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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读漫笔

楼主:退墨斋  时间:2020-01-09 20:52:08


楼主:退墨斋  时间:2020-01-09 20:52:08


楼主:退墨斋  时间:2020-01-09 20:52:08


楼主:退墨斋  时间:2020-01-09 20:52:08
古人的抄书与背书

我作过一篇《读古文记》,文章见报后,有人问:你说古人经常抄书、背书,“在这方面我们比古人差远了”,那么古人到底是怎么抄书背书的?正好我手里有一些资料,有不少这方面的例子,就抄一些在这里,权作答复。
古人得书不易,于是盛行抄书。《李氏山房藏书记》引东坡的话说:“余犹见老儒先生,自言其少时欲求《史记》、《汉书》而不可得。幸得见之,皆手自书写,日夜诵读,唯恐不及。”
《新唐书·柳仲郢传》载,仲郢(书法家柳公绰之子)少时勤读经史,尤对《史记》、《汉书》以及魏、晋、南北朝史作过深入研究,不仅熟读,而且手抄。“仲郢尝手抄六经,司马迁、班固、范晔史皆一抄,魏晋及南北朝史再。”
明代宋濂在《送东阳马生序》中说,他幼时即嗜书,家贫,无从致书以观,每假借于藏书之家,手自笔录,计日以还。天大寒,砚冰坚,手指不可屈伸,弗之怠。《明史·张溥传》载:溥幼嗜学,所读书必手抄。抄已朗诵一过,即焚之,又抄,如是者六七始已。
抄书是一种非常有效的读书方法,一是记得牢,二是有助于理解。此外,抄书的过程也是校书的过程,在深入思考中,把握原作的精髓,进而消化、吸收,融化成自己的血肉。
抄之外,还有背。古人的笔记里,有很多背书的记载。古人背书的量是很大的,以参加科举考试为例,先要背下“四书五经”(约四十万字)。一个合格的读书人,背这些不在话下,不是稀奇事。有些人扩而大之,背的是《十三经》(《易》《书》《诗》《周礼》《仪礼》《礼记》《春秋左传》《春秋公羊传》《春秋谷梁传》《论语》《孝经》《尔雅》《孟子》),共计六十四万字。据载,明末清初思想家顾炎武能把《十三经》全部背出。
那么,古人是如何背书的?
宋朝朱熹《朱子童蒙须知》说:须要读得字字响亮,不可误一字,不可少一字,不可多一字,不可倒一字,不可牵强暗记,只是要多诵遍数,自然上口,久远不忘。古人云“读书千遍,其义自见”,谓熟读则不待解说,自晓其义也。余尝谓读书有三到:心到、眼到、口到……三到之法,心到最急,心既到矣,眼口岂不到乎!
明代何伦《何氏家规》:读书以百遍为度,务要反复熟嚼,方始出味。使其言皆若出于吾之口,使其意皆若出于吾之心,融会贯通,然后为得。如未精熟,再加百遍可也。
现代作家、画家丰子恺说他小时诵读古书的情况:每天读一课新书,规定读十遍,并用笔画记在书上。第二天,读新课文时,先复习旧课文五遍,画上五遍的记号,再读新课文十遍;到了第三天,读第三课时,也再复习第一课五遍,第二课五遍,再读第三课十遍;第四天时,先复习第一课二遍,第二课第三课各五遍……如此类推,直到每课都读了二十二遍,笔画加起来正好是一个“读”字。
抄书、背书都是极为辛苦的事。但在此过程中,饱读诗书、气贯长虹,胸藏万卷、包举宇内,何等豪迈耳。等到需要时,如江河滔滔,倾泻而下,又何等豪气也。当此之时,乐之何极,何言苦哉。
楼主:退墨斋  时间:2020-01-09 20:52:08
人生三段

近读明清小品,碰巧翻到几篇写女性的,对比看来,颇有意味。
归有光《寒花葬志》是颇为有名的,几笔就生动地描摹出一个惹人爱怜的小女孩形象。“婢初媵时,年十岁,垂双鬟,曳深绿布裳。”这是一个天真烂漫、稚气未脱的小姑娘。“一日,天寒,爇火煮荸荠熟。婢削之盈瓯。予入自外,取之食,婢持去不与。”她削的荸荠是给她小姐吃的,外人不得擅动。她的小心眼儿,毫无掩饰地表露出对小姐的挚爱和偏护,真是憨态可掬。“孺人每令婢倚几旁饭,即饭,目眶冉冉动。”倚几吃饭时,她一双黑亮的眼睛总是忽闪闪地转动,稚气而可爱。
小孩子,往往如此:心地纯洁,稚气未脱,天使一般,惹人疼爱。人在幼年,如同一棵小苗,人们对她怀有无限的期待。
宋濂《记李歌》,写活一个出身娼门而“出淤泥而不染”的少女形象。“年十四,母教之歌舞。李艴然曰:‘人皆有配偶,我可独为倡耶?’母告以衣食所仰,不得已。与母约曰:‘媪能宽我,不脂泽,不荤肉,则可尔;否则有死而已!’”迫不得已从母命为娼,但不食荤食,不施脂粉,在筵席上只唱道家之曲,且严厉地拒绝客人的亵语狎行。她虽沦落风尘,但敢于蔑视和反抗权势者的威逼利诱,对那个想用重金买她作妾的县令,她竟持刀入户,痛骂一番,那种凛然不可侵犯的气概,令人肃然:“李持刀入户,以巨木撑柱,骂曰:‘吾闻县令为风化首,汝纵不能而忍坏之耶?今冠裳其形而狗彘其行,乃真贼尔!岂官人耶?汝即来,汝即来吾先杀汝而后自杀尔!’令惊走。”真是如闻其声,如见其人,一个刚强勇毅、可敬可爱的少女形象跃然而出。
对世界充满期望,心中有憧憬,热爱生活,爱憎分明,这是“八九点钟的太阳”应有的模样。他们在这个世界的出现,让我们觉得人生大有希望,世界大有希望。
接下来是郑燮的《乳母诗序》。“燮四岁失母,育于费氏。时值岁饥,费自食于外,服劳于内。每晨起,负燮入市中,以一钱市一饼置燮手,然后治他事。间有鱼飧瓜果,必先食燮,然后夫妻子母可得食也。”可以看出,乳母费氏对他很是疼爱,如同生母。在饥荒年月,乳母虽然在外自谋生计,还是天天一早背着幼小的板桥到街上给他买个饼,偶有好的饭菜,也让他先吃。这都表现出她深厚的母爱。后来,因为郑家贫穷,生活难以为继,乳母不得不离开他家。她是个心肠慈善的人,走之前,还替他们一家着想,提前做了很多活:“日取太孺人旧衣溅洗补缀,汲水盈缸满瓮,又买薪数十束积烛下,不数日竟去矣。”人去屋空,但灶上还是热烘烘的,锅里放着乳母给他留的饭菜,一如从前:“燮晨入其室,空空然,见破床败几纵横;视其灶犹温,有饭一盏、菜一盂藏釜内,即常所饲燮者也。燮痛哭,竞亦不能食矣。”乳母离开,小板桥哭了,伤心得连饭也吃不下。乳母不仅心肠好,还任劳任怨,令板桥至老不忘,她去世后,作诗表示深切的怀念。
在苦难的生活面前,一头舐犊情深,一头忍辱负重,勒紧肩上的背带,奋力前行,这是中年人的基本模样。
从稚气未脱的懵懂可爱,到风华正茂的血气方刚,再到饱经风霜的负重前行,人之一生,大体如此。三个人,三段人生,能不感慨系之!
楼主:退墨斋  时间:2020-01-09 20:52:08
@绿竹安安 2019-11-21 10:35:01
这样才能打下扎实的基础.我儿时小学,读一篇课文都不愿超过三次.难怪无长进.
哈,我要去督促我的小孩子多读几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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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喜欢才好。也是一种爱好吧。
楼主:退墨斋  时间:2020-01-09 20:52:08
@绿竹安安 2019-11-26 11:28:14
这三个选取得好,记李歌第一次读到,令我想到尤三姐,也是硬气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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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李歌第一次读到,令我想到尤三姐,也是硬气的女子——是,类似的人。
楼主:退墨斋  时间:2020-01-09 20:52:08
酒与性灵

公安派是明代后期出现的一个文学流派,主张“独抒性灵,不拘格套”,发前人之所未发。其创作成就主要在散文方面,清新活泼,自然率真,但多写闲情逸致。
在古代作家中,写酒人酒事的,似乎公安派文人多一些。他们为什么喜欢写这个?应该是有原因的。
袁宏道在《碧晖上人修净室引》里写到一位不知其名的酒僧:
每日以沉湎为工课。凡所得斗米尺布,尽以沽酒。酒酣,则拳两手相角,左胜则左手持杯饮,右亦如之。或指草束木桩相对谩骂,或唱或歌,或作官府叱喝之声,或为皂卒,坐复跪,跪复坐,喧呼不达旦不休。室中一破灶,一折脚床,经年不见人,唯酒尽间出一募化而已。寺僧恶之甚,余独喜之,呼为“酣圣”。
他还有一篇《醉叟传》,也不言其姓字,“尽日酣沉,白昼如寐,百步之外,糟风逆鼻。遍巷陌索酒,顷刻饮十余家,醉态如初。”此人寄情于酒,终日以饮酒为事,更为惊人的是,他爱吃蝎子、蜈蚣、蜘蛛等毒虫,如食珍羞美味,引得众人围观。人家问他哪个好吃,他说:“蝎味大佳,惜南中不可得。蜈蚣次之。蜘蛛小者胜。独蚁不可多食,多食则闷。”
袁宏道提倡诗文要真率自然,独抒性灵;对于为人处世,他主张鄙弃世俗,保持人的真性情、真面目。但这样的人,在世俗社会中,在官场上,哪里有呢?倒是在山野和市井中,有一些狂狷怪诞之人,其行为乖僻不近人情,却往往能够摆脱传统、率真任情,保持了童真之心,于是他为这些人作文立传,在他们身上寄托自己的追求。上面二文即是体现。
其实,无论是古人陶潜、阮籍、刘伶、李白,还是这两个醉叟,他们都是以酒来麻醉自己痛苦的心灵,其言行的颠狂只是外在表象。从醉叟的破筐里那张做官的“告身”可以知道一点信息,如今已是流浪汉的他,从前必有一番坎坷曲折的经历,尝过人生的诸多辛酸。
袁中道有一篇《回君传》,写表弟回君嗜酒入骨。此人实为一赌徒、嫖客、败家子,“邑人皆恶之”。“我”之所以与之为友,与其共饮共游,因为他是一个敢于真爱真恨、有真性格真感情的人。你看他见到酒的样子:
“如病得药,如猿得果,如久饿之马望水涯之芳草,踣足骄嘶,奔腾而往也。耳目一,心志专,自酒以外,更无所知。于于焉,嬉嬉焉,语言重复,形容颠倒,笑口不收,四肢百骸,皆在喜气。与之饮,大能助人欢畅,予是以日愿与之饮也。”
兴奋、激动,毫不掩饰,真情洋溢。与世俗人的“杯虽在手,意别有营”“强为一笑”绝然有别。
性灵派的文人都喜欢有“癖”的人。所谓“癖”,对某种事物的偏好、嗜好,即“情有独钟、爱之甚深”之谓也,有“癖”的人,没有顾忌,无拘无束,性情率真。用张岱的话来说颇为恰当:“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这正与性灵派的主张相合。酒与性灵,也就在此相会了。这大约就是他们爱写酒人酒事的原因了。
楼主:退墨斋  时间:2020-01-09 20:52:08
先生们(二)

你贵姓?
艾青《忆白石老人》:他(齐白石)所收的门生很多,其中最出色的要算李可染。我有几次去看他,都是李可染陪着,这一次……他见到李可染忽然问:“你贵姓?”李可染马上知道他不高兴了,就说:“我最近忙,没有来看老师。”他转身对我说:“艾青先生,解放初期,承蒙不弃,以为我是能画几笔的……”李可染马上说:“艾先生最近出国,没有来看老师。”他才平息了怨怒。

吹牛的本钱
刘兆吉《刘文典先生遗闻轶事》:西南联大青年教师陶光是刘文典的得意门生。以下是陶光告诉我的故事:他因为备新课久末看望文典先生了。这次特别抽暇去看他。不料见面就没头没脑的,被以“懒虫”、“没出息”、“把老师的话当耳旁风”等话骂了起来。“我想他是鸦片没吃足,发神经病,我一向尊重老师,但学生也不是奴隶,随便辱骂,我已忍无可忍,要以暴易暴。”正要怒目反击时,忽见刘先生用力一拍桌子,声音更大地说:“我就靠你成名成家,作为吹牛的本钱,你不理解找的苦心,你忍心叫我绝望么?”愤怒的脸忽然变成可怜的脸。陶光也把行将爆炸的怒火,压了下去,变成了同情、怜悯老师了!“对于老师视我为他‘吹牛的本钱’一语,很受感动,几乎破涕为笑,即扶老师坐下,为老师倒一杯茶,承认太粗心,也说明备新课任务重,致久未来问候等。他也许自知批评学生太过火,留我吃晚饭。”陶光说,“知我者,叔雅师也。”
楼主:退墨斋  时间:2020-01-09 20:52:08
一个“深入生活”的故事

明末清初散文家侯方域有一篇《马伶传》,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新安的商人们请来两个戏班子,办了一个大堂会,遍邀金陵城里的文人、贵妇和才女来看戏。两个戏班子都演《鸣凤记》(明代传奇,演夏言、杨继盛诸人与权相严嵩斗争的故事。杨继盛,官至南京兵部右侍郎,因弹劾严嵩被害),一个在场子东面演,一个在场子西面演。演到两位相国争论是否收复河套一节时,西面戏台扮严嵩的演员是李伶,东面戏台扮严嵩的则是马伶。观众被西面戏台的演出吸引住了,“或大呼命酒,或移座更近之,首不复东”。东面的戏台就演不下去了,“询其故,盖马伶耻出李伶下,已易衣遁矣。”马伶干啥去了?学艺去了。艺不如人,他觉得这是莫大的耻辱,下定决心,要提高自己的演艺水平。
学艺快三年,他回来了。还是两个戏班子同演《鸣凤记》,结果出现了这样的场面:“既奏,已而论河套,马伶复为严嵩相国以出,李伶忽失声,匍匐前称弟子。”马伶扮相国严嵩登场演出时,李伶忽然失声惊叫,匍匐上前,对着马伶自称弟子。李伶是有高超演艺的,都甘拜下风了。下来之后,互相交流,有人问:“子,天下之善技也,然无以易李伶。李伶之为严相国至矣,子又安从授之而掩其上哉?”(李伶扮演的严相国已好到了极点,您又是从哪儿学来的演技而超过李伶了呢?)马伶告诉他们:“我闻今相国昆山顾秉谦者,严相国俦也。我走京师,求为其门卒三年,日侍相国于朝房,察其举止,聆其语言,久乃得之。此吾之所为师也。”原来是,他这三年里,是向人物“原型”学习去了——他打听到当今的相国顾秉谦是严嵩一类的人,就跑到京城,在顾的门下做了三年差役,每天在朝房里侍奉他,观察他的行为举止,揣摩他的讲话。与顾秉谦朝夕相处,使他看到了很多,学到了很多,再次登台,他塑造的严嵩形象十分鲜活生动,如同本人,从而胜过李伶。
这个故事是说,要演好人物,最好的方法是向生活学习,向“原型”学习。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深入生活,向人物的原型来学习人物的表演。
前人说,艺术创作的诀窍是,向生活本身学习。我们经常忘记这一点。有时候,我们甚至愚蠢地认为,这是笨拙的办法,因而不屑一顾。但是,古人把这样的经验写成文章,一再告诉我们:艺术创作,不要忘记生活本身;值得研究的是,如何才能紧紧地跟生活贴在一起。
马伶这个深入生活的故事,值得我们深长思之。
楼主:退墨斋  时间:2020-01-09 20:52:08
武功
翻明清小品,看到两篇写人武功的短文,很有意思,接连读了几遍。
一是魏禧的《大铁椎传》。以前的中学课本好像选过。大铁椎,不知何许人也,因其右胁夹大铁椎,重四五十斤,故名。他是侠客一类的人物,有惊人的武艺。他一人独战群盗的场面写得非常精彩,读之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时鸡鸣月落,星光照旷野,百步见人。客(大铁椎)驰下,吹觱篥数声。顷之,贼二十余骑四面集,步行负弓矢从者百许人。一贼提刀突奔客,客大呼挥椎,贼应声落马,马首裂。众贼环而进,客奋椎左右击,人马仆地,杀三十许人。宋将军屏息观之,股栗欲堕。忽闻客大呼曰:“吾去矣。”尘滚滚东向驰去。后遂不复至。
文章两处用了对比。一是,大铁椎一人对贼众一百二三十人,贼众的武器有刀及弓矢,大铁椎手中只一柄铁椎,力量对比悬殊。二是,大铁椎从容挥椎、独战群盗之时,躲在远处观战的宋将军吓得“股栗欲堕”。这宋将军本是有名的武林高手,“七省好事者”都来向他学习本领,结果吓成这个样子,可见场面何其惊心动魄。通过这样的对比,反衬出大铁椎武功高强,勇不可挡,他的形象亦深刻读者心中。
二是袁枚的《卖蒜叟》。也用对比之法突出人物。先写杨某:“能以两肩负粮船而起,旗丁数百以篙刺之,篙所触处寸寸折裂。”“以拳打砖墙,陷入尺许。”此人力气之大,武艺之精,已是十分了得。后写卖蒜叟,“龙钟伛偻,咳嗽声不绝”,既老且病,看来绝非杨某的对手。这里形成一重对比,反差极大。然而,下文比武出现戏剧性的场面,令人惊愕。比武之前,先有一场口角。原来杨某在演武场上给弟子们传授枪棒之艺时,这卖蒜的老叟在底下看了瞧不上眼,说这说那,杨某大怒,“招叟至前,以拳打砖墙,陷入尺许,傲之曰:‘叟能如是乎?’叟曰:‘君能打墙,不能打人。’杨愈怒骂曰:‘老奴能受我打乎?打死勿怨!’叟笑曰:‘垂死之年,能以一死成君之名,死亦何怨?’乃广约众人,写立誓劵。”于是两人在大庭广众之中拉开架势比武。“老人自缚于树,解衣露腹。杨故取势于十步外,奋拳击之。老人寂然无声。但见杨双膝跪地,叩头曰:‘晚生知罪了。’拔其拳,已夹入老人腹中,坚不可出,哀求良久,老人鼓腹纵之,已跌出一石桥外矣。”比武才开始却突然结束,围观众人期待中的惊人场面没有出现,人们看见,突然之间,先前不可一世的杨某双膝脆地,叩头请罪,卖蒜老人鼓腹一纵,杨某已跌出石桥之外。这里多次运用对比:一是,杨某取势于十步外,奋拳击之,而老人自缚于树,解衣露腹,前者使出吃奶的气力,后者一副任他施为、毫不在乎的样子,强弱之势,已见分晓。二是,杨某奋力拔拳,老人夹入腹中,坚不可出,一动一静,自显功力之高下。三是,杨某跪地请罪,哀求良久,老人鼓腹纵之,杨某跌出老远,再见功力深浅。文章最后,“老人徐徐负蒜而归,卒不肯告人姓氏”,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给人留下诸多想象。不自炫耀,偶露峥嵘即足以惊人,与那炸炸乎乎的杨某再次形成鲜明对比。
武功好,也要写得好才行,所谓相辅相成是也。这两人的武功,也许原本平常,但从文章来看,端的十分了得,这就是文章写得好了。好在哪?我看就是对比之法用得好。对比本是寻常之法,用得好了,效果出人意料。
楼主:退墨斋  时间:2020-01-09 20:52:08
@深秋的旷野 2019-12-10 10:45:25
还有一篇也有如此效果,忘了自何处:某侠客留宿山村,婆婆哭诉媳妇粗蛮,自命不凡的侠客欲教训恶妇,却…吓跑了。
这个帖很适合夜读,逢更新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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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兄台。确有此文,正在读呢。
楼主:退墨斋  时间:2020-01-09 20:52:08
新妇拜季弘曰:“乞押衙不草草(请老爷不要着急),容新妇分雪。新妇不敢不承事阿家(公婆),自是大人(公婆)憎嫌新妇。”其媪(老妇)在傍谓曰:“汝勿向客前妄有词理。”新妇因言曰:“只如某年月日,如此事,岂是新妇不是?”每言一事,引手于季弘所坐石上,以中指画之,随手作痕,深可数寸。(引自唐人康车并《剧谈录》)
楼主:退墨斋  时间:2020-01-09 20:52:08
@深秋的旷野 2019-12-10 10:45:25
还有一篇也有如此效果,忘了自何处:某侠客留宿山村,婆婆哭诉媳妇粗蛮,自命不凡的侠客欲教训恶妇,却…吓跑了。
这个帖很适合夜读,逢更新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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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墨斋 2019-12-10 14:48:15
谢兄台。确有此文,正在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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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台好记性。
楼主:退墨斋  时间:2020-01-09 20:52:08
怎样轻松写活一只老鼠

一幅画老鼠的画,画得十分逼真。现在我们要做的,是用文字把那种逼真的状态描述下来。怎么描述?——通常,要把纸上的“死物”写活,大不容易,何况,老鼠这东西,模样不好看,行为也让人讨厌,如果直接描写,哪怕用上九牛二虎之力,也难以达到理想的效果。正面不行,那就另辟蹊径,从侧面试试?烘托,反衬,夸张……可是,到底如何着笔,一时难以确定。
南宋有个聪明人,叫曾敏行,他有出人意料的办法,把那老鼠写活了,真叫人佩服。他是这样写的:
东安一士人善画,作鼠一轴,献之邑令。令初不知爱,漫悬于壁。旦而过之,轴必坠地,屡悬屡坠。令怪之,黎明物色。轴在地而猫蹲其旁。逮举轴,则踉跄逐之。以试群猫,莫不然者。于是始知其画为逼真,乃珍藏之。(引自《历代笔记选注》)
纸上的老鼠当然是假的,但在猫眼里,却十分逼真,不,简直就是真的,所以“猫蹲其旁”“踉跄逐之”。看起来,没费一点力气,只从猫的感觉入手,轻轻松松,就把老鼠的逼真之状写了出来。不写画作本身(真要写,那得多少文字才描绘得出),只从猫的反应上着笔,四两拨千斤,真有出奇制胜之妙。
又有一事: 说是唐朝一个叫张季弘的军吏“勇而多力”,一只活蹦乱跳的驴子,他能捉其四足,轻松掷过水渠,“观者无不惊骇”。这天,他遇一老妇在那儿长吁短叹,一问,知其儿媳“悖恶”,且“壮勇无敌,众皆畏惧”,他就想替老妇打打抱不平,教训一下那当媳妇的。看仔细了,这张某是个勇力过人的大力士,那媳妇也是个“壮勇无敌”的母老虎,二人马上要有一场“恶斗”了。猜想,这张某肯定获胜的。结果却是:获胜的是那媳妇,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大力士张某却“汗落神骇”,灰溜溜地跑了。那么,媳妇定有过人的本领了。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写她本领高强?通过二人正面交手来展现?倒是可以,但落了俗套,而且费了大力,效果不一定好。那么,还是从侧面着笔吧。可是,这侧面又如何落笔?……不兜圈子了,有一高手是这样写的:
新妇拜季弘曰:“乞押衙不草草(请老爷不要着急),容新妇分雪。新妇不敢不承事阿家(公婆),自是大人(公婆)憎嫌新妇。”其媪(老妇)在傍谓曰:“汝勿向客前妄有词理。”新妇因言曰:“只如某年月日,如此事,岂是新妇不是?”每言一事,引手于季弘所坐石上,以中指画之,随手作痕,深可数寸。(引自唐人康车并《剧谈录》)
那媳妇功夫果然极为深厚,远超力士张某。但她的态度却很平和,只是说事而已,看不出是有功夫的人,也没有一点“王者”之气。欲扬先抑,这么一“抑”,我们看见,女人在气势上已胜过男人了。接着,要写她的功夫如何了得了。却怪,偏不说她有什么功夫,二人也未交手,只说,那媳妇一边说事,一边以指画石,叫人吃惊的是,她随手这么一划,竟能在石头上留下印痕,此痕非浅,是“深可数寸”。这是何等的神力!难怪张季弘要“汗落神骇”了。这两句,平平常常,平平静静,却把她的功力写到顶点了。也找截干净,绝不拖泥带水。
原来是,要突出她的功夫,却不从正面强攻,而是旁敲侧击,迂回进击,就像战场上的高手,斜刺里突入,只轻轻一挑,敌人就落下马来。
真是举重若轻。亦得出奇制胜之妙也。
楼主:退墨斋  时间:2020-01-09 20:52:08
提下呢,
楼主:退墨斋  时间:2020-01-09 20:52:08
@退墨斋 2019-12-09 15:58:38
武功
翻明清小品,看到两篇写人武功的短文,很有意思,接连读了几遍。
一是魏禧的《大铁椎传》。以前的中学课本好像选过。大铁椎,不知何许人也,因其右胁夹大铁椎,重四五十斤,故名。他是侠客一类的人物,有惊人的武艺。他一人独战群盗的场面写得非常精彩,读之有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时鸡鸣月落,星光照旷野,百步见人。客(大铁椎)驰下,吹觱篥数声。顷之,贼二十余骑四面集,步行负弓矢从者百许人。一贼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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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鸟12345 2019-12-15 14:50:49
林纾(琴南)的《技击余闻》写武功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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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兄台提示。这要看才好。
楼主:退墨斋  时间:2020-01-09 20:52:08
从网上搜得的,以为备忘,转在此处——

<技击余闻>是林琴南的笔记体作品,书中所记大都是闽中拳师的轶闻琐事。林琴南自幼娴习拳击剑术,精于此道,所以写得颇有神采。
《技击余闻》初版本不详,今见商务印书馆1913年6月版。这是一本关于“技击”(武林、武艺、武术)专题的古文笔记小说集。它所叙范围颇广,有7篇涉及京陕齐鲁中原武林琐闻。甚至还有西方“技击”传闻“转载”,《巴黎力人》叙巴黎大力士力大无比,《巴黎技师》言巴黎杂技奇妙异常。但此书,主要是写江浙闽粤沿海及台湾的武林故事,称得上“闽海武林写真”。
弘扬传统武术技艺是40余篇故事的共同主题。林纾从各个侧面,多种角度描述“技击”之高超。外功、内功、硬功、轻功、气功,拳术、剑术、枪术、点穴之术……技击者形神兼备,一一展现在读者面前。福州闽江江右剑师赵孔修之师李先生擅长拳术,村中恶少外号“十八罗汉”在比试中,“皆为李拳所中”,被打得坐于榻上。恶少口服心不服,挑唆和尚与李比试。和尚“着双铁屐迎李”,腿功甚好,踢李之肩上,但李捷疾,没踢到,而李“已仰握其颈。颈碎,僧立死”。这场拳足格斗,惊心动魄。(《铁屐和尚》)《鹿鹿》、《侏儒》、《瘿叟》等篇写点穴之术,《李梅》、《欧三》写枪比剑快,能精确命中目标。这些技击高超者有共同特点,一是力气过人,二是勇气过人。
楼主:退墨斋  时间:2020-01-09 20:52:08
钱基博《技击余闻补》,两本风格一贯 都是文笔简劲 故事精彩,不同在于林琴南这本因为他本身会拳脚剑术 阅历丰富,写的很多都是亲眼所见 更令人啧叹;虽然故事性不如钱书,很多都是人不知从何而来,瞬间技击较量后,又不知去向,更无法知其人所想 评判善恶,别有另一番味道,如果钱书里的故事可以拍成电影,那这本则适合画成几幅连环画。
楼主:退墨斋  时间:2020-01-09 20:52:08
细微之处见真章

宋人笔记《道山清话》中有一篇《磕头幕官》,其文甚短,录如下:
韩魏公在永兴,一日有一幕官(幕府的官员)来参,公一见,熟视,蹙然不乐。凡数月,未尝交一语。仪公乘间问公:“幕官者,公初不识之,胡然一见而不乐?”公曰:“见其额上有块隐起(凸起),必是礼拜所致(叩响头造成的),当非佳士。恁地人,缓急(紧急时)怎生倚仗?”
幕官来参见,魏国公韩琦看了看他,皱起眉头,露出不悦之色,之后数月都不理睬他。为什么要这样?韩琦说:我看他额头上突起一个包,应该是经常向人磕头造成的;老是向人磕头的人,遇到紧急情况,哪里靠得住呢?
这个故事,充分表现出韩琦的个性。一是他观察事物,善于从细节处着眼。“天下大事必作于细”,细节,能表现事物发展的方向,能反映事物的本质。他说的那一番话是极有见地的,也说明他的阅历极为丰富。再者,他不喜欢那种阿谀奉承、奴颜婢膝的人。历史上,韩琦是颇为有名的政治家,辅佐了宋仁宗、英宗、神宗三位皇帝,在朝廷敢于直言,不惧权贵,史载,他先后上疏七十余封,劝谏皇上亲贤臣、远奸佞,整顿朝中纲纪。这样的人,有这样的逸闻,“宜乎哉”。
察人识物,善于从细节入手的,不止一个魏国公。《聊斋志异》中有一篇《富翁》,写了类似的事:
富翁某,商贾多贷其赀。一日出,有少年从马后,问之,亦假本(借贷经商的本钱)者。翁诺之。至家,适几上有钱数十,少年即以手叠钱,高下堆垒自如。翁谢去,竟不与赀。或问其故,翁曰:“此人必善博(赌博),非端(正直)人也。所熟之技,不觉形于手足矣。”访之果然。
富翁从少年“以手叠钱,高下堆垒自如”这一细节,判断此人经常赌博、善于赌博,不是一个正经干事的人,因此不给他借贷。事实证明,他的观察和判断都是准确的。给这样的人放贷,对各方都有害无益,不如不贷。
额头上突起一个包,这是奴颜婢膝者的特征;一见铜钱,就不由自主地把玩垒叠,这是赌徒的特征。二人在不经意中暴露出自己的本性,又正好遇上韩琦和富翁这样生活阅历丰富、观一叶而知秋的智者,当然没有好果子吃了。
两个小故事,都说明细节的重要。细节存在于我们身边的每一件小事之中,忽略细节,会导致失败;注重细节,从小事做起,离成功就不远了。

楼主:退墨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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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闲闲书话

发表时间:2019-10-28 18:11:08

更新时间:2020-01-09 20:5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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