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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长篇小说《凤凰嶺(上卷)》修改版 连载

楼主:澍农  时间:2020-01-09 09:13:09
赵济国任教七八年写的批判稿子大大多于备课,批判大会上的发言大大多于讲课。他批过刘少奇“三自一包,四大自由”的修正主义路线,批过林彪叛党叛国的罪行,称为林副 时他更歌颂过林彪的丰功伟绩;批过孟复周,批过朱福海,批过所有需要他批斗的人,时下正准备着批朱福贵的稿子,批判别人仿佛植根于赵济国灵魂的一株毒草,总能在不断地疯长,尽最大能量毒死盯上的对象。佛教信徒心中总有一颗菩提树,为了救民于水火而普渡众生直达幸福的彼岸。这正如人世间的事物分为对立的两个方面,善恶相对,好坏有别,构成了社会的复杂性与斗争性,此消彼长中书写着人类的历史。给后来者展示了一幅幅生动鲜活的君子或者小丑的画像。

说到赵济国写了批判稿,不过一种抬举的措辞,他那里有写的能力,如果以水平衡量只能显示零以下的负值指数了。对于全国性的批判他以人民日报社论作为抄写的主要内容,那种在当时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理论文章拈手可得。赵济国在念这类文字时总显得底气十足,不担心有把柄被人抓住,这样的教训他善于记取,不能刚刚在革命的阵营,由于一个词,一句话的错误而变成反革命分子。当时这类事情屡见不鲜,要能长久地甚至永远地斗争别人,必须首先保护好自己,在这一点上赵济国如同一个甲壳虫。但无论多么坚硬结实的壳,或者狡猾的性情不受天敌伤害,道德的亮剑却高悬于天际如阳光般驱散黑暗,除非躲藏阴间地狱免于处罚。道义的祈祷即使多么灵验也不可能立竿见影,所以赵济国才有了久长的肆无忌惮的胡作非为。对于小人物如孟复周、朱福海等等的批斗发言虽无需错误的担忧但却多了人情的顾虑,不用恶毒的语言,语气平静到让听众觉不出他有忿恨的情绪,仿佛在从事一项不得不为之的工作。比起别的革命者赵济国高出一筹之所在,既要显示革命的一面,又不得罪于被革命的人,正如俗语“既当婊子又立牌坊”,他做人既险恶又圆滑,在对待朱福贵的事上当然也会采用同样的方法。

赵济国给马千里递上材料并表明了鲜明的立场和斗争到底的决心。如果说告发朱福海出发于财富——物质层面的嫉妒,对于朱福贵则基于情感——精神层面的嫉妒了。朱福贵不同于朱福运。朱福运虽然在维护朱氏家族利益上与族里人有一致性,甚至还可以利用自己手中的那点权力庇护族人的过失,但他还有除此之外的利益追求,便与济国有了瓜葛。朱福贵则缺少了朱福运复杂的情感世界,却多了铮铮铁骨的浩然正气,难免对于赵济国的为人处事产生憎恶,不逊的言语赵济国表面可以忍受甚至于可以表示妥协,但内心深处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且越妥协过后报复的仇恨越强烈,所以这样的良机让他兴奋不已,人逢喜事精神爽只属于常人之理,赵济国特殊在别人遇灾比自己逢喜事精神更爽,以致他给马千里、牛耕田表态时语气都有些哽,这种哽不因悲哀所生而由于情绪激动而产生。

赵济国的这份厚礼也激起了马牛二人的复杂情绪,先对于朱福贵的行为表示气忿,后对于济国爱憎分明的态度一再肯定。赵济国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找到了“组织”的快感。他们以为情投意合,正直人则定性为臭气相通。
赵济国的直觉告诉自己这次肯定赢了,由来时预计的八九不离十到交谈后的胜券在握,快意的情绪笼罩了全身,有一种身轻如飞的飘然。辞别二人,走出大门,细雨未停,巷道泥泞,左顾右盼中未见一人,扭头焉然一笑,径直去了学校。

晚上回家,赵济乾已在等候,一见到他的神情便知道事情已经妥了。赵济国一个下午心情好的不得了,如艺术家完成了一件作品一样的快乐无比,然而艺术家的快乐在于为人类精神宝库增添了新的宝藏,而赵济国则为人类的精神世界增添了新的孽缘。一个以作孽为乐趣的人其内心的黑暗正如这雨夜一般的阴森恐怖。赵济乾眼巴巴地看着赵济国吃着晚饭,所谓晚饭不过吃一个馒头,喝一碗热水瓶里倒出的开水,这里的人将开水称之为汤,所以晚饭一般俗称喝汤。这样的饭食够简单的了,然而在这青黄不接的季节不少人家连这也吃不着,赵济乾可圈在不少人家的范围,赵济国也没有让赵济乾一块吃,粮食的短缺已使人没有了情分,但他们似乎不缺少阶级斗争中的革命友谊。二人坐到很晚,分享着给别人制造苦难后带给自己的快乐。其间尽说些算计或者诅咒别人的恶毒言语,不便记叙。

朱福贵引起哄然大笑的一行人中有孟复周同行,但孟复周没有大笑,只对于朱福贵的灵敏与幽默从内心深处赞许而表露在面部的仅微微一笑而已,主要欣赏着大伙的喜悦,这次可谓他到这里十几年间难得一见的社员们的开怀大笑。社员们平日里生活愁苦,与之相应的表情只有愁眉不展,今天一早飘荡在巷道上空一阵接着一阵爽朗的笑声,加之雨后空气的清新,孟复周也有了少有的开怀,听着笑声,合着鸡鸣犬吠,吸着富含泥土草腥气味的空气,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农村生活的场景,宁静的田园生活,朴素的民风,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愈加向往,城市里遭受了不白之冤,农村这么多年时光白白丢失,而且忍受了屈辱。这样的农村,那样的城市为什么就没有生存的一点空间。眼前的一幕难免勾起了他平日的向往,这么低级的企求都成了一种奢望。不得不正视这残酷的现实,走出理想回到现实的这一刻,他忽然看到了赵济坤面部表情的一系列变化,心头微微一颤,这么多年的所见所闻,一种不妙的直觉出现在脑际。赵济坤为什么不附和着大伙大笑呢?朱赵两个家族的不睦公开得尽人皆知,他会不会拿这话大做文章?但又想自己也没有笑,为什么要疑神疑鬼呢?怀疑总有原因,常言的第六感觉不无道理,体现了生活里一种归类法逻辑思维方式不自觉的运用。

孟复周拖着疲倦的身躯怏怏推开大门,妻子忙迎出来,看见复周不乐的神态,收敛了微弱的悦色,打了一声招呼,接过手中的抻绳,递过拂尘的拂子,打了洗脸水,将脸盆架放在院子,天气已经转暖,近午时分有了热的感觉,加之雨过初晴,湿热使得经历春寒久了的人有点不适,觉得春天太短暂了,几乎冬天一下子过渡到了夏天。孟复周洗过脸,大口喝着早已准备好的温水,这时魏淑贞已盛好稀粥端了过来。二人吃着饭,开始默默无语,过了一会,魏淑贞见孟复周情绪有所缓和,趁此问道:“听说今天早上朱福贵又惹祸了。”未等多说孟复周接过话茬:“巷里人怎么议论的?”“我在家闻到巷道闹轰轰的,开门听到议论,都觉得好笑,亏朱福贵有幽默的天性!”

“这次恐怕要为他的这种天性付出沉重代价的!”孟复周说完这句话停了下来。
魏淑贞看着孟复周疑惑地问:“为什么?这样的言辞最多不过讥笑,没有什么反动的意思可以论罪。”

“你怎么这么单纯,都如你想的这么简单就不会有事了,但不会都如你一般的善良。别有用心的人多了,当时我就看到了赵济坤不存好意的表情,他们会利用这样的机会举报朱福贵曾经的言论,你再想想,马牛二人有君子胸怀能够容忍别人的侮辱吗?小人得志不知天高地厚,别人不当神供养,自己还把自己当神一样的想让别人敬着。何况他们这些人如鹰犬帮着主子找寻猎物,能放过朱福贵吗?之前再尖刻的言辞目标遥远而茫然,这次虽只讥讽,但对象太具体了,而且针对操控运动的工作组,幸免不可能。我想了一个上午,由朱福贵想到了朱福海单干这么多年能逃脱一次次运动的惩罚,关键没有直接损害别人的利益,只招致嫉妒,这种情感层面的攻击一旦汇集成一股恶流一定能够将目标冲跨,这次看样子也难于逃脱了。”说到这里他连连叹息几声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地吃完了饭。魏淑贞听了他的看法心情一下子沉重了许多,被朱福贵幽默泛起的一点情感涟漪又被孟复周的一席话涤荡得没有了一点的余波,同样默默地吃完饭收拾碗筷去了灶房,剩下孟复周一人呆坐在桌旁一动不动,魏淑贞刷洗完锅碗回至房来,见孟复周一副呆傻的样子,他最近经常发痴。魏淑贞理解孟复周的绝望,刚才提起朱福贵的话题本想让他乐一乐,不想反而给他添堵。她走近身旁,抚抚他的肩头,轻声细语劝他上炕躺着,他没有反应,依然不动,她也只好侍立其旁,过了一会,不好意思让妻子长久侍立,一边起身向屋内走,一边长舒了一口气道:“何日有个尽头啊!?”魏淑贞闻言眼泪簌簌落下,多亏走在孟复周的身后,不然被孟复周看见又添惆怅。

回到屋他反而劝魏淑贞不要难过,这么多年都熬过去了,还能有多久呢?多久谁也不知道,这个“多久”正如梦境中行走在漆黑狭窄的空间没有尽头使人恐怖中惊醒,孟复周近来的痴呆正因这个“多久”的折磨而诱发,说说不在乎容易,但要担待起来需要以生命做代价,只少得付出理想的破灭。孟复周与魏淑贞一天天透支着情感,挣扎在自我解脱与深陷难于自拔的痛苦当中,这般经历如精神炼狱!如果以圣人为人类构造精神乐园考量,精神坟墓只有魔鬼的所作所为了。
楼主:澍农  时间:2020-01-09 09:13:09
孟复周端详魏淑贞心里为之一震,虽然较之年龄有点衰老憔悴,但天庭与眉宇间的豁亮显出双目灵秀,白晳微长的面颊托起俏丽的鼻梁,闭合的双唇泛着红晕,虽无言语,仅这幅慈祥安逸的神态足以安抚孟复周孤寂而愁苦的心灵,使他度过了难熬的日日夜夜。他从内心深处感谢妻子的温存,妻子一贯理解孟复周的为人,对于捍卫正义而付出的牺牲从未有过丝毫的埋怨,相反的默默地给予支持与分担。二人双目对视的那一刻,妻子的双唇微微动了一下欲言又止,孟复周知道她想安慰却看到自己脸上露出的轻松而收住了已到嘴边的言词。她的任何一个举动胜过千言万语,她的行动可谓壮举。作为一个女人十几年间不能与父母会面,没有一次与儿女亲依相伴,情感上的折磨就足以让她牢骚满腹,但从未发泄过一次。人格的屈辱更需要信仰的支撑,信仰的默契使二人不仅在婚姻上走在一起,在政治风云变幻如波涛汹涌的大海里携手航行。见孟复周恢复了平静,魏淑贞督催孟复周上炕休息:“你已累了一大晌,一会还要下地,躺着歇歇吧!”
孟复周从椅子上起身,刚一站立,腿脚麻木几乎跌倒,魏淑贞忙扶住问道:“没事吧?”“没事,腿脚有点发麻,坐久了的原因,过一会就好了。”他扶住桌沿走了两步,觉得无碍,上了一趟茅厕,回来躺在炕上,不一会,迷迷糊糊中朱福贵被押到了批判大会上,他陪站在一边,忽然惊醒,原来作了一个梦。他努力记忆梦境的全部,惊得忘却了其余内容,可能本来就这么简单,这一点预示了什么。他起身下炕,坐到桌旁一边想着梦的暗示一边喝过魏淑贞晾的开水,走出屋子,又到下地的时间。魏淑贞送出大门外,看着孟复周渐渐远去的背影显得衰老的步履惹起她一阵心酸,忙转身回家关上了大门,怕过往行人看见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这时没有妇女下地的农活,她在家干些缝缝补补的家务。

一早下地发生的事情到了下午下地似乎已经久远得被人忘记,没有人提起,没有了发笑,恢复了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公社化的农耕生产生活。

如果将这场运动比作大海里翻腾的巨浪,清早朱福贵的行为仅为微微荡起的涟漪很快平复。

深水不宁,表面的平静往往掩盖了暗流的涌动。

节令不饶人,立夏刚过,天气陡然热了起来,人们还没有享受多少春天的舒适又要经受夏热的煎熬。人的主观感受往往有错怪自然更迭的嫌疑,风和日丽,花香四溢的时节不仅宜人身躯,畅人心脾,更在于花果的因缘,如果说收获令人喜悦,开花则寄托着企盼与希望。春季令人充满无限遐想,人生的青春正与之契合,人在感叹时令的流逝中难道没有对于青春易去的哀惋吗?

夏热里一切植物都在疯长,罪恶也在发酵膨胀。

临近小满,夏收大幕即将拉开,工作组召开了一次会议。这次会专为朱福海、朱福贵召开。朱福海的度日如年以及家人的强烈思念在旁人已经习以为常如春夏交替一般的自然。冰雹没有砸在头上不会有疼痛的感觉,对于别人的不幸幸灾乐祸远远大过怜悯,表面的同情违拗了内心真实的想法,真真正正好心肠的人只有庙里供奉的泥菩萨。两个多月的时间,朱福海家人的切身之痛除了离散之苦以外更多的还有人情的折磨,这次会议更会给他们带来难以承受的政治之灾。如果说相思在希望中可以慰安,人情世故可以回避,而来自政治上的迫害正如“绑住挨打”,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的精神与肉体的枷锁。

会议由石贺生主持,开场白中讲道:“临近夏收大忙,朱福海的事不能再拖了,该落实的问题基本清楚,还有最近社员们反映强烈的朱福贵的问题也要严肃处理,今天一并研究得做出最新决定。我先讲一下自己的意见,给与会的同志们提供一个思路,什么思路呢?能够搜罗的罪状尽量归纳整理,能够运用的政策不管什么时期都可以拿来使用,目的只有一个,给朱福海、朱福贵戴上反革命分子的帽子,让他们及其子孙后辈永远不得翻身,看看他们的能耐能不能大过无产阶级专政的威力。专政不容许被专政者胡言乱语,胡作非为,意志只有一个,必须高度一致。一致懂得吗?一致必须做到不加任何思索地执行,岂能容忍异议,非议坚决彻底地予以打击,绝对不容许朱福海与朱福贵这类人的存在以及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滋生蔓延。大家虽然认识到了这两个人的反动,但准确把握还不够深刻,我这里要告诉你们,希望你们向广大社员也能讲清楚。朱福海在行为上违背了公社化的基本方针、路线、政策;朱福贵在言论上犯了政治性的错误,打击这两个人具有深刻的典型意义,不论行为或者言论都不过思想的表现形式而已,我们要达到的目标只有一个,即思想革命化,只有思想上的革命化,才能实现无产阶级专政的伟大目标。”

石贺生不绝于耳的讲话听得夏漭镬一阵阵的激动,在场的朱福运却有些反感,在对待赵济国的态度上二人多有一致性,但对于朱家兄弟的处理上二人分歧很大。这一点夏漭镬与赵济国却始终走在一起。朱福运割舍不了家族的感情而明确地站到了两个堂兄的一边。他不管什么路线,只看重他们的同脉血缘;他不愿走上革命化的道路,只知道背叛族人对祖先不敬,他不想丢掉姓朱的荣耀与责任,虽然保护不了他们,但绝不会附和别人将他们打倒。这场运动的力量之大有如排山倒海之势,他一个人岂能对抗得了。朱福运经历了一场又一场的运动,能够保全自己就在于他的若即若离,不卑不亢,始终保持一种似是而非的生存法则,对于朱福海、朱福贵的如何处理他不会发表赞成或者反对意见,只有沉默这一唯一可以采取的态度。但他依然有忍受着一种屈辱的感觉,既有同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原因,又有与两位堂兄的感情深厚的因素。他坐在角落的位置低着头,不愿正视在场的任何人,因为此时他们都与自己为敌。连那散着弱光的罩子灯也不愿看一眼,他恨不能灯的自动熄灭,黑暗中开会的人们散去,他低下头看着被腿脚遮挡了灯光的暗处胡思乱想,唯有这不着边际的想象才能将身受的委屈抵抗。

村长曹保证听着石贺生的讲话大不以为然,他不热衷运动,但在社员中却有较高的声望,正如石贺生在几次会议上批评的话。“你不应该姓曹,应该改为晁,你如晁保正一样的人,如果放松了无产阶级专政,你可能早领着社员上梁山去了。”对于这样的挖苦,他只有张开硕大的嘴哈哈笑上一阵,无言以对,能说什么,他心里在想,如果没有了这样的社会环境,石贺生怎么也不敢以这样的言语刺激,以他魁梧的身躯,加之刚毅的性情,真不知会发生什么。

村书记夏漭镬则异常兴奋。对于运动的热情,对于整人的快感,养成了他的两大嗜好。听着石贺生的讲话,他不住地点头,表现出的支持与赞成里包含了极大的热情。看得曹保证有几分生厌,但又无可奈何,因此开会时大多默然以对,实在忍无可忍才说上几句公允的话,但往往遭到质疑或者反对,甚或受到石贺生的挖苦与嘲弄。只有夏漭镬这样的人才不愧时代的宠儿,他不仅在会上态度鲜明,而且在之前已经配合工作组做了大量的工作,给赵济国的举报材料提供证词证言,还鼓动与赵济国以及他本人性格投缘的人去工作组检举揭发。在他和赵济国的推动下,工作组真以为抓到了典型——朱福海、朱福贵的罪行,即所谓违反了政策,所谓的公社社员深恶痛绝等等。岂不知纯粹一种自欺欺人的心理活动在作祟,明明在给自己的结论寻找证据,却要说成从证据中得出的结论。其实在这样的年代并不需要以这样的伎俩作为遮羞布,在这个颠狂的时代,只要打上“革命”的旗号,没有不能干,不敢干,干不成的事情。泄私愤也罢,只要丧失人性中的理性,只要心狠手辣,赵济国不正做着这样的事吗?夏漭镬不正在这样做吗?夏漭镬与朱家兄弟本没有私仇祖恨,但他见不得别人胜过自己,支持赵济国不仅出于与赵妻有暧昧关系,更有两人的臭气相投,在这样的会议上他不仅要尽到所担职务的责任,更要当好赵济国的代言人,因此在讨论发言时他带头滔滔不绝,言词刻薄,亢奋的情绪要将在座的人的愤怒激发出来。朱福运也愤怒了,不对着夏漭镬指责的对象,而针对夏漭镬的发言。他低头看着腿脚遮住灯光的黑处企图躲避这难堪的场合没能实现,终究被激烈的言词惹怒了,不堪闻听的污蔑几次想给予顶撞,但抬头看到一个个的愤怒被调动起来,一旦对立,一人的力量难于应对众人,他忍了。后来的发言辱及祖先,他又怒了,却也忍了。只能暗自咒骂夏漭镬的寡情薄义,一点也不顾及与自己的交情,不看僧面看佛面,竟然一揽无余地斥责朱家人,还将根源追溯到了明王朝。他们家族引以为自豪的远祖,至于真正有多大的源缘无从查考,但族人都习惯于向王朝的靠拢,即使覆灭三百年之久,在他们仿佛昨天的事情,中国人的皇权意识根深蒂固到了潜在的意识当中。捍卫要从皇权出发,攻击要归根结底到皇权。已经公社化了的时代,皇权还在暗流涌动。
楼主:澍农  时间:2020-01-09 09:13:09
夏漭镬的发言足以给朱福海、朱福贵定罪,石贺生不时投去赞许的目光,马千里、牛耕田喜上眉梢,一直眉目传情给予鼓励。

工作组的其他成员都积极表态,以示对于石贺生的拥护,对于马千里、牛耕田的支持。同村的其他干部有的碍于朱福运的情面,有的因水平有限,有的良知残存,再没有如夏漭镬一样的尽情发挥,但他们都明确表态赞成对于朱福海、朱福运的打击,在他们以为对于革命的忠诚,才不失于唯一正确的立场,至于人与人的情谊绝不能凌驾于阶级斗争之上,因此而形成一股浓烈的社会思潮将不明真相的社员的灵魂拘囿,一旦有人质疑反而被认为大脑思维出了问题,其实即使再洞察秋毫的人也不敢揭穿皇帝的新装,在这事关政治立场的大是大非问题上来不得半点马虎,孟复周即典型的教训。打击右派的目的十分明确,为无产阶级革命及无产阶级专政扫净道路。那时的精神病患者的疯狂有不少可以用政治的威慑给予治愈,比灵丹妙药还灵验。当时有几个人的精神没出问题?满嘴的政治口号,不管伪心或者真诚,有谁能如孟复周冷静地思考,以中国古代的历史以及世界的现状考量。如果公社社员以无知作为措辞推托掩饰盲目追随一场又一场运动的愚昧行为,发动者又能做出怎样的解释呢?无非冠冕堂皇的政治措辞。政治的对错本来就没有定义,维护大多数人的利益之类的语言具有强大的说服力。“十年浩劫”——谁承受了劫难?谁获取了利益?当时的人们不应该埋怨别人的教唆,而更应该反思自己的盲从,毁了自己的人生却把罪责归咎人文遭受破坏,人文的意义在于不应该伤害别人也不应该毁灭自己。然而人文如精耕细作的庄稼难以经营,人性中的野蛮如野草易于疯长。在这场运动中人的疯狂正如野草雨后一般的难于自控。工作组、村干部以及赵济国等人在整治朱福海、朱福贵中快意了自己人性中阴暗的孽欲,难道就没有助长自己的人性走向更加堕落的深渊吗?祸害别人中自己的人格也难以幸免,只不过由于性情的顽劣不自觉罢了!给朱福海、朱福贵人为地制造了灾难,难道始作俑者以及追随者就赢得了光彩的人生?整个时代淹没在悲剧里,每一个社会成员都难以逃避地充当了悲剧角色,不同只在主次的区别上。即使没有遭受政治迫害或者没有迫害别人的冷眼旁观者,人性中的道义那里去了?天地之间充盈着悲哀!

这次会议后,朱福海、朱福贵分别被迫戴上了五类分子“地、富、反、坏、右”中的露划地主和坏分子的“帽子”,不仅给本人带来了沉重的精神压力,而且家人以及亲戚都要分承,意味着一批人被社会边缘化了,不仅不能过正常人的生活,而且时时处处要受到来自社会方方面面的打压。一种无形但却无时无刻存在的紧箍咒掌控每位公社社员的命运,在这样的政治环境里难怪绝大多数人都成为一场接着一场运动的运动员,随着运动的深入持久,运动员的理性逾加被疯狂替代,以至疯狂到了把疯狂当作一种正常。全国上演一出戏,公社化拉开了序幕,文化大革命达到了高潮,落幕改名“十年浩劫”。
朱福贵无论怎样的执拗也不能挣脱这样的紧箍咒,显赫的家族背景只能给罪行提供历史根源,再强大的家族势力也难抵御运动的冲击。自此朱福贵的幽默在他的身上消失殆尽,再没有了大不咧咧的习性,取而代之以沉默中的逆来顺受。俗语“生性容易改性难”这样亘古的道理在文化大革命的运动中则轻而易举地被颠覆,人性只有在人性化的社会环境里得以张显。

朱福海不仅性情改变——乐观积极的生活态度变成悲观中的绝望,而且生活方式被改变。

一个傍晚被释放回家。

一个春天的离开,仿佛一个世纪的长久,回家的渴望,回家的亲切,在跨进大门的那一刻,所有的情感都得以释放,将刚戴在头上的“帽子”抛在了脑后,一个劲地高兴。这种表现潜藏了对遭受政治打击的不以为然?内心的伪装?坚守道义的抗争?不愿给家人带回悲伤?反正他做到了以朗朗的笑声应答迎候在大门口的一家人。影响得一个个布满愁云的脸变得轻松而露出了苦涩的笑容。昏暗中他的目光投向牲口圈的一刻,刚才似乎轻松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要将飘荡在空中还未散尽的笑声凝结。他迈着比刚才沉重了的脚步走到槽前,空空如也,没有了那两头倾注心血也获取丰厚回报的牲口,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接着一声声叹息散尽了回家之前鼓起的一股心劲,身体也如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瘫软了,多亏双手抓住槽边,站在身旁的儿孙忙七手八脚地扶住才没有倒在地上。扶到屋内炕上躺下后接着叹息。回家之前原本想好的不再在意牲口土地,社员入社十几年了虽然受着贫穷,但也活到了今天。不甘心过穷困的生活,但又有什么办法呢,挣扎了这么多年,终如孙悟空逃不出如来佛的掌心,自己也逃不过公社化这一劫。他再委曲求全也说服不了自己成为文化大革命的一名运动员,反被定为“五类分子”,付出了比社员更大的人生代价,潮流的不可抗拒他有了切身的感受。

人类的历史走过了无数年,曾经和今后活动在这个地球上的人也无以数记,一个人渺小得微不足道,能诞生并活着则享受到莫大的荣幸,能亲历这样的世道变迁真可谓难能可贵,文化大革命号称史无前例。何必计较人世间的一切,朱福海这样想过思想与身体轻松了许多。然而睹物生情,谁又能丢弃或者违背自己的情感而生活在虚幻之中呢?朱福海处在矛盾的情感纠葛中。

情感虽然由人的思维而诞生,但它更支配着人的思维和行动,圣之为圣者在于抛弃了世俗的情感活动。朱福海一个凡夫俗子不可能不被凡俗拘泥,一旦从精神虚幻回到现实,努力超脱的他一下子又陷入了现实的痛苦之中。一想到那头牛还有那头驴被人民公社的生产队没收,心头一阵阵地堵得慌,还有他的土地,还有即将成熟的麦子,本想在家人面前带头丢弃痛苦,然而装出来的总不真实,一旦有了现实的刺激难免暴露真实的情感。

受到朱福海感染的一家人在他进门的那一刻脸上变幻的苦涩笑容随着他的情绪变化也跟着褪去而恢复了愁容。一家人虽有戴“帽子”的不快,但想着父亲的回家会有团聚之乐。见面一刻的苦笑并没有冲淡笼罩在心头的愁云。不见了牲口触动朱福海的情感世界不亚于与家人的分离,这其中不仅人与家畜劳作中建立的情谊那么简单,承载的生产方式更勾魂摄魄,正所谓“三十亩地一头牛”的小农经济模式早已溶入他的血液,成了他一生中两大追求之一。当他役使自家的牲口奔走在自家田地上的时候,不仅收获了农作物,精神方面的满足才令他心旷神怡。私有观念也罢,小农思想也好,朱福海的精神乐园全在于此。牲口与土地被没收不只物质损失的痛惜,精神支柱的坍塌才最具致命性的打击。他一贯的坚强这时也不能够给儿孙们树立起榜样,回家之前也努力过,但难以支撑倒在了残酷的现实面前。本来家人已经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餐为他压惊,为他洗冤,为全家人的团聚而庆祝,权且苦中作乐,但家人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情感呢?这顿晚餐虽然没有耶稣最后的晚餐那样壮烈,但饭菜的虚设更增添了悲凉。朱福海躺在炕上,老伴与大女儿各守一旁,无助的目光注视着憔悴与痛苦交织的面容,老伴不时询问那儿不舒适,大女儿手里拿着水杯递到嘴边让喝水,儿子媳妇孙子站在炕边流露焦急的目光,时间在这样的气氛中有一种拉长了的感觉,一分钟也仿佛经过了很久。朱福海摆摆手示意散去,老伴见状知道朱福海无大碍,告诉站在炕边的三个儿子和媳妇:“你们回去,你爹累了,这么多日吃饭睡觉都不得安生,回来歇几天就好了。这里有我和你大姐就够了。回去吧,有事会叫你们的。”

弟兄三个对视一会,朱敬铭放心不下刚回家的父亲,也不忍母亲的受累。执意要留下陪伴,朱戴铭、朱延铭也守候了一夜。
楼主:澍农  时间:2020-01-09 09:13:09
这一夜朱福海经历了人生未曾有过的痛苦,家人虽然也有戴上地主分子帽子的堵塞和失去生产资料——牲口土地的痛惜,但没有他的切肤之痛,因为牲口土地对于他而言就如基督信徒钟情于十字架,他的精神垮了,牲口土地仿佛带走了他的灵魂。回家之前,工作组虽然给他宣读了罪状,知道了牲口土地的丢失,但幻想支配下误以为虚张声势而非真实的发生,即使如此,也不会这么快,回家还可以见到。然而侥幸中的奢望在触目惊心中破灭,没有了任何自欺欺人的由头用来支撑倒塌了的精神殿堂。这样的一蹶不振,将会成为他今后情感的主色调,这种带有普遍性的变化可谓运动带给受到惩治者的后遗症。这样的精神创伤比起瘟疫过后的劫难伤害大了许多,疫病即使不能治愈可归咎命运的劫数。人为强加的政治压迫,究竟算怎么回事?少数人为了实现政治理想而将一部分阻碍的人变为祭品有多大的合理性?精神层面的博弈唯有胜利者狂喜,失败者的伤痛远远大过肉体的疼痛,身体疼痛可以用药镇静,精神只能用胜利安抚,但失败已成定局,只留下痛苦的不断加深!

这一夜他处在无序的状态中,一阵感觉这夜晚漆黑一片,不断扩散以至漫无边际,似乎生活在一种没有着落的虚幻的世界;一阵感觉这夜晚的黑暗不断地挤压,似乎要包裹得吞噬了身躯,每到这时他的呼吸就一阵急骤,家人手足无措中不停地询问那里不适,都以过一会就好了的回答让家人放心,他明白心病无药医得。几次浮现了雪夜一早听到魏淑贞的哭声,那时只闻得哭声,如今才明白她在哀嚎,在控诉,在声讨!孟复周所遭受的苦难才有了真切的感知。多次浮现躲在山坳避开这场劫难,又想怎么可以离开一生中充满是是非非的地方,问题不简单地出在地域上,政治运动带来的祸殃,即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即使更加严重到献出性命,越要死亡,越不能离开这块生养的地方,变成鬼魂也要守望自己的理想。想到死亡,内心充满了悲壮。想站起来振臂呼喊,试图起身,但没有了气力。进大门时还精神抖擞似的,气恼中将精力消耗殆尽,也有心劲散去的因素。但凡不惧死亡,便丢弃诸多顾虑,挣脱精神枷锁只有将生死置之度外,朱福海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呢?即使神在这样的年代也失去了灵验,中国人敬畏了数千年的鬼神在“破四旧”的号召下“红卫兵”毫无顾忌地将其在人们的心灵驱散。神坛与神龛祭起了新神。神的有无,可谓一个深刻的哲学命题,探究起来过于复杂,姑且不论。但有一点很明确,世界上不论有多少种神都与善结缘,而且人类在对付恶中树立或者诞生,这种恶有来自自然界的灾害,也有人类的强暴。神也没有将他们阻拦,朱福海能抵挡了什么?逆来不可以顺受,但无奈中的承受未必懦夫的作为,也有智者的知难而退的自我保护的谋略,谁敢否认韬光养晦非避难的至高境界,失败后的妥协不可以算作无能。总不能以自己的毁灭送给敌人最大的欢乐。朱福海在无序中努力寻找着解脱,内心再大的苦楚,外表也不能让人看笑话,决心用强大的精神力量战胜这场厄运。

黑暗的夜色漫漫退去,窗户透进一片光亮的时候,煤油灯的光已显得多余,他告诉老伴吹熄灯盏。熬了一夜的儿女听得微弱的声音,但见目光坚毅,接着听到:“回去歇歇,我没事的,乏了,歇两天就好了,天塌下来我还要撑着,这点事算个屁,出门精神点,不要让巷里人看了笑话!”老伴与儿女听了这话,密布脸上的愁云即刻散去。

朱福海过去的数月,尤其这一夜,仿佛凤凰涅槃,还会如故吗?
楼主:澍农  时间:2020-01-09 09:13:09
马千里、牛耕田二人以为完成针对朱福海、朱福贵的这场革命他们功不可没,不仅有旗开得胜的喜悦,更有为今后的转正升迁添上了一块重重的砝码。这也可以理解为一种阶级斗争,非所谓的无产阶级与有产阶级的斗争,准确定义应该称为统治阶级与被统治阶级的斗争,这种斗争没有胜负悬念,一部分人掌握或者利用国家机器的强大威力施行于政策锁定的目标,被瞄准为靶的者则在劫难逃。如果这个靶的有强盗行为,构成恶势力,危害一方,给百姓和社会造成极大的伤害,活该!如果只因政治上的分歧,意识形态的不统一就必须给予严惩,社会还有什么活力?人还有什么精神追求可言?如果要将自己的政治观念强加于人,那便应了一句俗语“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人都有信念,自古如此,唐尧的善政之下许由还耻于出世,但却有虞舜的继任,善之为善不愁无人跟随,恶之为恶内心不服者多矣。

马千里、牛耕田忘记了一句古训,恐怕根本就不知道,如果知道也早已抛之脑后了,“尔俸尔禄,民脂民膏;小民易虐,上天难欺。”正如当时社员们背地里议论的“吃谁家的饭砸谁家的锅;进谁家的屋拱谁家的墙角。”他们有一套政治理想和人生追求,但在表述的词语中删去了理性与人性。马牛二人自朱福海、朱福贵问题定性后的几天来喜不自胜,常常在人面前耀武扬威,一早二人站在曾经刷牙的檐台上看着下地的社员,虽然没有张狂到在这里刷牙的复辟,但一人嘴里刁一支烟,那种神气活现的丑态令走过的社员生厌,马千里比之牛耕田更甚,将纸烟盒与汽油打火机迭在一起左手握着,给人一种显摆的直觉,这样的人能将所谓的革命进行到底吗?人一旦处于狂妄难于自觉更何况久已失去理性与人性者,白天众人面前的表演还不能尽兴,到了夜晚还要自娱自乐,下象棋,大吹大擂。就在过去的一夜,他们棋子落下桌面发出很大的声响,与一墙之隔的朱福海的呻吟形成胜利与失败对比的生动写照。这声响连续几晚到深夜,朱福权的咳嗽声在越来越低弱中陪伴到这响声的停止,他们在以实际行动庆祝取得的胜利,朱福权的咳有什么含义呢?

对弈不仅没有将喜悦带来的激动平静,反而在一种胜负的对决中激起情绪的颠狂,失控的状态下吹嘘自己过去的辉煌成了一种本能。本已躺在被窝的两个人,几句话勾起了过去的回忆,马千里坐起身点燃了煤油灯,将枕头竖起靠在墙上,披了罩衣靠在枕上,摆出一幅长谈的架势。牛耕田见状同样坐了起来,因为他也没有丝毫的睡意,虽然夜已很深,万籁俱寂,他们的心中不平静,时下的成功勾起了对于过去的奋斗历程的回忆。同样不平静的还有一墙之隔的朱福海一家人,他们却挣扎在痛苦中。

马千里在兜底前卖起了关子,对牛耕田提出了时代造就了英雄,英雄创造了时代,人民群众与帝王究竟谁创造了历史等等一系列问题。

牛耕田不假思索道:“人民群众创造了物质财与精神财富,推动历史发展的动力当之无愧已成定论,还有啥疑惑的?”

“历史老师在讲汉朝时说过这样的话,没有刘邦就不可能有汉族、汉语的命名了!在讲宋时也有同样的观点没有赵匡胤就没有两宋文化的繁荣了!”

“你在歌颂帝王!”

“我给你说过了,历史老师讲的,非我想的!”

“那么,我问你,没有了陈胜吴广的起义,刘邦到死也不过一个小吏。”
马千里未等牛耕田说下去,止住他的话:“我不想与你讨论历史,无聊文人们干的勾当我不屑。我要告诉你,人——这一生实在太短暂了,我每读到描写人生苦短的词语心里都在颤栗,如果一个人再抓不住机会,这一生就白活了。我们都幸运地赶上了这样好的时代,正如你刚才提到的刘邦遇到了陈胜吴广大起义。文化大革命不比那场大起义的机会逊色,虽然中止了我们的学业,但给我们提供了施展才华的良机。我从文化大革命刚开始就加入到了红卫兵大串联的行列,那种声势震撼人的心灵非一般意义上的刺激,你明白吗?”他扭过身子看了一眼牛耕田希望产生共鸣,只有共鸣才能更加激发他的演说热情。牛耕田听得入神,连连点头,以示不要中断了话题。马千里每次演说就喜欢有人这样急切地盼望下边的内容,能有今天的这份工作,与他的演说才能有一定的关系,这也仅一个方面而已,因为他具备了诸多的才干。

“到了北京,等了四十多天,终于参加了天安门广场的万人集会,何至万人,人山人海,口号声一浪高过一浪,不知别人怎么样,那天过后,我的嗓子嘶哑了好几天。置身其中全不由己,那一刻我真正理解了什么叫做革命浪潮了,仿佛一股无比巨大的力量推动着前行。舵手不解自悟,人潮随着拿着军帽的那只手的挥舞而涌动,虽然人挤得难以移动半步,但心已经飞向手指的方向,忠心耿耿在这种场合表现得淋漓尽致,不由人,那种感召力大得无法比拟。不经此难以体会洗礼之深意,灵魂彻底得以净化,心里只有文化大革命,别的什么再也装不下了。六年多过去了,我经常记起那一时刻,我人生的第一次朝圣,我的灵魂自那时起已经寄存在了天安门广场,人离而心未去,现在我的这颗忠心还在那里!”他用左手抚摸着他的左胸,神态如教徒一般的虔诚。眼睛盯着房屋的顶棚,仿佛要将这用木板搭成的木楼望穿,飞向天安门广场,无限神往使得下边的语调有些哀伤:“那段日子,终生难忘,吃住免费算不得什么,那种对红卫兵小将的尊敬在北京获取了精神上的极大满足,不论驻地学校的师生,走在街上的人民群众无不投来一种十分尊敬的目光。那目光至今温暖着我那颗寄存在天安门广场的忠心。那段经历给你讲上十天十夜也讲不完,给你讲一段笑话,和我们一块去的一个同学,等待了四十多天都没敢外出,随时等候招见,就在招见的那一天,这个同学恰好外出了,回来听说我们去了天安门广场,顿足哭得那个伤心如丧考妣,哭了几天,以至返回的火车上还哭,车站的工作人员以及乘客还真以为他在奔丧途中,这个同学的遗憾至今提起还在伤心落泪。他的表现成了我们返回途中的乐子,印象最深刻。”说到这里马千里的革命热情似乎渗杂了世俗的情愫,语气也变得舒缓了许多,但没有停下叙说:“这次大串联在天安门广场的经历收获实在太大了,全国亿万人民群众那个不想见到伟大领袖,多少人梦寐以求难以实现,我幸运地去了见了,也难怪我的那位同学提起就哭得伤心。那一刻锁定了我的人生坐标,你知道什么吗?”他又卖起了关子,牛耕田哪里知道,用急切的目光注视着马千里洋溢着无限幸福的面容催促道:“快点说!”马千里振奋了一下精神,压了压发出声音的地方,猛然蹦出:“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在先急渐缓的音节变化过程夹杂了将左手扬起的手势,这种流行一时的革命舞蹈动作之一,即使没有声音的配合,广大的人民群众也知道包含什么意思,革命渐渐成为人们的意识主流,其表达的动作也自然深入人心。这时的马千里脸上写满了自豪与幸运,大串联的经历加上这样的表情还真激发了牛耕田的羡慕,感叹道:“在县城读高中比在乡下消息灵通多了,我们学校根本就不知道去北京大串联的消息!”惋惜中流露无限遗憾之情。

“如果知道你一定也去的吧?”马千里接过牛耕田的话提出问题,但并没有等待回答又道:“不一定的,有一句名言,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准备,这个准备指什么,满腔热血,投身火热斗争的激情,消息可能人人知道,行动未必人人会有,全国才去了多少人?”牛耕田的惭愧与马千里的自满形成鲜明对比,更加增长了马千里吹嘘的信心。
“人生的坐标不一定人人都能给自己确定,直接关系人生的追求,我觉得咱们的人生非常有意义,不讨论这些了,回忆文化大革命的大辩论才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滋味。大串联结束回到学校,正赶上了大字报大辩论,那种火热的场景让人至今热血沸腾。辩论在大街上进行,三个课桌叠起站在上边慷慨的言词变魔法似地涌出,过后我都奇怪自己的才智那么样的敏捷,现场上感动得同一方的成员掌声不绝,你知道什么原因才有那样的效果,一股冲动的革命力量支配下的结果。太感动人了,经过一场大辩论获得了几位女同学的青睐。”一提到女同学,牛耕田来劲了,坐直了身躯,神经兮兮地问道:“你有不少风流韵事?”马千里一本正经地答道:“你尽往歪处想,成大事者不误女色,一知己足矣。”

“你能成多大的事,皇帝事大吧,女人更多。”
楼主:澍农  时间:2020-01-09 09:13:09
过去的一夜赵济国也闹腾了大半夜。在朱福海回家的当儿,夏漭镬远远瞧着朱福海走进家门后笑哈哈推开了赵济国家的大门。听到这非常熟悉的笑声赵济国与妻忙迎了上来,招呼进屋,虽然只有三个人却显得一片喜庆,幸灾乐祸使得三人的情绪亢奋得近乎失控,一句话过后齐声哈哈大笑,再感兴趣的话题说过多遍也有乏味的时候,好一阵子过后,失去了见面时的乐开了怀,无话的沉默三人显出了尴尬,赵济国识趣,让妻子做两个菜喝点酒,他的话音未落,夏漭镬忙不迭地表态应该喝点庆祝胜利的酒。这晚喝酒不需赵济国用上劝酒的本事,夏漭镬自觉开怀畅饮,以整倒了朱家两兄弟高兴为借口,赵济国一味附合,其实夏漭镬打着自己的小算盘,难道赵济国心里没数吗?二人心照不宣罢了,且不露半点声色。

赵济国内心复杂——喜庆酒参杂了异味。夏漭镬喝至大半夜大醉,不要说走路了,坐也坐不起来,只有躺在炕上。这一夜赵济国的妻子睡在了儿子的房间,儿子读高中只有星期天回家住。一大早下起了雨,赵济国仍得去学校,过去的一夜他并没有睡踏实。天刚蒙蒙亮本想叫起夏漭镬一块出去,两次三番夏漭镬不醒,迷糊中说了几声头痛,他只得一人去了,妻子听到门响送了出来,赵济国说了一句他头痛起不来之后一脸不自在的去了学校。妻子等他走远了,回家反将大门关上,这一切夏漭镬听得清清楚楚,等女人进了屋子他还蒙头不动,女人道:“别装了,你那点把戏他就识不得吗?不愿捅破窗户纸罢了。”她说话时坐在了炕沿上,还没来得及脱掉鞋子,夏漭镬倏地钻出一把将她拉进了被窝。

住同院的弟媳早已醒了,不愿弄出一点动静,怕搅了别人的好事,她估摸二人已经勾搭上了,摇了摇还在酣睡的赵济栋,迷迷糊糊埋怨媳妇“还让人睡觉不,搅了我的美梦?”媳妇瞋怪道:“还美梦呢?东屋都成了工厂了!”“说什么梦话,好好的屋子怎么一夜就变成工厂了,该不会发烧说胡话吧?”还伸出手摸她的额头,媳妇一把抓住他伸过来的手,俯在他耳边道:“帽子工厂!”他一时不解其意,媳妇用两手食指作了一个相对的动作,一下子明白了。责怪媳妇道:“大清早,你嚼什么舌根,该干啥干啥去,别管不该管的事!”

“我给你说过的话,你一直不相信,又不愿承认,今天让你眼见为实。”

“说的跟真的一样!”

“今天让你看个真实,你别弄出动静,只管躺着,到时候我叫你,你现在出去会惊了一对鸳鸯。”

这后一句话对赵济栋作用大,他虽然躺着,但浑身的不自在,脑子一片混乱,昨晚喝酒至深夜他知道,但后来他睡着了,不愿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不自在中的等待让他有点难受,几次想起来被媳妇按了下去,终于等到了媳妇神秘的示意,他坐起身,媳妇将他推到窗户跟前,果然从窗户缝隙看到了真实的一幕——夏漭镬蹑手蹑脚走出嫂子的房门,开了大门的关子出去了。盗窃的贼易于养成习惯性动作,长期偷情的夏漭镬也有此特点。媳妇附耳道:“如果有你哥出来算我放屁了,你刚才听到了抽开大门的关子了,你嫂送走你哥后再关上的。”赵济栋怒冲冲地道:“别说了!”“给我耍什么凶!”媳妇并不示弱。这时他的嫂子装模作样地走出房门,如果他没有亲眼目睹,还真看不出发生过那样的事情。

媳妇忙道:“起吧!现在到了验证你哥是否在屋里的时候。”
赵济栋抱着一线否定的希望,也想证实这一点,忙起身,但他没有出屋,死盯着对面的房门,多么希望哥哥从那房门走出。赵济栋性子执拗,一晌不出房子,目不转睛盯住那门,等啊等,终于等来了从大门走进来的哥哥,他一下子没了气力,不知该如何办,这时才觉得积攒膀胱的尿憋得难受,赶忙去了厕所,看到自己的鸡巴,不自觉地想到了嫂子与人的奸情,心里又一阵难受,平时媳妇几次说起,他总以为妯娌矛盾占口食,并未当真,没亲眼目睹,媳妇再说十次还以为诬蔑。他想得发呆,忽听媳妇在身后嚷道:“满屋找不到你,躲在这里发什么楞,给你说过多少次你不信。”他忙止住:“你小声点,积点德。”二人先后从后院走到正院,走在前边的赵济栋与赵济国正好照面,赵济栋显得不自然低头走进屋子,但他没有看出赵济国较之往常有丝毫的异常表现。他怨恨嫂子隐藏这么深,欺骗了哥哥这么多年,可惜自己没有武松的本领。他羞愧难当,媳妇端来饭菜,他迟迟不动碗筷,媳妇道:“看你那点出息,你哥一点都不在乎的样子,你到不得了了似的,你能怎么样?”他想想:“我能怎么样?假如他真的不知道,我说了他会相信吗?假如他知道装作不知,我挑明了他又会如何呢?”思来想去左右为难。再想想嫂子的脾气尖刻,为人刁钻,能无反击的手段吗?想到这里,往事浮现眼前,一个恶毒女人的形象活灵活现。母亲在世时没有少生这女人的气,那时母亲时常哀叹、埋怨,这女人没给过一次好脸,没有过一次孝敬的作为,反而指责母亲这不对那不好,弄脏了灶房,孩子管得不周,挑剔得没完没了,从不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至此,他满脑子充满仇恨,怎么就摊上了这样的兄嫂,他这才理解了母亲哀叹的真实原因了,母亲都管不了的事,我怎么可以多嘴呢!正因这等事活活气死了母亲,难怪临终弥留的目光还要避开那女人。这才恍然大悟,不能被这坏女人气伤了身子,多有不值!尽管这么想,但心里轻松不了——家门被辱的阴影笼罩心头,从此背上了挥之不去的思想包袱,时常哀叹兄长的不幸,家族的不幸。岂知哥哥却以此搏得夏漭镬的欢心来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


朱福海、朱福贵的不幸除了引起这些人的特殊举动,也成了巷道及全村人一段时间内热议的话题,然而有几人能秉持道义给予同情或者公正的评判呢?恐怕绝大多数除了幸灾乐祸没有了别的态度。人情本来就淡薄,加之革命甚嚣尘上,气氛浓烈,世故得早已将人性中的善抛弃而只有恶的不断发酵膨胀。可悲的世故加上革命造化了一时的社会风气,直到以后很久恐怕也难改变!善本来就很脆弱得易损而难以树立,何况人为破坏?
公社化的集体社会形态不仅没有改变家族间的对立以及世俗矛盾,反而增加了更多的敌对。常言父子兄弟难于久长一个锅里搅勺把,一条巷的人却过起集体生活,反其道而行之,社员们难免遭罪。但社员们这个时候却在不遗余力地指责二人的所谓罪行。落井下石的劣根性在作祟?革命冲昏了头脑在作孽?总之在做着助纣为虐的事情!
楼主:澍农  时间:2020-01-09 09:13:09


初夏一个晴好的日子,天蒙蒙亮,黄右村的“五类分子”打扫巷道快要结束了,社员们走出家门发现了朱福贵、朱福海的身影,见惯不怪的社员早已失去好奇感,但在下雨天开门见不到他们时却有缺少了什么的不习惯。
朱福海、朱福贵遭遇不幸分别给两个家庭带来了灾难——感情受到伤害,政治上遭受歧视都在其次,致命的打击在于儿孙前途一片黑暗,造成的恐怖不堪承受,尤其对有理想有抱负者可谓灭顶之灾。其家人精神不被摧毁也会自行崩溃。不得不承认此设计之高超——虽不致人于死地,但活受罪得长期受煎熬受折磨。政治斗争的残酷使每一位经历者心有余悸,难去阴影。什么样的人能使出这么狠毒的招使两家人笼罩在不祥中?但对黄右村似乎没有引起多大变化,社员们依然按部就班地过着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生活。
人没有变化,自然界却不停止地发生着变化,天气一天比一天热起来,田间的麦子开始变黄,夏收即至,社员们满怀喜悦迎接收获的季节,除此还有不尽的担心与辛苦——怕大风摇了麦子,怕连阴雨霉了麦子。麦子令社员们魂牵梦绕。

年的本意指庄稼成熟,过春节称为过年的意义在于庆祝丰收,人类早期农业生产不发达时年三稔、两稔少有,而一稔普遍,便有了年代表四季周期的时间概念。在农耕时代收获庄稼对于农人有着非凡而至高的意义,年年经历也非凡,一年欠收难免遭受饥馑,绝收便意味着饿殍的发生。即使时序进展到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的中国,生活在广大农村的农民这样的危机意识仍然十分强烈,即使将农民称为社员,即使在社员的思想里树立了公有制的观念,但也没有将这样的危机意识挤占。吃饭对于生活在任何时代任何地域的人来说至关重要。 “年景”本应表示年内收成情况,但人们在使用的过程中赋予了饥馑或者饿殍的含义,可以看出农人们对饥饿多么的忌讳,只用“遭年景”隐晦表达而已。
丰收深藏着农人的全部希望,饱含着憧憬。

为了迎接丰收,社员们做着充分的准备。收拾打麦场可谓第一项需要较早动手的事情,黄右村地处干旱带,春季降雨稀少,“春雨贵如油”生动地描述了这里春季雨量极少。进入夏季雨量增多但缺雨乃规律性的常态。打麦场的收拾叫做“过场”,所谓过场即将土地碾压磁实不再起土。打麦场经过一冬一春的风化,尤其冬季下场大雪融化后土地会形成松散的表层。田里小麦拔节的时候,将打麦场本已松散的表面耙起使得更加松软有利保存雨水。等待雨水的降落得由天不由人,雨水量太小不足以粘合泥土还得等待足够的雨水,天一放晴,不顾泥泞急急忙忙撒上麦秸用碌碡碾压,等晒得微干便难以粘合,第一次时机的掌握很重要。下一次雨碾压一次,只要第一次过了,不管之后的雨有多小,只要将地面撒湿即要碾压,雨后若不碾压磁实的地面就会出现膨松。遇到雨水多的特殊年份,过场实在一件麻烦的事情。相反遇到收麦前不落一场雨那麻烦则更大,首先水的来源很艰难,井水深达百余米,一桶一桶浇完十余亩大的麦场要付出很大的劳动量。其次干旱条件下需要的水量更大。那个时候距离大跃进已经过去十五年之久,生态破坏带来的灾害露出了端倪,干旱的持续发生不再特殊反而成为一种常见现象,抗旱成了摆在公社社员面前需要经常努力奋战的一项工作。过好的麦场不允许人走动,更不允许牲口猪羊的乱跑,怕将结实为一体的土松动泛起,否则麦子的碾打晾晒在尘土里难以进行。所以无论公社的麦场有多大都有围墙的保护,平时只开一处门有专人负责上锁,到麦收运载时放倒两堵墙叫豁口供马车进进出出,拉完麦子便及时垒起,那时的打麦场虽然很大,但相对封闭得严严实实。

再需要准备麻绳,得请工匠完成。马车装载麦子所必需。主要有牲口拽车的套绳最粗;装满车捆绑的绳索有数丈长;装车的小捆绳细而短,一般只有三四尺长,其中一头有钻孔的木板,以便捆绑时滑动扣紧,所以这段细小的绳有一个形象的名称——“滑子绳”。“十里乡俗不同”与黄右村相邻的村子装车有不扎捆的,而这里一直有这样的传统,据说从祖辈传承而来。

合绳的工匠往往都兼有熟牛皮的手艺,这可能与手工劳动结果相一致有关。熟好的牛皮也有绳的功用,主要用途为牲口挽笼头。熟得上成的牛皮结实软绵,不会磨损牲口。牛皮源于公社生产队病死或者老死的牛,难怪人将奉献精神比作牛,死了还发挥作用。熟牛皮在当时算极其奢侈的——用食油。将一整张牛皮浸泡在食油里,得多少食油,当时皮匠在盛有足够漫过一张牛皮的食油的大锅放入牛皮时往往围了一圈的社员观看,他们对简单的工艺不在意,而被这么多的油吸引得感叹唏嘘。要知道在公社化的年代,社员普遍的标准人均每年二两油,油的稀缺几乎成为一种珍奇物。那时的油虽然量小,但足够绿色清香,油煎熟时香飘飘的味道闻之难忘。具备这样的品质缘由原始作坊的挤压工艺。那个年代叫油坊,一般较大的村才配得起,建造虽不复杂但也有一定的成本和相当的难度,非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油坊一般都坐落在村子偏避的一角,黄右村的油房在西北角的一处,外边看七八间的安间大房,紧挨房的西头有一个一丈见方的土堆,高出房顶稍许,这可以算作油坊外部的一个特点,功用镇压大梁终端挤压部位,土堆的下部安装了挤压的器械,主要部件有立柱与大梁,大梁长长地躺卧在专门的沟槽内,远处一端的大梁下放着称权作用的两三个碌碡,这一端的上边系着与房顶设置的绞车的绳索。要压油时,伴着绞车咯咯吱吱的声响将大梁及碌碡称起相当的高度,立柱间设有上下应合的佗盘,之间放上蒸好的油料,佗盘之上留有楔子的空隙,往往在放置最后一节楔子时要用大榔头逼进去,干这样的活需要大力气的人,然后缓慢放下绞车,也需要大力气人干,不可猛然放下,否则容易损坏设备,因为多由木料制成,过猛可能折断。如这类不吉利的词语在这种场合很忌讳,放下绞车比称起时更费劲,操作的人手脚并用,来不得半点疏忽,放下与停止,快与慢都要听从总把式的吆喝,那声音很有专业特色,吆喝起来一套一套的,加之忌讳的习俗,压油的过程充满了神秘的色彩。一般不允许闲人进入,不谙事的孩子闯进去,出来沾满一身的油污,油房到处油乎乎的,还有压油的人的恶作剧有意摸上的。油房的工人个个体形健壮,人人穿着一身油乎乎的衣服,外露的脸与手油光滑亮,走进油房总有一种异乎寻常的感觉。伴随这几个人的吆喝,立柱下发出的吱吱声,还有绞车咯噔响的合奏,油便在出口汩汩流出。压油不只这么简单,之前还有几道重要的程序。炒油料对棉籽火候掌握的技术高下决定了油的香味浓淡甚或苦涩,石磨分粗细两套设备,先粗磨,得用两头壮实的牲口拉动,可以想见有多大了。蒸的技术含量决定了出油率。油房除了关键器具大梁,大炒锅、大石磨,安装门口部位,便于进料;蒸锅设置在立柱的近处,方便上料,也有利于保持温度。压油一般在冬季进行,蒸锅一烧,热气腾腾,房舍北边一面硕大的墙体只在近檐的顶部均匀地开了三个一尺见方的小窗户,透入的光线与空间极不相称。南面的东头安装了单开扇的一处门户,两处窗,其中一处小窗子安在了跨出的一小间工作人员的卧室,这间屋子正好与土堆相对。窗子这么少由压油的特殊环境要求与地处黄土原区干旱多风多尘的气候特点有关,北边尤其需要防止尘土的入侵。所以白天进去黑乎乎只能看见房屋西头一盏闪烁的油灯,走近还能看见油灯旁的炉火,每到夜晚炉火熊熊燃烧,架上油锅炸馍片、炸薯片、炸油条。这里便成了夏漭镬经常出入的地方,在这里创造了一顿能吃四十个油糕的惊人纪录。油的稀缺不因为压油的工艺复杂,而由原料的短缺所致。其根本原因在于公社化社员没有生产的自主性和积极性,同样的生产条件大大降低了产出的能力,社员并不甘心现状,但又无可奈何,如行走在黑夜而看不见前方的目的地地漫游。这些缺油而漫游的社员在围绕盛着大量食油浸泡牛皮的大锅旁难免羡慕,其中一个叹道:“几辈子也吃不上这么多油,我这一辈子还不如一张牛皮活得值!”另一个接过话调侃道:“你干脆下辈子脱生一头牛就有这样的享受了。”又一个道:“脱生牛也不能活着享受,只能死后留下皮才有这份福气!”调侃的语言却缺少幽默调皮而多了苦涩,并没有引发围观者的笑声,哀叹中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大锅里盛的那么多油。

叉把扫帚的添置比较简单,保管员到供销农资门店购买成品即时可以完成。

保管员在公社化时代算一个肥差,熟牛皮的油由保管掌控,还有仓储的粮食、牲口饲料、生产用具等等保管室的钥匙挂在腰间,物资极缺的社会条件下这样的权柄愈加耀眼,只有村干部的心腹真爱才能成为人选,赵济国干着还不满足,挤进了学校。公社化虽然将土地等生产资料以及产品都实行了公有制,然而与之不协调的干部的产生没有公推公选,由上级任命下级,所以也就有了保管员不由社员们选举产生而由生产队干部指定——个人意志定乾坤而不需要竞争选举给赵济国这样的人想入非非投机钻营创造了有利的社会条件,使他轻而易举地走上了一条实现人生目标的康庄大道,每进步一次他都会沾沾自喜地庆幸诞生在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美好时代!使他走上了一条不断进步的道路!
楼主:澍农  时间:2020-01-09 09:13:09

忙忙碌碌地准备着就到了豌豆大麦收获的时节,即俗语所谓的“麦口”——麦子将要成熟了!

豌豆与扁豆生长四个季节,产量较低,尤其扁豆更低,但扁豆有过夏不出虫的特点,所以古时有钱人家都储存几瓮以备遭年景。公社化时代几乎就不种了,要种只在坡地极少量。豌豆则不同,一个生产队都要种上百亩之多,豌豆乃上佳的牲口饲料,尤其浑蹄子——马驴骡,夏收时要出大力,必须加硬料——豌豆。豌豆的根部有根留菌,绝佳的天然肥料,种过豌豆的地秋季种上麦子称为正茬,只要雨水跟得上产量有保障。豌豆的产量低但不费地力,为了增加产出,豌豆与大麦同种,而且起了一个形象的名称——猴上杆。豌豆与扁豆的收割有专用的铲子,长柄不需弯腰一直向前推铲。媚彩刚过门当新媳妇的那年铲豌豆一进地铲刃掉了,被随其后的人捡着了,她真不知掉了?清白装糊涂?一直前行却铲不下一根豌豆蔓,但有一点很明确——省去了用力。后边捡到刃子的人一开始本想告诉她,见她装模做样的一派正经就想看个究竟,结果一来回下来也没支声,其他人实在看不下去忍不住说出了掉刃的事,她还如梦初醒的惊奇,难道真的没有掉了的感知吗?这件事成了这个新媳妇的一个笑话。铲豌豆没有割麦子行子那么分明才让媚彩钻了空子。年成不好时,豌豆蔓子低矮绒细,就得蹲在地上拔,一晌下来腰酸腿痛得厉害。鹌鹑喜欢在豌豆地里筑巢孵雏,行动早的豌豆成熟之前出窝飞走了,只留下了空巢。迟慢的就不那么幸运了,雏鸟嗷嗷待食,等来人的一双大手连窝移到了事先准备好的鸟笼里,小鹌鹑的妈妈见到这一幕急得跳呀叫呀宛然一种疯态,甚至不惧人而飞进鸟笼,这下正中了人的圈套,母子一并捕获。鸟笼中失去自由难免一阵急抓,但没有之前的狂躁,只要看着雏子还会安静一阵。社员们以此时此事增添生活的情趣,提回家养着,鹌鹑妈妈的绝食不几天便死去了,其子岂能久活。此情此景不知触动过社员们的心灵与否?能否想到自己的处境岂不正如笼中之鸟!如果能触动鸟妈妈为子赴险境气绝身亡,我们为自己做了什么?

豌豆、大麦拉进过好的麦场,有的分开碾,大多混在一起,主要做饲料,晒干后一部分直接拉到了饲养室,要给牲口加料了。常言“平时吃在腿上,忙了吃在嘴上。”牲口力量的积聚得靠平常的饲养,平时虽然定量领取,谁能保证都吃进了牲口的肚子,饲养员及家人肚子咕咕叫,即使豌豆、大麦、黑豆的粗粮,也可以止饥荒!公社化时代受罪的不仅人,牲口的受罪没有语言能力控诉,却以瘦弱的身躯示人,仿佛运用形体或绘画的艺术手段表达。亏了牲口以草为主食,人却不吃草,否则牲口的命运更悲残。

收获了豌豆大麦就正式拉开了夏收的大幕,过不了几天向阳坡地的麦子就熟了。所有的社员得忙活起来。常言“麦黄杏黄,绣女下床。”能动手动脚的人都得参与其中,不可旁观。还有“龙口夺食”的训语,活灵活现了麦收的紧张、神圣、危机处处。这时雷雨风雹自然现象极易发生,成熟的麦子经不起一场暴风雨或者冰雹的袭击便会成了光杆,麦粒撒落一地无法捡起,过不了几天遍地麦苗长起来,到那时站在地头哭都没有眼泪。年老的社员经常以此规诫年轻一代的社员,时机一定要把握好,“麦熟一晌,蚕老一时。”半天的功夫都大意不得,一旦成熟便要抢收,那种紧张的氛围,热火朝天的气势可谓公社化的特色,身处其中的人会有好不热闹的麦收时节的感慨。

黄右村地处黄土高坡的下延地段,虽无大的沟壑与陡坡的地形地貌,但也有高低起伏的地势,若大不小的村庄坐落于凤凰嶺的东南角,名曰嶺其实高不过百十米,其形状相似呢?两大皇族后裔居住此地的帝王情节的寓意呢?,村子依嶺成八卦图形背在实处,前边开阔广袤的田野,视角上以无限广大的快感,深藏乾坤尽在其间的奥妙,不愧为一块上佳的风水宝地与人文胜地。因此生活在黄右村祖祖辈辈的人都梦想着村里的运气能降落自家的门庭,出现赵匡胤、朱元璋一类的帝王之子,可惜千余年也没有梦想成真,而且依然过着日复一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耕生活,至这个时代改变的只有公社化的集体劳作罢了。

黄右村北巷的土地几乎占据了凤凰嶺的全部,数台坡地上的麦子往往早熟几日,黄右村夏收的第一镰都在凤凰嶺上开始。

“四月收麦十七八,五月收麦端午后。”今年赶在了农历五月麦子成熟,一般节后陆陆续续收割。端午节一早朱福运打过铃站在巷道的中部吆喝着走出家门的社员五六十人向西出村北上凤凰嶺,一路有说有笑,丰收的喜悦溢于言表,往日的消沉,已往的隔阂在喜庆的气氛里似乎不曾有过,社员们要以全新的精神风貌收获长势喜人的麦子。社员们一年里难得有这么快乐,远远胜过了传统概念里喜庆的春节。集体劳动的快感在于共同收获而不在于分配,收获的时候满怀希望,等到分配扫兴而归,此乃后话。眼前一台一台微风中摇摆的黄澄澄的麦穗,仿佛无数美丽的小姑娘翩翩起舞一般的可爱惹人欢欣。朱福运领着社员从底下一台走到最高一台共五级,台高距离丈余不等,台的宽度二三十米不均,长度三四百米。每到一台朱福运停住脚步,社员们围拢一旁,朱福运躬身手掂麦穗仔细看看,有人也跟着同样的动作,他直起腰笑哈哈道:“差不多,可以动镰了,不敢等到都熟了就迟了。”有人附和着说差不多了,朱福运笑笑。每年这个时候,尤其站在成熟麦田的地头,他便一改平常的蔫不拉几,笑脸盈盈与开会时的装傻判若两人,走起路来朝气蓬勃,全然不像一个年过半百的人。他笑笑道:“上一台看看,不急,我们不缺劳力。”抬头面对社员们投以询问的目光,人群中不知谁摞出一句话:“队长放屁都香!”话音刚落人群一阵哄然大笑。朱福运全然不在意这样的玩笑话,他嬉笑道:“平时敢放屁,这节骨眼上谁还敢放屁,我放屁你们吃屎呀!”社员们早已习惯朱福运的语言风格——骂骂咧咧。说着话时他就微躬身背手向上一台走去,大伙随行中有人冒出一句:“你看他那个得意的样子!”走在前边的朱福运听到了,扭过头道:“得意个屁,我为这成熟的庄稼高兴,你们不高兴?”他反问并未等到回答接着道:“我得意啥,这么多地没有我家的一点,得意不起来!”说完哈哈大笑。有人伴着他的笑声说:“也不看看什么年代了,还在做着当大地主的梦,朱元璋家的人永远不死心!”他听出一个年轻人说的这句话,反驳道:“你看见过地主吗?你知道个屁,那大地主真牛,那样的生活过上一天也不枉了一生!”“你福海哥不就当了几天地主吗?怎么就没见过!”

“你们这些年轻人抬扛能行,干起活来摆屁拉稀屎——把洋气冒了。”说完这话他已站在第二台田边,依然躬身手掂麦穗,也不看身边的人只管低着头问道:“这台比下台熟点?再到上走走看看。”微躬身背手上坡去了,如此来来回回走了两遍没有确切的比较结果,他仿佛在欣赏艺术品一样地欣赏这一台一台的麦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快乐。庄稼人农闲时可以蹲在自家地头一晌一晌瞅着,那黄土一模一样,但他就喜欢瞅着自家的,连他本人也不知道要瞅见什么,表达内心深处的依恋,庄稼人对土地有割舍不了的情结。朱福运上上下下来回几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其实也渗透了这份情感,以至有不少社员一屁股坐在了埝头懒得跟着他来回跑路,只有几个稍微上了点年岁与他有着同样经历的人一块乐呵!他们几个人商量的结果在凤凰嶺的最高处开镰图个顺当,其实往年都从这里开始收割,之所以那么认真地看来看去,表示了对于成熟庄稼的敬意,如同祭祀一样的神圣。年轻人那里能理解祖辈人代代相传的习俗,何况经过文化大革命洗礼后的新生一代革命青年,只知道革一切的命,那里懂得对大自然的敬畏乃人类祖先的遗风。
楼主:澍农  时间:2020-01-09 09:13:09
听后石贺生打着官腔道:“我以为还早,前几天我转时麦子还青着呢?说熟就熟了,这么快?”幺娥的父亲原本侍立一边,听到惊奇的问话,走近石贺生解释:“石书记,我们这里的情况有点特殊,村北坡地麦子早熟,不同于正常情况!”这个老头的机灵往往都能运用得恰到好处,至老不减当初,胜过所有在场的生产大队干部。石贺生听后笑道:“我就想么,我们也不至于官僚到连麦子成熟了还不知道。原来这里的情况特殊,要知道这样,就该早几天在上级动员会议之后召开麦收动员会议。”趁他停顿老头又插话道:“不迟不迟,即使凤凰嶺的麦子收完了,下边地里的还有点早。”中国农村基层干部在那个时代对上级普遍表现出唯唯诺诺,极尽阿谀奉迎之能事,可以昧着良心说瞎话;为了执行一个不切实际甚或错误的决定根本不顾牺牲广大社员的切身利益;为了维护一个上级领导干部的颜面可以表现出不移余力,幸亏自然规律难于违背,凤凰嶺上的麦子没有等待石贺生所谓的麦收动员会就熟了,麦熟才不失真正意义上的动员,朱福运与社员们积极响应了自然的呼唤,如果听石贺生的动员,凤凰嶺今年的麦子就熟过而无收了。什么正确,什么错误,天地之间自有答案!人可以混说一时,却难以改变自然法则!石贺生以埋怨情况特殊解脱工作的不到位,却忽视了几点——特殊包括一般的哲学命题。不知道呢?狡辩呢?不存在工作失误,此时此刻他在黄右村至高无上,一切他一个人说了算。实际上没有工作组的时候麦收也没有耽误过一次!可能石贺生清楚一点,动员会对于社员没有丝毫的意义,只不过工作组例行职责的一项工作罢了,迟与早还真的无所谓。对于这个老头的奉承已习以为常。几个月来,接受奉承几乎成了他生活的一项主要内容。老头也感到生活的充实,沉浸在一种感情有了着落的快活状态之中,经常说的一句话:“到年底离开之际我会不习惯的!”“我同样也舍不得离开你们一家人!”辞别的话提前了数月,真诚?虚假?奇型?不管什么,眼下十分默契。石贺生等老头打圆场后对坐在身边的贾惠民说:“今天下午召开麦收动员会议,一切都准备好了?”这样的辞语与语气表达了明确的暗示。贾惠民心领神会,回答得更干脆:“前几天已准备妥当!”

“很好,下午你主持,宣读上级文件,我最后强调几点。安排好了!我就不费心思了,强调的几点写好了吗?”

“好了好了,要不要现在拿来看看!”

“不用了,吃过饭来得及,现在的主要任务喝酒。”

酒不简单局限饮食概念的层面,更多的赋予了文化的内涵,不仅表现在饮酒的器皿上,还表现在饮酒的形式中,而且应该归属高雅的范畴,但也不乏粗俗甚至暴虐的事例。同样的酒可以助虐魔鬼,也可以造就巨人,李白醉酒诗仙不朽,纣王酒池殷商不存。今日饮酒何乐何为,欢度端午民却劳碌。不管怎样个个尽兴散去,贾惠民领受任务忙回他住的西厦房的中间弥补之前的并没有准备,刚才的回答敷衍而已。石贺生也知道他并没有准备,但不会因为走过程的工作得罪了这位副手,几个月来配合默契,因为两人有许多共同之处。

石贺生饭后去过茅厕回到了东厦房的中间一屋,按平常午休的时间已过了,但再迟也得补上,他的这一习惯雷打不动。这家人也习惯了他的这一特点,往往在这个时候,幺娥的父亲会坐在大门口,阻挡别人的干扰。这日她的父亲依旧坐在了大门外,她帮着母亲收拾了一阵灶房以下午要开会借口离开,在院子洗过手,看看四下无人,便溜进了石贺生的房间。

贾会民忙了一阵,草草作了准备,这才意识到尿憋得难受,忙去了茅厕,返回时走在院子里,只听得幺娥母亲刷洗的声响,抬头又见屋檐房舍间麻雀蹦跳追逐戏闹间发出阵阵急骤的叫声,一会飞往东边房檐,一会又飞过西边,往复中看得眼晕,他笑着撇了一下嘴,感叹了一声:“人能象麻雀这么随便该多好!”走到自己房门口下意识地看了一下腕上的表,时间不早了,扭头看了看对面石贺生的房门闭着,走进自己的屋子,呆呆地站着,叫与不叫一时没了主意,时间与紧闭的门让他为难了,再等一会!再等一会!等待中迟迟不见门开,他便轻轻走过去,轻轻推开门,模糊看见石贺生爬在炕沿上。厦房的窗子有两层,外边的窗棂糊上白纸,里边又有一层木板做的窗扇,一般白天打开窗扇以便光线的透入,只有晚间关闭,而石贺生却习惯于白天睡午觉也关上窗扇,所以屋内暗昏,当贾会民从阳光下走去推门探进头时未看清就听到了石贺生的声音:“你先去开会,我肚子有点疼,爬一会好了我来。”贾会民将轻轻推开的门又轻轻拉上,到村部时参加会议的人员已等候多时了,会议快结束时石贺生不紧不慢地来了。后边还跟了幺娥,两个人的一前一后让贾会民一下明白了推开房门那一刻所见模糊的真实情形了。他们二人的这种关系对他来说已不算什么秘密。刚来不久,他正在石贺生屋内谈工作,幺娥笑着进来了,不一会石贺生在没有征兆又无缘由的情况下给他安排了一项出门的工作,他越想越不对劲,原来要支开他。自此之后,他有了自觉性,而且自觉性很高,当幺娥出现时,会以种种借口离开现场,有时石贺生为了掩饰留下他三人一起有说有笑,但他还很知趣,不一会就会主动离去。石贺生非常欣赏他的这一优点。
楼主:澍农  时间:2020-01-09 09:13:09
@城市田园生活 2019-11-20 06:2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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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楼主:澍农  时间:2020-01-09 09:13:09

夏漭镬、石贺生以为生活在了幸福的时代,他们的幸福标准都集中在行事无拘无束,为所欲为,任性成了他们最基本的行事风格。权力的野性化必然走向悖谬理性、感性、人性的扭曲,道德在他们心中无所谓精神的紧箍咒,没有如来佛的强迫谁愿意自套枷锁。舆论面对野性化的权力显得苍白无力,本来的众戒之言,人心所向,一旦成为一文不值的淡话,权力者的胡作非为则理所当然地走向狂妄。皇权无畏于人却敬畏天神。人类祖先塑造的神灵给自己树立了畏惧的偶像,实际遵循了大自然的规律,难道大自然就不包括黎民吗?文化大革命破除了迷信,没有了神灵,将畏惧的东西消除得干干净净,人无畏惧则如和尚打伞——无法无天,他们的自我膨胀胆大妄为便成为必然则不足为怪了。怪之为怪在于不习惯,社员们早已习惯了他们的作威作福。

就在他们觥筹交错不亦乐乎的时候,社员们已经草草吃过饭又在凤凰嶺上割麦子了,凤凰嶺比起早晌热闹了许多,来了一帮十二三岁至十六七岁的孩子。他们担当了把收割倒地的麦子扎成一捆一捆的任务,在抱麦子时小手每每触到锋利如刀的麦茬,手及腕部刺得一道道血印,脚腕部也被扎得道道印痕。紧张的劳动间歇,孩子们的好奇好玩在田野间尽情释放。崖头上的打碗花鲜艳绽放,吸引了女孩子喜爱,摘几朵掂在手中玩耍,或者插在头上,也有给别人插的,见状不由感叹爱美乃人之天性,尤其女孩,她们不也正如这绽放的花朵吗?谁能知道她们手掂鲜花心里想着什么呢?对美好生活的憧憬?男孩子对虫子更感兴趣,蒲公英这时候已经结了苞,毛绒绒的蕊穗间有比小蚂蚁还小一点的虫子,钻出钻入,活泼可爱,可看而不可触摸。草丛里有金牛——紫色、深红色、褐色的小甲壳虫,有的抓在手里玩,有的装在来时准备的小瓶子里,还有手巧的女孩用麦秸编的小篓送给男孩子。好动的捉蚂蚱,麦茬地里跑起来还真需要点勇气,脚腕扎破难免,有时不小心跌倒了容易扎伤脸部。年龄稍大的已经没有了这样的兴致。他们几个坐在崖头,手中拿着从身边拔下的草晃来晃去,突然听到下两台割麦子的人喊起撵兔子,他们会奋不顾身地跳下数米深的崖下奔跑起来,又跳下,又奔跑,野兔子跑起来飞快人非对手,但他们一点不气馁,往往距离越拉越大,无奈中放弃,偶尔也有兔子受惊跑错了路线误撞入追赶人的近旁,这时他们会使出平日交流的经验——追得临近用脚踢而不能俯身抓,一俯身兔子窜出几米机会失去了。抓住时欢呼雀跃,仿佛一场巨大的胜利。兔子可就惨了,先被玩,以至被玩死,后被吃掉,难怪兔子拼了命地逃跑——谁不想活呢?谁不想活得好一点呢?兔子都懂得生命的价值在于自由自在地活着。

捆好的麦子紧跟着要装载胶轮车即马车。装车讲究技术,只有上了岁数的所谓能人才能胜任,装车者有一个共同点——戴一幅墨镜,不知什么缘故,都这样做,可能为了增加气派,与车装得气派保持一致,车上的麦子前边伸出超过了驾辕牲口的头还多出一二尺,后边延出好一截,两边宽出二三尺,高出车厢丈余,两个轮子的车装成这个样子,平衡至关重要,前边重了足以压坏了牲口的脊腰,反之称起半天高。在下边向上递麦捆可谓苦差事,一捆麦子足有几十斤甚至上百斤重,用铁叉顶上丈余高非轻松的事情,得具备较大的气力。赶车本属一项技术活,赶麦车难度更大,非把式干不了。尤其坡地赶这载麦车,提心吊胆的不仅他一个人,每年最高台拉麦子下坡时社员们会站在路两旁的高崖边为牲口祈福,尤其驾辕的那匹骡子,这时赶车的人往往紧张得声调都变了,一手扶住车辕,一手死死拉住闸绳,车闸发出尖利的嘶叫声,路旁的社员个个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出事,出事非常可怕,一旦抢辕如山的麦子会在瞬间压下,驾辕的牲口被埋,梢头的牲口受惊会狂奔,后果不堪设想。高高在上的装车人紧张得缩成一团静静地呆在凭经验掌握的平衡点,车尾拖了一块不大却厚厚有铁钉的木板,上面蹲着一个体魄壮实的小伙子,随着车的滑行,地下划出几道深深的痕迹。装载麦子的车下这几十米长的陡坡如同进行一场战争扣人心弦。一旦走在平路上,车子稳稳前行,赶车的人完全放松,手持长鞭,一会儿迈开大步随车并行,一会儿踏着碎步倒行,人与车马仿佛进行着一场艺术表演,下坡时危险中的恐惧仿佛成了遥远的过去。

麦场里早已有年龄大的社员等候第一车新麦入场,个个手持木叉,站在麦车进来的两旁,收获的喜悦布满了黝黑的脸庞,如同举行一场隆重的欢迎仪式。在这一人群中有一人很显眼,头上戴一顶比较时兴的遮阳帽,一条粉红色的纱巾从脸围至脖根,簇新的黑点白底洋布长衫以及深蓝色的长裤严严实实包裹了身躯,手里的木叉颠倒了把子着地,一幅懒洋洋的样子。远远就能看出非媚彩莫属。叉齿着地难免刺烂结实的场面,所以一般暂时不用都扛在肩上叉齿斜向空中避免伤着别人。她这样住着叉把,远远躲开人群,怕弄脏了衣服呢?想少干点活呢?与她同龄的人都去割麦子了,她的不懈懒惰把自己降到了老弱劳力的群体当中,至于别人的看法她不大在意,只要能实现少付出多享受就满足了她的最大愿望。当那群比她年长了许多的老婆老汉解捆子的解捆子,摊麦子的摊麦子,她依然住着叉把立在一旁,装出一副与己毫无关系的样子,这需要付出极大自尊与颜面。那些劳作的老人难道没有怨言吗?背地里没有议论吗?她刚过门的头两年,有几个直性子的老人实在看不下去,心怀善意地旁敲侧击给过警示,什么新媳妇要给自己修门楼,即树立良好的形象等等不胜枚举。开始时她听到这类言词回敬于莞尔一笑,老人们以为自己言之有效,但行动上毫无改变而且有愈来愈迟钝的表现,招致了不少人或明或暗的指责,她不再送给莞尔的笑容,而改为麻木不仁地忍受,她可能还知道一点众怒难犯,但不改自己的行为而努力适应别人的怨恨,目的只有一个——只要能不动弹或者少动弹自己就赢了。逐渐地社员们接受了她的表现,习惯了也就无所谓了。本来公社生产队里普遍存在能混尽混能偷懒尽偷懒的现象,但她过分了,让混的懒的人都忿忿不平。十几年过去了,她就这么一直坚持了下来,社员们习惯到了可以容忍她从开始站到结束,她也习惯到了把别人的容忍当作自己应得的本分。

年老的社员们送走了马车,摊完了一车麦子,一个个气喘吁吁地来到了媚彩一直停留的地方,这里树阴遮挡了阳光,别人对她视而不见,她对他们报以见而不视。老人们累了,席地而坐,这棵若大不小的柿子树,这时正在开花坐果,社员们并不在意秋季柿子红了的口福,而钟情于时下这点阴凉,劳累的间隙可以歇歇对农人而言乃莫大的幸福。何为幸福?一种切合实际可以实现的欲望即为幸福,不可能兑现却奢望的无异于自寻烦恼。

他们第二车、第三车摊开晾晒,傍晚时分要将一天里摊开的集成若干小堆,如果不集中起来,一夜的潮湿得用次日半天的阳光,麦收季时间比农人的劳动价值大了许多。集起的用意还在于防雨,风云变幻莫测,尤其进入夏季天气如小孩的脸说变就变了。
次日太阳冒花,又将昨晚集起的摊开隆起吸收阳光的曝晒,正午时分将隆起的摊平,火辣辣的太阳炙烤得大地发烫,碾麦子最需要艳阳天。三个戴草帽手里握住绳索的人,站在淹没半腿深的麦子间,围绕他们各有两三个碌碡,麦子已近牛的肚皮,本来走得缓慢的牛拉起碌碡显得十分的艰难,毒花花的太阳下已经极端的难以承受,加上这么大的劳动量,人畜苦到什么程度可想而知。农人如牛富有极强的承受力,不至压垮身躯也不会发出一声感叹,至死也不知道哀怨,知道的只有默默地奉献,可能他们一生创造的财富十分有限,但他们的精神可以装满宇宙间。占中国人口绝大多数的农村人这个年代的身份标签了公社社员,这种美妙的名称带给他们更多的苦难,如梦一样的虚幻与现实相差很远,越来越远,依然深陷梦中难以自省也无人唤醒,一场梦魇惊出一身冷汗或者颤栗方可回还,带着恐怖缩作一团等候黎明后的阳光下才将身躯舒展。
楼主:澍农  时间:2020-01-09 09:13:09
@城市田园生活 2019-11-21 11:4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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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澍农  时间:2020-01-09 09:13:09
正午的太阳烤得人与牲口汗如泉涌,太苦了,苦得目不忍睹,但农人还在自娱自乐排遣单调与寂寞,刚开始还有碌碡压麦杆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后来就只剩下牲口因热得难耐时不时发出的擤鼻声;还有麦场边树枝上一群麻雀时而落在场边啄食,时而呼啦啦一阵飞去,停在枝头喳喳叫个不停,仿佛埋怨人的惊动使它们不能自在吃饱,一片聒噪的叫声只能增添烦躁。捉碌碡的人唱起秦地特有的秦腔戏曲,一段《下河东》不仅道出了皇帝的磨难,还可借此诉说自身的人生悲惨,高亢的声音,悲怆的调子,足以排遣心中的郁闷,发泄这毒花花的太阳施加自己的苦楚。说唱抬举了他,完全叫喊一般,不着调,不沾板,但悲伤的主旋律没有丝毫的改变,甚至如泣如诉一般,哭腔浓烈时,突然喊出:“牛屎出来了!”蹲在麦场边的小男孩一般十四五岁,手提着笼忙跑到拉屎的牛屁股旁,如果还正在拉屎就用笼接着,一般等赶到已经拉完了,等碌碡压过了,男孩子用双手尽量衬着麦秸捡到笼里,牛拉得多拉得勤而且拉稀屎,跟随牛拾粪也不轻松,有时还未捡完这个又有另一个叫喊,小孩子一晌下来也够辛苦的了。马骡的粪蛋比较干,即使经过碾压也容易捡起。如果有两个孩子拾粪都争着抢着跟骡马,为了公道只有轮换了。拾粪的孩子对于大人唱的老戏如果不听解释则听不明白,连续不断的唱戏与叫喊声只能听懂:“牛屎出来了!”难怪孩子的无知,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禁止了所谓老戏的演唱,原因很简单,老戏内容尽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的悲欢离合,缺少对劳动人民的颂扬。样板戏颠覆了传统,但老百姓心中割舍不了帝王情,口中传诵才子佳人传奇般的爱情故事,形式上可以阻止,但情感难以阻断。

急着碾这场麦子为的顾饥荒,社员们几乎家家户户都缺吃的了,不仅没有颗粒麦子,玉米之类的杂粮也没有了。青黄不接时预借了玉米,每年如此,吃了包谷要还麦,吃了九十还一百。新麦子分到家等不及排得长长的名次使用牲口拉磨子,一家人齐上手推磨子,牲口拉磨戴了眼罩怕转圈走晕了,人推磨没有蒙住眼睛的做法,但小孩子随大人转圈头真的发晕,孩子又不甘心闭上眼,晕得近乎呕吐,蹲在一边合眼休息一会就缓解了症状,孩子这么反反复复,完全被即将蒸熟的白馒头吸引,大人一直坚持着也为了尽快满足孩子的这点小小愿望。吃一口白馍真不值得一提的小事,而且可谓再正当不过的生活保障,然而那时却算得上一个极大的奢侈了。这种奢侈何日能变成一种常态,正如这推磨子转圈,距离虽然很短但不知何日能将圈转完,推磨子——有走不完的路却没有前途!

拉回麦场的麦子即时难于碾完,晾晒后集成小麦秸垛,月余才可以结束,漫长的过程将收获的喜悦淡化成了一种煎熬。

地里的麦子收割完毕,所有的劳动力都集中在麦场,男劳力晚间必须睡在麦场,以便夜间起风后扬麦子。朱书祚今年十四岁了算作半个劳动力,夏忙假正式参加劳动,第一晚上睡在麦秸垛上多少有点新奇的感觉,听年老的社员讲故事,薛仁贵征东征西,讲起来一大串,他听得兴趣正浓,睡在旁边的一个人埋怨讲故事的人几十年只会讲这一段,听得耳朵都长茧了。讲的人正在兴头上,听他这么一说,恼羞成怒,争辩了起来:“我讲得不好,你来一段!”

“你不要大肚子截人,我不会讲,但你比我也强不了多少,本事大再来一段。”

“我即使只会一句,也比你这棒槌强多了。”

“说谁棒槌?你把话说清楚!”

“还不清吗?”两个人面红耳赤争得不可开交,近乎动起手来,一个老头趁二人争吵的间歇突然来了一句:“力大无穷,赛过华雄!”话音刚落,不知谁接上了一句:“温酒斩了华雄将!”躺在麦秸垛上的一群人哄然大笑,斗嘴的两个人也在一阵接一阵的哈哈大笑中停止了没有意义的争辩。这个老头平日见到身边的人干活起劲都会冒出这句话来,几乎成了他的口头禅,别人往往以还会什么回应,他讪然一笑而不语。他确实再不会什么了,连华雄何许人也不知道。过去他在用这句话表扬别人时对方会以为讥讽,他的用意究竟何在?而这次起到了化解冲突的作用,尽管在遭受别人顶撞中引发笑声,但也可以窥见文化的力量了。这群没有多少文化知识的人都知道文化最具娱乐作用而无以替代,他们在一整天劳作之后的晚间一旦聚集一起,还要讲一讲别人都厌倦了的故事,难道他本身不觉得乏味吗?但他更需要娱乐,寻求精神的快活,以解除繁重劳动带来的苦闷。那个与他斗嘴的人难道没有释放自己的情感吗?压抑中无法释放就只能发泄了!
朱书祚第一次听这段历史故事却不完整有点遗憾。

经过吵闹,短暂的沉默过后,另一个老头说:“到场外抽锅旱烟!”说着起身慢慢滑下麦秸垛,刚才讲故事的人觉得扫了兴闷闷不乐地也跟了去,还有几个想抽烟的人也去了。剩下的年轻人又活跃了,那个指责故事讲得不好的人嘟囔了几句,旁边的人责怪道:“人家故事讲得好好的,就你多嘴!”

“我多嘴?他就不多嘴了?”

“那你来一段!”

“来一段就来一段!”

他讲起在场的一个人前几年结婚不长时间去了几百里外修铁路,整天情绪低落,有一天实在忍不住了,找到领工的人提出想回家,请假得有理由,领工的人问:“想你爹你妈了?”摇摇头。“想你媳妇了?”没等话音落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故事的主人公朱纪铭闻言知道又要揭自己的短,骂着阻挡,但不恼怒,必定属实。这边讲那边骂仿佛一曲合奏的音乐,听得所有的人都在笑。等讲完了他反击那个人:“你好?刚结婚不准媳妇在娘家停一晚上,回来迟了找到丈人家闹事。”那人不语,努力搜寻记忆里的故事。停了一会道:“书祚我给你讲你叔的笑话,他叔伯舅舅赵济国刚进学校那阵子,纪铭也想当教师了,在他家的上房摆上砖头当学生练习上课,你媚彩婶以为他疯了,叫来了你福运爷爷看,小声点,福运就在不远的麦秸垛上,还以为咱们说他的坏话。经过反复询问,才知道想进学校当教师,后来传开了。等到纪铭上了水利工地,有人捉弄他写了一张纸条,上边盖了用红萝卜刻的章子的红印,让他赶回去到学校当教师。拿上纸条一口气跑回村直接到了学校见了校长,激动得不知说什么,校长莫名其妙,平静后递上纸条说明了来意,校长一下明白了,笑个不止,告诉他被人捉弄了,他坚决不信,还和校长闹到了村干部那里,没有成为朱老师,反而留下了猪脑子的外号。你可不敢叫你叔的外号。”

在朱书祚看来,那个人阻止别人原来迫不及待地想展示自己。

朱纪铭这样被人埋汰,心里很不自在,脸上也挂不住,一阵红一阵白地变化,幸亏天黑看不见,他只会一边骂着一边哧哧哧地笑,声音里流露出很多的尴尬。必定曾经做过的事,他犯浑,非一时,而一直这样。听到那个人说自己的外号,一下子触动了他的灵感深处,赶忙也对朱书祚道:“这人的外号叫长嘴,你可以随便叫,大家平时都这样称呼他!”朱书祚笑了笑,心想——名副其实。

那人听到朱纪铭叫出自己的外号,气急败坏地骂道:“你这个绿头王八蛋,你小心今天晚上工作组钻到媚彩的被窝,还在这里洋逛哩!”此言一出,有的人暗笑;有的人责怪“长嘴”真不给朱纪铭留一点情面;有人瞪眼吐舌,做出什么反应的都有不一一列举,唯有朱纪铭心里难受,急不择语地反击道:“你媳妇才叫驴日了!”那人知道自己理缺不言语了,朱纪铭没有因为制止了“长嘴”而有丝毫的高兴,越想越不对劲,真的会如此吗?他放心不下,想到了回家看看,又怕引起众人的耻笑,回去后说什么呢?没有还不被媚彩臭骂一顿;真正发生了又能把媚彩怎么样呢?这句话让他左右为难,有一种立不起蹲不下的难受——回去不回去一时拿不定主意。
楼主:澍农  时间:2020-01-09 09:13:09
这时候那几个出去抽烟的人回来了,远处的朱福运要求大家早点睡,明天一早起来摊麦子。那个讲故事的人没有讲完他的故事有点怨气,躺下时叹息了几声,他的故事并不只有那一个,还有不少,什么五代乱世赵匡胤定乾坤皇袍加身不杀功臣杯酒释了兵权;朱元璋火烧功臣楼残忍杀害大臣。只不过他每次习惯于按照朝代的顺序讲,而且每次总想讲完他熟记的故事才过瘾,近几年常常被人打断或者被阻止,开始时他生气了与人争斗,别人以岂容“封资修”的东西泛滥给予顶撞,他也只能善罢甘休。传统文化的民间传承就这样中断了,取而代之以大肆谝媳妇,说笑话,文化大革命之后没有了文化的娱乐盛极一时,难怪“长嘴”要挤兑讲故事的人,这种现象实属普遍而非偶然。

所有的人都睡下了,但并非都睡着了,有人交头接耳;有人鼾声如雷;有人心事重重,朱纪铭这时虽然躺下了,“长嘴”的那句话搅得他难以入睡,平时他也如那发出鼾声的人一样倒头便见周公。此时翻来覆去难以入睡,虽然回去不能怎么样,但想探个究竟驱使他努力下定决心回家看看。小声交谈的几个人正在为他的行动赌输赢,就在这几个人悄悄观察他动静的时候,他按捺不住情感的激动,也悄悄地行动了,以为别人睡着了,蹑手蹑脚溜下麦秸垛,轻轻地移动脚步,突然那几个打赌的人哄然大笑起来,有人又大声喊:“纪铭你干啥去?真的回家捉奸去?”“捉你妈的奸去!”他不断地骂着离去,这里的人又免不了一阵议论。

朱纪铭走到家门口,思来想去鼓不起叫门的勇气,无奈之下,想出了自以为妥善的办法,死盯着门缝至天明,如果现在工作组没去他的房间一旦进去会听到动静;如果已经进去出来也能发现。想到出来,一阵气恼!气得咬牙切齿,身体阵阵颤抖,以至于抖个不停,不知因生气,或许衣衫单薄。即使在夏季夜晚不睡的人子夜之后会愈来愈冷。气与冷交加折磨得他抖的频率不断提高,咬牙切齿变成了上下牙齿无休止的磕碰,身体已不允许他专注于屋内的动静,剩下的只有承受这难以承受的抖动,好不容易挨到了天快亮,起得早的朱福海无意中发现了朱纪铭瘫卧在门口,赶忙叫开了门,他母亲出来见状惊得几乎晕了过去,妻子瞋怪怎么能成这个样子?孟复周在朱福海叫门的当儿也赶了过来,与朱福海忙不迭地扶起朱纪铭,但朱纪铭已经难以站立,幸亏工作组马千里、牛耕田闻声过来,一起抬朱纪铭回房子,朱福权急得一声接一声咳嗽不停,几次近乎卡住。朱福海安顿好朱纪铭后过来安慰大哥不要着急,朱纪铭会没事的,可能受了寒凉,暖和暖和就好了。朱福权咳嗽得换不过气来,吞吞吐吐地说了几个字:“找——找——大——大夫!”朱福海告诉媚彩已去找了。

朱福海扶住朱福权从房门口挪到圈椅边坐下,朱福权伴着气喘咳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吐出了几个字:“作——孽——啊!”语气拖得长长的。朱福海又安慰了一会朱福权后离开,他和孟复周还得赶去扫巷道。

朱纪铭大病一场,新的笑话诞生了,捉奸逮了个正着——气病了;还有演绎成武大郎板的等等,反正处在一个没有了文化娱乐的时代,少不了这类笑话给社员们空虚的生活增添点情趣。

朱纪铭走后,那帮人渐渐睡去。夜已静了下来,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咕咕喵”的叫声,淒淒动人魂魄。民间传说,但有这种声音出现预兆要死人,如果巧合则会渲染得神乎其神,必然的神示呢?偶然的巧合呢?这种鸟叫发生在夜里充斥了鬼戾的气息难免使闻听者产生恐慌,睡在这空旷的苍穹下四周没有了遮掩,睁眼但见黑洞洞的天空还有遥不可及的星星,仅此足以使人产生害怕的感觉,加之凄厉的叫声平添了恐怖让人不寒而栗,毛发竖立。

朱书祚将头紧紧地包裹在被子里,如果身旁没有这么多人,不知吓成什么样子,他难以入睡,本身有诧铺的习惯,加之熟睡人的鼾声,这鼾声虽然影响得他不能入睡,但却给他壮了胆。睡不着容易浮想联翩,只要经历过的事情都有可能无缘由地浮现在脑际,去年暑假去西安的一幕闪现出来。之前已经读初中的朱书祚还没有去过西安,搭顺车到了姑姑家,差不多大的表兄领着他见识了都市及都市人的生活。夜幕降临,昏暗的灯光透过茂密的树叶给马路旁撒下斑驳的亮点,钢丝床上有两三个小孩在大人的照料下跳跳蹦蹦。朱书祚驻脚观看,内心感叹城市的孩子比起农村孩子金贵多了,农村谁家小孩还跳过这样的床,还享受过大人专门用双手护着玩耍,干完地里的活回家天已经黑了,还要自己弄吃的,自己还未吃毕,圈里的猪叫得没完没了地唤食,那里顾得上孩子,孩子苦,大人更苦!他这时想起这一幕掉下了心酸的眼泪,与当时的眼泪遙相呼应,他每次想起来都要落泪,那样的场景距离他的生活太遥远,不可能经常见到,眼泪却属于自己的,随时可以流出,但没有情感的触动也不会那么容易的泛起泪珠。流着眼泪离开那几个孩子时被表兄发现问他怎么啦?他以眼睛不适搪塞了过去。行走在这光怪陆离的街道,城市人的生活在农村人的心目中就如同仰望月宫嫦娥那样的神秘与遥不可及。没走几步又见几个与自己一般大小的男孩坐在一张席子上玩扑克牌,轻松中充满了惬意,他不忍看下去,农村孩子何以堪比,自己现在不正躺在麦垛上吗?而他们的扑克牌玩毕了吗?扭过头去又见到了几个中年男子围坐在一起谝闲传,他不好意思站在一旁听,农村孩子走在城市街道,城市人总投睥睨而不正视,走近身边往往嗔怪,生怕被农村人传染了而把自己变成农村人似的。他向前走,心里愤愤的,城市人有什么了不起,显得如此之尊贵,正与自己并肩行走的表兄除了穿着城市孩子的衣服,用城市人的腔调说话外也感觉不出有超人之处,书没有自己读得多,考试的成绩差得更远了,然而在他们之间似乎有着天壤之别,什么原因导致如此这般的悬殊呢?他一直想不明白!走了没有多远,又见一个老头躺在睡椅里,旁边一个小凳上放着小茶壶,看上去如神仙一般的悠闲,他想到了爷爷不也这样老了吗?为什么还在辛勤劳作,而且显得忙忙碌碌,从未有过这么闲适。走过这老头,几次回头看看,表兄见他这样问:“只管看那老头咋回事吗?看前边过来几个妞才有情趣!”在他的印象里只有城市姑娘才与城市相称,花枝招展的裙子外露白晳的腿肤,不胖不瘦的骨肉张显青春的活力,还有飘逸的长发如万千情丝勾人魂魄,城市的尊容,姑娘的美丽给他留下了不灭的记忆!这时姑娘的舞裙伴随着困意,他笑着进入了梦乡。

诧铺与恐惧抗拒不了舞裙与困倦,他实在太累了,刚参加劳动,一整天陪着大人干,没人体谅,反遭人捉弄。朱书祚真切地体验到农人质朴但也狡黠。窝里争雄,出门狗熊;小心眼多,大智慧少;重小利益,无大志向。正如江河里的鱼虾难成大海中的巨鲨。
楼主:澍农  时间:2020-01-09 09:13:09
睡梦里感觉一阵凉,正在凉得难耐之时,迷糊里听得有人叫喊的声音,听不清楚叫喊的内容,有人摇晃他的身体,还在迷糊中听到“起来,扬场了!”睡梦里感觉凉因为起风了。挣扎着起身,几次起不来,浑身困得难受,起来得付出很大的努力。不知怎么滑下麦秸垛,走起路摇摇晃晃,头发胀几乎跌倒,胃发酸几乎呕吐,身发抖凉得难耐,心发慌累得难以承载。一阵风吹过,他才灵醒了一点,扬麦子要借风势,麦场临村庄的西边,东风吹来易受阻挡,选择风顺畅的地方得由一位经验丰富即所谓扬场把式决定,有人一声“我看这里行!”朱福运便派朱书祚和一个与其同样大小的孩子从大麦堆向那人指定的地方拥麦子,他们两个拥时,二十多个成年男子手里拿了木锨等候,两个年小体弱的男孩费尽力气也供给不了这么多人同时扬起,三四个人一组轮流,但无一个人替换他们一下,连体贴的一句话也没有,反而有讥笑嘲讽的取乐。一刻不停地拥,头上的汗珠不停地滚落,以至于气喘吁吁,明显感觉体力难支,加之场面遗落了不少的麦粒,推着推着足下不稳滑倒了,爬起来挣扎前行,没有同情与安慰,只有训斥与埋怨,谁敢抗拒呢?只能忍受再忍受,忍受中盼望风的不再刮起,寄情于自然比渴求同类更有希望,自然界虽无情,但比起人类的丑恶情怀易于承受。拥着拥着,东方露出了鱼肚白,艰难地拥着,天亮了,风小了,太阳冉冉升起,风停了,他们才停止。实在没有了气力,如果还有点气力拥的行为已成了惯性动作恐怕还停止不了。

在那一堆人看来,他们两个干的轻活,鬼才知道什么轻什么重!人一旦心怀鬼胎比鬼还罪恶了十倍百倍。可恶啊!这种情况实属社员们在劳动中建立的再正常不过的关系,人情那里去了?人性那里去了?冷漠得如石头一般!所谓的扬场把式们都歇了,朱福运又催逼着刚停下还没来得及坐地的朱书祚二人拥麦壳到麦场的角落,好一大堆,之前他俩带麦子拥来,虽然麦壳轻了许多,但距离又远了不少,他俩近乎愤怒了!要哭了!听到一阵比一阵急切的催促,等着摊麦子。一帮扬场把式们眼见他俩疲惫至极却无一人替换或者帮助。朱书祚气愤极了!为什么这么无情呢?麻木不仁?有意识地捉弄?难道人的潜意识里包藏这种无情的丑恶吗?算得上人吗?但眼前的事实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他俩产生了极大的怨恨,同时付出了极大的忍受,拥完了若大的一堆麦壳,太阳已经升高,那帮人在之前的不大一会也开始了摊麦子,他俩实在太累了,躲在一边歇歇了没一会,朱福运找来了,训斥道:“一点娃娃,刚参加劳动,没有学到一点本事,就学会偷懒了。”

朱书祚顶撞道:“偷什么懒,歇歇不行吗?我俩干得停过吗?那帮人几乎一直歇着你咋不说呢?”

朱福运气急了道:“一点娃娃,没有一点点本事?学会顶嘴了!你们正修门楼子的时候,不要给人留下坏印象!看到人家歇不服气了,人家会扬场你俩会吗?干了轻活还有意见,不学好尽学坏了!”

“什么好什么坏天知道!”

“天算啥?我即北巷第六生产队的天!”

“你也太狂妄自大了!真不知天高地厚!”

“你再犟嘴,我看你还敢说饭香屁臭!”

“你自己说了不更好吗?”

“你再犟嘴我告诉你爷爷收拾你!”

“告到谁那里都得讲道理!”

朱福运气得脸通红,很少发生这样的顶撞,并非他德高望重,也非有权威,他比较世故圆滑,善于妥协,尽量让着甚或讨好恶人,今天失算了栽在这小子手里,恼羞成怒地大喊道:“道理个球!干活去,看我怎么收拾你这小子!”气呼呼地离去了。

朱书祚还能说什么呢,只好也去摊麦子了!至太阳高照才结束了这次劳动,累得几乎瘫倒在场边,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挪回家去,每走一步需付出全身剩余的气力,到家瘫倒在炕上,母亲再叫吃饭,只摆一下手,连说话的劲也没有了,头涨得几乎要爆炸了似的,在忍受中慢慢挺过,慢慢入睡!

正午时分,被母亲唤醒时催促干活的铃声很刺耳,头顶烈日到了麦场和一群懒洋洋的社员把隆起晾晒的麦子摊平。

下午翻场起场至天黑。

连续几天下来,累得受不了乃普遍的感觉,即使那些能够尽量偷懒的成年人也得熬到时间,人人情绪低落,甚至产生了抵触。一天晚上,朱书祚睡在麦秸垛上,疲倦得没有精神也没有兴趣听身边大人们的闲谝,失去了对这些人原有的信任与依赖,生活在这样的群体当中,只有奸诈,没有友情;只有捉弄,没有照料。他甚至对他们产生了强烈的厌恶与憎恨,平日无事似乎和善,一旦有事相求,狰狞的险恶,狡猾的欺骗,无赖的蛮缠等等各种各样的人间百态即刻暴露无遗。他只有完全依靠自身度过这漫长的麦场劳动,存储体力最要紧,所以他尽量早睡,能多睡一觉则无比幸福。诧铺的习惯被疲劳改造了;浮想的脑细胞缺少血的供应停止了;听故事的兴致被身边的真实故事冲淡了。睡觉成了最大的奢侈,劳动成了最大的负担。人生的理想在这样的环境里消失殆尽,会退回到一种原始状态中只有生存这种唯一的本能,这一点与人类初始时期公社氏族社会的生存状况非常相似,难怪这时的社会也要称之为公社;难怪有人设计了劳动改造人的法则。朱书祚连续多日真切地体会了劳动改造人的效果——回归动物!遭受此等疾苦的人真佩服设计者的政治智慧,读书人一贯奉行“士可杀不可辱”的信条,劳动光荣无可厚非,即使孔子也不敢否定劳动的至高无上,而且受过耕田人的羞辱无以回应留下了话柄。到了孟子虽然倡导“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把读书人捧上了天,也没有敢离开一个“劳”字,圣人尊重劳动,而把劳动当作整人的手段可谓高于圣人的了。朱书祚近日几次三番由此联想到爷爷遭受劳动改造的被作践,更多的想到了孟复周承受打击后的精神痛苦,自从记事起就多次听爷爷讲孟教授的不幸遭遇,至今才有了深刻的理解,读书人被剥夺了读书的权利本来就倍受折磨,再强加之劳动改造,难免陷入理想被扼杀的挣扎!

无论身边的人如何的聒噪都能很快睡去,人为了生存总有能力适应恶劣的环境。虽然也有过担心恶作剧的发生,但消除疲劳比起这样的担心更加重要。前一天晚上一个人睡得死猪一般,鼾声如雷,旁边的几个人不知谁最先起了坏意产生的灵感,一提出来,得到了一伙人的响应,抓来了屎壳郎,放在了睡着人的裤裆里,而且捆绑了裤角,屎壳郎在里边爬动,那人的身子在睡梦里扭动,当迷糊中坐起身子时,围了一圈观赏的人,黑夜里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些人只一个劲地看着他,黑暗中他看不清每个人的表情,双方愣了一会,他忽然觉得腿部有刺扎的感觉,本能地将手伸进裤子里,一下子惊恐得跳了起来,那帮人一齐发出了笑声,这才明白他们在恶搞自己,抓住屎壳郎撇向对面人的脸上,受惊之余忙后退没有防备倒栽葱跌下麦秸垛,幸亏不高才没有伤着,一阵哄笑过后骂着追问谁干的,干的人脸再怎么样地发烧也不会承认,别人也不会检举。虽然一个人出的主意,也可能又抓了屎壳郎放进去,但得到了大伙的一致赞同。被捉弄者骂骂也就过去了。这才有了朱书祚睡前的担心,不知这些人今晚又会搞出什么鬼名堂来,他顾不了那么多,睡觉成了当下生存的首选,疲劳得连做梦的思维都没有了,近日来总在沉睡中被人唤醒,没有任何梦的记忆,只有头晕脑胀!
楼主:澍农  时间:2020-01-09 09:13:09
这一夜他一直睡着到天亮,没有人叫醒。还处在似睡似醒的当儿,迷迷糊糊听到吵嚷的声音,以为梦境,睁开眼天已大亮,有点儿异样,怎么可能呢?连着几夜睡得正香的时候被人摇醒,疑惑不解,摇摇头,搓了几把脸,清醒了许多,才注意到有人在吵闹,仔细听来,谁的裤子夜间被人拿去了。后来得知,朱福运睡觉习惯光身子一丝不挂,有几个年轻人被他连续几日夜夜叫起搞得疲惫不堪,就想出了坏主意,趁朱福运睡着后拿走衣裤,看他怎么起来叫人。夜半起风后朱福运又要起来,左右找不到衣裤,找遍了他睡的麦秸垛不见了踪影,他明白了有人在搞鬼,连续几个晚上也够年轻人受的了,只好罢了,黑暗里苦笑着又躺在被窝睡了。天亮前有人又趁他未醒将衣裤放了回来,醒来后穿上衣服就大声叫喊,追问谁昨晚拿走了他的裤子。有人开起玩笑,反而问:“你睡觉光着屁股?”他反击一句“你妈才光屁股睡!”接着又喊“谁拿了我的裤子?”

“你的裤子不正穿着呢!”

“我说的半夜谁拿的?”

“半夜谁会拿呢!”大伙陆陆续续从各自睡的麦秸垛上起来,知道这件事的人装作不知道,不知道的瞪大了眼睛觉得好笑。朱福运见都起来了,又喊着摊麦子,这事也就过去了。昨晚睡得充足,人显得精神了许多,干起活来起劲多了,再加之谈论昨晚发生在朱福运身上的这点事,劳动的气氛显得活跃了许多,不再如前几日死气沉沉,也不再如前几日充斥了冷漠,有了更多的欢声笑语飘荡在麦场的上空。

这样的劳动场面朱书祚感觉到了快乐,也散去了前几天劳动中积攒的愁苦与怨恨。劳动本一件极其崇高的事情,世界上没有比劳动更富伟大意义的行为了,劳动与劳动技能实现了人从动物的分离,劳动对人类进步起着无以伦比的作用。一个人缺失了劳动丧失的不仅仅生存的能力,更丧失了作为人应该具备的最低级的品德。朱书祚经常接受母亲这样的教诲,他本来对劳动充满信心,也对劳动者充满敬意,崇尚劳动,不论脑力劳动或者体力劳动他都热爱。勤劳乃一个人立足社会的法宝,自幼母亲就教导他树立了这样的人生信条。母亲还告诉他:一个人必须有谋生的技能,得掌握一门手艺,如果不能,吃苦即最低级的技艺了。快乐劳动不再使人疲劳与厌倦,相反有对于生活充满希望的享受,今天的劳动使他实现了这样的体验——只有通过劳动创造出物质财富才能体现一个人的价值。

有的人将劳动的功用扭曲,变成欺压弱者的一种手段,而且在人类历史上得到了普遍的使用,这一点莫过于罪恶者施加于劳动的罪恶,尽管宇宙有兼容并蓄善恶并存的法则,但弱者为什么心甘情愿处于劣势而不能觉悟,宗教的信条约束了他们的意识?强权捆绑了他们的手脚?如果没有更具说服力的解释,物竞人争,适者生存的进化论法则应该唤醒每一位执迷不悟者,虽然充满了血腥,但更具合理性。道德只不过人类文明进程中如人身着的衣物遮羞罢了!

十余日来碾出了不少的麦子,即所谓正场,颗粒饱满,质量上乘,按照一贯的做法,这样的麦子要送国家粮库交售公购粮,名曰交售实则强征,售价极其低廉,比起成本价低了许多。定价低的关键在于降低了公社社员的劳动价值,当时北巷第六生产队一个劳动价值几分钱,即一天的劳动所得。

送去的麦子一曰当兵的吃,这些人保家卫国白送了也应该,而大部份则由城市里的市民享用了,以远低于成本价购买,当时社会称为商品粮。每市斤价格仅两角二分,黑市价往往高出一倍,而且在统购统销政策的严格控制下难以购得,粮食尤其麦子的短缺在北方农村十分普遍。这种特殊的享受标识了特殊的人群——市民身份令人梦寐以求,这些人不单因为居住城市不要从事繁重的农活而尊贵,更因给市民特供商品粮而成为比农民高级的人群。二者隔着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生活在那个时代的人都有深切的体会,市民的荣誉非虚荣而有着实实在在的利益,“不稼不穑”,按月供应远远低于成本价的口粮,没有任何丰收与灾年的担忧,有政府保证不受饥寒,真乃政府的宠儿!相反农民的悲惨也实实在在,种着麦子自己却吃不上,连杂粮也吃不饱。全年大部分时间吃借来的包谷,青黄不接时吃九十斤,麦收时节还麦子一百斤。自己生产的麦子廉价出售让别人享用。这样的社会架构只能用愚蠢来定义,竟然延续了三十年之久,三十年间不公证的待遇农民忍受了,不用愚蠢解释还能用什么呢?三十年间市民心安理得地享受得于政府的宠爱集一身!

马千里与牛耕田近日频频现身麦场,之前少见他们的身影,这令朱书祚有些异样,他参加了这两个人召开的夏收动员会议,夸夸其谈地讲了半个晚上,到割麦子碾场没见他们一次的出现,反而有一种躲避的嫌疑,劳动场合不见了,巷道的走动也少了,生怕社员们发现他们偷懒似的,掩耳盗铃一般的聪明。他不甚明白将自己的疑惑提给家人,立即遭到了爷爷的训斥:“小孩子不在学业上长心眼,在闲事上操那门子心,这属你管的事吗?”他觉得委屈,嘀咕道:“我看不惯他们说的一套做的一套。”爷爷又告诉他“世上的人和事有太多的复杂性,但记住一点,错对好坏却有绝对标准,黑白颠倒的事可以存在一时,不会长久的。要想知道现实中的正确与错误,就得读书,衡量是非的标尺只存在于知识里。你千万不要受时代的影响,轻视传统文化要吃大亏。宋朝皇帝以‘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鼓励世人读书,读书人遇上了最好的时代。理解爷爷给你起名子的用意吗?通向幸福的唯一途径只在书。爷爷的理想集中在耕读传家,怎么想也不能理解今天的社会,革传统文化的命不仅愧对孔孟更会遗害无穷,历史上除了秦始皇没有第三个作孽的人了。虽然没有遇上好时代,逆境更能激励人成才。孟教授对我说过几次,说你一定会有大出息的,你知道爷爷每听一次心里有多高兴吗?能使我忘记一切烦恼。放假参加几天劳动,好好干,不要躲奸溜滑,不要耍小聪明,大智若愚!明白吗?”朱书祚点点头,爷爷喜笑道:“去吧!该干啥干啥去!”看朱书祚离去,叹道:“这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思想了!”他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孙子,感激儿媳的以身作则还有严格指教,不仅孟教授的夸奖,以他的眼力,早已看出这个孙子非同一般的孩子,一定会有大作为的,这使他常常感到欣慰!朱书祚敬重爷爷,后悔不该问这样的问题,这些人伤害过爷爷,他对他们有强烈的戒备心理,不愿提到这些人的好坏,并非没有是非标准,从训斥后告诫的话中理解了爷爷的答案,做人的大道理难道不包含那些人的作为吗?朱书祚从自己的观感中得出了答案——工作组有革命的热情,缺少劳动的积极性。他们从未有过一次扑下身子加入到社员的劳动行列中来,近几日穿着新簇簇的白衫子站在麦场大门口,不敢向里多走几步,担心飞扬的尘土弄脏了衣服。两个人站在那里与这群灰头土脸的社员形成巨大的反差——商品粮与农户的现实差别。近日反复出现在完成一项重大任务,催促晒麦子交售公购粮。
楼主:澍农  时间:2020-01-09 09:13:09
晒麦子比起碾打省去了人力,但得多操心,主要防止突降大雨,夏天风云变幻莫测,气象预报仅能参考。天天防着,每晚堆在相对高处。这日天气特别炎热,太阳至落下西山天空无一丝云彩。朱福运喊着大伙拥麦子时,人群中一个人嚷嚷“这天气能下雨才怪了!”众人附和着“说得对,凭经验看一定下不了雨的!”朱福运没了主意,见他动摇了拥起的立场,又一阵吵嚷改变了他的主意——“今晚听大家的,不拥了。”经验乃过去总结的抽象而非现实的写照,只具有参考的价值,不具备一定的依据。而且这些人还忽视了一个物极必反的规律。夜半时分忽然一声炸雷响彻天空,把社员们从睡梦中震醒,有的惊呆了坐着,有的感叹怎么可能呢!睡时星星满天,月光照耀,还有点不相信雷声的真实性,望望天空已经黑洞洞不见了一点光亮,正在迟疑之时远处一道亮光划破天空,接着传来了一声巨响,这下都傻了,真的雨来了!一场的麦子该怎么办呀?社员们不再迟疑,纷纷穿好衣裤快速滑下麦秸垛,喊声乱成一片,操起拥板跑起来,黑暗中跌倒了,被绊倒的顾不上疼痛,也没有了埋怨,都在奋力拥麦子,扫帚紧跟其后使尽气力地扫,劳动的响动还未完全替代了人们的叫喊,雷声急促掩盖了所有的声音,闪电光愈来愈近,雷声使人产生恐惧,有经验的社员心里明白——大雨即刻将至!心里的乌云比黑压压的天空还厚重。朱书祚第一次经历这样的场景,害怕中有了更多的震撼,想不到前多天感到厌恶的人此时此刻这样的奋不顾身,个个奋勇争先,他脸上一阵湿,泪与雨已经难以分清,几滴雨过后接着倾盆大雨,社员们慌了手脚,乱作一团,不知如何好,这样的经验不曾有过,忙乱中不知谁歇斯底里喊叫“堵住场门口!”闻言几个人飞奔而去,其实已经飞不起来了,平地起水,脚下有麦,先几步滑得跌跤,随后脚陷进泥里,场面已经被泡软了,水,大水比人到场门口早,裹挟着麦子滚滚流去,赶到的人见状爬在了泥水里,一个,两个,三个,一群爬在泥水里的人喊着赶快用锨堵,那里有铁锨呢?这时住在家里的人拿着锨赶来了,堵啊堵,雨太大了,水太急了,爬下的人怎样地努力也难阻挡从身子漏出的空隙冲走麦子,他们的哭喊被暴雨击断了声音,他们的心里如刀割一般的痛。麦子对于农人有着特殊的意义,不仅充饥的需要,更寄托了他们的情感,一年四季没黑没明无休止地劳作为了什么,为了收获,而眼下这样丢失,如丢了性命一般的痛惜。

朱书祚见到这样的行为一下子被惊呆了,他们的无畏、无私完全与那晚扬麦子时判若两样。他哭了!泪水与雨水一齐流淌,看到爬在泥水里的人他感到惭愧,之前只看到了他们渺小的一面,没有见到他们伟大的表现,真正的伟大在于灾难中的自我牺牲,此时此刻这些人令他敬佩,以他的知识和阅历怎么可能深刻理解他们的行为呢?人性的复杂非概念一般的单纯能够定义。即使如孟复周的学识,初来时对于生活在中国广大地域的农民群体难于深刻理解,他们有较大如牛一般的承受力,这一点承袭了中国哲学最基本的中庸元素,在这一基础上如果堕落则成懦夫,如果抗争则蜕变勇者。他们有对生产资料尤其对于土地的渴求,农民起义最具号召力的口号莫过于土地的诱惑,对于主张分给他们土地的人感恩戴德,即使土地公社化后那种感激依然延续着,没有怨意在于公有化而非少数私人占有,这种心理上的平衡不正源于嫉妒的劣根性吗?自己再穷,只要别人不富便能心安理得地过穷日子。这种精神的作祟只能堕落成懦夫,也只能处于遭受屈辱的地位。此时此刻这群人的表现的确令人感叹——对麦子的痛惜?人性善良的残存?质朴在灾害时的回归?与自然抗争焕发的战斗精神?无论多少种设想都可以归于一点——自我牺牲的精神!即使没有这场灾难依然富有这种精神,不同之处在于这个时候表现明显而平时隐性罢了!自己种麦子却吃不饱肚子而且吃着杂粮受剥削,身体受罪,精神更受辱,没有极大的牺牲精神能相安无事三十年吗?这可以算作中国农民奉献给人类的一份精神财富。孟复周经历十余年间才有了这样的切身体验,他还在探索着,虽身处其中,往往有深不可测的感觉。

暴雨不因为同情这群可怜的社员而停止,大雨中的人已经显得疲惫不堪,爬在泥水中的人冷得直打哆嗦,用锨堵的人累得难以支撑,他们的心里近乎绝望,但依然挣扎着,绝望里挣扎的人群里有人仰天大哭,凄厉如鸟的哀鸣:“天哪!你怎么这样折磨农民呢?你看我们平时苦得还不够吗?我们有什么罪孽得遭受这样的惩罚呢?老天爷呀!你的慈悲那里去了,就不能有一点降临我们这些受尽苦难人的头上吗?老天爷呀!我给你跪下了!”那个人跪下了,有人跟着跪下了,依然不停地哭喊着。不知过了多久,在灾祸中哪怕很短的时间也会觉得太长久了。雨小了,有人说哭诉感动了老天爷,而所有的人这时才觉得身上阵阵发冷,有的直抖。雨总算停了,水哗哗流淌着,这时有人提醒道:“不要在场面上乱踩,就地慢慢退到场边。”场面已被雨水浸泡得很松软,一脚下去会踩出深深的脚印。这时冷得实在难耐,尤其那些爬在泥水里的人回家去了。

天亮了,泥泞的巷道留下密密麻麻的脚印,麦场一片狼藉,与火红太阳的照耀显得如此的不协调,见此情景仿佛一场噩梦,一种直觉映入心头——人类遭受了鬼魅蹂躏,既有无限的痛惜,更有无限的无奈。

太阳炙烤大地,潮热替代了昨日的炎热,经历过昨晚雨中挣扎的社员又要爬在场面经受湿热的煎熬。场面嵌进的麦子得抠出来,不然很快会发芽,损失了麦子还影响碾晒使用。一个上午挖出的麦子堆在一起,还有拥起的麦子都湿漉漉的,不能晾晒直接的后果心里都明白——霉变。场面的脚窝得平整再垫上麦秸碾压后才能使用。一次疏忽,一场暴雨,付出了多大的劳动量,又带来了多大的损失,这虽然并非农民生存的常态,即使偶然也充满了艰辛,与大自然斗争人类的力量显得多么的渺小。农业生产不确定的因素贯穿于全过程,农民的劳动技术含量虽不高,但时时刻刻得操不少的心,哪怕一粒粮食的收获,都包含了农民与大自然抗争的心血。自然带来的风险难于抗拒,阐释了农民这一名称与疾苦几乎同意的原因所在。看到这样的两堆麦子,每个人心里难过不已,有的人走过时掉下了心痛的眼泪,有的人埋怨这罪恶的天气,朱福运心里比别人更难受,后悔遍布身体的每一个细胞,眼睛肿胀,脸上写满了痛苦,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坐在一边如果再没有呼吸显示的微弱动静,看到朱福运的人会以为他死了,往日略显无赖的脾气被愧疚之情荡涤得干干净净,见人无言,唯有掉泪。他以为责任全在自己一人,与别人没有丝毫的关系,众人有再多的建议拿主意的全在他一人,如果坚持自己的主张,也不会有人抗拒的,怪只怪自己的动摇与松懈,莫怪常言说的好,耳根子软做不了官。对任何人没有丝毫的怨言,责任必须一人承担,唯一痛恨的只有自己。他一贯有着勇于担当的作风,掩饰了他的不足,赢得了全巷人的信任,支撑着他在北巷横行霸道了这么多年。

雨后的第二日,太阳出来不久,还未将场面晒干,社员们急不可耐地将两堆麦子拥开,里边已经发烧,如果再延缓会坏掉的,损失会更大。

第三日的下午,经雨水泡过的麦子还未干透,就以口粮分给了社员,虽未有大的霉变,但距离公购粮的等级标准要求相去甚远。有社员嘲讽:“如果没有这场雨还吃不上这么饱满的麦子。”往年秕秕麦子分给社员做口粮。如果遇上连阴雨,未来得及碾的麦子在垛上发芽了,这样的麦子磨出的面粘粘的,不能擀面条,蒸出的馍也难以下咽,饥不择食这个词语在这样的条件下很恰当。社员们吃霉变的麦子归于公社化教育的觉悟高呢?制度的被迫呢?朱福运为此受到了处罚,而真正受到惩罚的更在于社员们吃了霉变麦子身体受到伤害,以至染疾,个别年老体弱者因免疫力差而殁。
楼主:澍农  时间:2020-01-09 09:13:09
这场雨后,闲了多日的工作组忙活起来,先调查事故原因,接触到的社员普遍没有了反映朱福海问题时的那种热情,而且都以默默无言相对,有的还掉下了悔恨痛惜的眼泪,摆摆手让他们离去;有的甚至如朱福贵的态度冷漠中的回答包含深刻的讥讽:“天作孽人能有什么办法?你们当时在场什么都清楚了!”

“民以食为天,收麦子不见你们的面,整死十个八个朱福海、朱福贵有什么好处?”
牛耕田生气了几乎发生爭吵,马千里比他有涵养,拽了一下衣角示意他冷静点。调查没有多大收获,朱福运主动承担了一切责任,而且明确表示那晚他决定不拥起麦子,他简短的交代过程一直有眼泪的溢出,不愿多说一个字,令他伤心不已的这次经历想起来难免痛心疾首,谁愿大谈伤心事呢?

朱福运既然承担起了责任,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如果不因大雨突降;如果没有社员全力奋战;如果不保全一定数量的麦子,何至几场批判会可以了结。批判会上朱福运没有如孟复周、朱福海那样低头认罪地站在众人面前,而依然坐在他已往的座位,只低着头,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坐在近旁的人可以清楚地看到不时有泪珠滴下,他的表情虽然看不见,但可以想象得出一幅痛苦忏悔的样子。见状社员们多了同情,即使平时怀有不满甚至仇恨的,这时都不计较了。工作组无论怎样三番五次动员,没有一个社员站出来发言,无奈之下,马千里批判了一番,什么破坏“备战备荒”等等大帽子纷至扣在了朱福运头上,朱福运只有伤感满心头,那里有心思听他的这个那个。社员们由备战备荒很自然地想到了朱福贵的闭门闭窗,在下边嘀咕个不停,什么备荒,自从公社化以来那一年没饥荒?那一天吃饱过肚子?如果要概括公社化的突出特点可以用灾荒二字表达,这样一场漫长的灾荒过程掀起了一次全国性的高潮——官方称之为“三年自然灾害”,民间称为“低标准”。实则三份天灾七份人祸!天虽然知道但天有无限广阔的胸怀,不与人类计较,即使嫁祸于天,天也不会狡辩的,但并不意味着天不惩罚,然而为什么要老百姓遭此祸端?社员们为了度过饥荒,想尽了各种各样的办法。朱福贵在自己家里订立了“无事早睡觉能节省粮食;禁止小孩活动能省粮食”等等七条节粮公约,这下整苦了孩子。冬天天短,太阳刚落西山,他要求三个孩子上炕睡觉,肚子饿得咕咕叫,躺在炕上睡不着,何等痛苦的煎熬,只有经历过的人的诉说才真切,即使体验还有积攒的脂肪支撑数日,漫长的三年时间饥饿怎样忍受,真真苦了经历过的人们,他们为公社化献出了身体,自己收获了抵抗饥饿的能力!朱福贵的节粮公约中有“不与老婆睡觉能节省粮食”,给人落下了笑柄,真可谓无奈中的一种有效方法。中国人民普遍有忍受的精神,全世界能够忍受连续三年饥饿的民族除了非洲的不少国家还有中国!非洲的饥荒有人的因素,也有自然的影响。而中国完全类同非洲吗?人类可以容忍自然界的肆虐,不可以宽恕同类的暴行。

有过这种经历的朱福运能不忏悔那天晚上的疏忽吗?他们对粮食有特殊的情感,不仅因为自己的劳作,更有对粮食稀缺的珍惜,那晚被水冲走的粮食他心痛不已,当冲走的那一刻,跺着脚地哭喊,他父母死去时谁也没见他这样的悲痛欲绝。那晚的经历虽由暴雨造成的自然灾害,但有更大的人为因素,如果拥起麦子在较高的地方,即使更大的暴雨也不至于出现那样的场景,朱福运挥之不去的痛正在于此。后悔只不过一种情感的活动方式,于错误的事情毫无益处。如果从中能吸取一定的教训,也可以算作物质损失后换来的一点精神收获。

牛耕田在马千里发言之后跟着发了言,没有了马千里的理论说教,而多了训斥,批判会在训斥后结束了。

对于社员来说可谓一场大灾难,却给工作组提供了发挥作用的机会。对于革命者来说,再大的物质损失算不了什么,他们奋斗的目标在于革命斗争取得胜利。一场文化大革命在全国造成了多大的财富损失,他们根本不计较也不在意,只要打倒他们政治上的敌人才算达到了预设的目的。所以马千里根本无视于麦子的损失,而竭尽全力地寻找所谓错误的东西,这么多年来他已经被培养出了完全彻底的革命精神。革命者的行为准则正如非洲草原上的狮群不断地寻找猎物一般,杀死对方才能获得最大的快感,不同的在于动机——饥饿驱使狮子的行动,革命者靠信念。多么可怕的信念!
楼主:澍农  时间:2020-01-09 09:13:09
@城市田园生活 2019-12-03 05:57:13
盖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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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楼主:澍农  时间:2020-01-09 09:13:09
无论发生多么大的事情,都停止不了地球围绕太阳的旋转,因为地球后边有月亮的追赶,月亮还要跟着地球实现它的圆缺变换。自然赐于人类的最厚重的礼物莫过于时间。时间有四季的变化,时间有白昼与夜晚的交差,处于黑夜的时候,可以等待黎明的到来,寒冬里正在孕育春的萌生。人们深陷痛苦之中企盼好日子的到来,因为时间可以检验出真善与伪善,再善于伪装的丑恶,时间总会剥下它的画皮。时间更有疗治伤痛的药效。几天过去了,社员们渐渐从那天晚上的阴暗中走出来,朱福运也在恢复着往日的脾气,又活跃在麦场,抓紧剩余麦子的碾、晒。虽然逐渐摆脱了伤感的情绪,但教训深深地留在了经历过灾害的社员们的心里,此后的日子虽也经历几场暴风雨的袭击,但社员们高度警惕,再没有受到大的损失。该交的公购粮如数送去了,没有因为暴雨灾害而减少。留给社员的只有碾过头遍堆集在场边的大堆大堆的麦秸,那里面有没完全碾出的秕麦子,他们一年的口粮就指望这点秕麦子了,想想能有多少?每年每人一百来斤罢了,想想能吃多久?公社化时期社员们的精神境界多么高尚,真有一种感天动地泣鬼神的魅力!但还可以产生另一种感受,多么愚蠢的行为,连维护自身权利的一点意识也没有,连一点反抗的情绪都不萌生,再安分守己也不该如此这般!兔子急了还会咬人的,羊遇到狼还会逃跑的。人难道不如这些小生灵吗?怎样地令人哀痛的呀!生存在失去平等条件的社会环境里人的命运多么悲哀!单靠一个人的力量抗争只能遭受厄运甚至失去生存的机会,孟复周因为几句真理性的言论改变了人生轨迹;朱福海只想过自己理想的生活付出了遭受财产损失与人格受辱的双重打击;朱福贵的嘴害得他有了不光彩的称呼。这些人的遭遇给广大社员群众树立了反面榜样,看谁还敢反抗而不甘于奉献与愚昧。

农民如沙粒一般的松散有深厚的历史渊源,公社化之前的宗法制社会组织,虽有宗族的管理制度,年节祭祖的集体行动,族内人违犯宗法制度的惩戒,与外族冲突的械斗等等,而这些仅限于精神的领域,物质的获得则局限一家一户自给自足的农耕生产方式。经济在人们的生活中占据了主导性的位置,远远大于精神的主宰。精神只停留于形式的表面,可有可无,但物质则一日不可或缺,关乎生死存亡。这种一家一户的生产方式形成了中国农民的个性——独立而非依存,即使公社化后集体生产,平均分配依然难以改变那种形成已久世代相传的个性。正由于这种独立的个性不利于形成统一的意志,进而形成一种集中的力量,只有这种力量的存在才足以与损害自己利益的外来势力抗争以至达到保护集体的权利。而恰恰相反,不仅只注重自身利益,更可怕的还在嫉妒进而觊觎别人的利益,难免形成狭隘的精神世界。如果要追究中国农民生活疾苦的原因,自身有一定的因素!

社员们没有因为疾苦而丧失生活的信心,而且对于美好的生活充满了希望,越苦难越企盼幸福,公社化曾经被描绘成理想生活的第一个阶段,真正体验理想化了的集体制度才感觉到如一场噩梦般令人恐惧。欺哄还在继续,吃忆苦饭——将现实的苦说成甜,真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第二阶段则进入人世间没有的美好,痴人说梦。两场梦使社员成了不醒的梦中人。梦与现实的不同在于幻灭。梦可以神思飞扬,现实必须按部就班。

社员不管怀揣什么梦,现实生活离不开吃饭与劳动。又过去了几日,麦秸在今天就要碾完,前几天集起的马头垛可以封顶了。这个垛长十余米,宽三四米,高五六米,单靠人已不能举上去了,搭起了两根木头组成的称杆,立杆粗稍短,横杆粗且长,一头由数人垂拉,另一头称起一定数量的麦秸,这项活有危险性,得由有经验的人操作,前几年曾经发生过操作不当致人重伤的事故。以朱书祚的年龄不允许靠近称杆,只能有推麦秸的份了,几个年轻人好奇得总想试着摸摸,朱福运眼睛瞪得大大的死盯着,看见有举动就训斥得不敢近前。经过一个下午的紧张劳动,天黑之前总算封了垛顶。等垛顶上的人从梯子上下来时,朱福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今年的麦收算基本结束了,再没有令他担心的活了。集麦秸垛也害怕下雨,马头垛得几天才能集成,一旦中途下雨,就得起厚厚一层麦秸,经过雨淋则难免废弃,三十多头牲口的草料便成了大问题,不够了连买的地方也没有,更何况那里来得钱呢?社员们的劳动价值一天才三分钱!多么廉价的劳动力,但付出的劳动量却无比巨大。常言过个麦季脱几层皮,朱福运明显瘦了不少,虽与那天晚上的事件有关,但往年也这样。

朱书祚的脸晒黑了许多,双手开始起了血泡后生成了趼,内心更经历了复杂的变化过程,虽只有短暂的时间,但对于他的人生却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初次真实地接触了社会生活,认识到了人性的复杂与社会的多样,不再只有家里与学校生活的单纯与幼稚。社员们的劳苦深深地触动了他的心灵,农民就必须这样的吗?城市人就必须那样的吗?他百思不得其解,带着这个问题回到了教室,他会更加珍惜难得的读书机会!

社员们除脱了几层皮外,情绪比起麦收前一落千丈,收获的喜悦不再,分配的量小击碎了获取足够粮食的梦想,那一年不这样,心已碎,梦还在,分不到粮食谁都高兴不起来,只有在梦中得到安慰,除此之外,还能指望什么?希望在那里,遥远的天际只有初升的太阳和夕阳的坠落——即农人所谓的把日头从东山背到西山,他们背负那个太阳如一座山压得喘不过气来。夜晚有月光灿烂与星斗满天,可以勾起社员们的幻想,希望嫦娥下凡拯救深陷苦难的人们,还可以如牛郎飞向天空与织女结伴,脱离这尘世的羁绊。天亮使得美梦幻灭,回到现实还得一天天挣扎!

有怨情即有怨言。发点牢骚本属表达情感的正常方式,本属生存权利中最低微的诉求,但在当时社会条件下则不允许。路线教育工作队的基本任务在于改造社员们的思想,阻止他们产生埋怨的情绪,使社员们树立一种牺牲自身利益的崇高精神境界,完全与人性背道而驰!工作起来的难度也不小,首先得过第一道关——把自已培养成高度伪道的人,自身没有牺牲精神却要教育的对象如此!

楼主:澍农

字数:190969

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9-08-02 18:41:18

更新时间:2020-01-09 09:13:09

评论数:166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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