六摸她手一下她都没生气。

“傍黑那会儿,吴全有下班回来了,一看满屋子人,吴全有脸就耷拉下来了。老温家还有老徐家那帮人看势头不对,先后都走了。我们几个也要走,高华不让,说再玩两把。吴全有就在一边叨叨。高华就说‘你再嘟囔我就喝滴滴喂!’吴全有今天也真爷们,黑着脸说有本事你就喝。高华说你别以为我吓你哈。吴全有说婊子养的才说话不算数。然后高华说我今天还就喝给你看。然后她就下地了,出门就往苞米仓子走。

“我们几个还在一边劝,高华出去时脸上带着笑,我们以为她是吓唬吴全有,反正以前他俩干架时高华也嚷嚷着要喝滴滴喂,所以谁都没当回事。老侯家大媳妇当时跟着高华出去的。我们正在屋里劝吴全有,就听老侯家大媳妇在院子里叫‘不好啦不好啦高华喝药了’,等我们跑出去,高华躺在苞米仓子门口,嘴里吐白沫,身子像过电一样在那抽。当然我们就慌了,王老六吓得跳墙跑了。还是侯力子打电话给诊所的小万,小万倒挺快,不到十分钟就骑着摩托车来了,一看就急了,说赶紧打120。当时高华已经不动了,吴全有也傻逼了。等120来了之后,直接告诉说人已经死了,打电话报警吧。”

“然后呢?”小舅问。

“然后我就跑了。”张老三一脸无辜的说,“高华那叫横死,眼睛还睁着,死不瞑目。不跑我还等在那里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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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七个人头坑

被张老三这么一闹,我们也无心吃饭了。舅妈只得把饭菜端了下去,张老三一个劲儿咽着唾沫,但是又畏惧舅妈的脾气,嗫嚅着不敢说话。小舅看不过眼,到厨房拣了一个鸡腿和几块排骨,盛在盘子里端给了张老三。他看舅妈正在厨房忙活,连忙抓着鸡腿就往嘴里塞,生怕舅妈回来不让他吃。

我爸抽了支烟,抬头对小舅说:“我得去吴全有家看看,你二姐过世时,高华跑前跑后出了不少力,她出了事,我怎么也得过去看看。”

小舅也说欠了高华人情,正好和我爸一起去。我闲着没事,于是说一起去算了。张老三却死活不肯再去,说是下午被高华喝药吓坏了,得去找村里跳大神的孙老四媳妇给驱驱邪。我爸本来也不想和他一起去,所以也就不再管他。

此时天已经黑了,舅妈从外屋翻出两摞黄纸让我们带上。农村有这样的习俗,去死者家中慰问时,要带上黄纸烧给死者,算是送行的礼金。我们三人出了小舅家,沿着大道向西走。此时路上已经有不少人,都是听到消息前去高华家赶礼的。

走到高华家门前时,大门两旁的对联和门上贴的福字都已经被撕掉了。在门外立了一个高高的杆子,杆头挂着一长串折成三角形的黄纸。这个东西在我们这里称为钱串子,家里有人过世时,将这个钱串子挂在门口,意味着用钱来送死者上路。

高华那个缺了八辈子大德的爹早和她断了联系,估计逢年过节可能会高歌一曲《小芳》,但是很难会想起他扔在农村的这个姑娘。所以来奔丧的都是吴全有家的亲戚朋友。大队的李书记早就到了,正站在院子里指挥着来帮忙的村民做事。看到我爸进院,李书记迎了过来,表情沉痛的和我爸握了握手说:“老孙啊,你说这事出的,让我说什么好?”

看到我站在旁边,他仔细打量了我一下,说:“这是大侄吧?昨天回来的?”

我猜老邵已经告诉他我们发现老孟头尸体的事,帮助派出所监视嫌疑人是中国农村基层组织一项责无旁贷的义务。于是我点了点头说:“李书记好。”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李书记拍了拍我的肩膀,正在这时,猪圈旁有个村民喊他,让他过去挑一头猪杀了。李书记答应一声,说:“没办法,吴会计现在哭得都傻了,刚才哭昏过去好几次,他哥还没赶回来,我先帮着张罗张罗。老孙、国庆,你们先坐一会儿,我去看看。”

李书记过去不久,猪圈里就响起了猪的惨叫声。一些看热闹的孩子拍着手往那里跑,有个五六岁的孩子不小心绊了一跤,摔了个狗啃屎,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孩子妈跑了过去,把小孩揪起来先在屁股上打了两巴掌说:“让你的小王八蛋再乱跑。”那孩子屁股吃痛,哭声更大了。

我爸和小舅与几个熟识的村民打着招呼,一起往正屋走去。我在院子里闲逛,不知不觉走到了装玉米和大米的仓房前。这种仓房在东北农村被称为“苞米仓子”,除了放粮食之外,也放一些农具和农药。此时苞米仓子的门已经被锁上了,而且还在门框上还绑了一条红布。想来高华下午就是在这里喝了农药。

几个农村妇女坐在苞米仓子前一个早已不用的大石碾子前,正在用金箔纸和银箔纸叠出殡用的金元宝和银元宝。她们手上忙活,嘴里也没闲着。只听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女人说:“……老侯家大媳妇回家就吓得钻进被窝里,连头都不敢露出来。刚才我去喊她,她说什么也不来。侯老大说他老婆被高华喝药吓坏了,紧接着又被警察问了半天话,魂都吓没了,哪还敢出来。”

“可不是嘛。”另一个妇女接着说,“警察问话的时候,我也在旁边,你说谁见过这阵势呀,早就吓得堆歪了。学校打更的老肖头,吓得都尿了裤子。你说何苦来跑这来打麻将,弄出了人命不说,警察还说他们聚赌,每人罚了五百块钱。王老六和张老三跑得快,不过没跑了的已经把这俩供出来了,听李书记说,让明天自己去派出所报到交罚款,不去的话就拘留蹲巴蓠子。”

我仔细的看着苞米仓子,渐渐的眼前有点模糊。我大脑中有个声音在对我说:“你为什么要看它啊?你为什么要看它啊?”另一个声音在说:“是啊,我为什么要看它啊?我为什么要看它啊?”我的头脑越来越混乱,但是又有一个声音在说:“不要去想这些。不要去看它!”

“孙子,你怎么了?!”
有人在我耳边大叫了一声,接着左手被人抓住用力摇晃。我猛然清醒过来,这才发现我已经走到苞米仓子门前了。抓住我右手的却是大飞,还有那几个叠元宝的妇女也站在我身边。

“这孩子是不是中邪了?”那个胖女人小声说。

另外几个人看到我已经停下了脚步,便转身回去继续叠元宝,一边还交头接耳嘁嘁喳喳,时不时的还偷偷瞟我一眼。我有些奇怪,问大飞说:“你怎么来了?”

“我靠,当然是来赶礼了。”大飞大大咧咧的说,“早上回家我躺炕上就睡着了,这一觉睡到下午。我妈回来把我叫醒了,说是高华死了,让我来送黄纸。这几年高华也没少帮我们家忙,怪可惜的。”

“你拉着我干什么?”

“你不知道吗?”大飞惊讶的问道。

“不知道啊。”我莫名其妙的回答。

大飞脸色已经变了,他有些胆怯的看了一眼苞米仓子,低声对我说:“刚才我一进大门,就看见你晃晃悠悠像喝醉酒了一样,直往苞米仓子门上撞。旁边这几个女的上来拦你都拦不住,要不是我过来抓住你,你就撞门上了。”

“我靠,这怎么可能啊!”我不由自主的叫了一声。大飞摇了摇头,示意我别出声,然后悄悄把我拉到门口说:“你不知道,现在全村都传开了,说是咱们村闹邪了。”

“放屁!”我呸了一口说:“大飞,再怎么说你也受过小学教育,和那帮叠金元宝的农村妇女比,还是有本质区别的。就算昨天晚上咱们遇到点破事,你也不至于迅速坠落到相信这些鬼话的愚昧人群中去吧。”

“你先别急啊。听我把话说完。”大飞一脸焦急的说道。

原来下午他正在炕上呼呼大睡,他妈两巴掌把他拍醒了。大飞坐起来还在发呆,他妈说:“三队高华死了,你带上纸去看看。这几年李书记为了咱家和老崔家争院墙的事没少使坏,高华每次都帮咱家说话。这份礼怎么也得赶。”

大飞答应了一声,穿上衣服拿了黄纸就要走,他妈又把他喊住了,从柜子里拿出一块红布,用剪刀剪下一小块塞进大飞的口袋:“带上块红布辟邪,和平村要出大事啦!”

大飞愣了一下,说:“妈,你又作什么妖啊?”

他妈打了他一巴掌说:“你昨天晚上在外面跑了一夜,早上回来倒头就睡,外面天塌地陷了你都不知道。”

大飞说:“天这不好好的在上面嘛,地也没陷啊。”

“怎么没陷?”他妈急赤白咧的说:“老温山头今天早上塌了。”

“什么?”大飞吓了一跳,急忙追问说:“老温山头怎么会塌了,你睡糊涂了吧,要不就是我还没醒。”他边说边用右手在自己脸上掐了一把,结果疼的直吐舌头。

“是真的。我下午跑去看了,南边塌了一大片,就是靠小学后山那边。”

“我靠,真他妈的邪门,又是小学?!”大飞嘟囔道。

“还有更邪的呢。听小卖部的周老二说,前几天有一个过路的老头,在小卖部喝水歇脚。神神叨叨的说,老温山头是咱们村的灵地。但是这些年和平村横死的人太多,现在老温山头已经压不住邪气要塌了。塌了之后会有七个人头坑,和平村要横死七个人,把这七个坑填满了,邪气才能散。”

“这都哪跟哪啊!”大飞不屑的说道。他妈紧张的说:“你可别不信啊。你妈我活了快六十年了,老辈儿讲,满洲国的时候闹胡子,就在现在三队前山大地那块和日本守备队打仗,结果让守备队给包了饺子,除了当场被打死的外,被活活抓住的全都砍了头,脑袋就挂在大河边的柳树上,死了能有几十号人。后来斗地主,这我可亲眼看到了,在一队水库边上又用柳条活活抽死了十多个。这些人可都是横死,冤气能不大吗?对了,今天听说五队老孟头死了,就死在学校前面那条河沟里,离老温山头可不远。现在高华又喝药死了,你说这不邪门吗?这几天你出门可得小心点,晚上早点回家,别在外面瞎逛。”

我听他唾沫横飞的讲完,也是摸不着头脑。按理说我不应该相信这些云里雾里的民间传说,但是从昨天下午那场大雾起,我的立场已经开始动摇了。而且刚才似乎不少人都看到了我的失态,但我自己偏偏全然没有察觉。难道自己这次回到家乡,真的是有什么可怕的未知力量在背后作祟?

大飞见我怔怔不语,还以为我吓坏了,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红布说:“我来的时候跟我妈多要了一块红布,你也带在身上。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虽然咱们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但是鬼也分好鬼恶鬼,有些他妈的恶鬼专门来折腾老实人,还是有备无患比较好。”

我不忍拒绝他的一片好心,所以收下了红布,放在口袋里,然后对大飞说:“老温山头算个屁山,就是个小土丘子。二队老刘家、老马家、老陈家,好几十口子住在那里,天天上山搂草砍树,把老温山头弄得跟葛优的脑袋一样铮明瓦亮。村里瞪着眼睛又不管,水土流失严重,昨天下那么大的雨,塌个方很容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大飞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一样:“这事可不简单。你想一想,昨天雾里那个老孟头,加上今天高华,要说死人的话,哪有这么巧?我看咱们村可能还要出大事,还是小心点好。”

就在这时,我突然感觉身后似乎有人在看着我们。于是我急忙回头望去,却见道边高华家的柴堆旁,两个绿点正对着我们。这两点绿光看上去非常邪恶,似乎在黑暗中隐藏着一个巨大的怪兽,正垂涎欲滴的看着我。

大飞见我转身,也顺着我视线望去,登时吓了一跳,颤声说道:“那、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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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黄大仙

那两点绿光闪动了几下便倏然不见。我和大飞惊恐的对望了一眼,急忙跑到柴堆前。大飞掏出他那部伊拉克成色的诺基亚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功能,对着柴堆照去。我也帮着他细细搜寻,但是除了发现几只仓皇逃走的耗子外,再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呸呸呸”,大飞对着柴堆连吐了三口唾沫,转头对我说:“孙子,你说咱俩会不会被鬼盯上了?”

“盯上咱俩干什么?”我苦笑说:“你是一个穷鬼,我是一个软蛋。劫财咱俩没有,劫色又不符合条件。”

大飞嘿嘿笑道:“那倒不一定,你细皮嫩肉的,不符合现代姑娘们的审美条件,哥哥我可……哎哟我靠!”

他正说得兴起,突然发出了一声惨叫,一蹦三尺高,随即蹲在地上一个劲的呻吟,嘴里囔囔着说:“什么东西咬了我一口?!”

我也吓了一跳,急忙蹲下帮他查看。在手机的光照下,只见他左脚挂上了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这是什么鬼东西?”他伸手便要去摸,我急忙阻止他,捡起一根木棍,在那东西上捅了几下。

“算你倒霉。”我坏笑着说,“耗夹子,你踩到耗夹子上了。哈哈。”

“你有没有同情心啊?”大飞痛心疾首的说。

我说:“你别用力,你越用力它夹的越紧。我去找个硬家伙来把它撬开。”

我跑到院子里,在一个村民的帮助下找到了一个炉钩子。虽然有了工具,但是撬开这个耗夹子也费了不少力气。最后把耗夹子取下来时,我俩都出了一身大汗。

“还好还好,骨头没有事。”大飞转动了几下左脚,松了一口气。

我借着手机屏幕的亮光,仔细的翻看着这个耗夹子。它比我记忆中的耗夹子要大出不少。耗夹子在农村并不是什么稀罕物,我小时候家里就有不少。只是后来随着农民大量使用农药,除了将杂草害虫一并干掉之外,老鼠也倒了大霉,渐渐就有了亡族灭种的势头。连家猫现在都懒得去捉老鼠,更别提有人会去用这古老的耗夹子了。

“吴全有弄这个耗夹子放在门口干什么?”我好奇的问。

大飞正在揉他的脚背,看了我一眼说:“你搞错了,这玩意不是用来弄耗子的,是用来逮黄大仙的。”

我愣了一下:“黄大仙?逮它干什么?”

我们这里把黄鼠狼叫黄大仙,民间传说黄大仙能够附在人的肉身上,驱使人为它做事。我奶奶在世时就对黄大仙深信不疑。她年轻时曾经亲眼见过黄大仙折腾村民,后来专门请了法师才把黄大仙驱走。

我小时候倒经常看到黄大仙在村里跑来跑去,也从来没把它们当回事。因为小时家里穷,国家又不让农民养鸡养鸭,所以弄得我们这里的黄大仙们也比较郁闷,连饭都吃不上,最后可能全都携家带口移民它乡了,所以后来就越来越少见了。

“卖啊!你不知道吧,现在一张黄大仙的皮值一千多块呢。吴全有这老小子逮的最多,从一队到五队,所有人家的柴堆他都下了夹子。这个王八蛋。”大飞一边说一边用一根棍子挑起了耗夹子,用力一挥,将耗夹子远远甩进了路边的玉米地。

“他前些日子还跑我们家柴堆里放了一个夹子,让我妈给骂走了。你说他一个村会计,挣得也不算少,偏偏正事不干,出来干这缺德事。你看他现在越来越尖嘴猴腮,肯定是害死的黄大仙太多,人家来找他报仇,把他也变成黄大仙了。”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吴全有的样子,大飞形容的倒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他一张细细的瓜子脸,确实与黄鼠狼的脸形有几分相似。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笑出声来。

便在此时,大飞突然吼道:“我靠,原来真有一只黄大仙!”

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柴堆上面又出现了那两点绿光。只是这次我们都看清楚了,那两点绿光正是一只黄鼠狼的两只眼睛,在夜色中呈现出诡异的绿色。这只黄鼠狼蹲在柴堆顶上,居高临下的望着我们。借着手机发出的亮光,它那细长的脸竟似呈现出诡异的笑容。

大飞弯腰捡起一根木棍,冲着黄大仙喊:“狗杂种,是不是你骗爷爷踩上耗夹子?下来下来,跟爷爷比划比划。”

他一边说一边将木棍在手中舞动。黄大仙倒并没有逃走,只是歪着头看着大飞。大飞一边转动木棍一边说:“别看着爷爷耍棍子啊,有种你下来!”

我看着他和黄大仙较劲,当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你小子真有出息,你要是能和黄大仙说话,那孙老四媳妇以后不用跳大神了,换你去跳得了。”

孙老四媳妇是我们村出了名的大神。“大神”在我们村的意义不是指网络上那些呼风唤雨的达人,而是专指那些能够驱邪避鬼的神汉巫婆。这个称呼不仅是在我们村,在D市乃至整个东北都是通用的。“跳大神”是东北民间文化中绝对不能忽视的一个门类。这些大神往往都是某一种得道动物的代言人,最多的是蛇、黄鼠狼、狐狸。其它各类动物虽然也偶尔有出来作祟的,但是并不多见。如果出现在你面前的大神自称是猪附在他身上,那你大可以不必给钱,把他赶出去就行了。

孙老四媳妇据说很小的时候就被一条蛇缠上了,非要她作自己的代言人。村民传说,老四媳妇那几年很苦,被那条蛇作践的可以说是猪狗不如,经常晚上就跑猪圈里和猪挤在一起睡,白天有时在地里忙活着时,突然就会拍手大笑,在地上爬来爬去。另外一个明显的变化就是她的食量变得惊人,最爱生吞鸡蛋,据说有一次跑邻居家里一次吞了二十个。我们这里被日本鬼子占领过,但是村民们都说,日本鬼子再狠,也没这样折腾过人。所以老四媳妇最后屈服了,答应作蛇的白手套,为村民们跳大神,当然作为辛苦费,她也会收取一些报酬。

每次听到这个故事,我都非常感动。因为就算是蛇,也有爱国有人民的啊!

我本来以为戏谑几句,大飞会气急败坏,但是却没听到他一句反驳。我颇为惊讶,转头看去,心下突然一凉。

只见星光之下,大飞面露诡异的微笑,那根棍子在他手中越转越快,渐渐的我连他的影子都有点看不清楚了。

“大飞,你小子怎么了?”
我大声喊道。但是大飞并没有回答我,他一边痴痴的笑着,一边继续转动那根棍子。

我发觉情况有些不对,转头又向柴堆顶望去。那只黄大仙仍然蹲在那里,直直的盯着大飞。

我突然发现,此时大飞的表情与这只黄大仙居然出奇的相似。

“不好!”我脑中灵光一闪,想伸手去拉大飞,但是他棍子在手里舞动的飞快,我哪敢伸手过去?这么说吧,就算是六小龄童现在在我面前耍棍子,都未必有大飞耍得好。

我知道这肯定与柴堆顶上那只黄大仙有关。情急之下弯腰捡起一块石头,对准黄大仙就扔了过去。黄大仙偏了偏头,石头打空了。

“他妈的,连个黄鼠狼都打不准?”我非常沮丧,正想再找一块石头继续跟黄鼠狼较劲,忽然感觉后脑一股劲风扑到,我下意识的一弯腰,只觉得一个东西从我头顶扫了过去。我吓了一跳,一下蹿出去三四步,这才回头望去。

只见大飞诡异的笑着,拎着棍子又向我迎面打来。

“这小子一定是中邪了!”

我向旁边一闪,躲开了大飞的棍子,他随即转身,追着我就过来了。好在他的棍子虽然耍得好,但是脚步却要比平时慢许多,所以接连几棍都被我躲过去了。此时的大飞,就像是一个上了发条的木偶,脚下步履蹒跚,手上的棍子却是耍得虎虎生风。

我知道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想要跑回院子去喊人帮忙,大飞又拦在身前,而且我担心一旦跑开,他自己在这里会出事,所以我只能在原地腾挪躲闪,连弯腰去捡石头的时间都没有。

这时我突然想起手机在口袋里,急忙伸手去摸,刚把手机掏出来,大飞的棍子又到了面前。我一边躲开棍子,一边将手机扔向黄大仙。

他他妈的又躲过去了!

我都快哭了。伸手继续在口袋里掏着,这次掏出来的是钱包。虽然我万分不舍,但是命比钱重要!我对准了黄皮子的脑袋,用力将钱包砸了过去。我就不信了,手机砸不死你,我钱包里几百块钱还有五六张信用卡的威力还不得让你落荒而逃?

钱包在蓝色的夜空背景下划出一条优美的曲线,然后就消失了。

我骂了一句粗话,裤子口袋里已经空空如也了。我伸手到上衣口袋里去摸,突然摸到一个小小的硬物。我急忙将它抓在手里掏了出来,然后对着柴堆顶上扔了过去。

这个东西不大,因为扔得急,我都不知道扔出的是什么东西。原本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动作而已。但是那个小东西扔出去之后,黄大仙突然惊恐的跳了起来,然后一溜烟跑了。

大飞停了下来,一脸茫然的看着我说:“孙子,你怎么了?”

我弯着腰喘着粗气,一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用手指着柴堆顶。大飞抬头看去,说:“黄大仙哪去了?”

我总算直起了腰,把刚才的事跟他说了。大飞吓了一跳,将手中的棍子扔出老远,一个劲的在那念“阿弥陀佛”。我说:“你小子先别念了,快点帮我把钱包和手机找回来!”

我俩在柴堆周围一顿找,总算把钱包和手机找到了。大飞一个劲儿拍着我肩膀说:“孙子你真是够朋友!你说有几个人能在朋友有难时,把手机和钱包都不管不顾的扔了?我算没看错你,就说那年在山上放牛,胜利村那几个小子截你……”

我顾不上听他在那吹牛逼,继续在地上翻捡着。大飞奇怪的问:“手机和钱包不是找着了吗?你还找什么?”

我不去理他,终于借着手机的亮光,找到了刚才扔向黄大仙的那个小东西。

那是我妈给我做的护身符,在护身符的红布里面,包着一块小小的雷打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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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油条

我将护身符小心的放回上衣口袋里,转身问大飞:“刚才在院子里,我是不是也像丢了魂儿一样?”

“是啊,叫你好几声也不回答,直愣愣的往苞米仓子门上撞。”大飞说道,突然他脸色一变:“难道刚才……”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于是点了点头:“他妈的,弄不好咱们真是被黄鼠狼给盯上了。”

大飞立即慌了神,他四处张望了一下,紧张地说:“咱们赶紧去老四媳妇家,先要两道符再说。”

我开始挖空心思回想这两天的经历,从刚才发生了事情来看,确实有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在我身边发生。有关黄鼠狼迷惑人的传说我听了好多,以前最多是当作鬼故事来听,吓出一身汗,感觉很清爽。但是刚才大飞失魂落魄的样子我是亲眼看到了,如果说他不是被黄鼠狼给迷住了,那又作何解释?

“除非这小子在演戏!”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向大飞望去。借着院内烧纸的火光,我看到大飞的脸时明时暗,夜色中显得有些喜怒不定。我们虽然是从小就认识的朋友,但是严格说起来在一起总共不到六年。偏偏这次回到家乡又这么巧,走出车站第一个就遇到他,而且随后就开始连续遇到这些怪事。

我的脑海里不断的在翻腾,从大学毕业一直到工作,很多人和事瞬间从我眼前飘过,最后凝结成“人心惟危”四个大字,在我眼前不断闪耀。

我佯装叹了口气:“唉,这些破事先别去想了。对了大飞,于老师现在好吗?”

“好个屁,前年就半身不遂落了炕。她老公死得早,儿子过自己的小日子去了。于老师现在就靠那点退休金过日子。我有时过去看看,去一次哭一次,弄得我都快忧郁了。”

“念书时可就数她骂你骂的狠。”

“是啊。我倒希望她现在还能骂骂我。要是当初我能听她的话,说不定……”
他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说下去。

“高丹对你也行,你作文写的那么差,他从来都不说你。”
我小心翼翼的说。

“你傻了吧孙子?”大飞一脸狐疑的说:“高丹教数学,什么时候教过语文?”

我放下心了,面前这个确实是大飞。于是我笑了笑:“老了老了,是我记错了。”

大飞倒起了兴致,开始给我讲这些老师现在的情况。看着这个当年几乎被所有老师厌弃的家伙,我突然感到一阵悲哀。因为在我们这些学生中,只有他仍然记得老师们的好,却忘记了曾经受到过的那些羞辱。

这时院子里响起了哭声,已经到了第一次烧大纸的时间。按照我们这里的风俗,人死后第一天晚上,要将当天亲人朋友送来的黄纸烧掉三分之一,算作给死者前往阴间的第一笔盘缠。我不想继续留在这里,于是对大飞说:“明天我想去老温山头看看。我总感觉从昨天起,咱们遇到的这些事都有问题。如果真给黄鼠狼缠上了,他妈的老子非宰了它不可。”

“对!”大飞一拍大腿,兴奋得说道:“揍它娘的一个生活不能自理。不过说好了,黄鼠狼皮卖了钱咱俩一人一半,我电驴子的前挡玻璃还得去修呢。”

第二天一早,我吃过早饭,跟我爸说了一声便出了门。我背着小型行军背包,里面放有我带回来的行军锹。乡村的早晨空气清醒,太阳从东方的五龙山后探出半个身子,将一片金色的阳光洒满绿色的大地。

从我家到小学不到三里地,老温山头就在学校后身。快到学校时,正好经过二队小卖部,周家老二正在门口搬啤酒箱子。我和他打了个招呼,他一时没认出我来,直到我喊出了他的绰号,他才突然想起来,一把抓住了我说:“你小子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

周家老二大名周学思,绰号周大白。其实他的绰号全称是“周大白话”,只是大家叫着叫着就省略成“周大白”,后来又衍生出“周大掰”、“周大伯”、“周大派”等绰号,但是仍然执拗的叫他“周大白话”的人只有我一个。

因为这个绰号最初就是我给他起的。

周大白话在小学时就是一个话痨,他能从进教室第一分钟开始一直讲到放学,即使被老师赶到走廊里,他仍然会站在那里自言自语。虽然他语文一塌糊涂,但是作文中的夸张写法他却无师自通。芝麻大的事情到他嘴里很自然的变成西瓜,而且说得非常真挚,让你不信都难。后来我就给他起了一个“周大白话”的绰号,想不到一炮打响,最后连校长都经常对我们班主任说:“你们班那个周大白话太能吹了!”

小卖部最初是村办企业,后来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承包给个人。周大白话初中没有读完就跟着他爸跑买卖,似乎赚了一笔小钱,回到村子后就从别人手里把小卖部盘到手里,从此就在小卖部扎下了根。虽然镇里不断出现超市和百货商店,但是对于我们村的村民来说,周大白话的小卖部无疑是万达广场般的存在。在我们村里传播的一切谣言和风言风语,几乎都是以这个只有二十多平方米的小卖部为发源地。它不仅是和平村的商业中心,同时也兼具麻将馆、快递点、邮局、电信局等多种功能,当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周大白话热情的把我拉进小卖部,屋子里面的格局与《乡村爱情》里面的大脚超市基本一致。只是在最内侧盘了一个大锅,里面油花翻滚,一个身材墩实的女人正在那里炸油条。

“我老婆。”他指着那个女人说,我尴尬的笑了笑,算是打招呼。他老婆大声说:“先坐一会儿,油条马上就出锅!”

“傻老娘们!这是我同学,咱村第一个大学生,不是来吃油条的!”周大白话感觉自己很没面子,颇有些气急败坏:“农村老娘们没文化,别跟她一般见识。”

我俩坐在门口,聊了聊这些年彼此的情况。我笑着说:“老兄,你的业务搞得蛮大啊,连油条都开始卖了?!”

“要不怎么说得与实俱进!”周大白话一拍大腿,“五一我去了趟沈阳,我靠真是开了眼了。我以前走的是大脚超市的路子,这次算是明白了,路,走错了!你看人家罗森超市,除了正常卖超市里的东西,还卖包子。我看包子卖的最好,一个包子六块五,我的乖乖,卖多少袋薯片才能挣出这包子钱?回来我和我老婆一合计,干脆也卖包子得了。”

“可你卖的是油条啊!”

“可不是嘛。最开始卖的确实是包子,可是你知道啊,农村人死心眼,我卖三块钱也没人买。妈的一队吴强还笑话我,说我想钱想疯了。后来又改卖饺子,还是卖不出去。最后听别人说北京人早上都吃油条喝豆浆,我想自己也试一试。你还别说,要不说人家北京人就是先进,自从开始卖油条,这生意越来越好,现在一天能卖出去四五十根。”

周大白话手舞足蹈的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优点和缺点仍然没有变,鲜活的展现在我的面前。

“老肖头,今天怎么才过来?”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迷彩服的老头走了过来,周大白话冲他喊了一嗓子。老头一个劲儿的摆手说:“别提了,昨天倒了大霉。”

“怎么了?又有人去偷东西?”

“不是。上次老马家二小子去偷钢管被派出所抓去拘留后,哪还有人敢再去偷?”

“那出了什么事了?”

“昨天下午,我闲着没事到三队程队长家的小磨坊去买香油。正好看见王老三他们去高华家打麻将,我想反正下午没有事,就跟着过去卖呆儿,结果高华下午就喝了滴滴喂,一个大活人眼瞅着就没了。派出所又把我们扣在那里挨个审,最后查明确实是自杀才把我们给放了。他妈的大权子老婆硬说我吓得当场尿了裤子。我还没等回来,谣言倒先传过来了。老马家因为上次二小子偷东西被抓的事正恨着我呢,老马太太站在围墙上骂我裤腰带系不紧迟早要倒大霉。老了老了,倒落下这么个坏名声。唉。”

周大白话的老婆端出两根油条,用旧包纸包好递给老肖头。老肖头掏出两块钱放在桌子,转身走了,一边走还一边说:“你说我这是何苦啊,跑这个破地方来打更,现在后悔都晚了。就等赵老板赶紧把房子盖完,老子拍拍屁股就走,再也不在这破地方待下去了。”

老肖头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前面拐角处,那里就是前天夜里我们发现老孟头掉进水沟的地方。

“这人谁啊?好像不是咱村的吧。”我奇怪的问。

周大白话一边擦桌子一边说:“学校打更的。咱村小学现在租给一个外地来的姓赵的老板,说是要盖酒厂,现在正在往学校拉材料。这个老肖头是赵老板雇来打更的,听说家住在石头城。不过他也真够倒霉的,赵老板刚往学校拉材料时就丢了不少,埋怨老肖头晚上睡得死,没看住东西,扣了他半个月工资。后来咱村治保主任带着民兵埋伏,当场把偷东西的给抓住了,就是老马家二小子。要是换了别人,都是本村本土的,说几句好话人也就放了。老马太太那人你还不知道,喝稀饭拉硬屎,指着治保主任的鼻子破口大骂。把人家骂急眼了,直接扭送派出所,这下好,拘留十五天,罚款五千。老马太太现在天天去闹事,从村里骂到镇里。早知当初,何必今日啊。”

周大白话习惯性的用错了成语,我也习惯性的没有纠正。

“现在谁当治保主任?”我问道。

“一队老崔家老大,崔明友。”

“噢,老崔家人不错,办事公道。”

“是啊,老马太太那人,全村谁不知道?和五队老孟头一路货色,都他妈的是老棺材板子。老孟头前天死了,我看啊,老马太太也快了。”

“呸,你就是个乌鸦嘴,哪有这样咒人家的?”
周大白话老婆不屑的说道。

我看着热气腾腾的油锅,感慨的说道:“还记得咱们小学时吃的油条吗?”

周大白话愣了一下,挠了挠头说:“哎呀,你要是不提我还真想不起来了。那个炸油条的叫什么来着?”

他这么一说,我也愣住了,因为我突然发现,原来“那个人”在我的记忆中从来都是没有名字的。

那时我们都叫他老金。大约是在二十年前了,那时我和周大白话都是小学二年级的学生。老金腿有残疾,带着一个智力有缺陷的儿子到我们村来投亲。当时村里看他可怜,就安排他到学校打更。学校将水房改造了一下,免费提供给老金父子居住。老金当时也只有三十多岁年纪,但是看上去却像是四十多岁。他很勤快,对学生们也很好。后来他开始炸油条,卖给老师和学生。老金的油条炸得非常好吃,而且每根只要一角钱,在二十多年前,这是一个相当便宜的价格,所以很受学生和老师们的欢迎。

我和周大白话都不说话了,各自想着心事。这时他老婆走了出来,见我们沉默不语,有些奇怪的说:“哎哟我说大白话,你今天怎么改了性了?”

“滚一边去,懒得理你!”周大白话眼睛一瞪,将手里一瓶啤酒用力放在桌子上, “砰”的一声,啤酒瓶四分五裂,酒水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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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大坟

与周大白话告别后,我转过石桥,一直走到学校门前。

记忆中学校的围墙很高,但是现在发现原来它并不高,甚至可以说有些矮小。小时候费尽力气也爬不上的墙头已经长满了各种野草。有些地方出现了很大的裂缝,似乎轻轻一推就会倒塌。

学校的大门朝向正西,是用铁管焊接而成的双开大门。看上去应该刚安装不久,银色的涂漆闪闪发光。只是大门现在用铁链缠绕着,上面挂着一个巨大的锁头。

我站在门前,透过铁栏向校内望去。操场上的野草差不多能到达人的膝盖部位,几个破旧的篮球架子东倒西歪的立在操场上。远处两个水泥制成的乒乓球台已经塌了一半,一只野狗正在台子下面寻觅着什么。倒是有几条车辙印记从大门直伸入校园,一直消失在茂盛的野草中。

视线的尽头,就是被我们称为“大庙”的教师办公楼。

整个小学教室坐东朝西,从建筑方向来说颇为怪异。因为像学校这类公家的建筑一般都讲究坐北朝南,这样光线比较好。正中间为教师办公楼,特别加盖成二层。但是在第二层的楼顶,突兀的伸出了一个用彩色沙子砌成的半圆形圆顶。原本四四方方的建筑在加了个这不伦不类的圆顶之后,远远望去很像是庙顶。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小学建成后不久就被村民们称为“大庙”。

以教师办公楼为中心,向左右两边各延伸出三个教室,右侧为一二三年级,左侧为四五六年级。新教室建成时,我正好读小学二年级。而在新教室建成之前,和平村小学的教室一直是用土坯垒成的,据说已经有五十多年的历史了。

我站在大门前,回想着小时候在操场上疯跑的情景,心里蓦然涌上一阵忧伤。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突然听到熟悉的轰鸣声。我转头望去,大飞开着他那辆电驴子正从乡道上绕了过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早晨起来才发现车没电了,换了个电瓶才过来。”大飞跳下电驴子,满脸歉意的说道。

“没事,我也是刚来。”我指了指操场说:“这操场怎么也不收拾收拾?这么一大块地方荒废成这样,太可惜了。”

大飞嘿嘿一笑:“那个赵老板要盖酒厂,听说要在操场上挖酒窖。等材料到齐了就开工,现在收拾了也是白收拾,过几天就要挖大坑了。”

我点了点头,又看了看教师办公楼。大飞说:“你说当时老贺是怎么想的?把楼盖成这样,阴森森的。也就是咱们那时太小不懂事,要是搁现在,你让我进到这里面念书,吓也吓死了,还念个屁书。”

“瞧你那点出息!”我一脸不屑:“当年是谁放学后赖着不走,天黑了还躲在教室里玩?”

“那时不是小嘛,哪懂什么鬼啊神啊的。对了孙子,听说解放前学校这边是鬼子的监狱,死了不少人。等到解放后为了压住冤气,才把学校盖在这了。不是说要想压住冤气,就在上面盖兵营和学校吗?”

“你就瞎咧咧吧。这学校打从民国时就有了,哪是什么监狱?死过人倒是真的,可是哪块地没死过人?要你这么说,咱们村到处都是冤魂了。”

“死人和死人可不一样!”大飞眼睛瞪得溜圆:“死在炕上的和被人捅死的能一样吗?就说高华,她喝药死了,只能下地狱,不能上天堂。”

“你这套理论都是哪来的?”我奇怪的问道。

“上帝说的。”大飞一本正经的回答。

“行啊小子,现在连上帝你都懂?”

“不是,我妈现在不是信教了嘛。天天回家想把我也发展进去,这些话听得多了,连我都记住了。”

我颇有些奇怪,在我们这个小村子里,居然也有人信起教来,倒有些稀奇。大飞接着说道:“高华上不了天堂,下地狱又不甘心,她肯定得闹啊。你看着吧,现在外面都传疯了,说是头七她会回来找替死鬼。我告诉你,赶紧去老四媳妇那要一个符贴门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懒得和他理论,说:“走吧,去老温山头看看。”这才把他滔滔不绝的话头打断了。否则要让他说下去,除非是周大白话在场,否则我根本招架不住。

老温山头虽然在名字中有一个“山”字,其实只是一个圆圆的小土丘,正好座落在学校的正后方。山丘的东、南两个方向是玉米地,北侧是乡道,西侧座落着五六户人家,再往西就是学校的围墙。

这次塌方的位置在老温山头的正南方,正好在老陈家后面的菜园子里。我们赶到现场时,已经高高矮矮的站了十几个村民正在看热闹。一个方脸汉子拿着铁锹,指挥着三四个人在清理塌方堆积的泥土。

老陈家的大儿媳妇正在向那方脸汉子诉苦:“崔主任你也看见了,丧天理啊这不是?这块地就算不大,可是今年菜价高啊,你说这土一压,我这些菜不是白种了吗?村里得说句话啊。”

方脸汉子安慰他说:“他嫂子你也别着急,我这不一大早就带人来帮你挖了吗?我看压在下面的也没几垄地,损失不会大。再说了镇里现在也有地质灾害补偿,不行的话就给你报上去,款子拨下了就给你。”

“那敢情好啊!老崔兄弟啊,你说你大哥又不在家,这家里家外就我一个妇道人家忙活,村里再不帮帮手,这日子可真没法过了!”这个矮胖的中年妇女越说声越大,“好好的山就塌了,这山头快有一百年了,早不塌晚不塌,为什么现在塌?还不是有些生孩子没屁眼的上山偷树搂草,把个山弄个溜光,它能不塌吗?”

“老大媳妇,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把话说清楚,谁上山偷树搂草了?”

人群中一个老太太走出来,指着陈家大儿媳妇质问道。

“哟,婶啊,我也没说是你们老马家啊!”陈家大媳妇一边装着抹眼泪一边装腔作势的说道。

“你嘴上没说,可你心里说了!”老太太三角眼一瞪,疾言厉色的说道。

这个老太太便是和平村村民们谈之色变的老马太太。她的姓氏已渺不可考,因为嫁到了马家,所以尊称为马家媳妇,随着年龄的增加,又变成了马老太太。马老太太以能吵架会吵架敢吵架闻名周边各村。据说她年轻时当过妇女主任,骂遍全镇无敌手。老温山头下的马、刘、陈三家中,属老马家最厉害。他家老头当年也是上过战场流过血的,据说就是老马头揭穿了老孟头的伪光荣历史。不过老马头死得早,自从老马头死后,老马太太每逢国家的重大日子就去市里找领导谈心,然后就会有专车送她回来,还随车附着大米白面调和油之类,至于有没有钞票那就不得而知了。这么多年以来,这一招屡试不爽。

大飞一脸坏笑低声对我说:“这个老太太出来吵架可就有好戏看了。”

我没有心思看他们吵架,只是仔细的观察着塌方的地方。

很明显这次塌方是受前天大雨的影响,在老陈家后院紧贴山头的地方,塌方了约十米左右的山体,断面像刀砍的一样非常整齐,在老陈家的菜地里形成了一个大土堆。那个方脸汉子大概是一大早就带人来帮忙了,已经将土堆清除了一大块,正在把倒塌下来的山体重新砌上去。

“这是老崔家的谁啊?”我一指那方脸汉子问大飞。大飞说:“崔明友啊,崔大学究的大儿子,现在是村里的治保主任。”

老崔家在和平村是非常有名的。崔大学究原来是镇上私塾里的教书先生,解放后私塾都改成学校了,崔大学究就回到村里,一边种地一边读书,倒也自得其乐。听老辈人讲,村里逢年过节时,全村人都到崔家去讨福字,崔大学究来者不拒。直到现在,一些老户人家里的墙上还有崔大学究当年留下的墨宝。由于崔大学究有学问,而且为人热情公道,所以村里人有什么纠纷,都会找他来主持公道。

此时老马太太已经和陈家大媳妇脸对脸开始大吵,两人离得如此之近,又都有些矮胖,从旁边看去好似鼻子贴上了鼻子。

“偷没偷树自己说的不算。我要是你,就把苞米仓子门打开,让大伙看看,里面有没有在山上砍的树!”陈家大媳妇阴阳怪气的说。

“我自己家的苞米仓子,干什么让别人看?你有这权利吗?”老马太太毫不示弱,叉着腰怒吼着。

“婶啊,你都说了不是你家砍的,那我骂那些生孩子没屁眼的,你跟着什么急啊?”

“我生孩子没屁眼,那个屁眼长你孩子屁股上了,你家孩子俩屁眼!”

四周看热闹的一阵哄笑,还有人在一边帮腔。我拉了拉大飞说:“这简直是精神污染,咱们到山上看看,再待下去我脑袋都快炸了。”

我俩绕过人群,沿着玉米地向南走,从南侧爬上了老温山头。

老温山头并不大,方圆不过五百平方米左右,站到山顶,向南可以将整个小学校园一览无余。秋风吹过,让人感觉好不惬意。只是从山丘下不时传来老马太太的污言秽语,未免有些煞风景。

我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远眺小学操场说:“你说学校离这里这么近,咱们小时候怎么就没想过跑这山上来玩啊!”

大飞说:“后墙你也跳不过来啊。再说了,就算你跳过墙,不是还得经过老马家和老陈家才能上山嘛。老马家那时你敢进?老马太太能把你嘴给撕了。老陈家那几个哥们也不是善茬子,那时谁敢到后面来玩?”

从山丘上俯视教师办公楼,只觉得这建筑越发怪异。办公楼顶还立了一个旗杆,孤零零的耸在空中,从高度上来说,几乎与老温山头平齐。再往西看,就是我们前天晚上经过的那条土道,发现老孟头尸体处的石桥也清晰可见。

大飞用手在那左右比划着,突然说道:“孙子,你说办公楼像不像一个立起来的火柴盒啊?”

我仔细看去,可不是嘛,这个二层小楼底面宽大约八米,但高度足有十二米,所以从背面看去它呈直立着的长方形。如果是高楼的话这个形状是很正常的。但是对于二层小楼来讲,弄成这种形状,多少有些比例失调的感觉。

我仔细的看着小楼,越看越觉得奇怪。

“我靠!”
我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一下子跳了起来。

大飞吓了一跳,急忙也站起来说:“怎么了?”

我指着下面的教师办公楼,转头对大飞说:“你看它像什么?”

“火柴盒啊!”大飞不解的说,“我说的不对吗?”

“火柴盒像什么?”我追问道。

“火柴盒像火柴盒啊,还能像什么?”

“废话!”我吼了他一嗓子,“这个楼不像火柴盒,它像石碑,一块大石碑!”

大飞听了我的话,仔细的看了看,一拍大腿说:“你还别说,真的像石碑啊!”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双手抓住他的肩膀说:“如果下面的学校是石碑,那么这个老温山头就不是山,而是坟,一座大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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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死人幌子

大飞被我这么一说,立时目瞪口呆,仔细想一下,一下子跳了起来说:“对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啊?!”

我松开了他,转头向西望去,大脑中浮现出这样一副图画:我站在空中,俯视和平村。老温山头是一个圆圆的坟丘,正西方是和平小学,二层的教室办公楼如同墓碑,操场就是墓前祭拜的场所。而在操场之外,是一条与墓碑平行的水沟!

我想起多年前去西安参观秦始皇陵时,曾经听同行的一个老者说过,始皇陵背山临水,是典型的风水学上所说的“前有照,后有靠”的风水宝地。即前有水流穿过,后有山峰倚靠。当时并不懂这些玄之又玄风水学说,此时站在老温山头上四处观望,从地理形势来说,如果我们脚下是一座大坟,那么毫无疑问它非常符合风水学上对于最佳墓穴的要求。

“如果这真是一座大坟,里面埋的又会是谁呢?”

对于整个东北地区来说,历史上建立起政权的是辽、金、清三个朝代。但是这三个朝代的政治中心都在辽北,皇帝和贵族死亡之后也都埋在京城附近。距离现代最近的清代在关外埋了两个皇帝,陵墓都在沈阳。而D市远在辽东,一直属于蛮荒之地,除非那些皇帝王爷脑袋短路了,才会把陵墓放在这里。

而从时间上来看,和平小学最早是在民国所建,当时只是一排低矮的土坯房,与墓碑什么的压根不沾边。这就推翻了我最初的设想。也就是说,如果有人刻意制造这种风水格局,那么只能是在和平小学翻建前后。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这种现象只不过是一种巧合,跟墓葬压根没有任何关系。

我正陷入深思时,只听远处有人喊:“上面是谁啊?赶紧下来!要是再塌方可就危险了”

大飞拉了拉我说:“咱们还是下去吧。想到脚下可能就是坟,怎么后背凉凉的?”

我苦笑了一下说:“可能只是我瞎猜的,咱们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哪会有什么大墓?”

这时崔明友已经从山丘脚下爬了上来,一脸焦急的对我们说:“快点下来!当心脚下有没有松土,把你们俩个埋进去的话就麻烦了。”

我和大飞小心翼翼的走下山丘。崔明友说的不错,有些地方的土已经非常软,半个脚面都陷了进去。等我们走到下面时,老陈家菜园子里的土已经被清理了一半,崔明友伸手帮我俩跳下土坡,担心的说:“你们怎么跑上面去了,多危险啊?”

大飞笑嘻嘻的说:“没事没事,我们就是上去看看热闹,崔主任就别担心了。”

崔明友无奈的摇了摇头,转头看了看我说:“这是……”

“三队孙膑的儿子,孙子。”大飞替我介绍说。这次他总算给我面子,“子”发的是第四声。

“知道知道,咱村第一个大学生啊!”崔明友一脸笑容,“好多年没见,样子都变了。”

这时老马太太和陈家大媳妇都不见了,可能吵累了后各自回家休息去了。一个正在清理土堆的村民说:“崔主任啊,我看这土砌上去也不保险,再下一场雨,肯定还得塌。”崔明友点了点头说:“可不是嘛,我一会儿就去跟李书记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村里出点钱,围着山头砌一道石头墙,这样就不用担心塌方了。”

“你跟他商量,还不如跟猪商量。”另一个村民愤愤不平的说,“咱村的钱被他捂的死死的,都不知道弄到哪里去了。去年上头发下来的河道维修费,到现在也没发给各家各户。他家那个大小子倒在外面放高利贷,到镇里反映几次了,有个屁用。”

“没影的事可别瞎传。”崔明友正色说道,“都是乡里乡亲的,别瞎怀疑。”

我看这里也没什么事了,于是和崔明友打了个招呼,便和大飞离开了老温山头。此时已近中午,大飞急着去镇里拉活,匆匆忙忙的开着电驴子走了。

我慢慢的往家走,一边走一边琢磨这几天发生的种种怪事。经过小卖部时,看到屋子里已挤满了人,整整放了三桌麻将,里面乌烟瘴气,周大白话正在人群中挤来挤去,递上香烟和饮料。看到我从外面经过,他急忙挤了出来,硬是将一罐可乐塞到我的手里:“早上没给你端油条,别放在心上。那个炸油条的油不大好,等过几天换了油,你再过来吃。”

快走到家时,我突然愣住了。

我家门前的大柳树下,停着一辆警车。

走进院子时,老邵正坐在桃树下和我爸在聊天。我问了声“邵叔好”,他点了点头说:“老孙啊,你忙去吧,我有几句话和小孙说。”

我爸答应了一声,有点担心的看了我一眼,这才走进屋里。老邵把凳子推给我说:“坐,别紧张,没啥大事。”

我倒并不紧张,坐下后还给他递了一根烟,他也并不推让,点着后深吸了一口说:“区里那边今天打电话来了,老孟头是心脏病发作导致死亡,没有外力作用在他身上,所以排除了他杀的可能。据他几个儿子作证,发现尸体的六天之前,老孟头说是去走亲戚,之后就再也没回家。因为他以前也经常走个几天才回家,所以几个儿子都没当回事。区刑警队判断老孟头是走到石桥那里时突发心脏病,结果摔到河里死亡。那个地方是个垃圾堆,平时根本没人下到桥底,所以一直过了五天才没你们发现。”

尽管阳光明媚,我的后背却越来越凉。

“邵叔,我真没有说谎,那天晚上确实看到老孟头,而且他还敲了电驴子的车窗。”

“我没说你说谎,只是告诉你案件调查的结果。从现在开始,你随便到哪都行了,不必通知所里。”老邵有些疲倦的说道。

“可是这案子分明还有疑点啊!”我不解的说,“如果老孟头真的是在五天前死的,那么我们那天晚上看到的那个人是谁?大飞、我、陈佳阳三个人都亲眼看到那个人掉进了河沟,而且我们还与他交谈过。三个人都可以证明那确实是老孟头,这么明显的疑点,为什么你们不去调查。”

“警察办案是需要证据的。”老邵仍然面无表情,“对于老孟头的死来说,心脏病导致他摔下桥后猝死,已经构成了完整的证据链。但是你们提供的所谓证据,如脚印、雾,事实上都不成立。也就是说,从科学上来说,你们所说的证据是不成立的。警察调查时,如果在案卷上写雾是黑的,你认为他的上司会不会认为他疯了?”

我只得摇了摇头,老邵叹了一口气说:“事情不是片面的,总是立体存在的。你看到的只是事物的一个方面,从你的角度出发,根据你看到的现象,事物呈现在你眼前的是一个模样。但是如果从其它角度来看,排除个人的因素,你可能看到的事物完全是另一种模样。你别瞪着我啊,这样有哲理的话我也说不出来。实话告诉你我正在考司法证,这段话是书上的,昨天刚背下来,今天现学现卖。”

“您是说我看到的是假的?”我有些迟疑的说道。

“对你来说,看到的不一定是假的。但是对于我来说,没有看到当时的情形,所以它可能是假的。你看到的东西和我看到的东西,不一定是一样的。”说到这里他指一指我们俩旁边的一棵桃树说:“从你现在的角度来看这棵树是一个样子,而从我这里看这棵树又是另一个样子。明白吗?”

“明白。从科学上来说,老孟头的案子结了,而我们所看到的情景,有可能是另外一种情况,也就是科学暂时还无法解释的一种现象。”

“也可以这样说吧。有很多事,谁都解决不了。比如说你们村,前天妇女主任高华自杀了。从她最近的日常表现来看,她没有自杀的动机。甚至说她是一个非常热爱生活的人,但是她却偏偏自杀了。”

我心里一动,想起了高华家柴堆上那只黄鼠狼,但是我知道,如果现在把这件事说给老邵听,他仍然会面无表情的再给我讲一遍他刚刚说过的理论。于是我只好沉默不语。老邵拍了拍裤子说:“该说的事我都说完了,你也别有什么思想包袱。有空来我家玩,给我家那个小子上上课,反正我的话他也不怎么听。”

我送老邵出门,一边走一边说:“邵叔,您干了快二十年警察了吧。”

“二十三年,确切点应该是二十五年。”老邵有点兴奋的说,“我当兵回来先在毛绢厂当了两年经警,实际上就是现在的保安。那时毛绢厂效益好,经警拿的工资是派出所警察的差不多两倍,多少人削着脑袋往里钻。那时年轻啊,待不住,不想天天在那里看一帮老娘们上下班,所以坚决调到所里去了。这一晃就干了二十三年,那句歌词怎么唱来着?从终点又回到起点,到现在才发觉。”

“想不到邵叔你还挺幽默?”我笑着说。老邵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谁都年轻过啊小子,不信你问问你爸,他年轻时也不是现在这样子。”

“我爸?我就知道他年轻时在山上放蚕。”

“看看,其实你连你爸都不了解,又怎么能了解其他人?”老邵平静的说道。

他打开车门上了车,临走时还打开车窗冲我说:“别忘了,有空来我家玩。”

我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回院子,我爸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坐在他原来的位置,对我说:“老邵都跟我说了。前天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不是说给你听了吗?”

“老孟头敲你们车窗的事,你没说。”

“我怕吓着你。”

我爸摸了摸下巴,说:“以后遇到这种事,冲他吐三口唾沫。”

我一愣,不由自主的笑出声来。我爸斜了我一眼说:“笑什么?”

“爸,我以为你从来不信这些东西。”

“有什么信不信的,看到了就信,看不到就不信。我是告诉你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就照我说的去做。你有空去看看你老姨,她身体也不好。”

我答应了一声。在我的印象里,我爸似乎从来没有说过鬼神之类的话。想不到今天他居然能够让我冲着“那种东西”吐唾沫,这真是让我太意外了。

“我真的了解他吗?”想到老邵的话,我不由得怅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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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进城

回到屋里,又想起了老温山头和学校所布成的奇怪的风水格局。于是我拿出笔记本电脑,准备通过网络查询一下。但是打开电脑才想起我爸家压根就没有开通网络。只好打开手机的热点共享,勉强对付着用。

通过卫星地图,我真正从上帝的角度俯视着老温山头及其前面的和平小学。图片清楚的证明了我的猜想,这确实是有人故意营造出这样一种风水格局。

我用一张信用卡遮住了和平小学教师办公楼,这样“大坟”的墓碑就消失了。但是从整体来看,除了老温山头西侧的小学操场是明显的人工打造的地点外,在其南侧和东侧的玉米地也明显的呈现出一种有规律的分布态势。北侧原本是与南侧和东侧一样也是玉米地,只是后来要建乡道,从老温山头最北端切开而建成了一条公路,将老温山头与北侧的玉米地分割开来。如果没有这条乡道,老温山头的北、东、南三个方向在地形上来说几乎完全一样。

从空中俯瞰,老温山头的北、东、南三个方向虽然被玉米地和道路覆盖,但是隐约感觉这里原本应该有建筑存在。

而俯视老温山头,更加惊讶它所呈现出来的是一个非常标准的圆形。如果仅凭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要形成如此一个规整的圆形简直是不可能的,只能说它是人工建造而成。

我陷入了沉思,到底是谁在我们这个边远小镇建造了这样一个大坟?这个大坟与我这两天遇到的怪事又到底有何关联呢?

我又想起刚才老马太太和陈家大媳妇吵架时的情形,老马太太说:“你还说我砍山上的树,就这个破山,你看它长过什么树?”

在我的记忆中,老温山头上确实几乎没有长过树。如果它下面确实是一座大墓,那就很好解释了。因为历史上重要人物陵墓的封土都经过特殊处理,有的是将土在大锅里翻炒然后再进行覆盖,有的则是在土中加入石灰。这种封土不只草木难以生长,更主要的是可以防止蛇虫进入,保护墓主人尸体不受损坏。

这时我爸抱着一捆劈柴走进屋来:“中午你想吃什么?”

“爸,老温山头上种过树吗?”
我愣愣的问道。

“种什么树?那上面种什么都是白搭。”我爸不屑的说道,“大跃进时大队还要在老温山头上开荒种地,结果种下了种子却什么都没长出来,白花那个钱了。后来就再没种过。你没看到现在上面就长些破草?二队分山时,老温山头没人要,现在还是二队的集体财产。”

我答应了一声,匆匆忙忙的将笔记本装进包里,对老爸说:“我到镇里去一趟,把咱家网开通,你把身份证给我用一下。”

我爸奇怪的问:“网,什么网,渔网?”

我哭笑不得,只好说:“你别管了,把身份证给我用一下。户主是你,我的身份证不好用。”

我把身份证放好后,给大飞打了个电话。半小时后,大道上传来电驴子的轰鸣声。

我坐上了电驴子,大飞问:“老邵也给你打电话了?”

我摇了摇头说:“没有。”

“他给我打了,说老孟头是心脏病死的,跟咱哥俩没关系。”大飞眉飞色舞的说道。然后他看我一点都不吃惊,于是问道:“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我知道了,他上午到我家来了。”我一边看着手机屏幕一边回答说。

“这个死人幌子。”大飞骂了一句,接着问道:“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我想查查D市的县志。”我头也不抬的答道。

“什么志?”大飞不解的问。

我知道这个家伙不懂,只好给他解释了一通。大飞说:“你查那玩艺儿干什么?”

我无奈的说:“我想看看以前到底有没有人埋在老温山头。”

“那上面会有吗?”

“如果是重要人物,县志里应该有记载。”

“可是D市是市,你怎么不去查市志?”

我又好气又好笑:“D市是解放后才改的名,以前咱们这里就是一个县,甚至连县都谈不上。一般的地方志都是以‘县’为单位,知道这称呼是怎么来的吗?”

“不知道。”这次大飞比较诚实。

我笑着说:“咱们的老祖宗秦始皇统一天下,怕诸侯国造反,就不再分封诸侯,而是采取郡县制,把天下分为三十六个郡,郡的下面设县。也就是说,县成了秦朝的基层行政组织。所以当时记录各地的情况都是以县为单位。后来这个习惯延续到宋朝,基本上就确定下来将这种地方的记录称为‘县志’。如果要搞清一个地方的历史沿革,查县志是最好的方法。”

大飞撇了撇嘴说:“D市的县志放在哪里?”

“市图书馆。”我抬头说道。

本来以为D市的县志也已经实现了数字化,但是刚才在网上一查,很遗憾它还躺在市图书馆里。D市的落后是全方位的落后,别说与一二线城市相比,就是在三四线城市中,它也只能排在后面。看样子一会儿办完网络之后,还要进市去走一遭才行。

到了镇上的电信营业厅,网络办的还算顺利。但是营业员非要我同时办一部座机,否则就不给开通网络,我说:“大姐啊,国家已经规定开通网络不需要办理座机了啊!”

“那你找国家去吧!”
这个老娘们一脸鄙夷的说。

我和大飞骂骂咧咧的走出营业厅,包里放着宽带猫和座机电话。大飞说:“走啊咱哥俩去吃点饭。”

我摇了摇头说:“我得去市内一趟。”

大飞奇怪的问:“你去市内干什么?”

“我不是说了嘛,我要去查县志。你要是回村里的话,顺便把这些东西给我带回去,放我家就行,告诉我爸别动这些东西,等我回去安装。”

大飞把头摇的像个拨浪鼓儿:“不不,我和你一起去。”

我愣住了,问:“你和我一起去?你去干什么?”

“去玩啊!这么好玩的事,缺了我怎么行!”大飞冲我挤了挤眼睛。

二十分钟后,我们挤上了开往市内的大巴车。

车上挤得满满当当,还有的人带着活鸡活鸭。司机一个劲的喊“往后走往后走后面有座儿”,被骗到后面的人越来越多,有人甚至破口大骂。

我和大飞原来有座儿,后来几个老头老太太站到我俩面前,大义凛然的望着我们,眼中精光四射,最终“榨”出了我们衣服下的“小”来。

我和大飞臊眉耷眼的起身为大爷大妈们让座儿。他们理直气壮的坐下,连半句谢谢都没有,自顾自的开始热情交流起刚刚在铁西买便宜水果的心得

于是我和大飞只好在人堆中被挤来挤去忍耐了一个多小时,等到从车上下来时,我俩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

大飞咒骂着解开了衣领的扣子,右手在领口处扇风。他还是那副洗剪吹的打扮,标准的三四线城市郊区乡镇青年的模样。

这副形象很快就给我们惹来了麻烦。

打车到了市图书馆之后,首先在前台办了阅览证。但是在二楼借阅厅却遇上了麻烦,一个戴着眼镜的女工作人员不情愿的放下聊的热火朝天的微信,在电脑上按照我说的书名查询后,告诉我D市县志是馆藏书,现在概不外借,想要阅读也必须要有单位开的介绍信才行。

我一听就急了:“同志,我现在就是一个农民,没有单位给开介绍信啊!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这是我们图书馆的规定,每个人都要遵守。”她头也没抬,继续发微信。

“您看我们来一趟也挺不容易的,您能不能给想想办法?要不我把身份证押在您这里也行。”

“必须要拿介绍信,这是规定!”

“谁规定的?”大飞在一边旁早就等的不耐烦了,冲上来气哼哼的说。

“图书馆!”眼镜女警觉的看了大飞一眼,低头继续玩手机。

“你们图书馆还规定工作时间不许玩手机,你怎么不遵守规定?”
大飞不愧是从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乡镇青年,他一指墙上挂着的图书馆工作人员守则,正戳到了眼镜女的痛处。只见她飞快的放下手机说:“谁玩手机了?”

“你啊!”

“你哪个眼睛看见我玩手机了?”
眼镜女一拍桌子,气哼哼的说道。

大飞转头看了我一眼说:“看见没,这就是他妈的城里人!”

眼镜女双目一瞪,厉声说道:“你骂谁呢土包子?!”

“你骂谁土包子?!”

“你先骂我的!”

“你骂谁土包子?!”

“你先骂我的!”
……

他俩将各自的话重复了将近二十遍,我在一边又插上不嘴,只能干着急。不知不觉之间,一大堆闲人围了上来,有的还跑到阅览室门口冲里面喊:“快出来看打架喽!”

只一瞬间,我们身边就围上来好几十人,个个满脸兴奋,看样子都希望大飞和眼镜女赶紧动手打一架。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有人喊:“孙子!”

我登时勃然大怒,握紧拳头转身寻找那个叫我名字而将“子”发轻声的人。

“孙治!”对方可能看到我满脸怒气,这次乖巧的改了。

这次我看清楚了,只见一个女孩正努力想从人丛中挤到前面。只是她前面有两个中年男子靠得紧紧的,她连挤了几次都被弹了回去,只好一个劲的冲我挥手。

我认得她,正是那个黑雾的夜晚与我们共同经历一段奇遇的陈佳阳。



楼主:铁西一杆旗  时间:2019-09-22 19:32:58
第十七章 县志

我和陈佳阳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大飞从二楼拉到一楼。大飞兀自愤愤不平的说道:“看她那个熊样,就得日本兵来治治她!”

图书馆的一楼开了个很大的咖啡书吧。陈佳阳说:“那天晚上多亏你俩帮忙,我还没有谢谢你们。今天我请你们喝咖啡。”

我低头看了一眼手背上包着的纱布,陈佳阳顺着我的视线望去,脸上不由一红。说:“对不起啊,那天晚上什么都看不见,你又到处乱摸……”

“乱摸?他乱摸什么了?”大飞一边翻看着服务员送来的水牌,一边奇怪的问道。

我和陈佳阳都有些尴尬,好在大飞没有继续追问,而是用水牌遮住脸,低声问我:“这上面的东西我看不懂,你告诉我哪个好吃?”

我给他点了一杯拿铁,又点了一份水果排。给自己也点了一杯拿铁。陈佳阳要了一份午后甜点套餐。趁服务员离开的工夫,陈佳阳问:“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把这几天村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陈佳阳听了之后也是目瞪口呆。

服务员将我们三人的咖啡和甜点端了上来。陈佳阳将牛奶倒进咖啡杯里,一边轻轻搅拌一边说:“你能确定那个山头确实是陵墓?”

“不能。”我苦笑了一下,“所以我要来查查县志,看看到底有没有什么大人物葬在和平村。”

这时只听大飞“呸”了一声说:“这他娘的是什么东西,太苦了!”

他这一大声嚷嚷,整个咖啡书吧里的人都转头来看我们。有的人还捂住了嘴角,露出鄙夷和不怀好意的笑容。原来大飞拿起咖啡就喝,他从来没有喝过拿铁,不晓得自己可以向里面加糖和牛奶。这个家伙当然受不了咖啡的苦味,登时叫出声来。

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闭嘴!”然后将两包砂糖撕开后倒进他的咖啡杯,轻轻搅拌了几下说:“嫌苦你就往里面放糖。小点声说话,别再惹麻烦了!”

大飞看到四周众人不怀好意的目光,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连着冲我和陈佳阳敬了好几个不标准的军礼,然后抿了一小口咖啡。这次他比较满意,冲我伸出了大拇指。

我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开卫星地图,把老温山头和和平小学所构成的风水格局的图片拿给她看。陈佳阳皱起了眉头说:“这确实不像是自然形成的,难道真有什么重要人物埋在那里?”

我摇了摇头说:“现在还没有办法判断。这几天发生了很多事情,一时间我也摸不着头脑。所以先查查县志,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如果真是一座大墓,那盗墓笔记的故事不是就要在现实中上演了吗?”陈佳阳兴奋的说道。

“你小说看多了吧。就算那是一座大墓,你找到了东西也要交给国家!”我笑着说道。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今天没课,到这里来借几本专业课的书。下学期我就要带课了,趁现在有时间,正好准备好教案。”陈佳阳一边说一边给我看她列的书单。

老实说我对美术是没有什么好感的,人类既然发明了照相机,美术这东西就应该退出历史舞台。你画的再好,有拍出的照片好吗?

陈佳阳对我的理论不屑一顾,甚至有些鄙视。我也没有心思和她争论,于是随便应付了几句。这时大飞已经风卷残云般的把他的水果排吃的一干二净,抹了抹嘴说:“人家既然不让你进,干脆咱们回去得了。”

“说不定我倒有办法!”陈佳阳调皮的笑着说。

“什么办法?”我和大飞眼睛顿时亮了。

她笑着说:“现在先不告诉你们。不过我要是能帮你们进去看县志,你们可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答应了!”我说。

“我还没说是什么条件你就答应了?”陈佳阳一脸怀疑的说道,“这明显不真诚嘛!”

“真诚的不能再真诚了。除了没钱,其它的事都好说。”我坏笑着说道。

“我不要钱。如果你们在县志里查到线索要去挖墓的话,能不能带上我?”

陈佳阳的话把我吓了一跳:“挖墓?”

“是啊,就像《鬼吹灯》和《盗墓笔记》里写的那样,暗无天日的古墓,可怕的僵尸,墓穴里的黄金珠宝。当然,还有我的偶像杨洋!”

“我靠!你这都是哪跟哪啊!”我张大了嘴,一脸惊讶的看着她。

“你先别管,反正我要和你们一起去!这学期我没课,不用坐班,请个假就能走。”她一脸热忱的对我说。

“大妹子,你先要搞明白,我只是想搞清楚那天晚上到底出了什么事。至于盗墓之类的事情,我从来没想过,也更加不敢想。如果那里真是一座古墓,我首先要做的就是报警,你的明白?”

陈佳阳拿出手机,小声对我说:“我找个人帮忙,你们先在这里等着。”

她拿着手机出去打电话了,我闷闷不乐的坐在椅子上,看着电脑屏幕发呆。大飞趁陈佳阳不在,把她吃剩下的点心也给吃了。

过了五六分钟,陈佳阳一脸笑容的走了回来。她坐下来后,小声对我说:“事情办成了,一会儿有人带咱们进去。”

我对她的话有点不敢相信。但是十多分钟后,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匆匆走进咖啡书吧。陈佳阳冲他挥了挥手,小伙子面露喜色,快步走了过来。

“佳阳,不好意思,路上堵车来晚了。”

“我的天啊!”我心里一阵惊叹,从陈佳阳打电话到这个小伙子出现在我们面前,最多也不超过半个小时。可是小伙子居然说来晚了,可见陈佳阳在她心里的份量有多重。

我仔细的打量了一下他,从年龄上来说,他最多不超过二十五岁,个头在一米八左右,面目称得上俊朗,只是皮肤有点过于白嫩,但是很符合当下女孩子们的审美标准。也就是说,这是一个标准的小鲜肉似的奶油小生。

陈佳阳对我说:“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同事,李克李老师,教物理的。”然后她又对小鲜肉说:“这两位是我的朋友。”指了指我说:“孙治。”然后看了看大飞,我看她有些尴尬,急忙接口说道:“李飞,你叫他大飞就行。”

小鲜肉明显对我和大飞没有什么好感,甚至有些许敌意,但是看在陈佳阳的面子上,他勉强忍了,有些不快的冲我和大飞点了点头。

陈佳阳说:“你能把我们带进去吗?”小鲜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陈佳阳,热情的说:“没问题。我爸跟乔馆长打过招呼了,咱们现在就上去吧。”

在中国,永远都是有人好办事。十分钟后,我们已经坐在二楼馆藏书阅览室里,十二本厚厚的D市县志摆在了我们面前。

这些县志采用雕板印刷技术,从外形上来看非常精美。大飞瞪大了眼睛说:“我的天啊,这么厚的书,什么时候能看完?”

“不用看全部,只要看其中的人物志和铁西产关的部分就行,其它的没必要看。”
我没空和他详细解释,先将十二本县志每本翻看简单扫了一眼,确认每一本的大概内容。陈佳阳也在一边帮我查询。小鲜肉坐在一边眼巴巴的看着她,眼睛里全是爱意。

大飞压根坐不住,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东看看西摸摸。我也懒得理他,渐渐的,我开始沉浸在县志之中,浑忘了周遭的情形。

时间过得飞快,等到工作人员来催我们离开时,我才发现已经是晚上七点了。按理说图书馆下午四点半就要闭馆了,但是小鲜肉的老爸明显是一个重要人物,虽然工作人员来看了几次,都没有出声赶我们走。直到晚上点,整个图书馆都要关闭了,他才礼貌的来请我们离开。

“你们随时可以再来!”
这位文质彬彬的中年男子的素质要比下午那个眼镜女高出不知多少倍,他非常有礼貌的将我们一直送到大门口。我感激的说道:“您还不下班吗?”

“我早已经下班了,不过我自己还有一些东西需要整理,你们先走吧。”中年男子笑着说。

此时已是华灯初上,道路上车水马龙。D市虽然只是一个三四线的边境城市,但是与铁西相比,这里无疑像天堂一样繁华。

陈佳阳说:“现在已经没有回去的班车了,你们在市内住一晚吧。”

我摇了摇头说:“这可不行,这些东西我得回去好好看看。”我挥了挥手机,整个下午,我拍了大约两千多张照片,对于未知事物探索的兴趣已经占据了我整个大脑,甚至连饥饿都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李克,要不你开车送他们回去?”陈佳阳转头问小鲜肉。

还没等小鲜肉回答,我急忙摆手说:“不不,完全没有这个必要。我们打车回去就行,大飞的电驴子还停在铁西站前。你放心吧,前几天咱们一起遇到的那件事,不会天天都发生。”

我和陈佳阳说了一声再见,拉着大飞就走了,远远的还可以听见小鲜肉焦急的在问陈佳阳:“你和他们一起?你们一起干什么了……”

D市还没有开通滴滴顺风车,更没有北京到处可见的专车。我和大飞拦了一辆出租车,司机听说要去铁西,最开始他是拒绝的,但是当我掏出一张百元钞票告诉他不用打表而且不用找钱时,他“duang”的一下就同意了。

四十分钟后,我和大飞在铁西站前下了车,坐上了他的电驴子。大飞一边开车一边担心的说:“今天晚上不会再出事了吧?”

今天晚上天气很好,繁星满天。大飞将电驴子开得飞快,经过小学门前那段路时,我和大飞不约而同的向右侧望去。没有了那天的黑雾,我们沐浴在稻香之中,心情出奇的好。

一路无话,很顺利的到了家门口。大飞掉转车头回家,我叮嘱他路上注意安全,他咧着大嘴冲我挥了挥手,然后就开车走了。

我爸正坐在炕上看电视,看我风尘仆仆的走进屋里,他站起身来去给我热饭。我则将路由器和电话机从包里掏出来,开始安装网络。等到他把饭菜摆上桌时,路由器上的绿灯已经开始闪烁了。

我狼吞虎咽了吃了两个包子,又喝了一碗粥。一边吃一边听我爸讲村里一些家长里短。自从我妈去世之后,我们父子俩很少聊这些事情婆婆妈妈的事情。所以蓦然之间感觉很温暖,眼睛竟有些湿润了。

吃完饭后,我打开电脑,将下午拍摄的县志照片全都拷贝到电脑中,然后逐一查看。

从县志的记载来看,基本上可以看出D市在历史上从来没有什么显赫的地位。县志的记录是从唐朝末年开始的,最前面的部分大都是传说的内容。县志中说,商朝末年,周武王起兵反商,消灭了商纣王之后,在中原建立了周朝。商纣王的叔父箕子在商朝灭亡之前,因见成汤所创六百年江山即将断送在纣王手中,心痛如割,又怕纣王加害自己,索性割发装疯,每日里只管弹唱“箕子操”曲以发泄不满。谁知有小人密报朝廷,纣王大怒,将箕子囚禁起来,罚他做奴隶赎罪。

其后周武王兴兵伐纣,在牧野之战中大败由奴隶组成的商朝军队。商纣王兵败自焚,周武王攻入商都朝歌,商朝覆灭。在兵荒马乱之际,箕子趁机逃出了朝歌,跑到现在的山西东南部的晋城山中,过起了隐居生活。

箕子虽在深山之中,仍然不忘天下。他对八卦颇有研究,常常在山中用黑白两色石头摆设八卦阵形来预测天下大事,并观测天象,参悟世间万物千变万化的道理。有樵夫在山中砍柴,屡次看到箕子所布之八卦石阵,事情便渐渐的传了出去。于是有不少人进山来拜他为师,箕子的名气越来越大。后来有人将此事报告了当地的地方官,箕子的大名不久就被周武王得知,他知道箕子是商朝的大贤,精通治国之道,便借着巡视四方之机,亲自来到晋城,见到了隐居在山中的箕子。

县志中写道,周武王向箕子请教商朝灭亡的原因,箕子避而不谈。周武王之才发现箕子仍然心念故国,不肯讲商朝的坏话。于是周武王转而询问箕子治国之道,箕子便将一本名为《洪范九畴》的书讲给周武王。箕子声称这本书是大禹所传,讲述治国之道。周武王听后大喜,便请箕子到周朝做官,辅佐他治理天下。

但是箕子是商朝皇族,根本就不想做周朝的臣子。于是他召集了门下的弟子和一批同样不愿意做周朝顺民的商朝遗民,趁着地方官没有察觉,连夜向东方逃走。

地方官听说箕子逃走之后,便即禀告周武王,同时派兵追击。箕子料想追兵以为自己会一直向东走,便派了几名弟子假扮自己大摇大摆向东走,自己却带着众人转向北行。在现在的北京一带被燕山拦阻,又折向东北,一路风霜,竟然来到了辽东。

这是县志上所记载的第一位到达D市范围内的历史名人,关于箕子后来的行踪,历史上也有很多种传说,但是县志中再也没有明确的记载。不过毫无疑问的是在商周时期,D市已经在当时的中央政府的有效控制范围内,否则箕子不会一路向东逃走而中途不停歇。

我查询了网上有关商周时期的墓制特点,这一时期墓葬的主要特征是在竖穴中封藏着箱式结构的棺椁,椁墓的主要作用是隐藏尸体和随葬器物,墓内不存在类似住宅的建筑空间。相应来说墓祭不受重视,墓葬一般没有地面建筑。这与我通过卫星地图所观测到的老温山头的情况是不符合的。因为从地形上来看,老温山头的周边很明显存在建筑的痕迹,只是被玉米地掩盖住了而已。而且根据当时的条件,箕子带着一群遗老遗少,处在周朝中央政府的追查当中,也没有力量来建造如此大的坟墓。

除了箕子之外,县志中所记录的人物之中再也没有能拿上台面的历史名人。不过很多以前未曾了解过的历史却让我非常感兴趣,并且对于小时候曾经听到过的传说也有不少能够佐证的地方。比如在北宋末年曾有一段记载。当时D市属于辽国所有,县志中记载说:春四月,有客自海上来,船泊于海上。客携僮仆数人,诣大吏,尽献珠宝。大吏喜而纳之。客居老骨沟城,尽五月而还,不知所踪。后忽有野人报之,老骨沟城野地多现巨渠,乃客为之矣。后小儿唱曰:北有王气,掘而破之,南蛮百万,向隅而哭。

这段话的大意是在某年四月,有人乘船从海上来到D市。将船停泊在海上后,这人带着数名仆人到当地拜访了最高官员,送给官员很多珠宝。官员大喜,就允许他住了下来。这个人居住在老骨沟城这个地方,一个月后才离开,从此不知道他的行踪。后来有山民向官府报告,发现老骨沟城的郊外出现了很多巨大的沟渠,是那个离开的客人挖的。后来当地儿童唱的童谣中说:北方有王者之气,有人把这个地方给挖开了,拥有百万之众的南方军队,只能痛哭着放弃征讨北方的念头。

县志中所记载的老骨沟城,便在铁西之东约十里处。而在和平村与镇子交界处,有一座无名小山。在其西侧有一条长约五十米、深达两米的沟渠,将原本非常规整的呈圆形的小山头的西侧切开了一块,就像是在圆形的馒头一侧砍了一刀一样。和平村的老人们一直传说,不知道在古时候哪个朝代,风传五龙山下会出帝王,结果给南蛮子听说了,便派了一名能掐会算的道士潜至辽东来寻找龙脉。后来发现龙脉正好就处在这个小山包下。于道士拿出金银,找了很多人一夜之间将小山包西侧挖开一条长沟,破了此地的龙脉,毁了地气。随后那道士不知所踪。小时候我还常常去那个小山上玩,那条沟确实非常明显。想不到在县志中居然也有记载。













楼主:铁西一杆旗  时间:2019-09-22 19:32:58
第十八章 探沟

这一夜我几乎没怎么睡觉,直到天快亮了,才把这些拍下来的照片全看完了,但是仍然摸不着头脑。我打了个哈欠,起来伸了个懒腰。眼望着外面渐渐亮起来的天空,心情也舒畅起来了。

早晨喝了一碗粥又吃了一个鸡蛋,我爸骑着摩托车去道班了。我闲着无事,继续在网络上查询有关墓葬的知识。无意看到一本名为《中国陵墓史与中国文化发展历程》的书,点击了几页,感觉写的非常有意思,于是便一直看了下去。

这本书并不是按照历史年代来写,开篇介绍的是建国后对明朝万历皇帝的定陵的挖掘过程以及考古发现,通过陵墓规制与文物来探讨中国文化对于人死后安葬风俗的影响。下笔严谨而不失风趣,文章通俗易懂,非常适合我这种病急乱投医的选手。

点击到第四章时,居然是收费章节。我苦笑了一下,暗想现在的作者也都不容易,尤其是像这种社科类书籍,找出版社出书还要自己花钱,在网上连载又到处都是文抄公,为了糊口而收费也是可以理解的。于是注册为会员后充了一百大洋,这才继续看了下去。

也许是自己花了钱的缘故,后面的章节我看得非常仔细。所以收费也有收费的好处,会让你珍惜你买到的东西。

突然,我被书中的一段内容吸引住了!

中国历史上有两座大墓曾经遭受大规模盗掘而安然无恙。一座是骊山脚下的秦始皇陵,当年西楚霸王项羽率领大军攻入咸阳,除了一把火烧了秦皇宫之外,还要革死人的命,派了十多万人的军队去挖掘秦始皇陵。但是连续挖了一个月,虽然将地面上的建筑尽数毁掉,但是却进不了封土堆,最后只得放弃。另一座则是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武则天的乾陵。这位历史上名声赫赫的女皇帝在死后被安葬在陕西省咸阳市乾县县城北部6公里的梁山上,据说放进墓内的金银珠宝是唐朝十年的赋税收入。当时可是经历贞观之治后的唐朝,国力强盛,可见乾陵内的陪葬是多么丰富。安史之乱后,大唐走向衰落,各地的节度使拥兵自重,朝廷大权又被宦官把持,中央政府丧失了对于地方的管辖权。在那个混乱的时代,藏有大量陪葬品的皇帝陵寝也成为地方军阀和盗贼的目标。

第一个向乾陵下手的就是历史书上曾经隆重介绍的农民起义军领袖黄巢先生,也就是“满城尽带黄金甲”这一名句的作者。虽然这位仁兄现在已经从大部分历史书上消失了,而且其身份也从革命家越来越变成草寇,甚至很多文人开始将他指责为杀人魔王。但是在历史上,他确实是一个了不起的英雄,至少他站起来与命运和不公正的时代对抗。这位曾经的革命家在打进唐朝首都长安后,很快发现钱不够用了。

要打仗,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于是有人告诉他说:武则天的陵墓里有很多金银财宝,干脆反这个地主婆的坟挖掉算了。

黄巢先生一听大喜,地主阶级反动派的头子还安然无恙的睡在坟墓里,这说明革命还很不彻底。于是黄巢一声令下,四十万农民军杀奔梁山,准备把武则天的尸体从坟墓里拖出来,踏上千万只脚,让她永世不能翻身。

顺便把陵墓里的金银珠宝拿出来,给穷哥们分了!

从古至今,盗墓不仅是个技术活儿,同样也必须是有文化的人才能干得好、干得妙。虽然现在抓住的盗墓贼十有八九都是愚昧的农民,但是有没有想过,是谁,指导他们去干的?那些藏在背后的衣衫整洁的家伙,到底是谁?

黄巢先生虽然也算得上半拉子知识分子,但是谈起盗墓知识,他只能算个幼儿园小朋友。他派了很多有文化的知识分子去寻找乾陵的找墓道,结果都失败了,而且被打跑的唐朝反动派正在调动军队准备反攻。时间对黄巢先生是非常不利的,于是他把那些无用的知识分子全都砍了头,带领四十万大军来到梁山脚下,准备搞一次中国历史上规模最大的盗墓活动。

黄巢先生的方法简单、直接而又粗暴。不是说找不到墓道吗?那好,我就给你挖出一条来!黄巢的 40 万大军在梁山挖了一条长两公里、深 40 多米的大沟,试图通过横切山脉的这条大沟,来寻找武则天的墓道。

很可惜,黄巢先生第一次尝试失败了。但是他不怕,因为黄巢先生有的人马,于是他准备挖第二条,如果第二条不行,他就挖第三条、第四条。总之他下决心要一直挖下去,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但是黄巢先生虽然有足够的人马,但是他还是缺少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条件-时间!

唐朝皇帝终于调动了所有能够使用的兵马,还向周边的少数民族借兵,后来在中国历史上非常牛逼的李存勖就在这个时候粉墨登场了。唐朝的反动大军很快杀回了长安,历史上无数事实证明,农民起义虽然在初期可能发展迅速,但是与职业军人作战,他们一定败得非常惨。

农民起义要获得最终的胜利,必须要有职业军人参与其中。不管这些职业军人是主动加入农民起义军还是被俘后参加革命,只有职业军人参加革命,革命才会取得最后的胜利。

黄巢的大军很快就被人数远少于他的沙陀族军队杀的尸横遍野,就此退出长安。虽然不久后他曾短暂的又一次占领长安,但很快就被击败,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武则天的陵墓就这样从最危险的一次盗墓行动中幸免于难了,只留下那条深深的黄巢沟,时至今日仍然静静的躺在梁山主峰西侧,诉说着历史的悲哀。

“黄巢沟”这三个字出现在我眼前,我突然跳了起来,嘴里不由得叫出声来:“我明白了!哈哈,我明白了!”

我从卫星地图中很快定位了黄巢沟的坐标,然后不断放大,直到它清晰的出现在我眼前,我将它截图保存。然后又找到和平村与镇子交界处那个无名小山的卫星地图,同样截图保存。

两张图并列在电脑屏幕上时,我惊讶得合不拢嘴:虽然从山形上来说,这个无名小山与梁山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但那条所谓被挖断了龙脉的沟的走向和外形,与黄巢沟简直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那个神秘的客人并不是要挖断所谓的龙脉,而他想盗墓!

我把昨天拍到的县志中有关老骨沟城出现沟渠的部分又仔细看了一遍。确实像我想像的那样,这个神秘的客人弃船登岸后,并没有留在当地官吏为他准备的住宅中,而是带人跑到了荒凉的老骨沟城,在这一带挖了很多条神秘的沟渠。只是由于这一地区当时人烟稀少,直到他走了之后,才有人发现荒山野地突然出现了沟渠,并将情况报告给了官府。

我可以确认,他并不是在找什么龙脉,而是在找一座大墓。至于说他到底找到了没有,我倾向于没有。因为如果他找到并挖掘了大墓,那么他不会匆匆离开,甚至连挖开的很多沟渠都没有做一下掩饰。这说明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他慌慌张张的逃离了这里。

无名小山毫无疑问也是他寻找大墓时确定的目标之一,只是很明显,这里并没有他要找的古墓。因为从他所挖的这条沟来看,正好从小山包的三分之二处横切。采用这一比例的好处是如果这是一座大墓,则挖掘时不会损伤主墓室的顶部,又能找到墓道。事实上这与黄巢沟的原理是完全相同的,即使是建国后对于定陵的挖掘,也是采取这种先挖“探沟”来寻找墓道的方法。

对于县志的查询并非全无是处,因为我可以判断在D市的范围内,确切的说是在铁西地区,确实曾经有一座大墓。这座大墓在历史上可能非常有名,所以才有人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挖了很多条探沟来寻找它。

难道这座大墓就是现在的老温山头吗?如果是它,当年那个神秘客人其实离真正的大墓已经不远了。因为按照直线距离,从那座无名小山到老温山头不过两公里远。

我兴奋的在屋里走来走去,一颗心仿佛都要跳出来了。于是我抓起手机拨通了大飞的电话,那边刚响起他大大咧咧的声音,我就大声说道:“快到我家来,我有重大发现!”

半小时后,我又坐上了大飞的电驴子,向那座无名小山驶去。

在车上我把自己了解到的情况简单的告诉了大飞,他喃喃说道:“不可能吧,我天天从那儿走,怎么从来没想到呢?”

“你能想到才是见了鬼了。”我得意的说,“咱们这次县志没白查,这一带确实有一座大墓,不知道是不是老温山头。”

“这和咱们遇到鬼有关系吗?”大飞不解的问,“还是你真想去盗墓?”

“盗个屁墓!”我有些急了:“那天晚上咱们遇到的怪事说不定就和这座大墓有关。古人建墓时,有时会在墓里放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秦始皇在墓里放水银,可以改变陵墓周边的天气;有的皇帝会把天上落下陨石放进陵墓里,这些陨石会形成奇怪的磁场,使陵墓周围发生一些违反物理定律的现象……”

我滔滔不绝的讲着。当然,与其是说给他听,还不如说给我自己听。因为他压根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到了无名小山后,大飞将电驴子停在路边,我俩穿过一片玉米地,那条龙脉沟就出现在我们眼前。

在历史的书页中躺了九百多年,如今它就这样清晰的出现在我们面前,这让我和大飞心潮澎湃,真想大声叫喊一番。

经过九百多年的风水侵蚀,这条沟的深度已经不到两米了,但是仍然可以清晰的看出当年人们挖掘它时的痕迹。我和大飞沿着深沟向山上走去,延伸了大约一里多地,这条沟才消失。我和大飞没有停步,折向东走,一直爬到无名小山的最高处。

站在山顶向西望去,隐约可以看到老温山头,只是因为有雾霾,使得我们看的不太清楚。

当年那个神秘客人,不知道是否也曾像现在的我们一样,站在这里四处张望?

“这下面会不会有墓?”大飞一脸兴奋的问。

“应该不会。”我蹲下身子,轻轻扒开一层土对大飞说:“你看,这下面全是石头,而且没有挖掘过的痕迹。这应该是一座石头山,不会有人把墓建在这里。”

我俩坐在山顶,眺望着老温山头。大飞说:“孙子,你说谁会埋在那里呢?”

我摇了摇头:“谁埋在那里都跟我没关系,我只是想知道,咱们这几天遇到的怪事到底和墓地有没有关系?如果有,这种事以后还会发生,我可不想哪天再被那鬼雾给迷住。”

回家后我就开始在网上疯狂的查询有关陵墓的书籍,甚至还看了不少有关盗墓的文章。其实在内心深处,进入陵墓去经历一次冒险的念头始终都在,只是我自己不知道罢了。

三天后,大飞又一次出现在我面前。这次他不是一个人来的,站在他身边的还有陈佳阳。

他俩一看见我,脸上的表情都很奇怪。

“怎么了,看见鬼了?”我有些奇怪的问。

大飞指着我说:“怎么三天没见,你小子胡子都这么长了?”

我这才想起这几天光顾着在网络上查询资料,每天只是洗洗脸刷刷牙,根本顾不上刮胡子。于是急忙把他俩让进屋里,我拿出剃须刀,匆匆跑到院子里的水龙头前将胡子刮了个干净。

“看样子你功课没少做呀!”陈佳阳指着我散放在桌子上厚厚的一摞白纸,上面有我写的很多要点,还有画的草图。

“见笑了见笑了。”我一边手忙脚乱的收拾,一边请他俩坐下。

“小陈,你怎么来了?”我给他俩各自端了一杯水,有些奇怪的问道。

陈佳阳还没有回答,大飞倒是接过了话头:“早上我在站前拉活,正好看到她了。她说要来找你,所以我就把她送来了。”

“找我?”我有些迟疑,陈佳阳说:“没什么事,我就想看看你调查到什么地步了。我又没有你的电话和微信,只好自己找来了。”

我把这几天查到的情况都和她说了,她越听越兴奋,说:“你真的可以确认老温山头是一座大墓?”

我面露难色的说道:“确认不敢说,我又不是专家。但是从县志上所记载的内容来看,和平村这地方应该有一座墓,至于是不在就在老温山头下面,那就得专家去确认才行。”

“狗屁专家!”大飞在一边不屑的说道:“专家有哪句话是真的?专家说房子不涨价,有用吗?妈的上星期我腰疼,到市里二院骨科去看病,上午没排上专家号,让门诊大夫看的。大夫说很严重,有可能瘫痪,让我住院观察。下午我排上专家号,结果进去一看,还是上午那大夫。他倒没认出我来,看了看说没什么问题,可能是睡觉姿势不好,回去注意一下就行。我说大夫您上午不是这样说的啊?你们猜专家怎么说?他说上午是替班,随便说几句,下午才是他坐诊,所以要认真看。去他妈的专家,都是一帮骗子!”

我懒得和他争论,只是对陈佳阳说道:“小陈,这件事咱们不要参与太多。尤其是你,既然老孟头的死已经证明与咱们无关,对你来说这事儿就算结了。我去查老温山头只不过是因为我住在这里,如果不弄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以后可能还会有麻烦。再往深里说,这事不是闹着玩的。你喜欢盗墓小说我不反对,可是小说是小说,真的遇到什么危险,哭都来不及。何况我也不想去盗什么墓,这两天我把资料整理一下,然后送到文物局,我也就算完成任务了。”

陈佳阳扁了扁嘴说:“你这算过河拆桥吧?”

“你说算就算吧。”我无奈的说。

“对了,我听大飞说你在北京不是干的好好的嘛,怎么跑回来了?”陈佳阳好奇的问道。

我恶狠狠的盯了一眼大飞,然后对陈佳阳说:“对不起,这是个人隐私,无可奉告。”

我们又为这事撕扯了半天,最后陈佳阳说:“这么办吧,如果你把资料弄完了,能不能先给我看看?你知道我这人最喜欢这些谈神论鬼的小说。”

“你这爱好还挺特别。你们女孩子不都喜欢看‘满天神佛爱上我’之类的网络文学吗?对了,最近那个叫什么来着的电影,对了,‘三生三世十里桃花’看了没有?”

“当然看了,我家杨洋在里面。”陈佳阳兴奋的说道。

“看看,这就是代沟!”我一脸苦笑着说道。

“你俩说什么呢?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大飞在一边不解的问道。陈佳阳终于找到一个好听众,于是兴高采烈的给他讲起了《三生三世十里桃花》。

我强忍着不笑,找个借口溜到院子里。想不到我刚出来,大飞也逃了出来。我说:“怎么出来了,不想继续听评书了?”

“她讲的什么鬼东西?什么上神,我看鬼上身还差不多。”大飞愤愤不平的说道。

“你一会儿回站前顺便把她送回去,我没工夫跟他磨牙。”

“我不回站前了,今天老子就在沙家浜扎下根了!”大飞笑嘻的说。

我有些奇怪:“今天不是周六吗?赶大集的人多,正是活好的时候。你跟什么过不去也别跟钱过不去啊!”

“靠,你忘了?今天高华头七啊!”大飞神秘兮兮的说。

“她头七跟你有什么关系?”

“唉,我妈现在不烧纸,这不就得我来办这事嘛。再说了,我老是觉得高华自杀这件事不简单。这几天右眼皮老是跳,总觉得要出事。你说以前我也是在站前横着走的主儿,自从上次被老孟头敲了两次窗,他妈的现在看什么都心惊肉跳的。从哪跌倒了就要从哪里爬起来,我李飞一定要把这场子找回来!如果真是有什么脏东西作祟,今天晚上我就要把它给挖出来!”
大飞恶狠狠的说道,眼睛里透出一股凶光。



楼主:铁西一杆旗  时间:2019-09-22 19:32:58
第十九章 胡老太太

如何能让陈佳阳离开,成了我一个头疼的问题。

我坐在院子里,和大飞大眼瞪小眼。大飞说:“要不让她也跟着去高华家看看,说不定吓唬她一次就再也不会来了。”

“吓唬?”我冷冷一笑说:“那天晚上咱们遇到的大雾还不可怕啊?经历过那天晚上的事,她还有什么可怕的?”

“对了孙子,你说高华今天晚上会回来吗?”大飞一脸期待的问。

我摇了摇头说:“这个我哪知道,我又没亲眼看见过。”

大飞兴奋的说:“我小时候倒看见过一次。”我吓了一跳,说:“这事可别乱说,当心有东西晚上找你。”

大飞说:“我真看见过,不是诓你!”

这事情发生在十五年前,那时大飞刚刚辍学回家帮他妈种甜瓜。

那是一个夏天的晚上,大飞还是一个刚刚十二岁的少年。白天在地里忙活了一天,傍晚刚躺上凉席就昏沉沉的睡着了。迷迷糊糊之间,他听见门响,于是爬了起来向外望去。

只见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一道月光从门外透了进来,照在地上,看上去像是铺了一层薄薄的霜。

大飞朦朦胧胧的走到门口,伸手想去把门关上,但是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手时,却看到院子里有人。

他还在半睡半醒之间,以为是他妈在院子里忙活,正想张嘴说话,却见那个人转过身来,将右手食指竖在嘴前,示意他不要出声。

这人穿着一套灰色的中山装,看上去四十多岁年纪,似乎走了很长时间的路,看上去有些疲惫。大飞虽然刚刚十二岁,但是全村的人基本也都认识,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

那人冲他招了招手,大飞头脑中一片空白,磕磕绊绊的走了过去。

“小孩,我想问你一件事。”中山装笑着说。

可是大飞总感觉他脸上的笑是装出来的,好像随时都能变成另一张面孔。他有点害怕,但是脚却不听使唤,想跑却又跑不了,这让他非常尴尬,只好有些勉强点了点头。

“村里是不是有一家姓胡的?”

“一队老胡家还是四队老胡家?”大飞慢悠悠的问道。

姓胡的人家在和平村非常少,只在一队和四队各有一家。一队的胡家是和平村土生土长的家庭,人丁还算兴旺。而四队的胡家则是外来户,和一队的胡家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两口子带着一个孩子在前几年搬到了和平村,夫妻俩靠卖菜为生。

“就是家里有一个很老很老的老太太那家。”中山装仍然露出那副让大飞感觉非常不舒服的笑容。

“噢,你说胡老太太家啊。她家就在我们队,一队。”

中山装听了很高兴,脸上绉纹仿佛都舒展开了:“你真是一个听话的小朋友。你能告诉我她家怎么走吗?”

“你出了院子往右拐,沿着这条石头路走,过了一个木头桥后再走两家,门口有个大沙子堆的那户人家就是。”

中山装简直都要跳起来了,他用手在大飞头上摸了一下说:“太好了,你在学校一定是一个三好学生。”

大飞有点生气了,中山装这句话简直是在骂他。

但是一眨眼间,中山装就从他的眼前消失了。大飞揉了揉眼睛,眼前是一片寂静的月光。院子尽头的大门不知道什么时候关上了,仿佛从来都没有打开过。

大飞迷迷糊糊的回到床上,然后很快又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大飞在他妈焦急的呼喊声中睁开了双眼。等到他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时,才知道他妈为什么会急成那副模样。

他的头顶,清清楚楚的出现了五个手指印,手指印上的头发已经掉光了,露出了青色的头皮。

他妈也顾不上需要除草的瓜田,拉着他直奔向镇里的毛绢厂医院。医生对大飞的脑袋做了详细的检查,有些疑惑的说:“这也没什么毛病啊,是不是小孩子在学校闹着玩儿,用什么东西把他的头发剃掉了。?”

大飞他妈一听就急了:“俺家娃儿早都不上学了,昨天晚上睡觉前还好好的,今天一早就成这个样子了……”

医生又摸又捏了半天,最后被大飞他妈磨得没有办法,胡乱给开了两管达克宁就把他俩打发走了。

回家的路上,大飞终于想起昨天晚上的事了,于是他颠三倒四的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妈。

他妈全然没把大飞的话当回事:“叫你别上老胡太太家偷葡萄,那老太太的嘴多毒?你就是被她骂的次数多了,晚上做梦都能梦见她。”

快走到家时,他们遇到了邻居李二婶。李二婶夹着一扎黄纸,正急匆匆的走出院门。大飞他妈招呼说:“他二婶,这是去哪啊?”

“秀敏啊,差点没看出来。老胡太太老了,我这不是得赶紧过去吗?你去不去?要去一起走吧。”

大飞他妈当时就愣住了,腿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李二婶看到大飞他妈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奇怪的问:“秀敏,你怎么了?”

大妈他妈摇了摇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随口应付了几句,连家都没回,拉着大飞直奔蒋秀菊家。

那时村里的大神是三队的蒋秀菊,而后任大神孙老四媳妇还是一个快乐的农妇,那条大蛇还没有找上她。

蒋秀菊看到大飞头顶的手印后,脸色立即变了。她取了一道黄纸做成的符,包上糯米后在一个装有黄酒的碗里烧掉,然后和大飞他妈一起把奋力挣扎的大飞按倒在炕上。在大飞的咒骂声和他妈殴打大飞屁股的啪啪声中,将这碗看上去混浊的吓人的符水给大飞硬生生的灌了下去!。

我听到这里,不由得笑出声来了,想不到从小就剽悍得让全村上下无比头痛的李飞同志,竟然有如此悲惨的遭遇。

大飞说:“蒋秀菊那娘们下手真他妈的狠,不过喝完那碗水后,头顶的头发没几天倒又长上了。”

“唉,我告诉你吧兄弟,你这明显是溢脂性脱发。咱们小时候一个星期也洗不上一次头,头发本来就脏,你那时还天天在大太阳底下在瓜田里忙活,农药什么的都落你头上了,很容易得头癣、皮炎什么的,然后就导致头发脱落。只要稍微注意一点卫生,很快就会自然愈合,跟你喝的那碗脏水没有任何关系。”
我不屑得对大飞说道。大飞却将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不是不是,绝对不是!我在镜子里看见了,那清清楚楚的是一个手印。”

无论他怎么说,我就是不信。这时陈佳阳也出来了,看我俩正在争论,马上加入了讨论。

大飞把事情又说了一遍,陈佳阳眼睛一亮,说:“这个故事好,不过好像以前在《故事会》上看见过。”

“我靠!”大飞有些气急败坏了,“孙子跟你们说谎!”

“你骂谁呢?”我双眼一翻,像准备斗架的公鸡。

“我是说孙子,又不是孙治!”

大飞双手握成拳头说:“你们别以为这事就这样了了,后面的事才可怕。”

大飞的头发长的飞快,几天之后,基本上看不出那个手印了。有一天傍晚,大飞他妈对大飞说晚上她有事,能晚点回来,让大飞吃完饭后自己在家看电视。

因为还没到暑假,所以电视里既没有《西游记》,也没有《还珠格格》,所以大飞感觉很无聊。吃完饭后,他自己坐在院子里玩沙子。

不知过了多久,天已经黑了。大飞正准备回屋子去看电视,突然看到院子外面有一个人影缓缓的从门口走了过去。

那时和平村的人丁还是很兴旺的,年轻人还没有大量外出打工,大飞家门前又是一队的主干道,所以每天走过的人都很多。

大飞之所以注意到刚刚经过的这个人,因为他发现这个人很奇怪。严格来说,这是一个“缩小的人”。也就是说,他从各个方面来看,都是一个人,但是按照比例缩小了,就像在电视里看到的人一样。

大飞有些奇怪,想想可能是自己太想回屋看电视的原因吧,使得自己的眼前出现了错觉。但是他又有点不甘心,于是跑到门外,向那人的背影望去。

就在那一瞬间,大飞吓了一跳。因为他突然发现,其实刚才经过的是两个人。从左侧那人的背影来看,赫然是那天晚上曾经出现在他面前的中山装。右面就是那个“缩小的人”,个头还没到中山装的大腿根儿。从背影望去,就像一个成年人带着一个孩子。

但是大飞知道,那绝对不是一个孩子。因为这个背影他太熟悉不过了,正是胡老太太。

胡老太太家承包了一队的果园,果园里最让大飞垂涎欲滴的是葡萄。所以每年葡萄成熟的季节,大飞就会偷偷的溜进果园,摘上几串拿回家解馋。

胡老太太可不是一个善茬子,如果按照吵架和骂人的功力来说,整个和平村能与她打成平手的没有几个,也就是二队的马老太太能和她有一拼。不过可能是英雄惜英雄,也可能是两人被众人孤立惯了,胡老太太和马老太太的关系倒非常好。很多村民本来希望这两个口舌阴毒的女人能够吵上一架,最好弄个两败俱伤,但是她俩不在一个队,根本没有发生矛盾的机会,偶尔相遇时,竟然能够做到相互谦让,这让很多心怀鬼胎的村民万分不解。

不幸的是大飞有一次偷葡萄时正好被胡老太太逮了个正着,虽然他挣脱胡老太太的双手后飞快的跑了,但是胡老太太很就骂上门来。她站在大飞家门外从中午一直骂到晚上,真正达到了中国咒骂界的最高峰。

从那天之后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大飞成了胡才太太的跟屁虫,他记熟了胡老太太每天要走的路线,还有她转身前的一些细小的动作。

于是大飞经常跟着胡老太太走进果园,在胡老太太眼皮低下将葡萄偷走。因为他熟练的掌握了胡老太太走路的习惯,所以即使是在胡老太太身后五米之处,也能在胡老太太转身的刹那立即躲得无影无踪。有一段时间胡老太太甚至感觉身后总是阴风阵阵,为此她不得不去请教蒋秀菊。但是由于她在某一个历史阶段曾经把蒋其菊批斗得差点上了吊,所以蒋秀菊对她的到来不冷不热,随口说了几句就把她打发走了。

那个秋天,胡老太太没有吃上一串自家果园里生长的葡萄。

经过那段时间的跟踪,大飞对于胡老太太的背影已经熟悉到只要瞥上一眼就能认出来的程度。所以今天他只看了一眼,立即就认出这个“缩小的人”就是胡老太太。

大飞不知道胡老太太为什么会和中山装走在一起,所以他想要一探究竟,于是悄悄的跟了上去。奇怪的是当时的大飞居然不知道什么是害怕,就像在做梦一样,连他自己的脚步也都是飘啊飘啊的。

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虽然走的是大飞很熟悉的路,但是奇妙的是好像空间在变但是时间却停滞不动。只是对于那时的大飞来说,根本体会不到这种奇妙。

大飞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胡老太太家门外,门口烧过的黄纸留下一堆一堆的黑灰,微风吹起,纸灰便纷纷扬扬的飘了起来。大飞看到胡老太太似乎想停下脚步,中山装却在她肩头一推,于是胡老太太便一头撞进了她家院子里。

大飞也跟着他们走进院子。胡老太太家的院子很大,此时却空无一人。只是在院子中间立了一个杆子,上面挂了一个100瓦的白炽灯泡,发出刺眼的白光,将院子照得如同白昼。正房的门口摆了一张桌子,上面摆满了香烛酒食。胡老太太拼命想爬上桌子,但是她现在已经缩小的比桌子还矮,所以几番努力都失败了。

大飞站在院子门口,看到胡老太太如此狼狈,不由捂住了嘴偷笑。胡老太太叉着腰喘了一会气,慢慢的俯下身子,从桌子下面爬了过去。虽然屋门关着,但是她却像一片纸一样,从门缝里轻飘飘的钻了进去。

大飞有些奇怪,于是也走到门口,才发现原来那张摆满香烛酒食的桌子前的地面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草木灰。按照和平村的风俗,家中有人去世之后,在头七那一天晚上,要把香烛酒食摆好,在地上铺一层炭灰或草木灰,留下死者回来最后一次看望故居所留下的足迹。家里的人将香烛酒食等摆好之后,要全部躲到死者生前所居住的房间之外的地方,以免惊扰死人的魂魄,否则死者会对故居和家人过度留恋,无法正常轮回。

此时那层草木灰上已经留下了几个很浅的脚印,只是这脚印小的出奇,也就相当于正常人脚印的五分之一。大飞突然起了恶作剧之心,伸出左脚在那几个小脚印的旁边踩了一脚。草木灰上顿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脚印。

大飞笑嘻嘻的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发现除了正房有灯光外,只有西厢房灯火通明。他弯着腰蹑手蹑脚的溜到了西厢房窗户下,偷偷向屋内看去。只见屋子里挤了差不多二十多人,都是和平村最好事的男男女女。大飞他妈也身在其中。这些人分成好几堆,正在聊着些村里的家长里短。老胡太太的两个儿子和儿媳也坐在人堆里,头上戴着白色麻布制成的尖顶孝帽,腰间系着麻绳,但是在他们脸上也看不出有什么悲伤神情。

大飞看了一会儿,渐渐的感觉有些无聊了。于是他蹑手蹑脚的离开胡老太太家,沿着大道又走回自己家里。

第二天一早,大飞睁开眼睛时,天已经大亮。但是与平时不同的是,他妈并没有喊他起来吃饭。

他走到厨房,看到桌子上空空如也,于是他去敲他妈的房门。

门开了,他妈一脸憔悴的出现在大飞面前,两眼发黑,似乎一夜都没有睡。

“妈,你怎么了?”大飞奇怪的问。

他妈叹了口气说:“这几天村里不知道又闹什么妖了,昨天胡老太太头七,本来大家都是去凑热闹,结果出事了。”

大飞想起昨天晚上的情景,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于是他问道:“出什么事了?”

“小孩子家家的,问这些事干什么?你饿了吧,我给你煮两个鸡蛋。”

“是不是草木灰上有脚印?”大飞狡黠的说道。

大飞他妈的表情一下子凝固在脸上,然后很快转变成惊恐。她两手猛然抓住大飞的双肩,紧张的说道:“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没谁告诉我,我看到的。”

大飞他妈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隔了半天才说:“你、你看到什么了?”

大飞一板一眼的说:“我看到那天摸我头的那个中山装了,他和胡老太太一起去的老胡家。”

“净瞎说!胡老太太已经死了七天了,你怎么能看到他?”

“我真看到了!胡老太太的个子变得很小。她回家后,门口的桌子上有吃的,她想去吃,但是变小了后爬不上桌子,她就在那喘气,脚印就是那时踩在草木灰上的。”

“我的小祖宗哟!”大飞他妈一把把他搂在怀里,颤声说:“这件事咱俩知道就行了,你可千万别和村里人讲啊!”

“嗯!”大飞虽然不知道他妈为什么如此紧张,但还是点了点头。
楼主:铁西一杆旗  时间:2019-09-22 19:32:58
第二十章 坟地
“后来呢?”
听大飞讲完之后,陈佳阳急忙问道。

“后来我就跟谁都没讲。”大飞老老实实的说,“我妈说是我做恶梦,让我别老去想这件事。说实话,那时候我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但是后来年纪大了,才知道自己压根就不是在做梦。”

陈佳阳若有所思的说:“那么你梦中这几个人都是谁呢?”

“我再说一遍,我不是在做梦!”大飞恼火的说道。

我相信大飞不是说谎或是吹牛。大飞有时候可能比较莽撞,但是他不是一个满嘴跑火车的人。

“好,就算是你亲眼看到的。可是那个中山装到底是谁呢?”陈佳阳盯着大飞说。

大飞摇了摇头说:“我真没见过这个人。对他印象深,就是因为他穿着的那套中山装。孙治知道,我们小时候的生活条件虽然比以前已经有了很大好转,但是能穿上中山装的人太少了。我记得孙治的爷爷算一个,还有一队崔大学究,再就没有别人穿过这么好的衣服了。”

陈佳阳说道:“我记得以前看过《故事会》里的一篇文章……”

大飞急了:“你再提《故事会》我跟你急哈!”

陈佳阳只好说:“我记得以前看过一篇文章,说是有人在睡觉时梦游,见过到很多不可思议的事,不过最后才知道是梦游时做的一个很长的梦。我感觉大飞你也是在梦游。”

大飞瞪大了眼睛,正想反驳时,陈佳阳摇了摇头说:“你先听我说完。比如说,你和那个胡老太太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吗?”

大飞有些无奈了,他一脸苦笑说:“大姐,我这个人呢虽然没什么文化,可节操还是有的!胡老太太比我大了六十岁都不止,我和她能有什么特殊关系?”

陈佳阳说:“我不是说那种关系。我是说你和她只是恰巧住在同一个村,她既不是你家的亲戚,也不是你的朋友。而且虽然你经常偷她家的葡萄,但是除了被她逮到的那一次外,她压根不知道你是一个偷葡萄的惯犯。我想一个八十多岁的老人,总不会因为几串葡萄就把你升级到仇人的地步吧?”

大飞挠了挠头说:“你说的每句话我都懂,但是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很简单。”陈佳阳说:“胡老太太压根就不会把你放在心上。所以说如果真有头七还魂这种事,她为什么会让你看到?还有那个中山装,他第一次出现后胡老太太就死了,这符合民间传说中勾魂使者的条件。而后头七那天夜里,又是这个中山装押送胡老太太回家还魂。但是,可但是,他为什么会找上你?第一次是问你胡老太太家在哪,第二次又让你看到他的影子。大飞,在故事里,只有主角才有这样的光环,你知道么?”

“我靠,你说我不是主角我认了,但是我绝对不是在说谎。”大飞明显有些气急败坏了,“我要是说谎,让我眼睛今天就瞎了。”

“还有一点,民间传说中负责勾魂的是谁?”陈佳阳问道。

“这还用说,牛头马面啊!”大飞毫不迟疑的回答。

“可是你看到的却是一个穿中山装的人。难道时代进步了,连牛头马面都换制服了?作为有理智的人来说,谁又会相信这样无稽的事情呢?”

大飞咬牙切齿,一时又找不出理由来回击,急得吹胡子瞪眼。我摆了摆手说:“小陈,有些事情你还是不了解的。你说大飞梦游倒是有可能,但是别怀疑他说谎,这个我敢打包票。大飞家住的那个地方有点特殊,有些事情恐怕解释不清。”

陈佳阳说道:“我知道你们是朋友,但是你不能纵容朋友。他家住在哪里?总不会像《故事会》里那些鬼故事写的那样,住在某些不正常人类出没的地方吧。”

“比不正常人类还不正常。”我说。

陈佳阳瞪大了眼睛,正想追问。大飞在一边瓮声瓮气地说:“告诉你也没什么。我家住在坟茔圈子边上。”

“什么?”陈佳阳奇怪的问:“坟茔圈子是什么?”

“就是坟地。”我无奈的为她解释:“大飞家住在一队小孤山下面,向山上走不到一百米就是坟地,我们这里叫坟茔圈子。原来那块就是乱坟岗子,解放后政府派人清理了一下。可是你知道农村的一些陋习一时半会也是改不了的。有些人家人死了之后,还是习惯把人埋到小孤山上。还有些小孩没成年就因为生病或其它原因死亡,进不了祖坟,有的人家用被子一卷后就扔到小孤山上……”

“怎么可能,这都什么时代了?你是开玩笑吧!”陈佳阳惊讶的说。

“看看,要不是说你不适合在这里留下去呢!”大飞总算找到反击的机会了,“在农村,小孩是不能入祖坟的。还有些不好说出口的原因,比如大姑娘怀上了孩子,偷偷打下来后也往小孤山上扔,这样的事情多了去了。”

“太可怕了。”陈佳阳喃喃说道。

我摇了摇头说:“也没什么可怕的。其实城市里这样的事情更多,垃圾箱里,下水道里,不都发现过吗?扔在山上反倒好点,毕竟也是入土为安。这些年好多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基本上绝迹了。但是那块山分地时没人敢要,村里就把它当公共墓地了。”

大飞接着说:“前些年村里出钱,把小孤山的乱坟岗子清理了,现在建得整整齐齐的,很干净。不少城里人还想在这里买墓地呢。你们市内一个墓穴听说得花一两万块钱,十年后还得重新交钱,否则骨灰盒就给你扔了,还不如我们这里呢。”

陈佳阳愣了半天才说:“可是你家为什么要住那里啊,不害怕吗?”

大飞说:“有什么怕的?我爷爷的爷爷就住在那里,习惯了。我爸在世的时候翻修房子,也没想过搬走。”

“可是有坟地就一定会闹鬼吗?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还搞这一套?再说了如果较真的话,哪一块黄土没埋过人,要说有鬼,那岂不是任何地方都会闹鬼了?”陈佳阳不服气的说。

我有些好笑,觉得这个女孩太爱抬杠了。但是拿她又没有办法,只好接着说道:“咱们把话题说远了。我只是告诉你大飞不是说谎的人,也许有些事情我们现在还无法解释。就像那天晚上咱们遇到的雾,还有敲车窗的老孟头,你用科学道理能够解释吗?”

我们三个都没说话,各自想着心事。其实就是因为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才把我们三个联系到一起。不知道他俩怎么样,反正这些天来我的内心深处一直没有将这件事放下,所以才会四处调查,想弄清楚这件事情的真相。

过了老半天,我打破了沉闷:“这些其实都是题外话。坟地让人害怕,不过不能说大飞遇到的怪事就一定和坟地有关。解放前我们村也传说小孤山闹鬼,那时还是民国吧,县里派人来查了半天也没弄清楚。有几家富户就出钱盖了座土地庙,听说盖好后这种事就少了。”

陈佳阳扁了扁嘴说:“大哥,土地庙是供奉土地爷的。你知道土地爷吧,就是经常被孙悟空一棒子从地里打出来后跑腿的胖老头。你还真指望他去捉鬼啊。”

“你错了!从道教传说来看,土地庙的功能之一就是收容当地的孤魂野鬼,保一方平安。再说了土地爷可不是《西游记》里写的那种形象。一般都是在历史上立下了不起的功绩的人才能被人们选中去当土地爷。举个例子来说,唐朝开国大将李靖,死后便被封为土地。那可是中国历史上了不起的人物,一生征战,杀人如麻。据说天上那位托塔李天王就是李靖的化身。这么牛逼的人物,孙悟空能呼来喝去?”

大飞眼睛顿时亮了,一个劲的点头说:“对对,要不怎么说还得念大学呢,不念大学,真是说不出这么牛逼的话!”

我接着说道:“这几天我一直在看有关中国墓葬文化的书,里面有不少对于中国民间传说的解读。有一篇文章就提过,其实勾魂的并不是牛头马面,而是各地土地庙里的神差。否则全世界每天死的人都不少,你让牛头马面这哥俩去拿人,就算他俩坐上波音999也来不及啊。真相是由每座土地庙的神差负责本地区的死者。比如说和平村,也就这两周死的人多点,不过也只有两三个人,神差一天都拿不上一个人,算是很清闲的工作了。各地土地庙的神差将人员聚齐后,再统一送走。我想我这解释够专业了吧。”

“你就胡说八道吧。”陈佳阳鄙夷的说道。

“看看,你说你要听,我给你讲了,你又说我是胡说八道。唉。”我叹了一口气说,强行把“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吞了回去。

陈佳阳说:“我才不信哩。要不你带我去土地庙看看?”

“早就没了。别说你,连我们都没见过。”大飞气哼哼的说。

我看陈佳阳一脸不解的样子,于是给她解释说:“你想想这样的封建迷信残余哪能留它到今天?破四旧时一把火烧成了白地,后来村里整修墓地,把剩下的一点地基也全都拆了,现在连影子都没有了。”

我们又东拉西扯了一阵子,不知不觉已是中午时分。我看看这两位都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好起身给他们做了一盆炸酱面。这两个家伙吃的倒是狼吞虎咽,陈佳阳一边吃一边夸奖我不愧是在北京生活过,炸酱面做的真是太好吃了。

等他们吃完后,我对两人说道:“咱们扯了半天,其实忘了咱们要做什么。”

大飞一边满意的拍着肚了一边说:“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做,就想躺下美美的睡一觉。”

我不屑的说:“看你那点出息?其实我想的还是咱们最近遇到的怪事,当然,主要是我和大飞。小陈姑娘只是碰巧遇到我们,连带着被拖下水了。”

“没事,我挺喜欢听你俩吹牛的。”陈佳阳笑嘻嘻的说道。

“现在我把整个事件梳理一下,如果有漏掉的地方,你俩再补充。”我拿过一张白纸,用笔在白纸的最上角写下“黑雾”两个字:“这一切事件都从那天晚上的黑雾开始。如果没有这场雾,我和大飞就不会遇到小陈,也不会被困在小学前面。”

说到这里,我沿“黑雾”两个字向下画了一个箭头,在箭头的尽头写下“学校”两个字。然后又沿着“黑雾”横向画了一个箭头,在箭头的位置写下了“老孟头”三个字。

“学校的事咱们一会儿再说。先说在雾里,咱们三个碰到了一起。从科学上来讲,雾不可能是黑的,所以那天晚上也许我们遇到的并不是雾,而是某种我们还无法解释的东西。这种东西可能制造出另外一个空间,在这个空间里,我们遇到了事实上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这个人就是老孟头。”

我一边说一边在“老孟头”三个字上画了一个圆圈:“我想对于遇到老孟头这一事实,咱们三个都没有异议,除非咱们三个眼睛都瞎了。如果用闹鬼的观点,毫无疑问可以解释世间一切不可说明的现象,但是作为有理智的年轻人,我们要勇于去探究事情的真相……”

“孙子,你能不能不掉书包?”大飞不满的说道。

“孙治!”的纠正他说:“我的意思是说,这件事情看上去不合理,但从科学上并不是完全不能解释。比如说北京故宫就曾经有过一个恐怕的传说。在打雷下雨的夜里,会看到有宫女和太监在红墙下走动。专家解释说故宫的红墙采用的是一种特殊的漆,里面所含有的物质在打雷时与雷电发生反应,会创造出一种磁场。这种磁场的原理与磁带记录影音图像的原理是一致的。所以在某个雷雨夜晚,当宫女和太监走过红墙时,这一场景就被当时所形成的磁场忠实的记录下来。在多少年后一个相同的雷雨天,同样一个磁场产生了,于是这个场景就被重新播放出来。就像我们以前用录相机看录像一样。”

“这故事我看过,好像也是在《故事会》里……”陈佳阳说到这里,无意中看到大飞恶狠狠的目光,硬生生的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

我沿着“学校”两个字向右横向又画了一个箭头,写上“老温山头”四个字。然后从“老孟头”向下画一个箭头,正指向“老温山头”。这样“黑雾”、“老孟头”、“学校”、“老温山头”就形成了一个闭环的圆圈。

“大家来看,咱们遇到的怪事就是这四个要点。表面现象是‘黑雾’和‘老孟头’,背后是‘学校’和‘老温山头’。从我最近几天收集到的资料来看,‘老温山头’下面很可能是一座大墓,从老温山头的面积可以判断,如果它真是一座大墓,那么规模一定很大,应该是王候级别的人物葬在里面。中国人的墓葬讲究‘事死如事生’,墓主活着时所使用和喜爱的一些物件会被放进墓中。另外为了防备盗墓贼,还会在陵墓内外设置机关。

“我根据卫星地图计算了一下,按照直线距离来计算,从老温山头到老孟头掉下河沟的石桥边是497.42米……”

“你就吹牛吧!”大飞在一边不屑地说道:“你就算拿尺子去量也不会量得这样准确啊,何况你又没去量!”

“傻逼了不是?”我拿出手机,打开卫星地图,然后又打开了一个“随你量”的APP,给他演示了如何去测算两个地点的精准距离。大飞兴奋的说:“我靠,这个东西还真有用。不行,我也得换个手机!”

我不去理他,接着说道:“如果我们能够确认老温山头真是一座大墓,那么很可能是由于墓中有什么科学还无法解释的物质,在它周围形成了一种磁场。在某种气候条件下-十有八九是雷雨天,那天下午在大雾出现之前,确实打雷下雨了-磁场扭曲了时间和空间,把五天之前老孟头摔下河沟死亡的场景重演了一遍,正好与进入这一磁场的我们重合在一起,于是就发生了我们都无法解释的怪事。”

大飞和陈佳阳听了我的分析后,两人对视了一眼,大飞说:“你的意思是说,这一切都是老温山头在搞鬼?”

“是老温山头下面那座古墓在搞鬼。”我在白纸上写着的“老温山头”四个字上又画了一个圈:“大飞,你记不记得咱们小时候在学校念书的时候,好几次听说有人遇到鬼打墙?”

大飞一拍大腿说:“对啊,我想起来了!咱班侯岩她爸不就遇到过吗?当时她在班里说还被大伙儿嘲笑了一通。我记得她爸当时也是晚上经过学校前面时,突然什么都看不到了,在那转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天快亮时,突然听到拖拉机的声音,然后眼睛一下子就能看到东西了。当时是二队程柱子一早开拖拉机去翻地,这才把侯岩她爸给救了。听说天亮后看到地上有一圈侯岩她爸的脚印,正好在原地走了一个大圆圈。那些脚印重重叠叠,不知道那天晚上他走了多少步!”


楼主:铁西一杆旗

字数:153179

帖子分类:莲蓬鬼话

发表时间:2019-08-24 23:00:46

更新时间:2019-09-22 19:3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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