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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记事

楼主:春秋客2019  时间:2020-08-24 07:24:47
白丫

白丫娘公开与锅三结婚以后,搬到了村西锅三的小屋里,不再回家。剩下白丫姐弟四个。那时白丫十八岁,妹妹十五岁,下面还有两个上小学的弟弟 。白丫与妹妹两个人在生产队参加劳动。白丫刚刚开始算整劳力,一天挣十分工,妹妹还算半劳力,挣八分工。白丫这年轻姑娘在村里开始顶门户过日子。 好在当时不需要为春种秋收诸等庄稼活操心,只要等生产队敲钟上工,与众人成帮做活。那农活没什么太难的,做好做赖也不大有人计较。姐妹二人每年挣500多个工,分的粮食够吃,柴禾够烧,年终决算勉强不用给生产队缴钱。格外经营一亩多自留地,无非看别人家下种跟着下种,看别人家收割跟着收割,庄稼收成自然不如别人,却也比集体的庄稼要好些。

为难的事情也不少。家里房顶漏雨了,院子围墙倒了,猪圈塌了,土炕年久需要重新垒了,都必须求人帮忙。尤其是在地里分了东西,要连夜往家运,白丫这样没有成年男人的家庭,就为难之极了。 秋收时节,队里为加快收秋进度,减少麻烦,不再把庄稼运回村里。玉米棒子,山药,柴禾等直接在地里分配,各家用手推车自己推回家。收获完一块地的庄稼,一般不肯过夜,当天分完,省了夜间派人看守。到最忙的一段日子,隔三差五就分上一次,今天分玉米棒子,明天分山药等等,人们忙的不亦乐乎,也累的不亦乐乎。

往往是在下午,由会计带三两个人,在刚收获完的地里,把剥下来的玉米棒子或者刨出来的山药过秤,一般一秤称成一百斤,倒在地上堆成一堆,一堆一堆的排列成行。柴禾、山药蔓等副产品不用过秤,通过目测堆成大体相等的堆,也要排成行。分完了数出总数,再算出各家应分的堆数。是用已算好的各户分东西的“基数”,分别乘上这个总数,四舍五入去零取整,就是这户人家应分的堆数。等各家来齐,直接照数数堆就行了。

这都是“预分”,一年下来,根据各户的出工总数,再做决算,一总多退少补添平找齐。 傍晚收工后,各帮做活的劳力推了小车,带着口袋、绳子,统统汇集到这地块,连不在小队参加劳动的大队干部、民办教师、电工等也都要来。会计先指定从哪头开始分,然后当众做阄,每户出一名代表抓阄,以确定各户的分配顺序。抓阄也要一个一个的来,谁抓了,要当众打开,把上面的顺序号拿给会计看过,登记在册。上百亩的地块,土质这头跟那头有差别,庄稼长势也有差别。长势好的玉米籽粒饱满,山药块头大,自然谁家也想分到手。因此要抓阄,通过运气决定。 然后按顺序给各家数堆。一般有会计看帐报数,队长跟过秤的两个人数堆。会计跟队长每人手里各提一把桅灯(一种铁皮做底座、架子,装玻璃灯罩的煤油灯)照亮。众人在后面跟着。会计叫到哪家户主的名字,家人赶紧答应一声,挤到前面,核对分到自家名下的粮堆,然后摸黑装车。也有有心人,黑暗中一直跟到分完,暗中监视是否有人捣鬼徇私。 一般每户要分几百斤甚至上千斤,分数量多的人家,自家的一辆小车不够用,还要事先借用别的生产队社员的小车,尽量一次运完。小手推车是一个轮子,没经验的人,推起来很难掌握平衡。天黑,土路凹凸不平,还要上坡下坎,一不留神就会翻车。

每到地里分东西,白丫姐弟统统上阵。先把玉米棒子或者山药装满车厢,其余的装入口袋,把口袋码在车厢上面,用绳子勒结实。白丫驾车在后面推,妹妹用绳子在前面拉,两个弟弟两旁护卫。即使如此,还是经常翻车。有一次,翻车后费了半天功夫刚装上,没走几步又翻了,姐弟四人坐在地上痛哭一场。哭毕,边抹泪边装,装好再走。到家已是深夜,姐弟们连点火做饭的力气也没有了,吃几口剩窝窝头,喝半瓢凉水,就上炕睡觉。

当时的邻里之间,互助的风气其实是很浓的。看见谁家有了困难,不用对方说话,自然有人上前帮把手。只是白丫这样的家庭,没有成年男人顶门户,再加上白丫娘跟锅三的风波刚过,人们即使有相助的心思,也不敢公开出面。哪个方正人肯为帮助别人,给自己惹出一身是非来?

日子久了,也有看不下去的长辈,出手略助一二。更有那不三不四的男子,借机搭讪,意在揩油。此时的白丫,已经出落的婷婷玉立,两根大鞭子长已过臀,脸庞、眉眼继承了娘的清秀。见有人相助,无以为报,只有笑脸。 光棍金有,人长的歪瓜裂枣,做事不知深浅,最喜粘糊女人。曾吃过铁旦娘的亏,却也不长记性。不知从何时起,隔三差五跑白丫家串门,看到有力气活主动帮忙,没事也要坐上一会儿,天南海北胡吹一通。白丫姐弟只好勉强笑陪,只是不屑用正眼看他,白丫更不肯单独与他相处。那金有却看不出眉眼高低,只要有空就围着白丫转。时间久了,家里、地里的力气活,金有都抢着给做了。白丫无奈,慢慢也就由他去了,高兴了夸他两句,金有就美的屁颠屁颠的,干活越发有劲。只是街上慢慢传出风声,说白丫跟金有好上了。也有人不相信,说这样一朵鲜花怎会插到牛粪上?不过前面有白丫娘的事情摆着,人们由不得不半信半疑。

人们对白丫、金有的议论越来越多,一时又成了田间地头的热热门话题。某人当众讲述:“昨日看见金有给白丫家起猪圈了,金有在猪圈里卖力气,白丫站在上面,纳着鞋底相陪。金有累的满头大汗,白丫竟蹲在猪圈沿上,拿小手帕给金有擦汗.”讲的活灵活现,啧啧有声,听者入迷,浮想联翩。有半大孩子,见金有到了白丫家,竟在院子里扔了砖头,掉头便跑。 有几个光棍,自以为比金有优越,也竞相给白丫献殷勤,有事无事来白丫家走走。白丫也一概敷衍着。金有遇到挑战,更是十分巴结。

当时村里少数人家已经有了收音机,呼之为“三极管”,也叫“话匣子”。本村人李平分在公社的广播站上班,喜欢摆弄无线电,村里的收音机大多是请他给攒的。手工做个木匣子,到县城五金公司买来三极管、二极管、磁棒、电容、电阻之类元件,照着电路图,把这些元件固定在一块裁好的小三合板上,用电烙铁焊接好接头,钉在木匣子里。一个收音机就做好了。这比起再早的矿石收音机算很先进了,已经不用树上拴铁丝做天线,也不用耳机,匣子里装了喇叭,一屋子人都能同时听。

人们休闲多了一项内容,吃过晚饭便凑到有收音机的人家,一屋子人挤着听“匣子”。昨天伟大领袖发表了什么“声明”、今天越南人民又打下了几架美帝国主义的飞机。这些看不到报纸的人们,听起来很新鲜。还有京剧“红灯记”、歌曲“挑担茶叶进北京”等等,听着更是美妙异常。

金有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台“话匣子”,用一只手托了,把音量放到最大,里面唱着:“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这金有穿街过巷雄纠纠来到白丫家。等把收音机放在桌子上,不想这东西怯阵,关键时候不响了。金有拿起来,拍两掌,呲啦一阵响几声,放下又不响了。金有反复拍几阵,越拍越重,却无论如何没了声音。金有下不来台,恼羞成怒,“啪”的一声,竟把那收音机摔在了地上。嘴里说:“这是什么破东西!过两天咱再攒一个好的!”白丫姐弟在一旁哭笑不得。

那几个光棍听说了金有显摆收音机受挫,很是称愿。有个光棍还真下了功夫,从城市里的亲戚家,要来装有皮套子的小收音机,每天晚上拿到白丫家,也是把音量放到最大。屋里的人听,院子周围也有三五成群的人听。金有没再弄到收音机,看看竞争无望,也不好意思去白丫家了。少了金有,白丫家仍然热闹,前来凑趣的光棍不断,力气活总有人争着做。白丫还是跟谁也不远,跟谁也不近,靠一张笑脸哄着光棍们为她效劳。

后来,队长母狗堂也加入了这行列。母狗堂自是比众人优越一些,偶尔利用队长的权力,偷偷给白丫家一些好处。白丫对母狗堂笑的也更灿烂一些。 每逢下地干活,白丫喜欢挨着母狗堂占甲垄。耪地耪到中间,母狗堂会跨过垄去,悄悄为白丫耪上一截。还有拔麦子,白丫更要跟母狗堂做搭档,暗中沾些便宜。 当时没有收割机,也不用镰刀,就凭两只手把麦子拔下来。拔麦子很费力气,但地里却留不下麦茬,便于晚玉米的播种。拔麦子,整劳力一次拔四行,辅助劳力或拔三行或拔两行。两个人做搭档,前边拔的人先拔两绺麦子,麦穗处挽成一个结,把两绺麦子秸连接起来,用来捆扎麦个子,人称“打要”。拔下来的麦子就放在这“要”上面。后面拔的人负责捆扎,称“拾要”。拔下来的麦子都捆成海碗口粗细的麦个子,以便于装车运输。(要,捆扎庄稼用的秸秆,在收割下来的庄稼里选出秸秆较柔软的一棵或一绺,用来把庄稼打捆. )母狗堂拔在前边,开始拔四行,到后来就拔成了六行。白丫在后边只拔两行,很是轻松。母狗堂精神亢奋,并不觉太累。众人也都清楚这秘密,反正是“打的愿打,挨的愿挨”,并无人计较。

白丫有没有真正的意中人?谁也不清楚。只是有人留意到,白丫有机会就瞟一眼记工员小五,眼神是怪怪的。那小五却是浑然不觉,正眼也不曾看白丫一眼。小五有些文化,人长的也精神,平日里穿衣整齐,是队里小伙子当中的佼佼者。当年人们多食棒子面、山药,患胃病的人很多。白丫也患上了胃病,经常胃里烧灼,泛酸水。因此找大队的赤脚医生刘俊杰,要些胃舒平、食母生之类的药片。刘俊杰三十多岁,已经娶妻生子。这赤脚医生也不下地干活,只给人看病打针,挣大队的固定工分。因少了风吹日晒,养的面白发黑,名曰“赤脚”,却是鞋袜整齐。此人见多识广,嘴巴活泛。 一个中午,白丫胃痛来到大队的卫生站,屋里只有俊杰一人。俊杰给白丫拿了药片,倒开水让白丫服下。对白丫说:“我正在研究按摩推拿,治胃病很有效果,给你试试?”白丫就躺在了屋里的床上,由俊杰为她按摩推拿。俊杰用双手在白丫胸部慢慢揉按一会儿,白丫疼痛减轻,还有些异样的舒服。俊杰的手试探着向左右扩展,轻柔抚摸,白丫却闭上了眼睛,轻轻呻吟两声,俊杰越发胆大,那手就更无顾忌了。

从此,白丫经常选卫生站无人的时候,悄悄找俊杰“按摩”。胃病好了一些,只是小肚子里却多了一块肉。白丫发觉不妙,找俊杰商量,俊杰不肯与妻子离婚,跟白丫结婚自是不可能,提出堕胎,白丫又不肯。 白丫有一表姨,早年嫁在北京郊区,平日少有来往。白丫情急无奈想起了这门亲戚,千叮咛万嘱咐安顿了弟妹,洒泪只身投奔了表姨。 这一去就没有再回来。

后来人们听说,白丫在外面嫁了一个矿工,比她大十多岁,人倒是老实,待白丫也不错。白丫的两个弟弟也在队里参加了劳动,经常穿旧的劳动布工作服,说是大姐白丫捎回来的。 再后来的年轻人,只是从上年纪的人口中,才知道村里曾经有过一个美丽的白丫,有过牵动许多人的风流韵事。

楼主:春秋客2019  时间:2020-08-24 07:2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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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电影
那时候看电影不花钱,公社有放映队,隔一段时间就来村里演一场。两个年轻放映员,一男一女,每人骑一辆自行车,放映机、喇叭、片子等都由自行车驮着。
看电影几乎是唯一的公共娱乐项目,村里演电影的日子,是全村人的节日,村里的大喇叭白天就开始广播:“社员们注意了~今天晚上演电影~”。人们立时兴奋起来,互相传递消息,猜测演什么片子。
各生产小队下午收工都比平时早,主妇们早早做熟了晚饭。饭罢,老人,孩子搬了大、小板凳,先来占位置。放电影的喇叭早响了,放着电影《红日》插曲,“一座座青山~紧相连~,一朵朵白云绕~山~间~”,歌声在村子上空缭绕。大街上人来人往,一派喜气洋洋。
放电影在大队部的院子里,一面大大的白色银幕,用绳子吊在两棵树上,树杈上架着喇叭,放映机也已经架好。先到的人们围着放映机坐,来晚的在后面立着,再往后就要登在板凳上了。孩子们甚至骑在围墙上,登在后面的屋顶上。
放映前的一段时间最热闹,人们隔老远打招呼、就近开玩笑打闹,呼爹唤儿,人声鼎沸。天渐渐黑下来,放映机前的灯亮了,先调试放映机的角度,一道极强的光束打出来,打到前边,上下晃动几下、左右晃动几下,最后端正的停在银幕上,有人趁机伸出手摇动,让手的投影出现在银幕上。放映员停了留声机的歌声,吹吹话筒,喂、喂两声,然后嘱咐社员同志们坐好,报上今天上演的影片名字,宣布电影立即开演。
一般演主片之前,要加演一、两部小记录片,棉花的科学管理、小麦优良品种介绍之类,人们不感兴趣,嗡嗡的说话。演正片了,马上安静下来。影片大都是黑白片,看过几遍的老片子,《英雄儿女》、《南征北战》、《地道战》、《地雷战》等等,有些台词孩子们都背过了,这也不会影响人们的兴致。银幕上是战士们英勇杀敌的画面,喇叭里是激烈枪声、爆炸声,热闹非常,这比后来的武打片好看的多。
放映机只有一部,中间换片子要停下来。大灯雪亮,刺的人们睁不开眼睛,放映员紧张的卸下空片盘子,装上新的片盘。人们被电影情节揪紧的心放松下来,一个妇人站起来,高声呼唤孩子。一群坏小子,趁机在人群后面拥挤,一时间,人群骚动,人潮前涌,前面坐着的人们都立了起来,孩子哭,大人骂。放映员劝说无效,大队书记挤到放映机前面,接过话筒,手指人群后面拥挤的策源地,努声呵斥,甚至点出名字叱骂,立时收效。人群慢慢平静下来,重新坐好,继续关灯放映。
人群中也有心不在电影上的。平日彼此心仪的青年男女,借机挨挤在一起,暗地里做些小动作,悄声嘟哝些不相干的话,露骨的话不敢说,周围都是熟悉的乡亲。即便如此,还是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往往成为坏小子们起哄涌挤的目标。
银幕上,我军高级将领慷慨激昂的做了战斗总结,部队又开始了新的战斗行动,银幕上推出一个大大的“完”字,电影终于演完了。
灯光亮了,人们余兴未尽.一群孩子还围着看放映员收拾摊子.人群边走边重复电影的台词,“张军长,看在党国的份上拉兄弟一把~”旁人回应:“请你再坚持最后五分钟!请你再坚持最后五分钟!”随着人群向四下流动,沿街的人家依次响起关门闭户的声音。满街人影越走越稀,满街人声越来越小,终归于平静。

公社电影队每领回一部片子,要在全公社十几个大队(村子)轮流演一遍。村里的年轻人,尤其是半大孩子们,要跟着放映队,到附近村子转圈看。
这一带又是三专(三个地区)五县交界之地,周围有几个村子隶属别的公社,这些公社又隶属不同的县和地区。每个公社都有电影队。因此,这一带的村子,经常有不同的电影片子放映。村里的年轻人,一天劳作之后,呼朋唤友去邻村看电影,竟成为极有情趣的夜生活。
为看一场电影,要跑三、五里,甚至七八里路。那时自行车还很少,就是有自行车的人家,也舍不得让孩子骑了去看电影。吃过晚饭,有人在街上高喊:“到齐村看电影了~”。人们赶紧从家里跑出来,成群结队奔向邻村,几里地说说笑笑就到了。
到外村看电影,难免到的晚,电影已经开始了,只能看片子的后半截,好在多是熟片子,情节已经熟悉。有时得到消息太晚,去的自然更晚,紧跑慢跑,到了那里只看见银幕上大大的一个“完”字。还有消息不准确的时候,一群人进了人家的村子,却见人家大人、孩子都在街两边乘凉呢,一听说是来看电影的,哈哈大笑。这才知道白跑了路,一肚子的兴奋气一下子撒了。垂头丧气往回走,有读过几页古书的庄稼秀才,高声怪调吟诵:“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又引得众人哈哈大笑。肚内有食,身上有衣,天上有大好的月亮,众人心情好了起来。
若是夏、秋季节,回村的路上,会顺便到路边的瓜园摘几个甜瓜,解解馋。或掰几穗嫩玉米棒子、或拔几棵花生,拿到自家村口,找来柴禾烧了吃。烧玉米烧花生简单。点一堆火,玉米棒子用一根棍插了,用手举着在火上燎,一会儿就熟。烧花生,要用手提着花生蔓,抖一抖,根上的花生果就都垂在了下面,也是在火上燎,一会儿,联结花生果的细根就烧断了,花生果掉在火里,最后把火弄灭,用小棍拨拉着火灰,拣出里面的花生果,边拣边剥了吃,最后满手满嘴都是黑灰。
出村看电影的人群里,竟混迹了败类。
出村看电影,不带板凳,都是立在人群后面看。这败类心思没在看电影上,故意挤在大姑娘小媳妇后面,用身体贴住人家,占个便宜,聊慰干渴,甚至弄脏了人家的衣裳。此举还有个诨名,叫“划火柴”。过去戏台底下、电影场中,拥挤的人群里免不了这类人的活动。一般老实妇女,就吃了哑巴亏,感觉不对劲,躲开就完了。这败类早就有这毛病,因屡屡得手,竟吃惯了甜食。
不想这次碰到了茬上。这是个见过世面的刁妇,感觉背后不地道,悄悄伸手一摸,抓了个正着,立时翻了脸,扯嗓子大叫,举手就打。这一下热闹了,众人一听有外村人耍流氓,上来一齐动手,把那败类打了个不亦乐乎。这时电影也停了。有当村上年纪的人,怕出人命,拼死拦下,锁在了大队部的屋里。
一块来的伙伴,谁也不敢公开出面,有人飞跑回村,叫了支部书记,骑自行车赶来。败类是支部书记的侄子。这时电影已经散了,支部书记找到邻村的书记,问明事由,赔礼道歉。这两个书记经常一起开会,两村社员发生了纠纷也一直是二人出面调解。邻村书记听说挨打人是对方的侄子,就一口答应下来,叫人开了门锁放人。人们把败类架回了家里,家里自然又是一番热闹。
很长一段时间,人们不再到这个邻村看电影。

楼主:春秋客2019  时间:2020-08-24 07:2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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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闲书

在娱乐方式及其贫乏的年代,村里识几个字的人多有看闲书的习惯,按比例来说,有读书习惯人群的比例恐怕要大大高于当今,尽管当时能找到手的读物非常有限。 从上小学开始,刚记住了几个汉字,就开始看连环画。连环画在当时极盛行,不少的孩子手里要有一、两本。64开本,100多页,单色印刷,每页上四分之三的部分是画的人物场景,多是白描画法,下四分之一部分是几行说明文字,一页接一页的内容连起来,就是一个完整的故事。内容取材广泛,多是极有教育意义的小故事,有不少是广为流传神话故事、历史故事;也有成套的古典名著改编本,每一套就有几本或十几本,《三国演义》、《水浒转》、《西游记》、《岳飞转》、《杨家将》等等,应有尽有。不少孩子认识中国名著就是从连环画开始,以后认识字多了,才看原著。上到三、四年级以后,就有孩子磕磕巴巴看长篇小说了,有不认识的字,按其偏旁的发音读,或按句子的意思猜一个发音,顾不上查字典。多是《林海雪原》、《苦菜花》、《青春之歌》等流行作品,年岁再大些,便可以看《钢铁是怎样练成的》、《牛虻》等翻译小说了。

小学生看闲书受到很大限制。首先是书的来源,买连环画要一、两毛钱一本,孩子们手里都没有零花钱,非花不可的钱,临时向父母要,如果要钱买连环画,十有八九要不出来。找机会捣鬼弄出一、两毛钱,赶紧买本连环画,还不能公开,若父母看见了,必须说是借来的。一本长篇小说定价一块多钱,做梦都不会去买它。因此书的来源主要是借,每见到别人看书,只要是自己没有看过的,必得设法借来;别人也多是借来的,归还期限还紧,就要多说好话,恳求人家担些不是,转借出来;有时想看的人多,还需按先后顺序看;经常有两三个人同时看一本书,看书快的人,看完了一页,要等着看慢的,都看完了,再翻页。孩子们小气,光白看别人的书,慢慢就借不出来了,因此爱看书的孩子,手中要有一两本书做资本,与人家交换着看。这里边也有窍门,拿出去交换的书,也不一定都是自己的,借来的书看完了,对方要的不太急,先拿来与第三人交换一次,过后再还,等于借一本看两本;时间长了,竟有人专门做起此等“生意”,当交换看书的中间人,利用借书、还书的时间差,从中白赚书看。

借书的转手次数极多,一本书一旦借出去,就不知道会“串”出多远;且多是借书积极,还书怠慢,出借人若不是紧追着要,少有主动归还的;因此时间久了,借出去的书多有找不到下落;但最后落到自己手中的书,也多不是自己买的;最终结果是,看书瘾头越大的人,落在自己手中的书越多。等年岁大了,瘾头小了,手中的书便又慢慢散了出去。传看中的书,人们大多不知道它的最初主人是谁,也没人关心这个。当年书的利用率极高,人们手中的书,多是磨了边、卷了角、缺了封皮,甚至前后缺若干页,人们照样看的津津有味。

孩子们看书的时间也极少,放学以后,要打草、拾柴、做家务,少有空闲;晚上写作业,可以在煤油灯前取得一席之地,若看闲书,恐怕就没有用灯的资格了,家里的一盏煤油灯,母亲、姐姐们要围在一旁做针线。一旦借到书,还得急着看,看完之后还有人等着呢。课间自然要看;上学、放学的路上边走边看,不知不觉就到了目的地,却是头晕眼花;上自习课偷着看,就是老师在上面讲课,把书用课本遮住,只露出一小部分,也偷偷的看。为此受老师处罚、被没收了书的事也不少,受处罚尚可,书被没收了是万万不可的,因为是借来的,下课后找老师,说尽好话,做保证下不为例,老师一般也通人情,最后,书还是大多能要回来。

看连环画,主要是被其中的情节所吸引,尤其是成套的连环画,看完了一本,还想看下一本,但多不能遂愿。时间长了,一套连环画陆续看过了其中的大部分,便千方百计搜寻剩下的部分,一旦弄到了钱,首先就是买它。后来找到了原著,原原本本的读起来,把多年想知道的情节,一下子贯穿起来了,那才叫过瘾。看长篇小说,除了情节之外,又为其中的人物感动。看《林海雪原》,把自己当成了少剑波、杨子容,竟也似上了威虎山,与土匪斗智斗勇;尤其是书中的爱情描写,更感觉新奇无比,看的脸红心跳。一本长篇小说看完了,却是十分的失落,竟似与书中人物诀别了一般。

与上学的孩子们相比,在生产队劳动的人们,支配时间就自由多了,喜欢看闲书的人也自然方便了许多。长大了的孩子,自然与父母分屋而居,终于有了使用煤油灯看书的自由,尽管老人一个晚上不知喊几次,令其熄灯节油,这里却尽量多拖延一时半刻。后来生产队浇地使用用柴油,人们拿了盛农药的空瓶子,找柴油机手通融,悄悄灌一瓶子(约二斤),拿回家来点灯;原来的煤油灯尽可使用柴油,只是灯光暗了许多,还冒浓浓的黑烟,好在看书人用灯心切,顾不了许多。点了不花钱的柴油,不用再担心老人的干预了,多是钻在被窝里,枕旁一灯如豆,手捧书卷,一颗心尽情的在书内世界畅游;看到幽默处,“哏儿、哏儿”的笑出声来,看到悲伤出,眼泪湿了枕头。卧累了,翻个身,把灯端到了另一侧,再看;有时看一本有意思的长篇小说,竟能一气读完,此时大多天已破晓。第二天浑身无力不说,那一双鼻孔灌满了烟油,早晨要擤出满满两管浓黑色鼻涕,烧焦头发的事情也常有发生。后来有了电灯,才给这夜间读书人带来了彻底的便利。

冬春季节,农活不紧张,下地可带本小说,中间休息时拿出来看。一起干活的人多,想看书的人也多,往往几个人凑过来,同时看一本书,前面的人席地而坐,手捧书本,身后的几个人或蹲或弯腰,几个脑袋挤在一处,几双眼睛都盯在书页上;这种“集体看书”也男女有别,往往是小伙子与姑娘们各站一簇,各围一本书阅读。书中多有爱情故事,描写情人间亲昵动作的细节最吸引年轻人,看到妙处,小伙子们会一齐“噢、噢”怪叫,姑娘们则彼此推搡,笑闹一番。《青春之歌》里有精彩描写:男主人公余永泽与女主人公林道静热恋,趁其不备,在她脸上“叭”地亲了一口。这群情窦初开的年轻人,被这个细节竟激动了许多时日;多年之后,重逢的人们还会津津乐道的说起它。

可以看书的时间多了,但借书的渠道却不如学校多;淘书是一件难事,串门、走亲戚,都格外留意人家里有没有书。村里人都没有书架、书橱之类家具,家有的书本大多随意散放在房间各处。发现有没看过的书,自然借了;遇有主人没看完的书,不便借走,便在人家里,作了“客座”读者,主人也就顺其自然,省去了在旁奉陪;一次看不完,偷空再去。还有不大讲究的熟客,看到主人正在看书,顺手接过来翻翻,这一“翻”就不再放手,主人无奈,只得委屈了自己,由他看去。

书源少,自然得到什么书看什么书,无选择的余地。但兴趣还是有差异,有人喜欢武侠小说,多找《三侠五义》、《大八义》、《小八义》之类;有人喜欢公案小说,多看《彭公案》、《施公案》之类;更多的人还喜欢看文学性强的现、当代小说。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只是烧了一些相面算卦、看阴阳宅的“迷信”书籍,大量流传的小说却免遭其祸,也算一大幸事。但广受人们喜欢的小说不再出版,新出版的小说大没看头,如《金光大道》、《艳阳天》、《飞雪迎春》之类,书中主人公多是形象高大的英雄,纯洁高尚、无私无欲,且千人一面,少有差异。村里的青年团,曾一度办起图书室,购置的图书,除了伟人选集之外,都是此类读物。读者饥不择食,也只得拿来看了;说来也怪,只要捏着鼻子读下去,时间久了,竟也能读出些许乐趣来。到如今,拿了这个经验,勉强看电视台的蹩脚电视剧,看久了,也照样能看进去。

与看书相关,村里还有人“讲书”。多是在盛夏的夜晚,人们晚饭后,各拿蒲团、芭蕉扇,坐在自家门前的街上,听人讲书。两三个略具口才的人,讲他平日看过的小说,有人讲《三国》,有人讲《水浒》,还有人讲《聊斋》,每人轮流讲上一段。众人大都摇着扇子,眯上眼睛,尽情享受一天劳作之后的闲暇。这更是孩子们的乐事,每天早早出来,等着听前一天晚上的“下回分解”,有时讲书人因事耽搁,出来晚了,便有孩子跑到人家中打探。听人讲书,毕竟受到诸种限制,不能尽兴,便有孩子找了正在连续讲着的小说原著,自己看起来。也因此,又一批新人加入了看闲书人的行列。
楼主:春秋客2019  时间:2020-08-24 07:24:47


楼主:春秋客2019  时间:2020-08-24 07:24:47
刘会来

刘会来是个戴帽的富农分子。
刘会来祖籍不是这个村子,他父亲早年就来刘庄,给一个远房亲戚家做帐房先生。这家亲戚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财主。会来父亲后来与刘庄的一名女子结了婚,就在这里落户了。财主没有亏待他,给了一处宅子。自己又陆续买了几十亩地,养了骡马,还雇了个长工。后来年岁大了,就辞了帐房的差使,专心经营这几十亩地。
一九四七年土改,刘会来家被划做富农成分。会来弟兄三个,会来是老大;二弟抗日时期参加了八路军,打仗牺牲了;三弟上学,后来在城市上了班,还算国家干部。二弟为国牺牲,会来的父母自然成了烈士家属。土改划作富农,家里总要有一个人戴富农分子的帽子,父母是烈属,戴这个帽子自然不好。最后这个帽子戴在了会来的头上。会来结婚生子,他的孩子们都被叫做富农子弟,当兵过不了“政审”关,上学也受限制。
会来没上过学,年纪稍大一些,就跟长工一起下地干活,从小没享过几天福,只练就了一身干庄稼活的手艺。戴这个富农分子的帽子的确委屈了。委屈归委屈,富农分子的待遇还得“享受”。每逢来了政治运动,村里就要把几个戴帽的“四类分子”集合起来,开会批斗。会来依例参加。
这四类分子有:地主分子、富农分子、反革命分子、坏分子。前三类的“分子”,土改、解放时期就确定了。只有这坏分子,是以后陆续确定的。大都是一些偷鸡盗狗等刁滑之徒,由生产大队拟定人选,呈报公社批准,一顶坏分子的帽子很容易就制作出来了。支部书记经常吓唬不听话的社员:你不老实,小心给你戴个坏分子帽子。你别说,这吓唬还真管用。平日,这些“四类分子”要清扫大街,每人都分了固定的街道,隔十来天就要清扫一次。那时的大街总是干干净净的。文化大革命过后,给这些人摘了帽子,大街也就没人清扫了。公社、大队有临时性的小工程,也大多由四类分子的义务劳动完成。
会来是个要面子的人,要求分扫离家远些的街道,每逢拿扫帚扫街,总是把包头粗布手巾包的低一些,遮住脸面,见了人也低头不打招呼。
生产小队里政治气氛不浓,评价一个人,主要是看干集体的活卖不卖力气、私心大小等。家庭成分只是在儿女找对象时才考虑。会来是个好庄稼把式.耕地扶犁、播种“拿耧”、脱粒“扬场”,这些技术活样样精通。队长的权威不是很大,分派活计短不了碰钉子,唯独会来,队长叫他上东他绝不敢上西。队长对他又倚重几分。会来尽管头上顶着富农分子的帽子,在小队里并未受多大委屈,还是事实上的技术骨干。因此,会来暗中常有几分自得,尤其是干起庄稼活来极是自信。
有一年,上级推广棉花密植。村里来了一个农业技术员,南方人,说话吱啦吱啦的,别人听不大清楚。这一带种棉花的历史久远,人们有一套传统的种植技术。棉花是喜光作物,人们习惯稀植。技术员开会要求棉花密植,队长不敢不听,大田里统统按要求落实了。会来从心眼里不服技术员那一套,又不敢公开反对。于是,在临路边的一块自留地里,种了二分地的棉花,故意种的比以前还稀。那棉花苗的行距、株距跟尺子量过一般,横竖成行,很是整齐好看。还多施肥,勤整枝,要暗中跟大田的密植棉花比一比,看哪种方法产量高。社员们大多也不相信这新技术,每逢下地、收工,路过会来的这二分棉花地,心里暗笑,小声嘀咕。
技术员也看到了这二分棉花地,知道是会来故意跟他叫劲。找支部书记,要求开批斗会斗争会来。书记说好说歹拦下了,只是把会来叫到大队,拍桌子批评了一通。这也把会来吓坏了,回去赶紧在棉花苗中间又种了密密的芝麻。棉田里种芝麻,多是棉花出苗不全,后来在空闲处种些芝麻作为弥补。棉花芝麻长在一起,还很是相得益彰。两种作物种在一块,是一种传统种植模式,叫做“间作”。多是高杆作物间作矮杆作物。为的是充分利用光照。一般是高梁间作黄豆,玉米间作绿豆等。
后来的结果证明,棉花密植是比稀植高产,人们也就逐渐接受了这项新技术。
队里凡有播种的活计,队长都是安排会来“拿耧”。
那时还没有播种机,播种要用“耧”。耧是一种木制的播种器,下面装两个铁制的小犁铧,用来开沟下种。前面套牲口拉,后面有一个人握住耧的两个把手,掌握平衡、控制播种深度和下种密度。这个人的活计就叫“拿耧”。后来牲口不够用,拉耧的活就由人代替。
翻耕打耙好的地里,十来个人拉耧播种,会来在后面拿耧。人们都不穿鞋,光脚踩在松软的土地上,很惬意。拉耧不很吃力,人们边拉边说笑,会来却是不敢大意,双手握紧耧的把手,努力掌握着平衡,还歪着脑袋盯住种子下落的速度。
会来等精心播种后的地块,沟痕笔直、行距匀称。地头的路上,有行人过往,无不啧啧称赞。
会来听到议论,喜形于色,不由得说几句自吹自擂的话。前边拉耧的多是年轻人,按乡亲辈分大多叫会来叔叔、大伯。有两个人平日里对会来的“技术权威”并不以为然,只因队长只相信会来一人,一些技术活别人插不上手。今日听会来自吹,便问道:“会来叔,你说这播种播的直不直,是在于你拿耧,还是在我拉耧?”会来脱口答道:“当然在我呀”。这位拉耧的突然一用力,那耧马上一歪,后面的播种沟随着出现一个之字型的死弯,又一用力,又一个死弯,这段地播的歪歪扭扭。众人大笑,会来也马上告饶:“行了、行了,俺服了你还不行吗”。连使坏的小子也笑了。
这拉耧要中间一人驾辕,其他每人拉一根绳子,绳子成扇面分布,外围的绳子跟耧前进的方向有一个夹角。所以要所有的拉耧人均匀用力,才能保持平衡。会来一得意,竟忘记没有众人配合,也难出好活了。

会来穿衣不讲究,冬天总是一身黑色棉袄、棉裤;夏天光膀子,前胸后背晒的黝黑;剃光头,一年四季头上包块分不出颜色的粗布手巾。但他使用的铁锨、镐头却总是铮明瓦亮,每次使用过后,先用木棍刮去泥土,再用细软柴草仔细擦拭,有时找不到合适的柴草,竟用袖口擦拭。家里所有农具,稍有小毛病,马上动手修理。人们都愿意借会来的农具使用,可惜,一般人借不出来。
有生人看见了会来使用的农具,大都交口称赞。会来暗自得意,越发在意农具的擦拭、修理。晚辈乡邻有爱惜农具者,也常受会来赞扬。会来的习惯,影响了周围不少人,众人争相效仿。有新添置了锄头、镐头、铁锨的乡邻,大都找会来安装木柄,会来也不推辞,一律尽心、尽力,不取回报。只要对方给几句奉承话,就心满意足。
队里的男人大都抽旱烟。一个叫做烟荷包的布袋子,一本写满了字的小学生学习本,一个简易汽油打火机,就是全套的抽烟工具。上工集合、干活休息,坐下来,卷一只“喇叭筒”(手卷的旱烟一头粗一头细,所以有此称谓)就喷云吐雾起来。烟、纸、火这三样难免有人带不齐全,需要几个人互通有无。有爱占小便宜之人,专“蹭”别人的烟抽(蹭,白用别人的东西)。见到别人抽烟,凑了过去,说:“有纸吗?”别人以为他忘了带纸,于是从本子上撕下一条;他接过纸条,两手抻着,“烟呢?”人家又不情愿的捏出一撮烟末,撒在他抻着的纸条上;等卷好了喇叭筒叼在嘴上,又伸出手,“火呢”?人家这才明白,原来这老兄是“三不带”。还有不讲究的人,看见别人抽烟,等抽过几口,伸出手来,要了人家抽半截的喇叭筒,先择去被唾沫浸湿了的一截,用两个指甲掐着,狠狠的抽上两口。
会来抽旱烟也与众不同,从不卷纸烟,只抽旱烟袋,用火镰取火。
烟袋据说是父亲的遗物。铮亮的铜烟锅,乌木的烟杆,鸭蛋青色的翡翠烟袋嘴,烟嘴上还有一小片翠绿色,很是显眼。烟袋杆上吊着火镰、烟荷包。走路、干活时,这一套东西搭在肩膀上,前面是烟袋,后面是火镰、烟荷包,中间用细绳系着。每逢田间休息,先过足了烟瘾,接着就是摆弄这烟袋,擦拭烟锅、烟嘴,还用一根细长小棍,挖烟锅里没磕净的烟灰,捅烟杆里的烟油。
用火镰取火很需要技巧,年轻人都不会,上年纪的人也大多不用了。会来仍然坚持使用。火镰是由一块三寸长、半寸宽、一分厚的钢板做刃,一个硬牛皮的小袋子做把手,刃与把手用铆钉固定在一起,牛皮小袋子里还装火石、火绒。打火时,将火绒按在火石上,用火镰的钢刃猛擦火石,擦出的火星溅到火绒上,引着火绒。把燃着的火绒按在装满旱烟末的烟锅上,用力紧抽几口,烟袋就点着了。
会来从不“蹭”别人的烟抽,每逢出家门,先带了抽烟的全套家活。旱烟是自家院里栽的,收获后晾干搓碎,掺上一半的麻叶,足够抽一年的。只需多出些力气,并不用花钱。
那些蹭烟抽的,找到会来,会来只提供烟末,却不许使用他的宝贝烟袋。
会来还喜欢喝酒,酒量却不大,有二两散白酒就足够。平日没有闲钱买酒,别人请喝的机会也不多,偶尔碰上酒场,必得一醉。醉后高声怪调唱河北梆子:“杨延景来~怒冲冠~~”,乡亲们老远听见,就知道,会来喝醉了。
会来也曾做过尴尬事。
当年风行过“当无名英雄”的活动。一些青年人,在夜间悄悄做些队里的农活,起猪圈、积肥送粪等等。搞这活动,不要工分是真,说“无名”却未必。事情做过之后,总要想办法让该知道的人知道了。无非是为入党、入团、当兵制造政治资本罢了。这些活动的组织、参与者,大多是大队青年团、民兵连里的一帮人。
会来不会做入党、入团的梦,但总听到大喇叭里对“无名英雄”的表扬,心里也不禁痒痒了。一个有月亮的夜晚,会来悄悄来到生产队的大院,见有四、五个人正在起猪圈,也拿了起粪叉下到猪圈,不言声干了起来。那几个年轻人发现了会来,很是意外,嘀咕了几句,竟一个接一个的陆续走了。一个与会来家关系不错的年轻人悄悄说:“会来叔,干这活是我们年轻人的事,你掺和什么?”
会来闹了个下不来台,似乎明白了什么。从此不再做这等傻事。
会来一九七七年去世,终年六十多岁。留下了一个老伴和两个打光棍的儿子。会来终于没有等到摘去富农分子帽子的一天。不过他离世的时候,神态很安详,不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他的烟袋、火镰、烟荷包,跟他一起装进了棺材。
楼主:春秋客2019  时间:2020-08-24 07:2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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串街小贩(1)

集体食堂解散之后,随着生产的恢复、生活的提高,来村里的小贩越来越多。小贩的活动成为乡村街头一景,为村民的生活提供了便利。
串街小贩大体分为两类:一类是耍手艺的匠人,有小炉匠、锔盆锔碗、刨笤帚的等等;另一类是贩卖小商品的,有小吃食、鲜菜、小杂货等等。
一般是人们下工在家的早、午、晚时段,街上就会响起小贩悠扬的叫卖声。人们大都要侧耳听一听,或卖的是自家需要的物品,或是自己有需要他修理的物件,先隔墙喊一声,让小贩停一下脚步;抓紧时间拿出用来交换的零钱、或鸡蛋、或粮食,或找出需要修理的物件。主妇走出来,先是一番讨价还价,费许多口舌方能成交。一些价格稳定的大路货,也有让孩子出来买的。
过来最多的是卖小葱的。小葱是秋季撒种出苗,在园里越冬,第二年春季重新长起来,长到一尺多高,割下来上市。割了头茬,留在地上的根还继续长二茬,再割下来卖。到最后的小葱,连根刨下来,做为秧苗移栽,再长起来就是大葱了。小葱上市时间集中,自家栽种的话,往往吃不了几天,就老的不能吃了,所以大多农户自己不种小葱。
一般是半大孩子做这买卖。背一筐头,上面是一大捆小葱,筐头下面铺着麦秸,装换回来的鸡蛋,手里提着一杆小称。清脆的童音吆喝着:“约(yao称重量)小葱嘞~,约小葱嘞~~”。小葱五分钱一斤,一个鸡蛋也是换一斤。人们钱少,以鸡蛋换的居多。人口少的家庭一般一次换一斤,人多的家庭要换二斤。赶到饭时,拿到家马上洗净上桌,蘸着自家做的面酱,送棒子面饼子;或用薄薄的高梁面饼,抹酱,卷上小葱,卷上厚厚的苦菜或其他鲜菜叶,两只手掐着,要把嘴张圆了才能咬下来。全家人咯吱、咯吱的大嚼一通,爽口无比。别说吃到嘴里,就是听这大嚼的声音,口水就要流出来。
除小葱之外,卖别的鲜菜的较少。一般人家不买鲜菜吃。当时每人有三厘自留园,家家种菜园子。每家只是种些茄子、豆角、白菜等大路货,品种不多。菜下来了,一家人吃不完,要分送四邻。有了彼此互通有无,四季的饭桌上,菜的品种自然就丰富了些。不少人家,偶尔没菜吃了,向要好的乡邻讨要,甚至直接到对方的菜园里,下手摘上一些,等日后见了面,再告诉对方。如此,更显得两家关系密切。当然,也有如黑要等“死相”(与四邻不通往来)人家,吃不完的菜也不肯送人,偷偷的背到外村去卖,但被乡邻看见了要受耻笑,因此这样的人家极少。
几乎每天早晨,街上都有卖豆腐的梆子声。卖豆腐的小贩不吆喝,只敲梆子。推一辆平板小车,车上放一高梁葶秆做的大四方篦子,篦子上平摆着一包豆腐,上面盖着一块白布。豆腐是整块的,现卖现切。用钱买豆腐的少,多以黄豆换,一斤黄豆换二斤豆腐。
卖豆腐的多是上些年纪的老人。只有邻村的一个年轻小伙子也过来卖豆腐。此人穿戴整洁利落,小车、篦子、刀子也都干净,做的豆腐不软不硬。因此很受欢迎。当年人们喜欢买较硬的豆腐,认为硬豆腐含水分少,实惠。有的豆腐小贩,把切开的豆腐块,拿起来再扔回篦子上,看豆腐不散,以显示自己做的豆腐硬。其实豆腐做硬了并不好吃。
小伙子敲梆子也与众不同,别人敲梆子是一下接一下的胡乱敲,小伙子敲梆子是有“谱”的:“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竟似吟诗一般。人们老远就能听出是小伙子的豆腐车来了,挖半碗黄豆,令孩子端出来,换回一大块豆腐。
除过年熬肉菜用豆腐外,平日吃豆腐多是凉拌。一般也舍不得纯吃豆腐。切上少半盆自家腌制的咸萝卜丝,放上豆腐,再淋几滴香油,拌开。腌萝卜丝极咸极脆,豆腐极淡极软,搭配起来,相得益彰。还有以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好看好吃。
每逢村里有人家盖房或烧窑或扣坯,卖豆腐的早已得到消息,特意多做几包豆腐,这豆腐要比平日软了许多。天刚亮,三、四辆豆腐车子就停在主家(求人做工程的人家)门口,竞相敲着梆子。陆续来了助工(帮忙)之人,顺脚买五角钱的豆腐,用特制的篮子提着,送给主家。主家收了豆腐,助工人再把篮子送回来。凡有这样的日子,每辆豆腐车上,都要预备三五个这样的篮子。这篮子设计的很好,一块葶秆穿就的平板,长一尺半,宽七寸,中间绑上弯称U型的柳木棍,做提手,简单实用。码满豆腐,用手提着送礼,与现在看病人提的花篮很有一比。
有一个卖炸馃子的,是个光棍汉,人称“大馃子老齐”,住中刘庄。一般下午出来,挎一大竹篮子,篮子装满炸馃子,上面盖一块白粗布,再上面放一小称。先在外村卖一圈,天黑下来再回刘庄。老齐不盲目吆喝,直奔有数的几家老主顾。一是大队会计家,会计媳妇听到老齐在门外吆喝:“大馃子嘞~~”,就赶忙出来,老齐吆喝一两声,也不再吆喝。就是不买,会计媳妇也要走出来,告诉老齐一声,老齐才不再等。有时会计媳妇会一次买五、六斤,甚至包了圆(统统买完)。老齐知道,这一定是大队的干部们又到会计家吃伙饭了,肯定是公家付帐。就偷偷少给一些。
老齐的后面,总跟着几个趴鼻涕的孩子,老齐一旦掀开篮子上面的白布,给人“约”馃子,几个小脑袋就凑上来,吸溜着鼻子闻炸馃子的香味,老齐挥之不去,甚是无奈。
还有一家主顾就是锅三。当时锅三与白丫娘尚未公开结婚,锅三一个光棍汉,有时懒的动烟火,买些炸馃子吃省事,吃不完的悄悄送给白丫娘。买炸馃子吃是奢侈,却是锅三的体面。老齐每到锅三的小屋前,要扯着嗓子吆喝一通;如果锅三还没有回来,老齐就找到饲养棚附近吆喝。锅三买馃子是赊帐,过一两个月,老齐把帐结一下,锅三一次用粮食付清。后来锅三与白丫娘结婚住在了一起,就不再买炸馃子吃了。
另外还有三五家主顾,是家里有人在外面上班挣工资,日子过得滋润一些,偶尔也买几根馃子,让孩子们解解馋。还有各生产小队的干部们,偶尔“打拼伙”,也会找到老齐,买几斤馃子吃。

串街小贩 (2)

有摇拨浪鼓以杂货换破烂的老汉,经常过来。推一辆鬼头车,前面放两只荆条编的大筐。装换回来的破烂。一个铁丝编的长方笼子,长三尺,宽二尺,高二尺,横放在车尾。装着各色杂货,用来换破烂。给现钱也卖,但给现钱的不多。
经常过来的染布小贩也摇拨浪鼓,但与换杂货摇的拨浪鼓不同:染布摇的拨浪鼓,鼓小把长,声音清脆,摇起来似急骤的马蹄声。染布小贩骑自行车,一手扶车把,一手摇鼓,边骑边摇;换杂货摇的拨浪鼓,鼓面大,把短,声音浑厚。要停下小车摇,摇起来不紧不慢,很有节奏:“拨浪、拨浪、拨浪拨浪拨浪。”孩子们一听就知道是换杂货的来了,绝不会混淆。
铁丝笼子里的杂货红红绿绿,很是醒目。多是孩子们的玩具。有烧成陶器的模子,茶杯盖大小,上面有凹下去的阴文图案,花鸟,孙悟空、猪八戒,戴盔披甲的武将等等;有猫眼似的玻璃球;有用鞭子抽打就能旋转的陀螺;有木片做的猴爬杆;有女孩子扎辫子的“玻璃丝”,其实是极细的软塑料管;别在头上的发卡;小镜子、小梳子;还有月牙型的小糖片,黄豆大小的糖球;还有做针线活用的针头线脑。如此等等,丰富之极。
拨浪鼓响过,一会儿,小车周围就围满了孩子。小眼睛骨碌骨碌的转着,找到早已心仪的玩具。问好所需破烂的数量,飞跑回家,寻觅出一两双满是窟窿的鞋子,或从墙缝里抠出一团烂头发,或找出用秃了的废镐头、废锨头折转回来,换了盼望已久的物件,喜滋滋的走了。
当时的农家,可用来卖钱、换东西的破烂很少。废铁、破鞋是孩子们的“宝贝”。生活、生产不会产生什么废弃物。极少的一点食物残渣,剥下的菜叶,连刷锅的水都喂了猪。可燃烧的废物,填进灶火膛成了做饭的燃料。剩下的废物填进了猪圈积肥。村里没有垃圾堆,更没有需要运输、处理的垃圾。
男孩子换回的模子,用来在胶泥坯上拓图案。拓出来的东西,孩子们还管它叫“模儿”,模,发mu音,二声。也没有语言学家为它弄个名字。拓图案的过程叫“刻模儿”。挖来胶泥,和好,在石头上或墙上摔,横摔竖摔,直到把胶泥摔熟,搓成条,再揪成小块,拍成圆饼,按在换来的模子上,慢慢压密实,去掉边上多余的胶泥,揭下来,就是一个翻刻好的“模儿”了。翻刻出来“模儿”是凸出的阳文图案,晒干,保存起来。甚至用废砖垒成小窑,把自己刻的“模儿”上窑,用柴火烧。可惜没见过有烧成功的,出窑的“模儿”黑糊糊的满是烟灰,摔碎,里面还是干胶泥。“刻摸儿”是男孩子玩的最多的内容,每人手里都有几个换来的模子。还跟别人互换模子使用。务求自己刻出来的“模儿”图案内容最多。
陀螺(这里人称作er,读三声)一般没有人要换。自己找一截木头,用小刀削出尖头,尖头上镶嵌上滚珠,就是一个陀螺。比杂货车上的还好用。杂货车上的陀螺是用特制的工具旋出来的,好看,也标准,但是个头小,用的木料也不好,打起来惯性小。所以年岁稍大的孩子都是自己削陀螺。用槐、榆的比重大的木料,个头也大的多。打陀螺的鞭子也是自己制作。男孩子们上学,书包里大都装着陀螺、鞭子,一到课间,小学校的大院里,满是打陀螺的孩子。
杂货车上的猴爬杆很少有人换,都是围着看看而已。那是一个用薄木片做的猴子剪影,胳膊、腿是活动的,染上黄色,用两根细线系在一根木棍上。用手拉那细线,猴子竟一耸一耸的上到了棍子的顶端。这个东西要五双破鞋才能换出来,少有人舍得花这大价钱。后来竟有巧手的孩子,自己做出了“猴爬杆”。那时,孩子们大都自制玩具,制作玩具的过程,也就是“玩”的过程。
孩子们差不多都换到了满意的物件,慢慢散了。有几个年岁小的孩子没有找来破烂,还围在车旁还不走。摇拨浪鼓的老汉,从笼子里摸出几个糖球,每个小手里放一个,孩子们一把捂在嘴里,也跑了。这老汉很是得孩子们的人缘。

楼主:春秋客2019  时间:2020-08-24 07:24:47
串街小贩 (3)

“刨笤帚”是这里的方言,是指制作笤帚。
刨笤帚的匠人要隔很长一段时间才来一次。来了就在街口等显要地方撂摊子,冬天在向阳背风的地方,夏天找阴凉。
刨笤帚的不吆喝。演奏一种极特别的“乐器”,以招徕顾客。这“乐器”,类似说快板书打的竹板。是由十来块薄铁片组成,每块铁片长约七寸,宽二寸半。这些铁片鱼鳞般压着,用皮条串着联结在一起。(穿皮条的位置有孔)。顶端装一木把。演奏时,木把朝上,用手提住,扬起下垂的铁片组合,再让其自动落下。在扬起、下落过程中,铁片间相互摩擦、敲击,发出“呲啦呱啦、呲啦呱啦”的响声。响声不很悦耳,但绝对独特。
刨笤帚的材料由顾客提供。材料叫“笤帚苗”,是一种叫“黍(shu)子”的谷类,去粒后带瓤子的秸秆。黍子产量低,人们很少种植。往往在自留园里种上两畦,主要是用其秸秆刨笤帚。那籽粒碾成米,与南方的糯米相似,做熟了极黏,可用来包粽子、做切糕、蒸黏窝窝。
主妇们抱来一堆、一堆的笤帚苗,放在地上,谈好了价钱。先回家,等一会儿再来付钱拿笤帚。
一群看热闹的孩子,或蹲或站,挨挨挤挤围一圈。不错眼珠的盯着匠人的动作,学着不花钱的手艺。离的太近影响匠人做活了,匠人挥挥手,孩子们略后退一些;一会儿,又趋上来了。
匠人把笤帚苗的秸秆部分,用棒槌砸,砸劈、砸软,泼上水捂一会儿。捂软了,就开始捆扎笤帚。
捆扎工具很有意思,是一段筷子粗细的牛皮绳。一头用宽带固定在匠人的腰上,另一头栓一T型木拐。匠人平坐在地上,两腿伸直,脚蹬木拐。拿鸡蛋粗细的一绺笤帚苗,在瓤子与秸秆的交接处,用牛皮绳缠一圈,然后腰与脚发力,勒紧笤帚苗,边勒边转动笤帚苗,使之彻底勒实。之后傍牛皮绳缠上数匝丝线,系上死扣。松开牛皮绳,一扎笤帚苗就捆扎好了。再拿一绺笤帚苗如此扎好,两扎再捆扎在一起。一扎接续一扎的捆扎下去,每后续一扎,要错开一个绳结的距离。秸秆部分太粗了,用弯刀削去一部分。够了笤帚的宽度,不再接续笤帚苗,把散着的秸秆部分,再连扎数道丝线,作为笤帚的把。削去多余的秸秆,一把笤帚就做好了。
后来种黍子的越来越少,只得改用高梁瓤子(去了粒的高粱穗)刨笤帚。这种笤帚苗粗、硬,用来扫地可以。扫炕不如黍子苗的笤帚扫的干净。再后来,也有用树棕、化纤丝等制做笤帚,但都不及黍子苗的笤帚好用。
新笤帚先用来扫地。磨损的小了,洗干净,再用来扫炕、扫案板。再磨秃了,用来刷尿盆、刷猪食槽。最后,填进灶火膛做了柴烧。一把笤帚要三年五载才能走完上述历程。
笤帚还有一用处,用笤帚把——此地人称笤帚疙瘩,打人。用笤帚疙瘩打人有讲究,一般是父母用来打孩子,丈夫用来打妻子,或妻子用来打丈夫。跟外人打架,没有用这“武器”的。在这里笤帚疙瘩是一种权杖,使用它是在行使一种权力,跟警察使用警棍道理相似,使用它的前提,应该是对方不还手。夫妻之间使用笤帚疙瘩,也是自以为是领导者的一方使用。即使对方不服气,也会夺过笤帚疙瘩反打对方,很少有另拿别的“武器”与其对打的。夺笤帚疙瘩有“造反”的意味。
有一汉子,在家经常受老婆的气。每逢刨笤帚,他要悄悄的嘱咐匠人,把笤帚把捆扎的松一些。匠人却也会意。


串街小贩 (4)

“锔盆儿嘞~锔碗儿嘞~锔大缸~~~”。街上偶尔会响起这嘹亮的吆喝声。
听到吆喝,主妇们找出打破了的饭碗、裂了纹的面盆瓦罐,拎出去,叫盆锔的匠人看过,讲好价钱。一般按锔子收钱,锔盆、锔罐等陶器是二分钱一个锔子。锔碗的活不好做,是五分钱一个锔子。锔缸的锔子一角一个。匠人的摊子前,不一会儿就摆满了破盆、破罐。
这个锔盆匠人已经上了些年纪,坐一马扎,腿上搭一块兰布,鼻梁上架着老花眼镜。一双粗糙的大手,极其灵巧地摆弄着小锤子、小钻子。
锔盆、锔碗要先制作“锔子”。这锔子与现在钉书器用的钉书针相仿,只是钉脚要短许多,钉面要锤成当中薄、两头厚的柳叶型平面。用谷粒粗细的铁丝制作。一个裹了厚铁皮的木棒子,上有小孔。用钳子把铁丝头折出个钉脚来,插入棒子上的小孔,用小锤头轻敲外面的铁丝,使之成为那个长一厘米多的柳叶形的平面。留够长度,剪断铁丝,另一头再用钳子折出一个钉脚,这个锔子就做成了。这个尺寸是锔碗的锔子,锔盆的锔子略大一些,锔缸的锔子要更大。锔子越大,使用的铁丝也要越粗。
接下来就是钻孔,要在裂缝的两边对称地钻。用一简易的弓子,拉动钻子,“噌噌噌,”不用几下,孔就钻好了。钻头的粗细要与锔子钉脚的粗细相匹配。那时的面盆、瓦罐多是上了釉面的陶器,容易钻,用普通钻头,其实就是一截磨尖了的钢丝。碗都是磁碗,据说要用金刚钻头,没有金刚钻不能揽瓷器活。不过,外行人不仔细看,看不出金刚钻头与普通钻头有什么区别。在碗上钻孔要费时一些,还要边钻边点些水以冷却钻头。先钻好一个孔,把锔子的一个钉脚按进去,让锔子与裂缝成垂直角度,轻敲两下。紧挨锔子的另一个钉脚,再钻一孔。孔距要比锔子长度略微大一些,以便锔子能拉紧裂缝。把锔子的另一钉脚也按进去,依样敲打结实。沿裂缝均匀钉上若干这的锔子,之后用白灰和的腻子抹一下,这个盆就算锔好了。腻子干后,这补好的盆、碗滴水不漏。钉了锔子的裂缝也别致,跟做剖腹手术后留下的刀疤很有些相似。
人们来锔盆锔罐的较多,锔碗的较少,来锔缸的更轻易见不到。
大跃进过后几年,这一带停产多年的盆窑陆续开工,成为有盆窑的生产大队(即后来的行政村),很来钱的副业。街上卖盆的逐渐多了起来。也是推一辆鬼头车,车上码着成套的瓦盆。四个瓦盆为一套,这一套也不过一块多钱。锔一个瓦盆尚要花一两角钱,哪个还会花钱锔盆?到上世纪六十年代末,就已经少见锔盆锔碗的匠人过来了。
卖盆的不吆喝,随手扯起一个瓦盆,用木锤敲击,发出“嗒嗒嗒”的声音,能传出很远。瓦盆烧得火候越大,声音会越洪亮,有的竟发出金属一般的声音。敲击瓦盆,一是招徕顾客,二是展示瓦盆的质量。当年有一笑话,说一小贩,当众敲击瓦盆,嘴里炫耀:听听这响声、听听这响声。话音未落,啪啦一声瓦盆破了,小贩立即改口:看看这茬口。
到后来,扒着锔子的瓦盆瓦罐,还偶尔能见到,多是用来装米面。最后一次见到这物件,是参加工作后在一小镇上班,这已经是一九八零年前后了。
几个年轻人熬夜,临睡,想弄些酒菜充饥。当时小镇竟无一家私人开的饭馆,只有街心一个卖五香花生米的老太太。两个年轻人不辞辛苦,摸黑找来。弄开临街的柴门,柴门不上锁,却吊一铃铛。"叮当"一声铃响,黑了的窗户里传出老太太的问话:"谁呀"?"我们,买花生米的"。屋内电灯亮了,一会儿,屋门打开。进到里屋,只见房顶上垂下一个极亮的大电灯泡。炕上还睡着一个与老太太做伴的姑娘,枕头放在炕沿上,两条大辫子从炕沿一直垂到地上。那地的正中央就摆着一个大大的瓦盆。瓦盆的盆沿上竟扒着两个生了锈的锔子!锔子再往下,定有一条还扒若干锔子的细缝。只是盆中冲鼻的臊味儿,让人再难以细看。老太太掩了怀,提出装了花生米的小布袋。想伸手抓花生米,来人赶忙拦住,"大娘,你只管把称,我们来抓。"老太太顿悟。两人花一块钱称一斤花生米而去。
这个不是笑话的笑话,后来在酒饭间,多次讲给后来的年轻人听。只是现在的小镇上,饭店有上百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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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春秋客2019  时间:2020-08-24 07:24:47
四季美食 (1)
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期,到整个七十年代,粗粮已经够吃,白面还是稀罕物,肉只是过年那几天解解馋,平日里极少见。蔬菜是自家菜园里长了什么就吃什么。粗粮当家,菜种单调,人们的主要精力却都用在了“吃”上,用了极大的心思,发明出种种花样食物,却也好吃好看,值得一述。只是林林总总,不知从何下笔 ,只有按四季时节的变化为线索,拣最有特色的略记一二。
春天,气候渐暖,贮藏的白菜、萝卜多已吃完,即使还有,也是白菜多丝,萝卜发糠,不能食用。菜园里的西葫芦、豆角、茴香等刚刚下种。饭桌上只有干菜当家,干白菜、干豆角、萝卜干、茄子干等等。偶尔也挖些野菜或买些小葱调剂一下。一般主食还是蒸窝窝头、贴饼子,还有烙饼。
窝窝头跟饼子无太大区别,多以棒子面为原料。不少的人家,在棒子面里掺上水发的干菜,略放一点盐,做成菜窝窝头或菜饼子,既可节约粮食,吃起来还有滋味,省了炒菜。还有一种“渣窝窝”很有特色。用做豆腐的副产品--豆渣为原料,当年卖豆腐的小贩多有兼卖豆渣。买回来豆渣,掺上棒子面,水发干白菜,放盐、葱花、花椒面(把花椒上热锅焙焦,擀成面),为增加面团的黏度,要用开水合面,做成窝窝头或饼子,上锅蒸熟。没吃过这东西的,初吃有一股豆腥味,不甚适口。吃多了,适应了这豆腥味,竟会越吃越上瘾。就着两瓣生蒜,在嘴里能嚼出一股肉味来。一顿饭干吃两、三个渣窝窝头,不用佐菜。
烙饼多以高梁面、山药干(山药切片晒干)面为原料,后来粮食多了,山药干面逐渐退出了饭桌。高梁面也要用开水合成面团,还要加上些榆皮面(榆树皮剥去表层老皮,剩下嫩皮,晒干,碾碎,筛出细面,极黏)做黏合剂。擀成极薄极薄的饼,上锅烙熟。当年,人们评价一个农妇的手巧不巧,常以烙出的高梁面饼薄不薄做标准。若把饼烙的火候大一些,烙脆,则更加好吃。高梁面饼抹上自做的面酱,卷上小葱、瞿瞿菜(野生苦菜,可生吃)最为好吃。春季的鲜菜里,小葱下来最早,一般都是上年的秋季下种,次年立夏季节就能上桌。高梁面饼凉吃最好,刚出锅的热饼会把小葱烫热,有一股不好闻的气味。有农妇,故意将高梁面饼晾干,闲暇时做零食吃,也是抹酱卷葱、菜叶,捧在手里,慢慢的嚼,嘴里嚼的嘎巴嘎巴响,甚是得味。只是吃这东西需要好牙口。
高梁面饼卷煎小鱼,更是一绝。当年经常有卖白洋淀产小杂鱼的小贩过来。骑特制的载重自行车,车架子要比现在的自行车长很多,粗辐条,轮胎也厚。车后挂两个大竹筐,筐里装一寸来长的小白条、杂以二三寸长的小鲫瓜。高声吆喝:“称鱼嘞~,白洋淀的鲜鱼!”有主妇隔墙问:“卖鱼的,一块钱几斤?”,“三斤半”,“还能贱点不?”“出来看看再说啊”,“好,你等着”。日子稍宽裕的人家能偶尔买上一、二斤,一家人解解馋。买小鱼回家,洗净,小白条不用去肠肚,放盐,略浸一会儿,滚上棒子面。烧柴禾的大锅里抡上少许棉籽油,烧热,把小鱼下锅,用锅铲摊薄,煎一会儿翻过,最后煎成外焦里嫩出锅。用高梁面饼卷上,吃起来那个香啊,没饱没够。至今仍有上年纪的人好这口。只是现在烙饼找不到高梁面、榆皮面了,只有用棒子面替代,棒子面里要掺二分之一的白面,不然面团发散,擀不成饼。这棒子面饼吃在嘴里仍发散,不如高梁面饼筋道。
干菜的吃法,一般是炒、熬、蒸三种样式。都要事先把干菜用水发开,切碎。炒很简单,热锅放油,放几粒花椒炸焦,下葱花、蒜瓣,干菜下锅,略翻炒,加盐,加少许水,炖一会儿出锅即可。熬干菜是在炒的基础上多加水即可,一般要比炒菜量大,要在大锅熬,每人三碗两碗的吃。干菜不论炒或熬,出锅时加些熟猪油最对味。再加些排骨汤当然更好,可惜当时没有。猪油一般家庭还是有的,过春节时,会把部分肥猪肉熬成油,还有煮肉的撇汤油(煮肉时肉汤上漂浮的一层油),装在磁盆里,可吃一整年,聊以替代猪肉。如今有的饭店里,还有熬干白菜这道主食,用以酒后佐饭。只是里面多了豆腐、粉条、熟猪肉,排骨汤更不会少。
蒸干菜算是比较有特色的吃法。备好的干菜里掺少许棒子面,加盐,上锅蒸熟。一般是跟贴饼子一锅做。出锅拌上调料。调料一般有两套。一套是油炸辣椒盐,另一套是花椒油加蒜泥。各有独特的味道,随家人的口味选择炮制。
菜窝窝头、蒸干菜,还有原来介绍过的“苦类”,这三种食物的主料相同,都是干菜(苦类和菜饼子也有掺鲜菜的)和棒子面,也都是上锅蒸熟。区别在于棒子面与干菜在里面所占比例不同。菜窝窝头以棒子面为主,掺少许干菜;蒸干菜是以干菜为主,掺少许棒子面;苦类介于两者之间,棒子面与干菜大体各占一半。

四季美食 (2)
这里的人们以麦收为进入夏季的标志。拔麦子在诸种农活中最累,收麦、打麦最为紧张、辛苦。要抓住几个天气晴好的日子,把小麦收、打完毕。有“龙口夺粮”之说。人累,饭食就要跟上。一年之中,除了过年,再就是麦收时节饭食最为整齐。有心计的主妇,麦收前半个月就开始攒下鸡蛋,用棉花籽换二、三斤黑油(棉花籽轧的食用油,未经提纯,颜色发黑),淘几十斤小麦,在村里的钢磨上磨成白面,为麦收时的饭食做好了准备。
生产队开始拔麦子。所有劳力都要上工。一改往日的拖沓,天刚亮人们就到了地里,占上甲垄就猫腰拔起来。等太阳一树尖高,人们拔进去了大半截地,在家做饭的主妇们,陆续提罐挎篮送了饭来,队长看看各家送饭的来齐了,高喊:“吃饭了~,吃饭了~。”人们马上直起腰,围了过来。
罐子里是小米饭汤或着绿豆汤,罐子口上放一盘子,盘子里装菜,或炒鸡蛋、或咸鸡蛋、或腊肉炒西葫芦等,盘子上再扣一个大碗以遮尘土。
咸鸡蛋有两种,一种是,把鸡蛋煮熟再腌的。把煮鸡蛋磕出裂缝,放入坛子,加入花椒、大料加盐煮成的汤汁,密封。一般腌制数月,高温季节腌最好。现捞现吃,剥皮后的咸鸡蛋,跟面酱一般稀软,蛋青、蛋黄都已成黑灰色,极咸,极臭,能臭出多远,比臭豆腐有过之而无不及。最好用大葱蘸了这臭鸡蛋送饽饽,咸、臭、辛辣,三种重味共同刺激人的鼻腔、口腔、咽喉,真是满嘴生津,那快感无以言表,吃过不忘。只是吃过这东西,满嘴臭气,刷牙漱口也一时难以除去。恋爱中的男女断不会吃它,当然两人都吃可以,臭味相投就无所谓了。另一种,是腌的生鸡蛋,临吃再煮熟。蛋清软嫩,蛋黄发沙,味道鲜美。
送腊肉炒菜的人家极少,吃起来是个稀罕。还有素炒茴香、素炒西葫芦、素炒黄豆牙等等。
篮子里装饽饽,或掺了山药干面的白面饼、或掺了白棒子面的白面卷子(馒头),还有用跟卷子同样面做皮的茴香馅素包子。还有碗筷饭勺之类,用一块粗布盖了。白面极少,有人发明了这白面里掺粗粮面的做法。当时玉米有黄、白两种,黄玉米一般做窝窝头、熬粥,白玉米磨成极细的棒子面,专门用来鱼目混珠掺在白面里食用。就这种掺了棒子面的混合面,人们平日里也舍不得食用,只是逢年过节,盖房、娶亲招待客人,才舍得吃。这东西从外观上看,倒也是细白细白的,与纯白面饽饽没什么区别,只是吃在嘴里略发脆、发散,有棒子面味。人们久不吃纯白面的饽饽,就以为纯白面也就是这口味了。这种面多用来做发面饽饽。把白棒子面粉用水调成稀糊,加上酵母,发起来,再揉进白面粉,放适量碱面,再揉熟,或做成卷子,或擀皮包包子。
拔麦子的人们都围拢过来,用衣裳擦擦手上泥土,开始吃饭。一般三五家走动较近的人家,围成一个圈子,或蹲或坐。中间放上各家送来的饭菜。先盛一碗汤,咕咚咕咚喝下,再开始就着菜吃饽饽。各人以吃自家饭菜为主,也捎带尝尝别家的口味。尝别人家的饭菜,吃到好处,就啧啧称赞。主妇们已经在家吃过,此时站在圈外,看家人吃饭。当看到别家人吃了自己做的饭菜,不但不吝惜,却是满心喜悦。自己持家有方,饭菜做的好,招来了乡邻肯定,那成就感、虚荣心油然而生。
饭毕,男人抽旱烟,女人收拾用过的碗筷。稍事休息,接着又拔起麦子来。送饭的主妇们也不再回去,或拣丢落的麦穗,或把拔下的麦个子攒成大堆,以便于装车往家运。太阳已是火辣辣的,人们的汗水湿透了衣裳。拔麦子不能光膀子,要穿长袖褂子,头上或戴草帽,或包毛巾。这一是避免麦芒扎肉,二是穿着汗湿的衣裳能降体温。拔到地头,已是半晌午,太阳更毒,人们也就早早收工回家。
麦收过后,队里分的,加上自留地打的,每家会收入几百斤上千斤小麦。会过日子人家的饭桌上却依然是粗粮为主,只有粗粮已经吃光的人家,无奈才纯吃白面,也有无心计的主妇,逮住了白面,一家人上顿下顿狠吃,先痛痛快快解一解馋再说。
盛夏,自家菜园子里的茴香已吃过头茬,西葫芦到了旺季,北瓜、豆角陆续下来,饭桌上的蔬菜丰富起来。
蔬菜品种多了,吃法也还是炒、熬,并无新异。
偶尔会吃上一顿饺子。用西葫芦或嫩北瓜擦丝,挤去多余的水分,放上葱花、花椒面、盐,再放一小块贮存的熟猪油。也有用黑油炸酱代替猪油的,那味道也很鲜美。饺子皮会有两种,一种是白面的,一种是山药干面的,和山药干面要加上少许榆皮面。山药干面做出来的食物,颜色发黑,吃在嘴里有淡淡的中药味,不好吃。一锅饺子煮出来,捞在盆里黑白分明,放桌上。老人、孩子吃白面皮的,其他人吃山药面皮的。
夏季最普遍的一种饭食就是凉面条,几乎家家吃,天天吃。多是用山药干面擀成,和面时也要加榆皮面做黏合剂。后来还有了山药干面外包白面,檊成的包皮面条。面条用开水煮熟,捞在盛了凉水的盆里。豆角也用开水汆熟,切段,与面条拌在一起。加醋、蒜泥、盐、花椒油,连汤带水装满一盆。酸、辣、咸,口味极重,遮住了山药干面的味道。年轻人能一顿吃上三五碗。至今人们夏天仍短不了吃凉面条,只是面条是白面的,还多了芝麻酱。
楼主:春秋客2019  时间:2020-08-24 07:24:47
四季美食 (3)
秋季是农忙季节,劳动强度、紧张程度仅次于麦收,但持续时间要比麦收长的多。当地俗语“处暑见新花”,是说过了处暑棉花就开始采摘了。紧接着春季下种的高梁、谷子也成熟了,该收割了。一直忙到霜降以后,拔完了棉花柴,地里只剩下一望无际的麦苗,整个收秋种麦才算结束。整整持续两个多月。其中,从秋分到寒露这半个多月又是最忙的。棉花隔几天就要摘一遍,更要送粪、耕地、整地、播种,还要抽空收割晚玉米。忙的不可开交。
到最忙的这几天,劳力们中午不再回家吃饭,由队里统一做了饭,送到地里吃。饭食没有花样,都是小米绿豆粥,既当饽饽又当汤。刚刚打下的新谷子,派人装两口袋,送到碾米坊碾成小米。当时队里已经有了电动碾米机,对外碾加工,算是队里的副业摊子。绿豆也是新打下来的。在队部的大院里,支上一口大杀猪锅,从吃过早饭两个人就开始忙活,熬上满满一大锅粥。说是“粥”,其实比普通粥要稠的多,因为没有饽饽,这粥就是主食。熬这粥有个标准,粥熟之后,在粥上插筷子,筷子不能倒。熬小米粥要小米绿豆凉水下锅,大火烧开,再小火烧吃顿饭工夫,然后盖上锅,用锅底的余火慢慢焖熟。新小米粥的香味极是好闻,飘出多远,引人食欲。在场院干活的辅助劳力,还有饲养员、管库员等,早早拿了饭碗来,边干活边等着吃饭。这也有规矩,要先把给地里干活的人们的饭送走,剩下的饭这些人才能吃。
不过,他们却有机会吃到锅巴。把粥盛完,锅里会剩下厚厚的一层锅巴,这锅巴当时铲不下来,要等锅晾凉以后,再烧一把火,那锅巴才会爆下来。总会有人想着弄这玩意,只是一弄下来,众人都会来抢,下手快的抢到一小块,嘎巴嘎巴嚼起来,的确是香。在地里干活的人们无缘享受这美味。
饭熟,已是中午。用挑水的水桶,盛满六大桶粥。三个人分别挑了,颤悠悠送往地里。路远,中间还要歇两次脚。
地里干活的人们,早就饿的前心贴后心了。不时有人眺望通村的大道,远远看见了影子,众人就纷纷猜测、判断是不是本队送饭的。等走近了,看清楚了,马上高喊:饭来了!饭来了!人们也不再等队长发话,放下手中干活的家什,纷纷回到地头,从自家筐里拿出早晨带来的碗筷。也有不带筷子的,从树上折两截树枝,或从刨倒的高粱秸上折来葶杆,权做筷子使用。
等饭送到地头,人们一拥而上,围了六只粥桶。每只桶只带一个饭勺,争着使用。盛满一碗,端到一旁,或站或蹲,大口吃了起来。也有精细人家,从家里带来腌的咸萝卜条,装在小碗里,此时端出来,放地上,众人也不客气,想吃的就夹一撮,放在粥上面,慢慢去吃。
有人别处心裁,带来了暴腌的萝卜梗,吃起来竟极有特色。这东西碧绿碧绿的,切成寸断,夹一根,嚼在嘴里极脆,略咸,还有一丝生萝卜味,佐粥却极是对味。原来萝卜长在地下,地上部分长一丛筷子粗细的梗,梗上长叶,这里人称“萝卜缨”。以前都是在萝卜收获后,将萝卜缨切下来,晾干,做干菜食用。现在是萝卜还在生长时,将靠下边的梗掰下来,捋去叶子,用盐腌上,只三五天就能食用。此后,众人纷纷效仿,家家做起了暴腌萝卜梗。只可惜这东西可吃时间太短。
这粥不能喝,只能“吃”。把碗沿凑在嘴边,用筷子往嘴里拨拉;略讲究一些的人,用筷子铲起一块,送进嘴里。新谷子碾出的小米好吃,做出饭来,黏,有香味。新绿豆却不好,里面总有煮不开的豆粒,偶尔嚼到,咯嘣一声,满嘴豆腥气。
这六桶粥不会剩下。人多时,有人吃不太饱,也凑合过去;人少时,每人饶一碗半碗也就吃净了。当年人们的胃,都弹性极大。
秋季本是食物丰富的季节,可惜人们太忙,没有多少心思放在做饭上,一般吃不出什么特色。就是每年的中秋节,也是在忙忙碌碌中度过,多有被人忘记,少有特意吃些什么。
有两种野味倒值得一记。
一是煎蚂蚱。秋季正是蚂蚱甩籽(产卵)的季节,极肥。人们收庄稼,常有蚂蚱蹦出来,一般要脱下鞋子扣住它,用狗尾巴草串上,半天能逮一两串,收工带回家,煎了吃。也有放假的小孩子,(当年农村小学放秋假),用铁丝、窗纱、木棍,做了专门的网子,跟在大人后面捕蚂蚱,捕了装在专门做的小布口袋里。拿回家后,择去翅膀,择下头。择头的时候,会带出一截火柴棍大小的黑东西,大概是蚂蚱正在消化的食物,把这东西去掉,连头带身子洗净,放在大碗里,放上盐腌一会,择去头的蚂蚱,那腿还一伸一蜷的乱动。在小锅里放黑油,烧热,“呲啦”一声放进蚂蚱,紧翻几遍,待蚂蚱煎成红色出锅。这煎蚂蚱外焦里嫩,肚子里满是黄籽,用高粱面饼卷了,吃起来焦香不腻,比鱼、肉好吃几倍。后来,人们由煎蚂蚱引申开来,煎知了(蝉)吃、煎蚕蛹吃,味道跟煎蚂蚱都差不多。
二是暴腌野粟子。在庄稼收割后的地里,长着一片一片的野粟子。这东西一尺来高,黄绿色的叶子缝里长着极小的果实,果实上嵌着小米大小的黑色籽粒。人们在干活的间隙,一会儿就能拔半筐,收工后背回家。去掉根茎,将捋下的叶子、果实洗净,用开水汆熟,捞出,放盐腌上。过三两日即可食用。吃的时候,盛出半碗,将两棵大葱切末,一起拌了,放一点香油或花椒油。吃在嘴里有一丝麻酥酥的味道,嚼到籽粒,极脆极香。要细嚼细品,越嚼越香。近年,菜市场有卖家种的粟子,多半人高,叶子大,果实也大。买回家如法炮制,味道跟野粟子差不多,只是这粟子叶子肥厚,吃在嘴里发柴,口感远不如当年的野粟子。

四季美食 (4)
过了立冬节气,收罢了菜园里的白菜,麦田放过冻水,一年的农活算是彻底做完了。只是生产小队不会放假。最多的大宗活就是平整土地。有机井浇地了,原来高低起伏的耕地浇不好。冬季一是农闲,二是准备第二年种春庄稼的地还是白地,正好施工。当时每家都有一辆胶轮手推车,由一个人推着,其他的劳力扛了铁锨、钢镐。到了地里,几个人一组,两三个人装车,一个人推车。推一会儿,会有个装车的壮劳力与他换换工。把高岗上的土,推到低洼处。地里上冻以后,要用钢镐把冻土层打开,好在每天都做,一个夜间也冻不了多厚。
只是这冬天,太阳出来的晚,落下的早。上午十来点钟上工,傍黑四点多收工,中午还要回家吃饭,再除去中间抽烟休息,一天不过干三、四个小时的活。平整地的活也不好量化,做多做少无人计较,到了地里,比划比划就是半天。早晨不再出工,所以一天只记八分工。这八分工,比起农忙季节挣的八分工,就容易的多了。所以,人们只要不是家里有特别紧要的事情,一般不会脱工。
再者,小队里有队干部、饲养员,大队里有大队干部、电工、民办教师、赤脚医生等等,这些人不论刮风下雪,每月三十个工,一个不少的挣着。小队里的普通劳力,冬天不“磨”他几个工,岂不是更吃亏了?
说罢了干活挣工分。回到正题说“吃”。
冬季的食谱更单调,天天一个样,家家一个样。早晨熬山药粥;中午或熬白菜贴饼子,或炒白菜烙饼熬稀饭,晚上稀面条。
熬山药粥。把山药洗净,切成寸段下锅,添水,大火烧开,再小火慢烧,到山药将熟,搅入棒子糁,再小火烧一会儿即可。这棒子糁是专为熬粥用的,比棒子面要粗,有小米粒大小的颗粒,熬出粥来,黏糊,有嚼头。还有吃饭讲究的人家,山药粥是另一种熬法:把水烧开,先搅上棒子糁,略烧,再下山药段。这样做费时、费事,下山药段后,要不停的搅动,防止巴锅。山药被粥糊住,也熟的慢。但这样熬的粥,山药的糖份煮不到水里,更甜;棒子糁熬的时间长,更黏糊。
冬季,一般只有上年纪的人住的屋子,才生个小煤球炉子取暖,年轻人睡觉的屋子没有任何取暖设备,极冷,有时连尿盆里都结了冰。早晨不上工,家里也没有紧要活计,年轻人大多钻在热被窝里不肯出来。山药粥熬熟了,喊几遍,才磨磨蹭蹭的穿衣起来,洗把脸吃饭。略吃两碗,也就算了。
中午贴饼子熬白菜。先烧少许开水,趁热泼在事先盛在盆里的棒子面上,搅匀。棒子面烫至半熟,不发散。加一点苏打粉,为的是饼子发喧。和好面团,略醒一会儿。柴灶大锅烧热,炝锅,下切好的白菜,翻炒,添半锅水,有粉条的人家,可再加一绺粉条。盖锅,烧火至锅内有了呲啦声音,掀开锅盖,在锅沿贴上一圈饼子。贴饼子必须等到锅热,凉锅贴饼子沾不住,会出溜下去。再盖锅,大火烧到蒸汽起来,改小火再烧一会儿。闻到棒子面饼子的香味儿了,住火。再焖一会儿,即可揭锅。贴饼子,烧火很有讲究,要把柴禾分散到灶膛里的四周烧,把整个锅都烧热,不能只烧锅底。这样,贴出的饼子才有“咯馇”,才有饼子的特色口感。
烙高梁面饼,炒白菜或炒萝卜条,做起来无什么新意。只是做这饭食太费功夫,要烙一锅饼,炒一锅菜,再熬一锅稀饭汤。要一两个钟头才能做出来。大多是贴饼子熬白菜吃烦了,用这个调剂一下。
晚饭一般吃稀面条,擀面条多用山药干面,也有用白面团包上山药干面团,擀成的包皮面条。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后期,自留地多了,囤里的麦子也多了,山药干面条升格成了白面条。白菜炸酱炝锅。一般人家舍不得花钱买酱油,炒菜、炝锅多用面酱。这炸酱炝锅比用酱油略费事一些,但其香味是用酱油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的。锅大油热,下葱花、蒜瓣的同时,下家做面酱。用筷子紧搅几下,香味出来,马上下切好的白菜,略翻炒。添水,烧开,下面条煮原汤面。每到做晚饭时间,家家飘出炸酱炝锅的香味,那街上行人由不得要咽几口唾沫。
里屋的炕上放饭桌,饭桌中间放一盏煤油灯,一家人围上。每人捧一大碗,连汤带水,唏哩呼噜吃上两碗、三碗。年轻人饭量大,再就着咸菜,吃个中午的剩棒子面饼子。老人在炕上正中盘腿而坐,小孩子在两旁或跪或蹲,吃完一碗,把空碗递给炕下的年轻人,由他到外屋的锅里再给盛一碗。冬季的吃晚饭,是一家人最放松、最温馨的时候。
楼主:春秋客2019  时间:2020-08-24 07:24:47
四季美食 (5)
冬天的日子过的快,眨眼就进了腊月,该过年了。过年的主要内容就是“吃”。
喝过腊八粥,有心计的主妇就开始淘麦子磨面。每到年根底下,生产队的磨坊太忙,送了粮食去,要等好多天才能磨出面来,所以要提前准备。过了腊月十五,各家开始淘小米,准备摊“炉糕”。
摊炉糕用小米面。小米面电磨不能磨,只能用碾子碾。先把小米淘过,控去多余的水分。大街上有一台石头碾子,每到年前,这里就忙了起来。用碾子要提前排队。多是拿一把笤帚放在那里,与正在推碾子的人家说好。等轮到自家了,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一家人都要去推碾子。两三个人推,一个人在一旁用罗筛。人少的家庭,要与别人家搭伙才推得动这碾子。
小米面加水和成稀软的面团,加上酵母,发起来。再兑水,加适量碱面,搅成稀糊,摊炉糕的的原料就准备好了。炉糕锅是特制的。直径大约八寸,下面三条腿,锅底是个球面,中间高,周围低,锅底的外围是略高起来的锅帮,锅底与锅帮交接处,形成一环形沟槽。锅盖似平顶帽盔,中间有系,以便提起。比锅底略大,套在锅帮上。底、盖都是生铁铸成,极重。这半个村子只有几户人家有炉糕锅,一年里头只有年下几天才用它,其他时日闲着。过年摊炉糕,一般要同时用两个炉糕锅,锅少,用的人多,也要提前排队。
炉糕锅借到家,在外屋的地上,并排架起两个锅子。烧高粱瓤子,这是早就准备好的,这东西好引火,火势不软不硬。旁边放盛了小米面稀糊的大盆。还要准备一个小木棍,头上绑块生猪油。把锅烧热,擦上猪油,用饭勺舀一勺稀糊,在炉糕锅的正中慢慢往下倒,让稀糊沿球面往周围慢慢流,一勺稀糊倒完,正好流满了锅底,在边上的沟槽里汇集了。盖上铁盖,烧火。这时开始忙活另一个锅,一切如上。刚盖上这个锅的铁盖,原来那个锅就该出锅了。先是蒸汽烧起来,凝结于锅盖,再滴到锅帮上,呲拉一响,炉糕就熟了。提下锅盖,用锅铲把炉糕对折,成一扇形饼子,中间薄,边上厚。铲出来,放进一旁的笸箩里。接着锅上又擦油,又开始下一轮。两个锅交替出锅,一个人很是忙活。半天可摊完两大盆稀糊,出一大笸箩炉糕。与白面卷子掺伙着吃,一家人能吃到正月十五。
这炉糕,略有酸味,吃在嘴里发散。就着熬肉菜吃,甚是对味。由于是发面,满是细孔,泡了肉汤吃,更是一绝。
摊完了炉糕,第二天就开始了蒸卷子、蒸馒头——这里人管豆包叫馒头,却管馒头叫卷子。提前几天就开始发面。哪一天做什么一般都是事先筹划好了的,除了摊炉糕需要借用炉糕锅,时间不能定准外,其他的蒸饽饽,只要发起面来,时间就可以预先安排。蒸卷子、馒头都是用白棒子面发起来,再兑进白面和成的混合面团。蒸卷子无什么新意,只说蒸馒头。
豇豆、红小豆、红枣下锅,加水适量,大火少开,小火慢煮。要控制好火候,待豆粒煮烂,汤也正好收尽。用马勺(木头挖成的饭勺)捣成糊,团成比鸡蛋略大的团,做成了豆馅。外面再包面皮,上锅蒸熟,馒头就做好了。
黏窝窝也极有特色,过年家家要蒸上一锅。是用黍子面、做原料。温水和面,加入煮熟的红枣、豇豆、红小豆。捏成窝窝头,上锅蒸熟即可。这黏窝窝凉了极硬,吃的时候回锅蒸热,却是极黏。一般要用筷子插了吃,用手拿会粘在手上,洗都不容易洗去。
年下的一个多月,早晨不再熬山药粥,而是用小米面熬“茶汤”,是稀稀的面糊糊。也不用弄菜,每人吃个回锅蒸热的豆馅馒头,吃个黏窝窝,喝两碗茶汤,就是一顿早饭。

四季美食 (6)
腊月十二、十七是呈委大集。这本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集市,到了年集,更是人山人海。赶过年集,也就没有人再去下地出工。一个心思操持过年的事情了。女人整天忙的不可开交,男人们还略清闲些。
过年的菜肴,是猪肉、白菜当家,少有鸡、鱼,那山珍海味更是无从谈起。有手巧的男人,借用做豆腐的家什,自己下手做一包豆腐,或者下手灌一挂香肠。却也忙活、热闹,增加了过年的情趣。
先说做豆腐。本村有歇业的豆腐小贩,做豆腐的家什还在,村人就借了来用。约出七、八斤黄豆,用水泡开。黄豆数量可随家庭人口多少,适量增减。一斤黄豆大约能做出三斤豆腐。泡好的黄豆用水桶盛了,提到豆腐小贩家里,那里有石头磨子。一个人推着,边推边在磨眼里加黄豆加水,把黄豆磨成稀粥一样的豆浆。半桶黄豆,可磨出两桶豆浆。挑回家,过包,滤出豆渣。上大锅烧开。要来卤水,请来把式点卤。做豆腐点卤是关键,点多了,豆腐太硬,不好吃;点少了,豆腐太软,容易散,成不了型。如今街上卖的豆腐脑,制作工艺与做豆腐相同,只是少点些卤水,就成了极软极嫩的豆腐脑。把式站在锅边,用长把勺子慢慢搅动豆浆,边搅边慢慢淋入卤水。豆浆越来越稠,渐渐出现块状,点卤即止。饭桌上放高粱秸做的四方框子,铺上布包就是豆腐的模具。把点过卤的豆浆,舀进这模具,上面也盖布包,再盖上高粱葶杆穿的盖薕,上压重物。几个小时后开包,用刀子切成块,豆腐就做好了。
豆腐留下近日吃的,其余的要用油煎过,以便保存。把豆腐片成半寸多厚的大片,下油锅煎,翻过,待两面都煎出火色,出锅,撒上些许盐末,入盆保存。若趁热吃两片,也甚是适口。近年有饭店,为迎合中老年食客,推出了这道菜,起名曰“老婆儿煎豆腐”。很受欢迎。
也有不少人家做冻豆腐。把豆腐摆在盖薕上,夜间放院子里,冻透。再化开,淋去汤汁。晒干可长期保存,近日吃,不晒干也可。这冻豆腐,满是细孔,如海绵状。熬肉菜,可切上两块。吃起来与鲜豆腐绝然不同,没吃过的,绝想不到这是豆腐做的。小孔吸满菜汤,吃在嘴里满口生香。细嚼,极为筋道,有嚼头。略有一股混合了豆腥的干菜味。
自己灌香肠也很有意思。先准备肠衣。肠衣就是猪的小肠,极长,有“够不够,三丈六”之说。过年杀猪的人家自然有,没有的要赶集买一挂。用纳鞋底的细绳,套住肠衣的一头,用手慢慢拉动肠衣,满勒一遍,以刮去黏膜。最后只剩下极薄极轻的一层白色薄膜。把山药做的淀粉擀碎,一部分放盆中,用开水泼熟,加瘦肉末、肥肉丁,加肉汤、花椒水、葱姜末、盐,再加上剩余的淀粉,搅成稀糊状。把备好的肠衣套在大漏斗上,用饭勺舀了稀糊,慢慢灌进去,灌满二尺,截断肠衣,两头扎在一起,成环状。肠衣要留二寸左右的富余,预备稀糊加热后膨胀。一挂肠衣可灌完一盆稀糊。
大锅添水至七分满,烧火到水将开,下灌好的香肠,再烧。切不可把水烧开,防止香肠胀破。用半开水慢慢煮两顿饭功夫,中间翻动两次,香肠已由白色变成栗子色。捞出即可食用。
有讲究的人家,还要进行熏制。用砖干砌成锅盖大小的圈子,放锯末,点燃,圈子上放铁篦子,摆煮熟的香肠,上面再扣有洞的破锅。让锯末的余火、烟慢慢熏烤香肠。过一会儿,掀开锅,翻动香肠,盖上,再熏烤。直至香肠吱吱冒油,颜色变为金黄色,即大功告成。
整个过程,总有孩子们围在一旁,或站或蹲,不错眼珠的盯着大人的动作。香肠出锅,先每人掰下一截,解解馋。捎带学了手艺,准备将来自己做了爹,也摆弄这东西。
自己制作的香肠,比外面买来的要干净,肉多,口味好。大年初一,起五更。吃饺子之前,切上一盘自制的香肠,倒上一小碗白酒,父子、兄弟几个,轮着喝了,再吃饺子。这在村里已是上等人家。
楼主:春秋客2019  时间:2020-08-24 07:24:47
杀猪
过了腊月十五,生产队的大院里,支上杀猪大锅,几个有杀猪手艺的男人,开始为乡亲们义务杀猪。说是“义务”,但褪下来猪鬃、猪毛要归这几个人。据说一个年下落下的猪鬃猪毛也很能卖几个钱的。准备杀猪的人家,早晨就把猪捆了,用小车推到队部大院,捎带着两个棒子秸个子,用来烧烫猪的热水。
队部大院里热闹极了。地上躺着七、八头待宰的肥猪,吱哇乱叫,杀猪的大人,看热闹的孩子,站了一大片。
两个人把一头猪抬上专用的大板凳,几个人按住。一个有经验的男人,拿一尺半长的杀猪刀,找准位置,猛一用力,刀子整个扎了进去,捅一捅,拔出来,那猪血就涌了出来。流到板凳下面的面盆里,那猪越挣扎越弱,最后不动了。半盆猪血由主家端回家去。
也有没经验的操刀手,捅了半天,那猪不动了,可解开绳子,又跑了。众人打趣他,他却说:“死不了,也得弱弱”。“弱”读rao,四声,这句话的意思是,那猪即使死不了,也会衰弱许多。这句话成了多年的笑料。
杀过的猪,在后腿上用刀割开一个口子,用四尺长的铁条,捅进去,拔出来,换个角度再捅进去,如此捅几次。把打气筒的胶皮管子插进口子,一个人用手纂紧,另一个人按气筒打气。一会儿,那猪的浑身鼓胀就起来了。比原来大了许多,胖了许多。把打气的那条猪腿用细绳扎紧。
大锅里添水烧火,要把水温烧到“三把水”。水凉了,猪毛烫不下来,水烫了,猪皮会烫烂。没有温度计,只用手试水温。冬天,手凉水烫,用手撩那热水,连撩三次,当烫的手不能再撩第四次的时候,水温就正合适了,因此管这个温度叫“三把水”。
几个人下手,把那杀好吹足了气的猪抬进大锅,先让猪尾那头入水,一个人搬着猪头,左右滚动。烫匀,烫透,当猪毛用手一抹就能抹下来时,两三个人一起下手,用刨子——六寸长三寸宽的一块拱形铁板,快速的在猪身上刮,很快,露在水外的半边猪刮成了光光的白色。翻过来,再刮另一面。刮完了这半截,调过头来,再烫,再刮。直到把整个身子都刮干净了,猪头、四条腿也大体刮了。在后腿上穿孔,勾上铁钩子,抬出来,挂在事先绑在两棵树上的横杠上。
一个人拿了刀,开膛。取出连在一起的心、肝、肺,名曰上水,用细绳吊了。再取出小肠,盘起来,也用细绳吊了。摘下大肠、猪肚,放在大盆里,一个人端到一旁,把那肠、肚都翻过来,里面的粪便倒出来,洗净。这些杂碎都收拾好,交给主家拿走。
最后摘下那膀胱,却给了等在一旁的孩子们。孩子们把它用嘴吹足了气,绑上口,用细线牵了,当气球玩。
最后,主家把收拾好的白条猪放在小车上,推回家去。第二天,自己下手,用菜刀、斧头,把整条的猪卸开。先卸下猪头、肘子,再从脊骨处一分为二,分割成两大片。然后顺着肋骨下刀,把大片再分割成三 、四根肋骨宽的长条。这一长条,名曰“一刀”肉。挑出整齐的若干刀肉,收拾起来,准备赶集卖了换钱花。其他的肉也要分类,先挑适合剁饺子馅的,脖头处的五花肉做馅最好,肥而不腻。再拣出两刀做腊肉。余下的就用大锅煮了。中午,一家人放开肚皮,啃骨头吃肉,把一年来未沾腥荤的缺憾一次补上。吃剩下的装盆留起来,熬肉菜吃。
过两天,再把杂碎、猪头煮了,全家再饱餐一顿。过年没有杀猪的人家,吃不上这顿煮杂碎。
真正的过年,是从杀猪的次日,煮肉那天开始。
楼主:春秋客2019  时间:2020-08-24 07:24:47


楼主:春秋客2019  时间:2020-08-24 07:24:47
赶年集 (上)
每逢农历二、七日,是呈委大集,是这一带方圆几十里最大的集市。到了每年的腊月十二、十七日,便是年集,集上更是人山人海。就是呈委村四周的大、小道路上,亦是人流攘攘。
呈委村属邻县,在刘庄西面,十二里地。刘庄一带的人家,年底无不要赶几次呈委大集,全家出动也是常有的。一是买卖年货,二是凑热闹。其实赶年集本身也是过年的内容之一。来回二十四里地,大都是靠两条腿走。卖货的推小车,买货的背筐挎篮,极少有骑自行车的。冬日天短,早饭要特意早吃,赶集回来,太阳大多已到了西边的树梢。集上有卖火烧卷肉、炸馃子、豆腐脑等小吃的摊子,人们却舍不得花钱买了吃,大多饿了肚子回家,再吃已过了中午的午饭。
路上功夫长,人们三五成群,边走边说话。内容却始终离不开年货的价格。去的路上,大多讲上集的猪肉,卖到了多少钱一斤,估计这集能到多少钱一斤云云。年下杀了猪,赶集卖肉的人,与准备买肉人却议论不到一起,卖肉的总要预计,这个集猪肉价格会上涨,涨到多少钱一斤,买肉的却正相反。说着说着两下里就抬起杠来,两个阵营界限分明,往往争个面红耳赤。只有卖肉的与卖肉的一块走,买肉的与买肉的一块走,大家才得相安无事。回家的路上,相互比较各自买到手的年货,评判价格高低,花的钱值不值。买实惠了的,喜形于色;买打了眼的,暗自懊悔。
这年集与平日的集市有不同,除人多、摊位多以外,格局也略有变化。年根底下,没有了再买卖牲口猪羊的,平日的牲口市、猪市就改做了肉市、鞭炮市。其他的地方,也多以年货为主了。
猪肉市占了满满一条南北大街,足有三里地长。直延伸到南头村口,又占了一大片空地。街两旁是一辆紧挨一辆摆了猪肉的小车,有一个轮子的手推车,也有两个轮子的小拉车。卖肉人站在车后,嘴里不停的招徕买主。卖肉的以呈委村西边的定县、安国人居多,那一带习惯多种红薯,饲料充足,养猪多,且个大,多养到二、三百斤才宰杀。那边过来的卖肉车子,很容易辨别出来。卖肉人说话“咵”(当地人把外地口音叫咵)之外,车上的猪肉也不一样,格外肉厚膘肥。且都不打成小块,是百八十斤的整片猪肉,拉到集上,一旁放了铡刀。与买主说好了价格,看好部位,上铡刀铡下一大块,然后过秤,付钱成交。
本地卖肉的摊子没有这气派,多是小推车上摆几块带皮猪肉,每块大约七、八斤,这一块叫一“刀”,买主看上哪刀,说哪刀的价格。部位不同价格也不同。肉肥膘厚骨头少的正脥肋价格最高,可卖到一块挂零一斤;骨头多、瘦肉多的只能卖到八、九毛钱一斤。
这集市上卖牛、羊肉的摊子较少,单占一小块地方。
没有杀猪的人家,赶年集买肉是主要内容。一般有男主人亲自出马,也有主妇不放心的,跟着一起来。挑选猪肉很需要经验,一般要挑肉发干,含水分少的。更要注意不能买了“米芯”猪肉,当地人管患了囊虫病的猪的肉,称作“米芯”肉。那肉里面有绿豆粒大小的肉球,仔细辨认,或用指甲拨拉可发现。也有粗心人,上当买了这样的肉,回家发现了,也不声张。等下一个年集,宁可赔些钱也要卖了,另糊弄一个倒霉鬼。直到最后一家,实在卖不出去了,无奈上大锅煮,煮火候大一些,自家吃了。却也未见那个吃出毛病来。
有日子紧巴,又爱吃肉的人家,格外买一个猪头。回家费些功夫,把犄角旮旯的猪毛褪静,劈开煮了。猪头便宜,四、五毛钱一斤,据说一个猪头只有十二两(老称)骨头,其余的都是肉,可煮一大锅,一家人放开肚皮吃一顿。更有猪耳朵、口条(舌头)、拱嘴是男人下酒的好菜。
只要把猪肉买到家,过年的“谱”就算有了。其他的年货,或多或少,或有或无,皆能凑合。因此,这年集上,猪肉市上人最多,开市的时间最早,收市最晚。即使天黑下来,没有卖完猪肉的卖主、没有买上猪肉的买主,还在那里讨价还价。
楼主:春秋客2019  时间:2020-08-24 07:24:47


楼主:春秋客2019

字数:199236

帖子分类:煮酒论史

发表时间:2019-10-23 18:18:55

更新时间:2020-08-24 07:24: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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