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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读漫笔

楼主:退墨斋  时间:2020-01-09 20:52:08
从前读书,读过就算了,偶尔有点什么感想,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在心里发一发就完了,不会坐下来写什么的。那时候好像很忙。这些年,似乎得了一点闲,读书从容了些,读了之后,也能坐下来写一点了,于是有了下面一些长长短短的文字。

松明
读小说,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世界上不同地域的民族,生活习惯却相差无几,有的甚至完全相同。
屠格涅夫《猎人笔记》中有一篇《孤狼》,其中写到,住在森林中的护林人,夜间照明,用的是松明:“桌上燃着松明”。松明,即油性很重、能够燃烧的松木。
俄罗斯人也曾用它照明?——看到这儿,我想起了往事。
很久以前,我们住在乡下,村里没通电,照明烧的是煤油。但煤油稀缺,还要花钱买,人们就用松光来照明。松光,也叫松油,就是松明。
我们村子下边有一片森林,林中多松树。几十岁的老松树上,多枯枝,枯枝是很好的燃料,我们经常爬上树去折。有的松树上生有油节疤,用刀劈下来,带回去当柴烧,燃得嚯嚯的,火劲大。松光,通常生在树的根部,用柴刀破开龟裂的树壳,将松光砍下一块,回家削成筷子粗的条状,晾干,晚上点燃,插在一块萝卜片上,放在灶头,用以照明。它燃烧时,松油滋滋地冒出来,像人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它的火苗拉得很长,中间粗,两头细,像个线垂,很好看。但火苗顶上有一股黑烟,影响光的亮度。乡下人的晚餐真是很晚,母亲做饭时,天已黑透,我们除了在灶头放一个松光,还在案板上放一个,方便她切菜。
一些松树的根部,不知什么时候生出一堆松油,一半露在外面,一半掩在土里,那土是松软的腐质土,表面生着绿绒一样的细草,轻轻刨开,松油都露出来,雪白,米粒似的一大团,松松地堆在那儿。我们用袋子装回家去,好大一碗呢,用火烤软,敷在条状的树棍上,可以像松光那样点燃照明,也可以用来引火——自然是一点就着,滋滋冒油,越燃越旺。
楼主:退墨斋  时间:2020-01-09 20:52:08
炭火上坐着水壶

宗璞长篇小说《东藏记》有一段写:教授白礼文滔滔不绝地说着话,忽然敞间传来一阵响声,很像警报,预告敌机要来轰炸了,他赶紧往外跑,可是有人提醒他那不是警报,“白礼文定定神,看见敞间炭火上坐着水壶”,原来是壶里的水烧开了发出的响声。
读宗璞先生的小说,觉得很亲切。叙述或描写,人物对话,都很平易,如话家常,往往不觉得是在读小说。小说写成这样,很不容易。之所以能这样,我揣度,可能宗璞先生写的是自己的生活经历(论者说,她这部小说有很强的自传性),那些情景十分熟悉,不用虚构,信手拈来,读者遂有此感。另外,她的小说,不造作,不虚张声势,与读者的心隔得很近,容易读进去。
上面引的一个片断,其中一句“炭火上坐着水壶”,看到这样的句子,我有点意外。在我们这里,川东北乡间,人们经常这样说:“火炉上坐着茶壶”。拟人化的,又形象,又生动。我孤陋,从前以为只有我们这里才这样说,现在读宗璞先生的小说,才知外地比如云南也有类似的说法。“炭火上坐着水壶”,换一个说法就是:炭火上“放着水壶”“搁着水壶”。这两种说法,意思相同,但表达效果是大不一样的。后一种说法,炭火上“放着水壶”,从壶那方面说,是被动的,是人的行为的结果;前一种说法,用一个“坐”字,则变成主动的了,好像它自己要那样“坐”着,是它自身行为的结果。
抗战时期,宗璞随父亲冯友兰赴昆明生活,曾就读西南联大附属中学。《东藏记》描述的就是西南联大的生活,跑警报、在野外上课、日常用餐、闲谈等等,生活很艰辛,但她写得细腻而温馨……我的意思是,如果没在云南生活那么些年,她会不会写出“炭火上坐着水壶”这样的句子呢?难说。
按说,“炭火上坐着水壶”这样的话,我们日常生活中经常讲,写进文章里,是顺理成章的事。可是,我看周围的朋友写文章,好像没有这样的句子。我也没有这样写过。我写“火炉上放着一把水壸”这样的句子,不写“炉子上坐着一把水壸”。有些怪。原因在哪呢?一是习惯使然,大家都这样说,轻车熟路,还有,用惯常的说法保险,不会惹麻烦。二是,缺少创新精神。语言不是一成不变的,也要创新,语言的创新,可从民间语言中汲取精华。这道理我很明白,但要在实践上自觉运用,就差了——差得远。
楼主:退墨斋  时间:2020-01-09 20:52:08


楼主:退墨斋  时间:2020-01-09 20:52:08
谢谢版主关粉儿
楼主:退墨斋  时间:2020-01-09 20:52:08
谢谢吕先生。
楼主:退墨斋  时间:2020-01-09 20:52:08
种子
裘山山的短篇小说《曹德万出门去找爱情》,一口气看完。
要知道,现在就是一两万字的短篇小说,能一气读完的,并不多哦。
我不写小说,纯粹是看起耍。以前懒得不像话,看了就看了,这几年有了一些长进,看完了还晓得想一想。现在就来想一想这个小说。
小说的主要情节是:曹德万结过两次婚,但那两个女人都不是他找的,他几十年的生活中没有爱情。现在,八十多岁的他虽然住在养老院,可他不愿意混吃等死,要按自己心头的想法找一个对象——他要找到他的爱情。他中意的那个人,就是在他们养老院煮饭的陈姐,五十七八岁,他们两个谈得来。可是,养老院的所有人包括院长都认为他是神经病,这么大年纪,说不定哪天就去见阎王了,还谈什么爱情!纯粹是胡整!于是骂他,讽刺他,在背后搞他的破坏,竟把陈姐赶走了。曹德万没有气馁,他有一颗火热的心,为了找到自己的幸福,每日天不亮就从养老院出发,照着地图上的标示,一个乡镇一个乡镇地找,最后终于在一家饭店找到了陈姐……
对小说本身,我不说了,我想的一个问题是,作家怎么写成这个小说的。
其实,读完之后,我马上就想起小说家刘庆邦的话:“我认为短篇小说应该用生长法来写。生长法是道法自然,也是投入自己的生命,从生活中、记忆中只取一点点种子,然后全力加以培养,使之生长壮大起来。”类似的意思,其他作家也说过,但是刘庆邦的这个“种子说”,更形象,好记。现在试用他的说法来分析分析。
这个故事,可能是作家从别人那儿听来的,可能是从报纸或电视上看到的,她觉得有意思,可以用来写小说,那么这个时候,就有了小说的种子,这个“种子”就是“八十多岁的曹德万出门去找爱情”。这个种子不错,饱满,圆润,且有意思,能引人注目。接下来就是种子的生长了,它发芽、抽条、开花、结果,那么,伴随着“种子”的生长,小说写了一连串事:曹德万每天出门去找陈姐,周边人的想法、说法,家里人的意见,他本人的心理、思想,陈姐的态度,等等,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很多,有点复杂。看起来,小说写的事很多,但那些都是枝节,都不重要,重要的就这么一件:八十多岁的曹德万出门寻找爱情。所有的枝枝叶叶,都围绕“曹德万寻找爱情”这一主干展开。当然,我们知道,这主干与原来的种子是一脉相承的,这主干就是那颗种子长成的。
原来,写小说跟种庄稼一样,最关键的是要有种子,没有种子,什么也长不成。有了种子,才有后来的参天大树。
种子有优劣之分,有的饱满些,有的是瘪谷,发芽的情况可能不一样,长成什么样子也很难说,这就看作家怎么选择了。有些可能育出好苗,有些可能半途夭折。育活的,有些长成参天大树,有些可能生得瘦弱矮小些。这又看作家怎么侍弄了。当然,侍弄得好不好,与作家的个性、素养及学识等等密切相关。《曹德万出门去找爱情》这个小说是好的,讲的是“这个时代”的故事,表现了这个时代人们的精神面貌,它的种子饱满,树就生得壮,根子扎得深,枝繁叶茂……一个看热闹的门外汉,居然说起小说的一二三来,可笑。抱歉了。
楼主:退墨斋  时间:2020-01-09 20:52:08
油坊
周末在家看小说,读沈从文先生写于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油坊》,感觉很亲切。
沈先生写小说,对笔下人物,怀着深爱,他的文字,总让人感到温暖。这篇小说中,阿黑和五明很是可爱,聪明活泼,有时孩子气地捉弄人,或耍点小脾气,正如我们身边常有的、处处逗人喜欢的小小少年。没有什么故事,就是一些场景或对话。这样的小说,好读,却难写,非大家莫办。
他写的油坊,我也感到亲切。油坊,现在怕是没有了,消失好多年了,我少时却见过。老家有过一座油坊,建在一座瓦房里,不过这瓦房比普通民房高很多,里面很宽敞,因为用粗壮的木头和笨重的石头、铁板等材料构造起来的榨油机,又高又大,需有一座大房子才能装得下。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我在村里读小学,每天上学放学要经过这油坊好几次。打油匠都是本村人,很熟,我们常常站在大门口看他们打油。《油坊》里的油坊是榨桐油的,我们那里的油坊是榨菜油,就是炒菜用的菜籽油。打油的过程,沈先生这样写:“把大小不等的木劈依次嵌进榨的空处去,便手扶了那根长长的悬空的槌,唱着简单而悠长的歌,訇的撒了手,尽油槌打了过去。”我小时看到的也如些。就是说,两地人榨油的法子差不多。只是,我看到的还有极惊险的场面,沈先生的小说中没有:那悬空的大槌,用极粗的绳子吊在房梁上,打油时,一人在地面递绳,一人爬到悬空的大槌上站着,两人对了信号,底下人将绳子一松,再一推,那站在大槌上的人就手扶吊绳,脚下使劲一蹬,大槌就在空中摆荡起来,他自然是随之一起摆荡的,而且脚下不停用力,仿佛荡秋千一般,摆动的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快,最后“轰”地一声大响,大槌撞在箍了铁圈的木楔上,整个油房都抖动了,有什么东西簌簌地从房顶往下掉。这么撞几下,就有一线清亮亮的菜油从什么地方流下来,流进油槽里,再流进一个大瓦盆。
后来仿佛听说,这样大槌上站人的打油法,实在危险,并不经常使用,常用的法子,如《油坊》所写,几人站在地下,共同扶住那悬空的大槌,口里喊着号子,一起用力推送,“尽油槌打了过去”。人站在地上,总比悬在空中更安全。
以油坊为中心,方圆好几里都弥漫着香气。我们每次路过,都要深深吸气,好像要把香气都吸进自己身体里去。那种香很诱人,现在想起这油坊,那种香气也同时出现在我记忆之中。
看沈先生的小说,想我少时见过的油坊,是极有意思的事,录之以为纪念。
楼主:退墨斋  时间:2020-01-09 20:52:08


楼主:退墨斋  时间:2020-01-09 20:52:08
四千字,就让你震撼了
沈从文的小说《生》,四千三百字,排在三十二开的纸上不过六个页码。故事很简单:一个年过六旬的老人,扛了两个木偶来街头卖艺,表演什么呢,一个叫王九的木偶打倒了名叫赵四的木偶。就这么简单。第一次读,读过三页了,还是那样,王九把赵四打倒了。心想,跟别人的小说一样,不过也写城市艺人的生活,却这么拖沓,文字又平淡——名家笔下也有庸常文字的,沈先生这篇怕就是了。耐着性子看,有点敷衍的意思——还是看完嘛。快了,只有最后两段了。可是,最后两段,不足两百字,却给了我生平最震撼的阅读感受和最复杂的心情。原来风平浪静之下,蕴含着真正的波澜壮阔。这两段如下:
“他不让人知道他死去了的儿子就是王九,儿子的死,乃由于同赵四相拼,也不说明。他决不提这些事。他只让人眼见傀儡王九与傀儡赵四相殴相扑时,虽场面上王九常常不大顺手,上风皆由赵四占去,但每次最后的胜利,总仍然归那王九。
王九死了十年,老头子在北京城圈子里外表演王九打倒赵四也有了十年。那个真的赵四,则五年前在保定府早就害黄疸病死掉了。”
如果没有这样的结尾,这篇小说真就平庸了,也许,谁都能写。但是,结尾这么往上一翻,整个小说的面貌一下子改观了,成就了一个经典。
我差点看走了眼,把金子看成了石头。
有句话,好像就是沈先生说的吧,意思是:写小说要慢慢来,不急。读这篇小说,我真佩服沈先生的耐心,前面四千字所写的,都是极平常的事——人们围过来看热闹,哄然大笑,那边发生了什么,把看热闹的人引走了,这边只剩七个人了,收税的来了……一点不好看,甚至让人觉得有些沉闷。可是沈先生不急不躁,不慌不忙,平心静气地写,硬是把个没有看头的场景有滋有味地写着。
因为后边有个不同凡响的结局在等着,前面的“慢”就有了价值和意义。如果没有前边慢条斯理的铺垫,后面的结局也就没了着落。妙处就在这里。
看来,读小说也是急不得的。
沈先生小说结尾处,这样出人意料之外的,还有不少。《贵生》一篇,贵生与金凤的婚事,看起来水到渠成,却因五爷突然强娶金凤而落空;《牛》中老牛伯千方百计救治好的牛最终被衙门征走;《三三》里情窦初开的少女三三,暗中爱上了城里来的“白脸客人”,原本有望结下情缘,不想“白脸客人”却害了肺痨病逝……
虽然出人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丈夫》中,按照情节发展的表面线索,丈夫第二天早上应该去水保家吃酒席,到戏院里看大戏,但小说的结尾却是“水保来船上请远客吃酒,只有大娘同五多在船上。问到时,才明白两夫妇一早都回转乡下去了”。丈夫突然带着妻子悄然离开,令水保等人大感意外。然而,这种结尾却是合乎人性的,是丈夫自我意识觉醒的必然结果。
既出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而且令人震撼的,是《生》。
楼主:退墨斋  时间:2020-01-09 20:52:08
《隋唐五代散文选注》

在孔夫子旧书网下单、从广东汕头某店发邮的《隋唐五代散文选注》,今日(2019年11月3日)到达案头。
此书系“中国历代散文选注”之一种,郭预衡主编。全书共六种:《先秦散文选注》《汉魏六朝散文选注》《宋辽金元散文选注》《明代散文选注》《清代散文选注》,后二种多年前在巴城某店购得,前四种付之阙如。前几日翻检书橱,独不得此四书,终觉遗憾,遂上网搜得,下单邮购。《隋唐五代散文选注》今日邮到,其他三种,或于近日陆续到达。
是书扉页盖有“深圳图书馆藏书”印章,并贴一纸“还书日期”,显示有人借阅,但内页干净,无一画痕,仿佛从来无人翻阅,店家标示八五品,实为九品有余。版权页载:岳麓书社1998年8月第一版,首印五千册,定价20·50元。二十年后,物价涨了不知几何,而我得此书,仅付店家书款8元。跌价何其巨也,真如女子再嫁矣。
楼主:退墨斋  时间:2020-01-09 20:52:08




楼主:退墨斋  时间:2020-01-09 20:52:08
咬奶头

明代有一个叫陈继儒的,作了一篇《芒山盗》,文中所写“咬奶头”的故事,引人深思。
宣和间,芒山有盗临刑,母来与之诀。盗对母云:“愿如儿时一吮母乳,死且无憾。”母与之乳。盗啮断乳头,流血满地,母死。刑者曰:“尔何毒也!”盗因告刑者曰:“吾少也,盗一菜一薪,吾母见而喜之,以至不检,遂有今日,故恨杀之。”
儿子临死前竟然要咬断母亲奶头,说明他是多么的痛悔。悔的是不该做强盗。怎么就做了强盗呢?母亲从小就怂恿他偷东西啊,“小来偷针,大来偷金”,最终做了强盗。对一个孩子来说,家庭是最早的学校,父母是最初的老师。这儿子误入歧途,父母确实要负很大的责任。当初,儿子偷了东西,母亲指出错误并严加惩戒,引导他走正确的人生道路,养成良好的品质,决不会产生这样的悲剧。这个故事告诉我们的是,家庭和父母的正确引导和教育,至关重要,万不可轻视。
“咬奶头”这种可悲之事,现在也是有的,只是表现形式变了,不如芒山盗的行为这样触目惊心。这说明,在现实生活中,这样简单的道理,在一些人的脑子里,认识并不清楚。有些人,在道理上可能明白,在实际行动中,却是糊涂的。另一些人,放在别人身上,他看得明白,放在自己身上,又看不明白了。
不管哪种人,要提醒一句:小心哪,小心孩子咬你奶头。
明代还有一个叫李贤的,其《古穰杂录》有一短文《士奇泥爱》,记明代中期名臣杨士奇晚年溺爱其子,是另一种“咬奶头”的故事,同样值得警醒。
杨士奇历官四朝,政绩卓著。但此人“最为败德”的是溺爱儿子。其子杨稷暴横,作恶乡里,有人以实来告,士奇只轻描淡写地说:“某人说汝如此,果然,即改之。”杨稷反说那人是诬告,士奇竟然信了儿子的谎言,并且此后不再相信“言子之恶者”,“有阿附誉子之善者,即以为然而喜之”。后来杨稷侵暴杀人,言官交章弹劾,朝廷看在士奇的情面上,不即加法,还把那些状子拿给士奇看,士奇仍不醒悟,还替儿子说话,于是儿子有恃无恐,作恶多端,犯下数十条人命大案。“后岁余,士奇终,始论其子于法,斩之。”
杨士奇是著名学者,曾任《明太祖实录》、《明仁宗实录》、《明宣宗实录》总裁,他应该是明白事理的人,行事不会如此荒唐吧?起初我以为是小说家言,一笑置之。不想,后来翻《明史》,读杨士奇传,果见溺爱其子的记载,方知并非野史杜撰,乃大感诧异。
仔细想来,儿子究竟干了些什么,杨士奇是明白的,就是不大知晓,也容易调查清楚。然而因为心存溺爱之情,蒙蔽了双眼,失去原则和底线,以至轻视了那样的恶行,忽视了可能产生的后果。旁人忠言相告,他就是不信、不理、不管,一再纵容姑息,至死不悟。做出这种昏头的事,他自然要付出沉重的代价。其子被斩,对父母来说,是另一种形式的“咬奶头”。
没有原则的溺爱,为人父母者,怕是人皆易犯的,敢不警醒么!
还是那句话:小心哪,小心孩子咬你奶头。
楼主:退墨斋  时间:2020-01-09 20:52:08



楼主:退墨斋  时间:2020-01-09 20:52:08
“杀骡乘鸡”的可笑

近阅明清小品,有俞樾短文《杀骡乘鸡》,文如下:
有客至,主人具蔬食,客不悦。主人谢曰:“家贫市远,不能得肉耳。”客曰:“请杀我所乘之骡而食之。”主人曰:“君何以归?”客指阶前之鸡曰:“我借君之鸡乘之而归。”
文末有编者的一段“评说”,不长,录如下:
有客自远方来,主人却舍不得破费,仅用蔬食招待,还要装出抱歉的样子,客人当然“不悦”。于是乎,就在主人虚伪地用“家贫市远”的理由搪塞时,客人便打断他的话,提出“请杀我乘之骡”佐餐。吝啬的主人一时还未听出客人话中有话,傻乎乎地问客人杀了所乘之骡,“君何以归?”客人则“胸有成竹”地回答说:“我愿借君之鸡乘之归。”真是妙不可言!明明有鸡不杀,还说什么“家贫市远”;明明吝啬透顶,还偏偏装出一副虚情假意的样子。客人的一番话,将主人的丑恶的嘴脸,暴露无遗。
我说,此言差矣。应受谴责的是那客人。你去做客,人家给你饭吃,“具蔬食”,这也不错了,怎么挑三捡四,甚至要人家杀鸡宰鸭款待你呢?没有杀鸡,就“不悦”,还厚着脸皮说出那番刻薄话,简直可笑。
如果家中富裕,却舍不得破费,有鸡不杀,还要找理由为自己的吝啬百般辩解,自然应该挨骂。但是,人家明明家中贫困,实在拿不出来,却骂他吝啬透顶,那叫站着说话不腰疼,谬之甚矣。
这家主人,待人是诚恳的。“家贫市远,不能得肉。”这是解释,也是抱歉,我以为是可信的。一则,贫苦之家,没有肉食之类的储备,二则,客人来得突然,菜市又远,来不及采办;就算来得及,恐怕也没钱买肉。至于阶前的鸡,主人怎么想且不论,在我这局外人看来,是决不能杀它待客的——那是一家人的衣食来源,倘若为了款待客人“竭泽而渔”,那就断了他们生活的后路,实在使不得的。在穷人家,几只鸡也是宝贵的,它可以下蛋,蛋能卖钱,它可以从小鸡长成大鸡,大鸡能卖更多钱。有多大能力办多大事,不去打肿脸充胖子,这自知之明的做法是正确的。相反,如果为讨客人欢心,把仅有的鸡也给杀了让他吃,那才真是愚蠢且可笑呢。
穷人待客,在我们川东北乡间,有两个流传甚广的故事。说是生活艰难之时,某家来了客人,主人在厨房忙碌,灶里燃着大火,锅里的猪脚杆煮得卟噜卟噜响。客人心想,这家生得贫困,还煮猪脚杆待客,不容易啊,大为感动。可是,等了半天,只听锅中响得热闹,总不见猪脚杆端上桌来,客人悄悄去看,原来锅里煮的是一根青㭎棒。又有一家,来了客人,无油炒菜,主人觉得面子上不好看,就想出以假乱真的主意,切几片白萝卜冒充猪油,在锅里翻来覆去地炒,结果被自家小孩揭破,说“那是萝卜不是猪油”。
家贫,没有好东西待客,大大方方说明也就罢了,却要打肿脸充胖子,自欺欺人,结果弄出这样丢脸的事,为人所笑,实在得不偿失。
楼主:退墨斋  时间:2020-01-09 20:52:08
读书脞录

苏浅黄深
《学林漫录》第十五集载蒋寅《一代名师千帆先生》,文中记程先生平时论学语曰:“唐诗和宋诗不同,读多了宋诗,就会不满唐诗。唐诗固有许多宋人不可及处,但与宋人比,唐人显得笨拙。唐人对仗多僵硬,而宋人则活脱。就作家而言,苏、黄同为大家,但有不同,苏浅黄深。苏尽管学陶,终浅,陶深。苏东坡对一切都满不在乎——要在乎他早死了。坡诗如浪涛澎湃,但较浅,只是在上面翻滚。”
蒋寅评论说:“这段话给我印象特别深,回去记在笔记里,越琢磨越觉得真正是深造有得之言。如今的诗歌批评,虽然理论一套一套,横竖说得头头是道,但这种严羽称为‘取心肝刽子手’的解悟,却是百不遇一了。”

裤带断了
王力先生是我国著名的语言学家、教育家、散文家,中国现代语言学奠基人之一。他平时专心做学问,日常生活中的琐事无暇顾及。其弟子齐冲天在《纪念王力先生110周年诞辰》里写道:“我看他有些事,能省心的就省点心。他的替换衣服往往找不到,有一次是穿了王师母的袜子去开会的。”
著名唐史专家黄永年在《记童书业先生》一文里回忆他的岳父、著名历史学家童书业时说:他素来不注意衣着,“一年四季老是穿双半破的黑色胶底鞋,实在寒酸不堪。有一次我和他到光华大学宿舍去看吕思勉先生,走到半路他突然叫起来,原来裤带断了,我一看,已烂得无法接,好在不在大马路上,赶快到附近小杂货店买了一根给他换上。”

记忆力
童书业先生的记忆力惊人。童的老师顾颉刚先生曾这样评价他:“丕绳(童书业)教授不仅学问精博,而且有惊人的记忆力和理解分析能力。重要的先秦古籍包括诘屈聱牙的《尚书》在内,都能背诵如流。这些古籍里的某个词汇出现过几次,他不用查可以立刻告诉你。近人的学术著作他看过一遍就能历举其主要内容和论点……”
黄永年在《记童书业先生》记:童先生在生活上糊涂,记性坏得出奇:“当时达人兄初进山大历史系,一天晚上童先生闯进他们的学生宿舍,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我叫童书业,是历史系副主任,要回家,认不得路了,请谁送我回去。’于是达人恭恭敬敬地送他回府。”

笔记本
蔡义江《忆恩师夏承焘先生》记述:“说到虚心,夏先生真是我们的榜样,我当学生时,常去夏先生家里串门,坐下来,我听他说,他也听我说。夏先生手边有一本小笔记本,在谈天中,他时而拿起来写上几句。不论是我转述读过的书、文章中的话,耳闻别人的谈吐,还是我自己的想法、意见,只要夏先生觉得有点意思的,他都会记下来。老师们听学生谈话而记笔记的,不但从来未遇到过,实也前所未闻。”
楼主:退墨斋  时间:2020-01-09 20:52:08


楼主:退墨斋  时间:2020-01-09 20:52:08
偷儿

闲时乱翻书,遇清朝徐时栋所作《偷头记》,内容是记述鸦片战争时期发生的一件事:道光二十一年八月,英军侵占宁波城,清军反攻,不得手,退驻绍兴。官员们想出一个办法,找来一批偷儿,要他们趁夜潜入城内,伺机刺杀英军,斩了头带回,官府则以人头数量给偷儿计酬。英军被杀很多,大惧,退走。于是大将军以克服宁波上报朝廷,获得升迁和赏赐。
原文颇生动,录如下:
西夷英吉利据宁波府,我师袭攻之不克,时大将屯绍兴,而前鄞令舒君在军中。一日,缚间谍至,将斩之。舒君视其人,则府之善为偷者也,意哀之。曰:“若为偷而死,盍为偷而生,若能窃鬼头来,吾且白将军赏赉汝。”偷诺而去。既而偷果以夷头献,舒君介之见将军,将军大喜,厚赉之。又既而献头者纷若,乃与群偷计其直,生获数倍之。自是逾城洞穴,日昏暮,遍府中无非偷者。夷据城,夜必巡街巷,两夷先后行,方格磔笑语,后者忽无声,回视之,已失头而仆。前者大骇,僵立,旋又失其头。或著夷衣冠,持竹仗橐橐然,曳乌皮屐以来,夷人近与语,遽刺杀之。其生致之也,则以布自后扣其头,使不得鸣,而绞布两端,负而趋至幽僻,钳口置诸橐,缒以出城。或为夷所见,追之,则别一偷自曲巷出,并偷追者头。夷巡城上,亦往来通夕,群偷各以长藤为环,喑默候城外,闻巡者过,为怪声惊之;夷倚堞俯视,遽以藤环钩其头而坠,塞其口而反缚之,候如初。城上夷谓坠者误失足,皆伸头下视,思援之,又尽为偷所钩致,乃哗然拥所获以去,疾如风。凡城内外以窃鬼头至者,党日众,计日巧,所获日多。其奇策秘术,莫得而详也。一日,将军复下令,得群夷百不如得酋一,能生致之赏万金,官三品,不者取其首可也。久之反命,酋不可得。顾酋虽防护甚谨,而心常惕惕,每日夕即觳觫自惊扰,旦夕以失首报者恒数十,或至百余。由是大惧,尽率其属,登舟他去,而将军以克复府城入告矣。
读后颇多感想,正欲写几句,真巧,在《古代题跋选》中看到清人张罗澄有一篇《书〈偷头记〉后》,正是我要说的,却比我说得好,于是不写了,只看他的。
张罗澄说:“术之至贱为偷,人之至贱为偷儿。而能以其偷为国杀贼,则遂不敢以偷儿贱之……今天下之言曰:‘文官三只手,武官四只脚。’(意谓文官贪赃逐利,武官望敌而逃)夫官于平日剥民自奉,则甘为偷儿;一遇变故,则不能如偷儿之杀贼,此‘三手四脚’之所以称也。视此偷儿,宁不愧死乎!”
骂得好。平时,官吏只会欺压盘剥百姓,如偷儿一般;强敌一来,则畏之如虎,更连偷儿也不如了。偷儿,为人不齿,受人贱视,他们本无守土之责,也不领俸禄,大敌当前,却能出奇制胜,勇敢杀敌,赶走侵略者,真是豪侠,堪比国士,而那些三只手的文官、四只脚的武官,逃命惟恐不及,自己家园,任由强盗践踏,又与国贼何异焉。
二文皆妙,故一并抄录,与君同赏。
楼主:退墨斋  时间:2020-01-09 20:52:08
讲课与监考

王永兴《怀念陈寅恪先生》回忆陈先生讲课的样子:“我们经常看见他老人家抱着用黑布包袱包着的一大包书,沉重而缓慢地走在昆华路上。为什么要带这么多的书呢?寅恪先生讲课时经引证很多史料,他把每一条史料一字不略地写在黑板上,总是写满了整个黑板,然后坐下来,按照史料分析讲解……当时,寅恪先生多病体弱,眼疾已相当严重,写完黑板时常常汗水满面,疲劳地坐下来闭目讲解。”
吴小如《朱佩弦先生二三事》写朱自清先生对学生要求严格:“记得有一次先生讲韩愈,下课前向学生布置作业,要大家把《南山》诗背熟。我当时想,‘都是大学生了,难道还真在课堂上要求背书?’但在下一次上课时我却亲见先生把一个同学叫起来背《南山》诗。”这个同学背不出,先生委婉地说了他几句,这同学很惭愧。“在联大时,每逢朱先生监考,不论是入学考试还是期末大考,都是非常严格,决不允许作弊。有时朱先生还站在考场中的高处,目不转睛地盯着考生。”

两位导师

聂石樵在《怀念刘盼遂先生》一文中记,刘盼遂对比梁启超和王国维二位先生的生活作风时说:“梁先生家里明窗净几,大条案上的书放得整整齐齐。他谈笑风生,能使人一见面就被吸引住。王先生则相反,桌子上堆满了书,只留下一小块地盘供自己工作。见人不知说什么。一年春节,刘先生去拜年,王先生半天没有话可说,最后才问了一句:‘你家里有没有信来?’”
楼主:退墨斋  时间:2020-01-09 20:52:08
标明身份的旧书

前些日子,网购中华书局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所出《学林漫录》八九册,多为单位图书馆藏书,扉页盖红色或蓝色印章,初集盖长方形印章,分上中下三行,上行书“中条山有色金属公司红旗中学图书馆”,中行分二格,前书“总号”,后以蓝笔写“17”,似是图书分类,下行分四格,第一格书“分号”二字,二格用蓝笔写“17—16”,第三格书“单价”二字,四格以蓝笔写“0.93”,查版权页,此书定价确为0.93元;六集盖“武汉图书馆藏书”印章,字为繁体;三集、七集盖“武汉建筑材料工业学院图书馆藏书”印章;八九二集均邮于福州某店,各盖印章二枚,一枚“福建省电力干部学校图书馆”圆形印章,又盖一枚长方形印章,上书“福建省电力干部学校图书资料室”;十集盖“中共铁道部第二设计院党校图书资料专用章”。此外,同期邮于成都某店之《花镜》,盖有“四川省米易肥图书馆藏书”椭圆形印章,“藏书”之“藏”为简体字,即上面是草字头,下面是一“上”字。邮于南方某店的《隋唐五代散文选注》(岳麓书社),盖“深圳图书馆”圆形印章。
从图书馆出来的书,往往附有借书登记卡,如《学林漫录》三集,封三贴有一个牛皮纸做的小袋子,皮面标有读者注意事项:“1、爱护公共图书切勿任意卷折或涂写,损坏或遗失照章赔偿。2、请在借书期限前送还以便他人阅读请予合作。”袋中插有借书卡片,卡上印有书码、书名、定价、登记码、借者、借期、还期等项,前几项已用黑色钢笔填好,唯借者等为空白,表明从来无人借阅。
楼主:退墨斋  时间:2020-01-09 20:52:08


楼主:退墨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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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闲闲书话

发表时间:2019-10-28 18:11:08

更新时间:2020-01-09 20:5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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