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涛声依旧。
“陈希为了……这个事情而难受吗？”
略微奇怪的语气，红色的眼睛离自己是那么的近，近到鼻尖摩擦，唇/*/*/齿张合间不断呵出的气息仿佛雾一样，淡淡地扫在脸上。
“嗯？”陈希的眼皮子有一下没一下地上下扇舞，难受？他现在是很难受。
点头。
不过他又接着想起爱丽丝的事，爱情观，爱情观，“你和爱丽丝，怎么样了？”
陈希记得那个女孩，被救的女孩，很勇敢，很坚强，主动约出男主，在银白色的月光下表明心意。她的身体在抖，她的灵魂在颤动，但她还是依旧坚定地说出那句话。
我爱你。
浪潮一下又一下地冲上白沙滩。
外袍的扣子被解开，周围的温度微调，这让陈希舒了一口气，“谁是爱丽丝？”依旧是平静无波的声音，胳膊被抬起，上半身抬高，前方隐约有个人形，弯下腰，似乎是想背起他。
“不。”陈希甩开胳膊，呢喃，“我就要吹吹风。”
一番挣扎，凯尔斯不敢用力，结果被醉鬼带着压倒在沙滩上，甜腻腻的果酒香顿时侵袭了这一小块空间。
面贴面。
心中猛地一跳。
手指划过身上人醉意朦胧的脸，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爱丽丝就是凯尔斯昨天救下的女孩……”陈希趴在对方身上努力解释道，他很想用手去比划，“救下的女孩，她喜欢你，而你……”
双手被猛地捆绑在后背，
“别乱动。”浑身一凛，转瞬，自己的耳边却传来让人安心的气息，“如果你为了这个事情而心烦意乱，那么我道歉。”
耳朵边仿佛被轻轻灼了一下，就像电流跳过心脏，整个人都莫名要发抖。
“嗯。”
陈希脑子昏昏沉沉，一股强烈的疲倦感涌上心头，他要说什么来着？哦，对了，感情观，对待男/*/*/女/*/*/之/*/*/情的态度……
原著男主是个什么人呢？
是个不挑剔的人。
来者不拒。下至豆蔻少女，上至四十人/*/*/妻，和凡是书中有名有姓，略带姿色的女性都保持着一种暧昧关系。
男主不能这样。陈希想，凯尔斯怎么能这样呢？
或许是当时看书关注点大错特错的原因，陈希曾经在博洛尼亚闲暇无聊时，深思过这个问题。
最后得出的初步结论是，原著男主，除了床/*/*/上/*/*/关系外，他没有任何和异性正常交往的经验。
婴儿被困旧宅缺乏母爱，童年大街乞讨缺失友谊，加上后来的被人面兽心的僧侣抚养……直到因为逃难踏入碎星群岛前，他都没有近距离地接触过女人。
而很微妙，也很恶意的，在作者的设定下，他所接触到的第一个“女人”，是蜘蛛鬼婆化的卡莉——那个用身/*/*/体不断吸引男人上钩，最后再如黑寡妇般将人精/*/*/气彻底吸干的深渊恶魔。

凯尔斯是个非常聪明的人，陈希一直都知道这一点。
他能擅长棋艺，不不，这并不是指这孩子最后能到达青史留名的“棋圣”“棋神”水准，而是说，在短时间内，凯尔斯能够迅速地理解规律，并且反过来应用规则。
智力表观上分为多个维度，男主“理解”，“运用”这两项应该是点满了。
陈希曾经换位思考过这个问题，假如他是一个从来没接触过异性的人，那么在初次接触蜘蛛“卡莉”的时候，他会得到一个什么结论？
管他什么结论，反正最后肯定和下/*/*/半/*/*/身有关系！
而好死不死，《恶魔》原著中男主干的又是除魔这一行，很容易和目标一起经历危机，化解灾厄，所谓“吊桥效应”，危难之中男女之间本来就容易心跳加快。再加上凯尔斯本身身强体壮，素质优秀，是个很容易被人爱上的人。
当你发现一个思路可以被用来解决一个问题的时候，你会忍不住，用它来解决所有的问题，直至失败。
在对待异性上面，原著男主就毫不犹豫遵循了这个法则。
或许在早先毁容时期还没那么夸张，但等到后来恢复容貌。纵使是个男人，陈希也不得不在心悸之余承认，就凭凯尔斯小时候那张脸，只要长大后保持神韵，不分男女，有一个算一个，和他暧昧都是赚。
天神的赠与，
造物主的福音，
所有人间对于美的欲望聚集体。
若非亲眼见证，都无法想象世间能生出这等美貌。摄人心魂到就连真实本身都变得不再真实。
但也因此，
“……薄情。”陈希打了个哈欠，被男主搂得紧紧的压在怀里，海风，浪潮，男主不断述说的某些话语，都被隔绝在这个温暖无风的怀抱中，
嗅着对方身上好闻的味道，
不，也算不上薄情，因为从开始就没有“情”，只是单纯地解决“问题”罢了。
是残忍。
一种实用性太强，近似天真的残忍。
“？”陪着不肯回去的对方躺在白沙滩上，为了防止晚间阴寒，凯尔斯贴心地为对方挡住料峭的海风，耗魔升高温度。
他见对方不回答，只能重复，
“奥瑞林旧宅，瓦伦伍德，帝都，碎星群岛，北方圣朱利亚诺山，中央大沙漠……你想定居在哪里？我都可以陪你。”凯尔斯静静询问，就像在说一件最平凡不过的事，
“或者你想像现在一样，两个人在一起，周游各地，找寻珍惜植物，也可以。”一根一根地摸着对方的手指头，凯尔斯道，“静养，写诗，研究，从军，除魔，杀死波罗那……什么事情都可以做。我知道你心肠软，很多事情看不惯。只要你想，海尔思牧首的命也不过如此。”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但唯独一点，”男主转过头，非常笃定，是一种绝对不允许商量的语气，
他的手指拂过陈希的脸庞，
“你不可以走。”
黑色的眼睛慢慢变深，鲜红的仿佛有凝结的血液要滴落，
“绝不可以。”
呼吸声平缓，被他郑重警告的对象已经在酒精的催化下陷入深深的沉睡之中，浑然不觉身外风波。
涛声依旧。
“陈希，”轻轻呼唤这个名字，屈身在脸颊下留下一个不言而喻的吻，凯尔斯的声音缱绻而温柔，“陈希。”
不要走。

陈希是被一阵寒风吹醒的。
宿醉后的头疼痛难忍，他用力眨眼，回想熟睡前的一切记忆……不太记得了，大概是走到这里，被凯尔斯抱住？
“凯尔斯。”
他大声呼喊着，爬起来往前跑两步，“凯尔斯！”
良久，一只强有力的手从身后扶助他的肩膀，熟悉的声音传来，夹杂着隐隐约约的喧嚣声：“我在。”
“怎么？”
现在依然是夜晚，柴火燃烧的气味，空气中不安的因子，心中跳动着一种极端不祥的预兆。对自己来到《恶魔》世界后的言灵属性有着极为清醒认知的陈希问，
“你不会突然离开我，村里怎么了？”
“波罗那麾下的近卫队。”凯尔斯淡定道，仿佛血液里流淌的“梅尔摩德的馈赠”是假的，这事和他一点关系也无，“来抓渎圣者。”
心中猛地一紧，“去找卡莉！”陈希下意识喊，“你快去城中旅馆找卡莉！”
是卡莉，肯定是卡莉暴露了。
那个孩子太悲伤，太难受，也表现得太明显。
凯尔斯岿然不动。
“去找卡莉，凯尔斯。”陈希抓着对方的袖口，“我不会有事，我不是曾经信仰梅尔摩德的渎圣者，黎塞留曾经寄信给海尔思教区让他们对我多加关照，波罗那若不想引起纠纷，不敢把我怎么样。”
这事说实话他也没底，但为了少女的安危，只能这样说。
凯尔斯明显重视他甚过其他人。
“我请求你，为了......”
“你求我？”对方挑起眉，似乎非常不满意。最终，在清冷的月色下，望着神色坚定的青年，无奈妥协，“好，我去城里救卡莉。”
凯尔斯转身欲走，却被一把抓住右手，
“稍等！”
顿了一下，身后人开口：
“我们在船上会面，这座岛屿已经不安全了，你带她直接上船，直接去贝拉纳斯岛。”
“好。”
“小心。”陈希迟迟地松开凯尔斯，不放心叮嘱，“你要小心，凯尔斯。”
千万别仗着自己的身手强行硬闯，实在救不了人……总之，自己的安危才是第一。
嘴角些微挽起一点笑意，男主转过头，
“好。”

这是一件可以被提前预料的事。
陈希高举双手，镇定道：“我是来自博洛尼亚的学者......”
“闭嘴！”前方的老人暴怒呵斥，转瞬却对着前来的近卫队队长弯腰道，“这就是那个异乡人，渎圣者，该下深渊的梅尔摩德信徒！”
前几个时辰前，还是一起分享果酒，被誉为“受海尔思指引而来的救世之人”，现在就是该下深渊的异端信徒。
陈希闭上双眼：“我救了你的女儿。”
“胡说！”对方矢口否认，“海尔思在上，是海尔思的光辉拯救了可怜的小爱丽丝！你们是渎圣者，是你们引来了灾殃，引起了村民失踪，引发了一切碎星群岛的祸事！”
陈希冷冷地盯着他。
老人完全没有内疚，对着带头的近卫队队长道：“我早就觉得他们不对劲了，北方人，邪恶的北方蛮子，奇奇怪怪的，海尔思的光辉在上。”
只能说，陈希庆幸，还好爱丽丝本人不在场，否则要是被救者也是这个态度……那就真的没什么好说的了。
身着蓝色制服的近卫队队长轻轻扫了一眼陈希，“就是你？”他语气粗暴，举起手中海蓝色长枪，直至可怜学者的脖颈威胁，
“跟我们走！”

65
“还有两个年青人，”老人站在一边比划，眼中虔诚依旧，“两个护卫，或者保镖。尊敬的大人，您一说在下就想起来了，你们要抓的人，可疑，他们的确非常可疑。”
他的态度卑谦非常，
“是我的错，我的错，没能在第一时间就通知主教大人。”
不理会他这番言论，队长冷冷问：“另外两个人在那里？”
双手被金属手铐锁住，一位身着锁子甲的士兵狠狠地退了陈希一把，将他交由其余士兵看管。
就在这时，
“父亲！”
爱丽丝推开周围的人群冲出来，她被母亲死死扣住胳膊，拘束在人群中出不来。女孩似乎刚哭过，两个眼睛红肿肿的，只能尖叫：
“父亲！你不能说！你不能说！”
“爱丽丝！”做父亲的严厉呵斥一声，“不要亵渎【健康】大天使在人间的使者，这是尊贵的牧首近卫队！”
“那些渎圣者，就应该上火刑架被活活烧死！”
愤怒地握紧拳头，转头，老人便屈身对人详述，
“他们两个，一个像是个少年，样貌平凡，非常普通，普通到，哦，他可能身上有北方雪精灵血统，眼珠是黯白色的；另一个则是一身黑衣，年龄有些大。我们愿意将功赎罪，想办法把他们引过来……”
“抱歉。”
来自阴影中的声音彬彬有礼，“年龄稍大，一身黑衣？”亮白色的细线一闪而过，还不等围观群众看清，就瞬间没入黎明前的黑夜，
“您是在说我吗？”
“啊啊，”
老人捂着脖子，张大嘴巴哀鸣，源源不断的血液从手指缝隙中飞溅而出，一脸不敢置信地跪倒在地。
“不客气，用不着引，我可以自己来。”
下一个瞬间，双手一松，关押陈希的金属镣铐被利剑从中间横断劈开，获得自由。
“这位老人家，您知道吗？身在阴影协会，鄙人最烦的就是去为海尔思的信徒提供服务。”黑暗中的声音不紧不慢，“一旦诸事顺利，那就是感谢【健康】大天使庇佑，好像我们一点功劳都没有。”
“您看看，哪怕是救了别人的女儿，都要归功于海尔思的意志。”
“敌袭！结阵！”身着蓝色制服的近卫队队长高喊一声，举起火把。跟随而来的士兵，围绕着陈希，顾不上周围尖叫逃散的村民，纷纷抽出长枪长剑，保持阵型地向四周散开。
火光围绕，阴影协会的来人被迫走出阴影，毫无保留地聚焦于光线之下。
“恩仇两清。”诺曼丝毫不惧，面对唯一僵在原地，冲着似乎已经彻底丧失了语言与行动能力的小女孩爱丽丝方向，微笑鞠躬，
“昂固瑞特村。您的命，与您父亲的命，恩仇两清。”
“不不，你不能这样！”爱丽丝扑上前去，这次在没有人拦她了，她用手，用裙摆，用一切可以碰触到的东西去堵住汩汩往外流血的伤口，
“你把我的命拿回去！你把我的命拿回去！”
“父亲！父亲！父亲！”
没有人理会跪在身后哭泣的姑娘，【健康】大天使近卫队的士兵只顾全神贯注对付着站在中间的诺曼，而谢德夫人的手下见状，则嘴角流露出一丝讽刺。
“去船上！”
见证了这一幕变故，陈希顾不得惊愕哑然，瞬间变化，心情可以称得上是十分复杂，略有交情的人恍惚变得陌生，他压低声音，
“你！先去船上，凯尔斯和卡莉在那边。”
周围的士兵没有一个主动攻击他们，反而摆出了防御姿势。
这个岛上一定还有其他近卫队成员，陈希快速下判断，对方一定在等，等待后续支援。
岛已经不安全了。
“抱歉，事出紧急。”诺曼低头，面对周围一圈近卫队护卫，非常慎重，“我请求恩人家的那一位，谢谢体谅。危急时刻，在下将要不得已的小小冒犯。”
？
什么意思？还没等陈希想明白，就感到自己右手被突兀扣住，诺曼的手指尖冰凉地不似活人。一股大力袭来，黑色的漩涡吞噬，宏伟的景色旋转，背后白光大亮，脑海又开始熟悉的作痛。
无数的景色，无数的图像，轰然碎成无数七彩的点，空间扭曲，时间弯曲，夹杂在变换的长河中，光洁的羽翼一闪而过。
拉远，
拉长，
一颗悬浮在无尽夜空中的星球，就像神明的眼睛，默默且永恒地居于中央。而在它周围，日月高悬，群星璀璨。
猛地，
已是海的味道。
无数闪过的图片恢复实景，就像慢动作电影一样，一帧一帧，逐渐加快，伴随着波涛击打海岸声，漆黑夜空中不断徘徊的飞鸟低鸣声，海风中附带的淡淡咸腥味。
手腕被一松，陈希立刻跪倒在甲板上，盯着随浪涛翻涌而一起一伏的木甲板，大口喘息。
疼，
脑袋疼。
针扎般的疼。
他的身体绝缘魔法，压根受不了远距离传送所带来的巨大压力。
“凯尔斯，”一旁的诺曼似乎也损失惨重，男人跌跌撞撞走到甲板旁，靠着栏杆支撑整个身体：“恩人，你家的凯尔斯，凯尔斯呢？”他同样大口喘气，“一次瞬间移动耗魔太厉害，我没办法开——”
被询问的青年身体却一倒，彻底陷入昏迷中。
“麻烦了。”
更糟糕的是，海边的灯被一盏一盏地点亮，城中的吵闹声似乎越来越大，仿佛有更多，更多的人在往这边涌来。
阴影协会的成员握住海船的栏杆，整个人僵硬地就像海岸边一棵树，
苦笑，
“这下是真的麻烦了。”

“我们……”诺曼高举双手，力证自己的无害，他失力地摊倒在船舷边，并尽量把晕厥的陈希推到自己身后，
“我们投降。”
前方是高举长枪的近卫队们。
果然，在一个海岛上，真正要逃，哪怕是瞬间传送都颇显吃力。
“起来，”狠狠地踢了一脚身下人，“渎圣者！我警告你们，不要再想刷花招，乖乖跟我们走！”
“跟你们走……”
这个声音，众近卫队士兵脸色一变，诺曼却闻声一喜，嘴角噙着笑意，果然赶上了。
不轻不重的脚步声落在木制甲板上，凯尔斯拉着小姑娘的手从黑暗中现身，他身上血腥味很大，
“你们想去哪里？”

一摇一晃。
陈希睁开眼，入目的便是凯尔斯极为阴沉的脸色。
血红色的双眸眨也不眨地盯紧他，就好像他下一秒就会消失一样。
战战巍巍抬手扫平对方紧蹙的眉头，从长眠中苏醒而来的陈希挤出一个笑容：“别皱眉，会显老。”
“陈希说过自己会没事的。”
“意外，好好好，”陈希安抚地拍拍对方的手，“我没有想到波罗那会那么......”他顺着凯尔斯的动作，半坐起来，被对方揽腰搂入怀中。片刻，仔细斟酌了一下用词，“会那么严肃认真，大张旗鼓对付他们眼中的‘渎圣者’。”
到底是哪里是出了问题？
陈希反思。
这不是一次毫无目的的抓捕。牧首的近卫队长驱直进，非常肯定地就往这座岛屿，甚至是往昂固瑞特村的方向来寻人。而且根据爱丽丝父亲与近卫队队长的对话，应该是近卫队长抢先表明了他们的“渎圣者”身份，才引得老人出卖。
爱丽丝的父亲不是会主动的人。
将前半夜还用果酒招待的“救女恩人”打扮成“渎圣者”主动上报是一件很容易毁名誉，很不值得冒风险的事情。而如果是教廷来人，指明“救女恩人”是“渎圣者”，出于维护坚守半辈子的信仰，老人背叛的概率就高多了。
那是他一生的行事准则，整个村落的稳定基石。海尔思，海尔思，【健康】大天使的光辉笼罩碎星群岛千年万年。
不要说只是救了女儿的命，哪怕是救了老人自己，他也无法从心底，从实际行动上，去否认来自海尔思代言人，波罗那牧首的指令。
那不可能是错误的。
否则整个信仰都要崩溃。
雷霆雨露，具是神恩。
但是另一方面，波罗那又是怎么得到消息的？
有一个，不，陈希慵懒地靠在凯尔斯怀中，眼睛轻轻一瞟，两个，两个理论上拥有“梅尔摩德的馈赠”的人在自己这一行。
两种可能，一是，陈希自己这边暴露的消息。纵使是给小姑娘换了一套北方衣服，但是卡莉言行举止具是当地作风。小女孩行为古怪，曾经在海尔思祭典上面莫名唾骂路人，这很可能被有心人记在心里上报给教廷。自然，这里面也有可能有陈希自己的缘故，雇佣船只去贝拉纳斯岛的动静可不小，虽然有货真价实的博洛尼亚学者身份作掩护，但亦足够引起有心人的侧目了。
第二种可能，则是波罗那主动获得消息。波罗那自身，或者是贝拉纳斯岛附近有僧侣，修女有办法，有能力去主动感应卡莉或者凯尔斯身上的“梅尔摩德的馈赠”血液。
如果是第一种还好说，但如果是后者......陈希无意识勾缠了一下凯尔斯的手指，然后很快被对方反抓进手心把玩，
如果是后者，恐怕他们此行不会太平。
看来做事还是要小心。陈希想，可能因为出于黎塞留的长期庇护，他对教廷势力一直怀有一种......非常微妙，类似于自家随便横的心态。反正我认识你们的高层，区区一个普通信徒又能把我怎么样？
哪怕明知道波罗那是个以虔诚而闻名的牧首，相比波罗那，黎塞留这种为钱进教会的“孝子”，在信仰纯度上和对方压根不是，也不可能是一路人。
波罗那下令前是否知晓红衣枢机是自己和凯尔斯法律上的监护人？
帝国的三十位红衣枢机，从某个角度来讲，决定了每一任教宗的选举。波罗那要是有心更进半步，从地区牧首上位帝国教宗，那就不可能视任何一个红衣枢机为无物。
知晓，或者不知晓，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意义。
坐在床边，凯尔斯将陈希揽在怀中，用小木勺一勺一勺地喂对方温热的甜粥。
陈希口味偏甜，虽然他自己不觉得，但这是凯尔斯在经历过无数观察后得出的结论，相比普通帝国人，他就是口味偏甜。无论是熬粥，做菜，煲汤，那一种烹饪方式，最后都要记得往里再加半勺糖。还有陈希不喜欢金属的碗勺，虽然都会使用，但是用之前会无意识地皱一下眉头。
“下次不许了。”
满意地看着对方吃干净最后一点，伸手抹去陈希嘴角残余的一点粥迹，凯尔斯道，“如果不是我带卡莉回来的及时，你要是出了半点意外，”
他凑近青年的脸，
“你打算让我一个人怎么活？”
这话说的……太过了吧。但是陈希来不及细想，眨眨眼，摸清楚对方性格的他，立刻作保证：“不会有下次了。”
我还是要有自保能力，陈希想，心中长叹一口气，在一个高魔世界中没有魔力，
不能总拖男主后腿啊。

66
卡莉正高高地站在船头，双手支撑下巴，目光热切地期盼前方。
诺曼则站在一旁钓鱼。
“恩仇两清吗？”
闻言，带着当地渔民头巾的男人放下手中的鱼竿，转头：“尊敬的陈希阁下，您恢复了？万分抱歉，在下一时不慎，鲁莽地对您使用瞬间传送。”
瞬间传送吗？
阴影协会的高级秘术，每一位顶级刺客的必备技能。只是施法限制很杂很碎，加上距离有限，很少有人见过真正的瞬间传送。
“感谢您施以援手拯救了我。”和小女孩挥挥手打完招呼，陈希承认，他注视着视野外飞速略过的碧蓝大海，凯尔斯此刻顶替面前的这一位，在船长室里掌舵，
“恩仇两清……只是，您当时非要那么做吗？”
一剑刺穿爱丽丝父亲的咽喉，真的非要那么做吗？
并非不憎恨那一位老人，只是，只是这和出手掠夺对方性命……不太一样。
“村长想要救回女儿和失踪的村民，报酬是二百银币，这是他提出的交易；我和您二位遵循要求，救回了他的女儿并且找到了剩余的村民，这是完成交易。村长认可了交易的内容，却还没有支付报酬，属于契约未完成状态。而在交易正式结清前，雇主有义务保护我方的安危。”诺曼平淡道，
“这是一条公正合理的契约。并非独独阴影协会，雇佣兵协会也遵照这一条的规矩。若雇主胆敢背叛成员，那么整个协会都有资格出手除害。”
“我可以容忍来自牧首近卫队的追捕，但绝不会姑息来自自己人的背叛。”
“原来如此，”陈希低下眼睑，听不出支持还是反对，或者更多的，他只有理解这一种反应，理解一条来自异世界的潜规则，
“您还真是有原则的人。”
“您似乎对此有一些不赞同。”诺曼若有所思，“但是您放心，在鄙人真正回报您与凯尔斯的救命之恩前，这一路上，我都会尽我所能地帮助您。”
“不需要……您已经救了我一次了。”陈希摇头，感情真挚，“我非常感谢您昨日的援手，谢谢。瞬间传送真的是一项非常实用的技能。”
“不客气。”
诺曼耸耸肩，无所谓道。一直坚持身着黑衣的男人靠在白色纱裙的卡莉身边，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或者是出于某人不愿意打扰二人空间的缘故，相比陈希和凯尔斯，诺曼的确和卡莉走得更近。
“何况，”诺曼补充，眼里闪过一丝奇怪的讥讽，“那一位老先生的死与活，大概取决于他对【健康】大天使的信仰是否足够坚定吧。”
陈希一愣。
“哪怕是夺人性命，我也仅取走了属于我的三分之一。而这里又是海尔思的蔚蓝领域。”诺曼转动手上鱼竿，“海尔思，海尔思，”他轻快地念着【健康】大天使的名讳，“他既然如此信奉他的天使，那么为什么试试看呢？”
“看看他所信仰的大天使愿不愿意显灵，去救他这个信徒。”

弯腰走进船尾驾驶舱。从某个角度来讲，陈希着实佩服凯尔斯，不声不响的，在他到处打听如何购买私人船只出海时，男主已经通过易容变换，梅尔摩德的馈赠，实地摸上船，向往来水手学会了船只的操纵技巧。
一旁的凳子上放了本书，陈希拿起来瞄了一眼，嗯……居然是碎星群岛的菜谱。
男主什么时候对学做菜感兴趣了？
“我听诺曼说了，他当时和我两个人在船上，我晕倒，他魔力耗损过度，如果不是凯尔斯及时出现……”
“嗯。”
“他夸奖你很厉害，几乎把所有的近卫队成员都解决掉了。”
凯尔斯掌舵的手稍稍一停顿：“是吗？”
“是啊。”
“他还和你说什么了？”
“没什么，不过当我告诉他说我有点担心，害怕波罗那的人跟着追上来的时，他倒是莫名笑了笑，说一时半刻，对方估计是来不及。”
“哦……这个呀，”凯尔斯佯装漫不经心，“可能是因为我离开前，一不小心，烧掉了码头上的部分渔船。”
“啊！”陈希吓了一跳，“这个，这个，当地渔民的生活不会……”碎星群岛毕竟是群岛，绝大部分岛上的住民，都是要依赖打鱼和出海贸易这两项为生。
凯尔斯烧船，基本就是断了原住民几个月的活路。
好吧，大难临头，陈希在心底默默抱歉，他无法指责凯尔斯行为鲁莽，毕竟，在整个岛的居民都是海尔思信徒的前提下，无论岛上的那一条船，都可能会被献给正在磨刀霍霍，竭力抓捕他们的牧首近卫队。
“你做的没错。如果是我，我也会采取和凯尔斯相同的手段。”陈希下断言道，防止男主因为烧船这么残忍的行为有心理负担，但是，
但是教会对方后续怎么处理也是很重要的。
“等我们这件事情一结束，就回来……算了，还是请黎塞留出面帮助他们渡过难关。我们出钱，稍等，我算一下我有多少积蓄，好帮无辜受牵连的渔民，去购买新的船只和设备作为补偿。”
凯尔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正在苦苦思索“一个月六枚银币，工作十一年加上年终奖……也不知道一艘船多少钱”的陈希，心中不断沉默的同时，也不由想起昨晚差点烧毁整座岛屿的火光冲天。
还好陈希昨晚在昏迷状态。
映天红霞，差点要提前点亮整个夜空。
巨大的火，炽热的火，源自魔法的火，从一艘船开始，啃食着近卫队士兵们残存的身躯，逐步向周围蔓延，最后整个码头建筑，都轰然崩塌。
无数艘船只在火光中沉于大海。
远离岸边，凯尔斯听到了岸上被惊醒人们无序的惊叫与咒骂，然而这并不能让他的心境有半分波动。
伴随着这万分不和谐的伴奏，凯尔斯只是在脑海中回忆着清洁术咒语，陈希不喜欢血腥味，他要对方苏醒之前，彻底弄干净身上的血迹。
你真是个圣人。
凯尔斯想，不带褒贬。
逃难的同时，居然还想着身边的普通人。
但是他自己做不到，愤怒，喜悦，悲伤……这些常人应该有的情绪，可能是出于童年的经历，在他心里却很难激起半分波动。除了年少时的黑猫和现在还抓在手边的陈希，对于其他芸芸众生，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隔阂，无法共情。
你打算让我一个人怎么活？
这不是假话，是事实。

长达十一年的教育和陪伴，无论是圣骑士还是女魔法大师，都隐隐约约觉察到了这一点，所以才会说出这种话，
“我希望是穹顶天堂垂怜人类，才会将您派到人界。”
若非自己在抵抗恶魔的前线战功累累，立场坚定。或许这两位站在人类顶点的领袖，都会不约而同地停止对自己教导，甚至想办法逐出门下。
最后一年，不是骑士之术，也并非魔法之令，而是强制性剥夺所有能力的入世。
在一个繁华的城镇中，像一个普通人一样生活，结交友人，发展恋情，要体会碎碎叨叨的邻居，压力不堪的伙计，皮里阳秋的老板……他们有血有肉，有烦恼有快乐，是一群偶尔高尚间或龌龊的普通人。
知晓那两位的意思。
或许是向盘问了主教他童年的经历，这两位有意想让他多和社会接触，只有触碰了，了解了，人才会有归属。
何况世间百态，人生万物，总是要经历一波的。
只是可惜，失败了。
一年后的凯尔斯依然没有对这个世界产生眷恋。然而这番历练并非无用，配合易容，凯尔斯装扮起任何一个职业，任何一个阶层，都惟妙惟俏。
陈希啊陈希。
凯尔斯在心底堪称绝对温柔地念着对方的名字。
其实在来碎星群岛之初，他对小时候遇到的青年，并没有产生过某种奇妙的想法，喜欢，感激，怀念……要求不高，只要这个人在身边陪着就行。
但是，
但是，重逢后，青年似乎特别关注某些事情，不止是那只蜘蛛和被救的女孩，很多时候，他只要一和其他异性说话，青年的注意力就不自觉地落在自己身上。
而每次顺着视线往回看，对方就“刷”地一下扭头，假装没这回事。
凯尔斯很清楚这暗示着什么。
他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这认知让凯尔斯奇妙，心跳加速，进而每每夜晚，自己的某个地方都有反应。
躺在床上，用手缠绕着身边那一位的发梢，和这个人发展一段恋情，一起度过余生，将对方的目光牢牢地捆绑在自己身上，是一个不太坏，甚至可以说是颇令人心动的选择。
反正圣光教会的红衣枢机都能和某位“朋友”睡在一起，他和陈希应该也没有问题。
陈希。
“凯尔斯，你知道市场上一艘船大概多少钱吗？”对方正在皱着眉头，并且努力给自己说教，“虽然说事出紧急，你绝对做得对，不要放在心上，没什么好有罪恶感的。但是该弥补的还是弥补，毕竟普通渔民是无辜的。你说，到时候自己联系船厂会不会更便宜一点？”
“不太清楚。”
凯尔斯从身后抱住对方，在陈希诧异却也见怪不怪的目光中将下巴搁在对方肩膀上。
你的积蓄肯定不够，嗅着对方身上的气味，男主在心中估算了一下数目，不过也无所谓，反正他还没成年，监护人出钱天经地义。
嗯，就在死老狐狸的账上再记一笔好了。

“阿嚏。”
“着凉了？”路易侧头瞄了一眼裹着厚毯子坐在火堆边的红衣枢机，半明半亮的火堆边，黎塞留的脸苍白地太过明显。
“应该不是。”
红衣主教将头靠在身边人的肩膀上，皇帝陛下僵硬/了一下，还是伸手将对方揽入怀中。
这个小小的刹那让黎塞留的眼睫毛微闪，他将自己脑海深处的被突如其来的惊涛骇浪，用自身极为强骇的意志力全部压下去，良久，才睁开眼睛，“多谢陛下关心，臣没有事。”
路易却只是静静看他，突地用袖口擦拭主教的额头：“阿尔芒，你额头上全是汗。”
“可能是火堆太热。”
皇帝陛下不接话，唯余面前柴火的“噼里啪啦”。
“你啊。”许久，路易轻轻叹道，这一次主动把对方抱得更紧，身体与身体相贴，来自火系魔法的热量不断地传入红主教体内。
“陛下才是要小心，毕竟明日......”黎塞留十分冷静，他遥望头顶群星苍穹，低声道，
“为了我们的约定。”
路易低头亲吻他额头：
“为了我们的约定。”

一只白色的飞鸟低低地从山顶飞下，在周围无数白浪翻卷的云雾间徘徊。
银光灿烂，北风呼啸。
“帕拉丁，”
柔软的雪花塌陷，洁白的六瓣冰凌落入幼小白嫩的手掌，长期戴着高高尖顶帽，手握魔法长杖的女魔法大师绷紧脸颊，
“尼克罗的情报确定准吗？”
“应该是准的。那是尼克罗大师不惜燃烧生命，从普罗麦斯的那条裂缝逆行，潜行前往欲望之王拉斯特的领域好不容易得来的情报。”身材高挑矫健的圣骑士扫清铠甲上飘散而落，薄薄一层的积雪，并半屈膝弯腰，
“崩溃的预兆，入侵的前线，凡事必有迹象。”
“但是如果情报是错误的……”拥有着矮人血统的女魔法大师踮起脚尖，法杖横放，搂住精灵圣骑士的脖颈，收起平时的莽撞笑脸：
“那么全人类的未来会怎么样？人类的力量实在有限。”
“索瑟瑞思，”抱起身材娇小玲珑的女魔法大师，圣骑士发动技能，一跃而上，在群山之间如同灵敏矫捷的猿猴一般不断跳跃，直奔前方，
“事无两全。主教和我们都没有更好的选择了。但我相信，哪怕是真的到了最危急的时刻，人类也自会守卫人类的故土，不惜最后一滴血的流尽。”

“这就是……贝拉纳斯岛，光之城？”
是光，无数的光，漂亮的光。或许是因为此刻正处黄昏，借着波光粼粼的河水和洁白无垢的大理石塔顶，整个岛屿往外折射着一抹不可思议的柔光。
光之城，被光所庇佑的城。
一路平安，没有经历风暴便到达贝拉纳斯岛。换回纯白纱丽，卡莉虔诚地跪在这一片土地上，磕首三次，亲吻泥土：“梅尔摩德，梅尔摩德。”
少女眉目间的吉祥纹愈发红艳，泪水从她的眼眶中情不自禁地溢出：“我相信您的光辉，摩羯圣女的后人定会带着您的信仰，击败海尔思，重建圣城贝拉纳斯。”
默默无言地望着跪倒在地的小女孩，陈希有心想劝她，却一时什么也说不出口。
卡莉的一生过得比他曲折多了，他没有开解的资格。
曾经嫌弃过黎塞留的信仰不够虔诚，这倒并非因为陈希自己信奉安吉里斯议会，而是纯粹本能的，觉得对方应该有“职业操守”。
做一行就要守一行的规矩，就像医生治病救人一样，僧侣就应该是信奉穹顶天堂的。
而具体到黎塞留本人这里，普通主教也好，红衣枢机也罢，都不过是对方加官进爵，青云直上的工具。
这是不太规矩的。
但现在想来，陈希被凯尔斯牵着手，走在纯白大理石所铺就的废弃街道上，回忆起黎塞留望上去质地柔软，貌似温柔无害的心形脸蛋，果然，不提性格，还是主教更亲切一点。
那么，海尔思呢？
身处碎星群岛，陈希很难不去想，海尔思呢？高高在上的【健康】大天使，到底知不知晓自己麾下大牧首的所作所为？
祂是对外展现神迹最多的一位大天使，甚至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人们之所以信仰圣光，是因为海尔思真的能够治愈人类的疾病。
愿海尔思保佑人类。
陈希本质上，并不年轻，他早已过了相信“明君奸臣”的年纪。穹顶天堂的五位大天使，以及深渊的四位魔王，固然不是《恶魔》中战斗力的顶点，但也不是区区一个凡人身躯的波罗那所能蒙蔽的。
海尔思。
庇护整个碎星群岛的【健康】大天使。
越发往城镇中心走，这个城市便愈发的残破，就像是被枪林弹雨所洗礼过一样，到处都是斑斑血迹与残破不堪的遗迹。
七十年，饱受七十年风霜，昔日被联军攻城的残骸也依然清晰可见。
血迹歌颂英勇。
“人鱼之泪？”陈希低声问在前面四处张望的卡莉，“在那里？”
“在摩羯圣女的祭坛下方。”卡莉乖乖道，“我曾经在父亲的典籍上看过，圣女的庙宇坐落在城市的最中心。”
区界八分，连垣周堵……陈希立刻想起在卡鲁度姆图书馆所找到的图片，在占地最广，也是面积最大的庙宇前，那一座头戴花环，手持长叉的雕像。
群星为眸，秋霞为纱，波涛为裙，荷叶为裳，整个人都充斥着海洋的泡沫中冉冉走出的圣洁。
那个雕像……便是摩羯圣女吗？
管不了这么多，时间紧急，这一部分内容还算记得个大概的陈希立刻牵着凯尔斯往市中心赶，拾取人鱼之泪如果陈希没记错，还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因为那里面还有一个……一个什么传承来着，不重要，反正是给凯尔斯送外挂。
波罗那的追兵在后，陈希没兴趣和宗教狂信徒纠缠，早点让男主恢复原来的样貌就早点走。
他仅是一个过客，对改良《恶魔》世界这一浩大工程，实在是无心无力。
每个文明自有其生存法则与特殊地情，陈希愿意去和碎星群岛的原住民交流，交流出一些他觉得奇怪或者是不合理的地方，但是推翻波罗那牧首？
这是只有碎星群岛的人，或者起码是帝国子民才有资格决定的事情。
急匆匆到达贝纳拉斯的市中心，陈希慢下了脚步，在他的眼前，是一片狼藉。
就像整座城市被刀锋所劈，曾经辉煌鸿伟，大气开阔的教堂只剩下半个底座，无数碎裂的城墙在北风的呼啸后发出嗡嗡的声响。
青苔，藤蔓与乱七八糟的各色黑斑，淹没了整个广场，岁月匆匆，时光荏苒，顽强的野草从石板与石板的缝隙中探出一点生机。

68
一天一夜。
提起学者长袍，陈希脱下鞋袜，赤足踩着沿岸大理石台阶步入清澈见底的河水。坐在这新月形曲流段的左岸，他享受着碎星群岛秋季难得的和煦微风，和河流一起一伏，不断涌上脚踝的奇妙触感。
古庙，浴场，大学，古堡……大部分建筑虽然毁于七十年前的那场战火，但很多遗迹也被保留了下来。
尤其是坐落在河水东岸，是一栋高大恢弘，占地极广的极具当地风情的土黄色古堡。远远乍看，就像是用河边黄沙随意垒起来的城堡。
从被破开的大门中敏捷跃入，在古堡二楼，陈希找到了很多被虫蚁蛀蚀过的破旧书籍。
十一年前，索瑟瑞思女魔法大师治愈了陈希脑海中的来自【智慧】大天使的凝视，却也夺走了他脑海中的语言学知识。
陈希的通用语一般，虽历经博洛尼亚长达十一年的调教，阅读、沟通、书写等不成问题，但是语言是会演化的，每每涉及一些关于历史，神学的古老文献，都非常吃力。
这种细节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写实！陈希在心中暗暗诽谤，作者你就不能偷点懒吗？中文，不，英语一统天下我都能接受。
我以后再也不随便吐槽异世界小说中“人人都爱说中文的设定”了！
就如同现实世界一样，地域，气候，出身，文化，风俗习惯，都对语言本身造成了极为微妙的影响。
说起来，碎星群岛的原住民和长居帝都的贵族，在口音上都略带差别。
但好在大的方向上变化不大，道米尼特家族名义上一统大陆三千年，虽然局限于中世纪封建制国情，有时政令难出王领，大小贵族各自为政。但好歹各地文化上均奉帝都为主，默认通用语的最高地位。
捧着搜寻而来的书籍，陈希用木棍支起略带残破的玻璃窗，借着阳光……然后发现自己就像小时候读文言文，每个字都认识，连起来看不懂。
似是颂歌。
“我的灵魂……
我的心神……摩羯圣女，
……
她……推下权势者，
却举扬了卑微贫困的人。
她……使饥饿者饱飨美物，
……富有者空手而去。”
应该广大人民自发地对那一位，曾经将贝拉纳斯岛和梅尔摩德信仰一手推到顶峰的，却又眼睁睁地，看着波罗那将其打落深渊的，摩羯圣女的颂歌。
百姓都曾经汇聚在她的脚下，称赞她对信仰所做的贡献。
合起这本书，陈希又兼着无聊翻了一下隔壁书柜中的藏书，手才一抬，“吱吱”乱叫的大黑老鼠便受惊般从他脚下跑过，反而让他吓了一跳。
他对老鼠有阴影，很深的阴影。
重新平定心神，陈希翻开这本一看虽然单薄，但封面上印有《贝拉纳斯编年史》的古旧小册子。
大概是出于碎星群岛有可能事关男主母亲的缘故，陈希对这座岛屿曾经的辉煌非常感兴趣，居然能凭借对普通天使梅尔摩德的信仰，在碎星群岛，一举威胁到在民间社会，地位最为崇高的【健康】大天使海尔思。
倒也并无别的想法，纯粹是尽力为疑似和对方牵扯上关联的凯尔斯做些事情。
历史就如同书脊的厚度一般，不太长，甚至可以说是平凡，前面的四分之三，大概都停留在一千多年前，他们是从大陆而来的普通流民，一路迁徙，最后在天使梅尔摩德的庇护下停留在贝拉纳斯岛。
碎星群岛环境恶劣，生灵跪求梅尔摩德的怜悯。
梅尔摩德降临于深海之上，光翼垂下，笼罩贝拉纳斯。
梅尔摩德说：“你们若信着我，日子必增多，年岁必加添，群海也将匍匐于信者脚下。”
梅尔摩德斥责海，使海干了，使土地露出，供以生灵生活。岛上的树林抽出新芽，中央的土地重新肥沃，河流出现，环绕贝拉纳斯。
……
合起这一页，陈希微微愣神，似乎是类似神话传说的背景，或许这放在现代并不奇怪，但是被搁在《恶魔》世界，一个真正有天使的世界，就很微妙了。
往后多翻两页便是最新的内容。
是一段极为普通的从无到有，从零到一的历史。
或许真的是有天使庇佑，尽管极为艰难，但这一群信众却依然努力地生活在这座岛屿上，努力发展。
贝拉纳斯岛，便是从千年前的移民开始，慢慢扩/张，直到最后一位摩羯圣女上位，更是有了质的飞跃，从偏居一岛的普通部落，一下子成了屈居【健康】大天使海尔思之下的第二位信仰。
最后一位摩羯圣女......
手指摸到小小名册的末尾，陈希的眼睛猛地一缩，慢慢地，眼光随着手指移动而不断往后。
终章。
已是最后一页。
史册上的末页以戛然而止的辉煌做最终结尾，陈希明白，不是史官不愿意记载衰弱的过去，而是这突如其来的悲怆来的太突然，太不可思议。
死于群岛之间的战争，死于统治内部的腐朽，甚至晚年回首后宁静地死于一片落叶之下，这都毫不让人意外。
但绝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惩罚，直接来源于海尔思的牧首。
海尔思。
【健康】大天使。
愿海尔思的光辉庇佑人间。

双生树的秋黄落叶轻轻地飘落在河面上，陈希弯腰将其拾起。
用随身携带的白毛巾擦干小腿，陈希穿上鞋袜，回到暂时停留的神庙。
出于谨慎，毕竟自从来了碎星群岛后，他已经被男主救了无数次了，事不过三，要是再被救一次，说实话，陈希自觉和对方关系再好，都不知道该如何回报了。
他原本想让诺曼和卡莉陪自己去周围逛一圈，但是卡莉却怯生生地双手抱臂，说自己不太舒服。
意味深长地瞄了小丫头一眼，陈希让诺曼留下来陪对方。
男主还没有归来。
这很正常，虽然很多地方，因为陈希的到来，被笔尖敲定的命运似乎已经被更改，但这些小细节应该不至于变动。
更改……
男主不再是个乞丐，也从没有被居心不良的僧侣抓到关起来抽血。反而由于各种阴差阳错，凯尔斯被有着官方身份的帕拉丁和索瑟瑞思同时看中，选定为继承人。
相比原著，男主现在的整体实力可是强多了。
并且不单单是理论教学，就连实际经验也颇多。比如原著中男主一直头疼的瞳色问题，几乎走到那里就在那里惹麻烦，甚至在某一次救下他人性命后，转头就因为这双眼睛，被村民反手送上火刑架。但是，由于老成稳重的某圣骑士存在，两片鱼鳞就能轻松解决这个问题。
“你身体好点了吗？”
陈希蹲下身问卡莉，甚至伸手抚摸了一下对方的额头。
“谢谢陈希，我好多了。”
卡莉点点头，但还是略不安地往诺曼的方向蹭了蹭。
虽然救下了小女孩，但不知为何，卡莉对他们一直算不上太亲密。也不是说不彻底没有好感，而是一种......一种陈希觉得类似于我很自觉，绝不会打扰到你和凯尔斯的感觉。
相反，似乎与卡莉在信仰上面有共同话题，自称【希望】大天使霍珀忠实信徒的诺曼则颇得小女孩信任。毕竟从一开始，就是他陪着小姑娘，不断地尝试各种方法，与其建立感情，打开心扉。
曾经对阴影协会的会员抱有忌惮，但在观察一阵并无异样，以及好歹从波罗那近卫队手中救了自己后，陈希也暂时对诺曼松了一口气。
他似乎真的是在报恩。
有原则的人，诺曼彬彬有礼，一双黑色眼睛却意味非常，在下是个极其有原则的人。
找来柴火，打开干粮，卡莉自告奋勇地去做饭，三个人互相无言的吃了一顿饭。
凯尔斯不在，就连饭都很一般。陈希在心中想，但没办法，不是那一个人都有男主那样的天赋，十项全能，只有他不想学的，就没有他学不会的。
卡莉已经尽力了。
也难怪，毕竟根据《恶魔》原著，男主自幼离群索居，靠一只黑猫整整撑了三年，长大后，更是......几乎就是在荒废人生。但就这样，当时十几岁，从小到大几乎和人类社会都没怎么接触过的男主，居然在短短几年就一鸣惊人，顺利“伪装”进人类社会。
天资惊人。
凯尔斯，
凯尔斯。
在心中念着对方名字，虽然明知对方有实打实的男主光环护身，但陈希还是不免担心对方。
“先睡吧。”
用晚餐，铺好临时住所，在几个人又围在一起说了会话后，陈希提议道。
卡莉点点头，非常乖巧地钻进最里面的被子：
“陈希。”
小女孩忽然道，并且郑重其事地在胸口画了祝福的标志，眼神坚定，
“诺曼，还有凯尔斯，卡莉十分感谢你们。”
顿了一会儿，
实际上的成年人陈希笑了，自觉伸手摸摸对方的头，他甚至都感受到自己很微妙的语气，
“不客气。”

69
夜深人静。
在残留在地的猩红余烬旁，一个小姑娘蜷缩着身躯睡在废弃教堂的最角落，而在她外围的两个方向，则是阖目入睡的诺曼，与按照常理，应该守夜在一旁的陈希。
或许是因为白日奔波的疲倦，身体一点一点地往墙壁上靠，随着时间推移，本应该精神奕奕的陈希也拜倒于睡魔威力下。
但所幸，窗外万世太平，
一双眼睛猛地睁开，换上白色纱丽的卡莉咬咬牙，眼中闪过一丝不舍。却也毅然决绝地爬出长羊绒毯，轻手轻脚地往外走。
待走到门口，少女双手合十，闭幕诵经：“……生主，用精心的爱护赞美您，愿您接受信女与诺曼，陈希，以及凯尔斯的友谊。”
叩首三次，卡莉用力解开一直被编在身后的长辫，黑发在夜幕中不断飘摇，白衣少女就像一只灵敏的山羊，奔跑跳跃在远方无尽的废墟中。
曾经背诵的经文不断地闪现在脑海中，从小到大，从年幼无知到成长成人，东躲西藏，东逃西避，甚至要容忍整夜整夜的担惊受怕。
但她却从不后悔。
我们是梅尔摩德的信徒。
这类似于一个疯狂的执念，熊熊地在她心底燃烧，我们是梅尔摩德的信徒，大天使总有一日会来拯救祂的子民！
从祖辈到现在，几代人，伪装！伪装！不断地伪装！坚持重复着这个真理。
摩羯圣女的后人会归来，带领着我们前进。
穿过城外漆黑一片的森林，或许是因为这座城市是她实际上的家乡，又或者是卡莉笃信穹顶之上的梅尔摩德定会赐予她力量，她一路奔跑，最终来到郊区的矮小庙宇。
绕城的河水在素白月光下反射出泠泠的光。

卡莉，卡莉......一个秘密，一个很危险的秘密，这是长期担任最高祭祀的父亲在一天疲劳后告诉她最久远的秘密，我们要回到贝拉纳斯岛，我们一定要回去......到时候我们就能击败海尔思，击败可恨的异教徒！
做了一半的祭祀，还来不及的祭祀......
土黄色破落神庙，卡莉颤抖着迈开步伐，脚步落在砂石地上，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昏迷前被蜘蛛开膛破肚的父母，被白色蜘蛛丝捆绑生生饿死在梁上的妹妹，以及微笑着在太阳光下用城下废水沟黑水洗净自己全身的泰瑞亚......泰瑞亚面带微笑着跪伏在地，她说，感谢尊贵的客人。
叮铃叮铃。
就像狗一样，小女孩想，沉甸甸的心仿佛在看到同胞的那一瞬间跌入无尽深渊，系着铃铛，赤/*/*/裸着走在大街上，你们屈服了，就像狗一样！
一步一步地走进庙宇，虽然整座被废弃的矮小教堂四处漏风，破乱不堪，但尽头梅尔摩德天使的塑像依然光亮如新。
梅尔摩德。
我......她用烛台划破自己的手腕，鲜血一滴一滴地顺着胳膊留下，梅尔摩德，梅尔摩德......
鲜血灌溉了掌心，神像的前方祭坛上则有一个凹槽。
卡莉毫不犹豫地将沾了自己血液的手掌没入，生灵的血液一碰触到光滑的表面，则滴溜溜地分散成数个血珠，光滑的石面像是像是活着的生物，尽情地吸收着难得的供奉。
梅尔摩德，梅尔摩德......
“遥居在穹顶天堂的天使梅尔摩德啊，”
从蛛丝中将她抱出的青年的脸闪现过脑海，不只是对方，身着黑衣的诺曼也一直围在自己身边......
“吾乃贝纳拉斯的卡莉，”
泰瑞亚......同胞默然那许久未见，接受自己命运的脸庞出现在自己面前，不只是她，贝纳拉斯岛附近的数千万“同胞”，她们都活的像条狗，像条狗！
“您麾下最忠实的信徒之一，”
狗的命，她一咬牙，这也是......
“请您......”
自己的身体越来越痛，仿佛要被某种大力给彻底撕裂般，但卡莉不但不惶恐，反而相当欣喜，父亲是对的，他说的是对的，未完成的祭祀......
“卡莉！”
少女猛地闭嘴，圆瞪瞪的大眼睛盯紧庙外的来人。
星夜下的陈希一脸疲倦地站在门外，
沉默许久，
“别这样。”

就好像在很久很久前，陈希亲眼见证，那位名叫亚莉德安的女魔法大师在恰赫季斯堡的上空，以六百六十五位少女及自身为祭祀，召唤来自深渊的苦难女王，贝特涅丝。
于是，一夜之间，卡莱梅格丹的一百五十万位原住民，尽数化为无尽血雾，或是腐肉白骨，死于自己的故乡。
陈希一度极其憎恨贝特涅丝，那个屠杀了一百五十万人类的深远恶魔，但在博洛尼亚漫长的自省时光中，他逐渐意识到一件事。
贝特涅丝只是遵循契约，破界收割罢了。
并非善，也并非恶，人类的道德标准对贝特涅丝压根无效。或许深渊女王本身对人类并无太多情绪，她只是一种以更高级的力量存在，高高俯视着脚下的万千蝼蚁。
他并不知晓卡莉要干什么，只是亚莉德安的事情给了他一个教训，
人类之间的事，一旦牵扯到更高级的力量，后果将不堪设想。但未尝，这些高高在上存在，作为一种同归于尽的威慑，不断提醒着《恶魔》世界的人类，不要过界。
“卡莉，”过多的静谧过后，陈希重复，“别这样。”
他从未像这样恨过自己，弱小无力，笨嘴拙舌，他想告诉卡莉，甚至手把手教育对方，一股脑的把各种乱七八糟的初高中政治，心理学，教育学资源，不管有用没用，都一口气倾诉出来。
可惜没有用，最后千丝万绪挤成一句话，
“你也会死的。”
你也会死的。
强制在人类世界召唤天使恶魔的代价，就是自身的死亡。
“......陈希，”卡莉脸上流露出一种如梦似幻的神情，披头散发的少女不顾手心被汩汩吸走的血液，面色越发苍白，“对不起，我对不起您，您真是个好人。”
对不起，你真是个好人。
“可惜......海尔思......”
波罗那，是天使亲自挑选的牧首。这场仗，从一开始就不公平，就不是纯粹的人与人之间的纷争。
“可惜，”卡莉决然一笑，就像义无反顾跃入火海的新娘，猛地把手一压，
“太晚了。”

少女面前的阴影突然扭曲，并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在梅尔摩德的塑像前化为实体，带着强劲气流轰然击打在卡莉的腰腹。
刹那间，受到骤然一击的白衣的小女孩如衰败落叶般从祭坛旁飞舞而出，重重地跌落在地。
“抱歉，卡莉。”影子中的虚幻闪现出人形，居然是诺曼。男人用手掐住少女的脖颈，以一种捕捉猎物的姿势，彬彬有礼道，
“在下暂时还不想死。”
已经冲到小教堂中央的陈希闻言愣住：“不想死？”
“你已一无所有，”诺曼对着手掌中的小姑娘，柔声道，“作为召唤梅尔摩德破界的桥，你是想用那些“堕落愚昧”的同族，还是刚结识不久的救命恩人们？”
陈希心中猛地一寒，某个极其阴暗的念头窜入脑海。
“......我猜猜，保险起见，估计是两者均有？”
卡莉低着头，没有反驳。
陈希，对不起，我对不起您，您真是个好人。
您真是个好人。
“你，”陈希艰难地发声，他死死地盯着被散落乱发遮挡住面部的卡莉，恍惚中，就连声音都不是自己的，“你，卡莉，你想牺牲我们？诺曼，我，和凯尔斯？”
她不说话，但结果已经太明显了。
“为什么？”
“梅尔摩德。”就像初次见面一样，从蜘蛛网中被救回来的小女孩只会呢喃这一句话，梅尔摩德，梅尔摩德.....“我已经一无所有，”小女孩虚弱道，父母死了，妹**了，什么都没了，
“一无所有。”
唯有刚认识的你们，和血脉相连，丢弃了羞耻的同胞。
“梅尔摩德。”
四个音节，吐出这个词的时候，卡莉的眼睛明亮非常，所有的光，所有的希望，所追求的一切，都生生地压在这个名词之上。
梅尔摩德。
陈希打了个寒颤，没有必要，没有必要，他在心中挣扎，远离碎星群岛，远离碎星群岛，我带你走不好吗？为什么，为什么最后非要衍变这样呢？
狂信徒，
从一开始就踏入这片海域的感受涌上心头，全是狂信徒。
无论是波罗那也好，还是卡莉。
“陈希阁下，”就在这个时候，诺曼翩翩有礼地打断陈希的思绪，“如你所见，诺曼一共出手救了您两次，而作为救命之恩的回报，我自认为，”他的手指依然扣死了卡莉细弱的脖颈，
“恩仇两清。”
废弃教堂外的风很大，一瞬间，无数黑影从外面不断地，闪现着，呼啸着涌入梅尔摩德的破败教堂。
这个词就像有魔力，恩仇两清。
“是的，”陈希敏锐地感受到不对，他收敛心神，警惕地往后退一大步，“诺曼，辛苦您，只是不知道您能否先把卡莉放下来，然后......”他皱了一下眉，“我，等凯尔斯拿到人鱼之泪归来，我马上带她回帝都。”
不能留在这里了。
扔给黎塞留主教好好教育一下，中和一下帝都教士们只爱钱权的腐化作风。
“果然如此。”诺曼一副意料之中的口吻，“您可真是个好人啊，陈希阁下。”
虽然保持着彬彬有礼的微笑，但一瞬间，这个人的给周围威胁系数却呈指数上涨，“但是，很不凑巧，阁下您曾经问过鄙人一个问题，鄙人来碎星群岛，到底是为了什么？”
外面的风似乎是越来越大了，无数个人影就像鬼魅一样涌动在周围。
“寻人任务。”阴影协会的成员笑了一下，露出洁白尖细的牙齿，“您大概也猜到了吧。在下尊敬的委托人，便是海尔思教区牧首波罗那阁下，而目标，”
卡住卡莉脖子的手狠狠用力一把，小女孩顿时呼吸困难，空悬的双腿在空中拼命挣扎，
“就是她们全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