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岳庙庙会

东岳庙庙会在北京是有历史传统的，不过现在式微。我们到了东岳庙门口，简直怀疑这里还有没有庙会，只能看见零星几个人进庙，稀稀拉拉的。

东岳庙盛时占地不小。正对着庙门的朝阳北路路南，有一处黄绿琉璃牌坊，朝阳北路是占了东岳庙的土地的。牌坊南面书“秩祀岱宗”，北面书“永延帝祚”，是为明代佞臣严嵩的笔迹。字写得规整庄重，内容标示出东岳庙和皇家的关系。东岳庙主奉东岳大帝，东岳大帝是五岳之首，如此重要，焉有不为皇家所用之理？皇室依礼祭祀东岳大帝，东岳大帝则永保王位万世。理想很丰满，但现实更骨干，人类文明史上就没见过万世的朝代和万岁的人。

各类宗教都一样，只要有人掺乎，就免不了名名利利。释迦摩尼死后，佛教分出无数宗派。道教也如此，各派都声称自己对经典的解释权威，相互不服，本质则不外乎争权夺利。北京道观名气最大的是白云观，那是全真教的祖庭。金庸让丘处机人所共知，丘处机在白云观修行。东岳庙是正一派，在教外有影响的大师寥寥，所以庙的名声也没那么大。

东岳庙的中路建筑现在保存得相对完整。进到庙里，果然人不多，迎面而来的第一个项目又是打金钱眼。东岳庙的商品贬值，十块钱卖二十个硬币，不比龙潭湖十块钱卖十个的。清清又是一阵打，击中两枚。
东岳庙正院除了游人，看不出有什么庙会项目。我们一家人只好游庙。东岳庙里设有七十二司，每个司一间房，由天津泥人张传人做了很多泥塑。地狱里的小鬼凶神恶煞一般难看。庙里还有很多碑刻，横竖排满了院子。物以稀为贵，碑刻多了，就觉得不稀罕。想想古代人又雕又刻的，都希望自己的石碑名传后世，岂不知一大堆石刻放在一起，甚至都没有一个人驻足停留。所以，真没必要动不动就想留名，把名留在石头上了也没什么大用。

东岳庙里还有几处有名的地方，我们都找到了。小金豆子，是东岳大殿西侧一块青石上面的金疙瘩，现在用玻璃封起来，人们都从那上面迈过去，寓意富贵。透亮碑，是一块碑顶镂空的大石碑，这样式的石碑绝无仅有。摸铜特，是摸一摸神兽铜特，据说哪儿有毛病，就摸铜特身上的哪部分，会显灵。铜特的长脸都被人摸得精光锃亮。

我们走到通往西院的一个小门那里，才知道庙会在西院。进了西院，看游人也不多，院里都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展示。炸肉串烤鱿鱼什么的都没有，干干净净。有个老太太训白鼠，小耗子顺着木杆上下来回地爬，很多时候小耗子不听话，老太太就用筷子敲它尾巴，还数落它。耗子要能听懂人话，那就怪事了。
演嘟嘟戏的人，操河北本地方言，他钻进布帘子里，念念有词，过会儿突然举出个脏兮兮的木偶来，又弄出个老虎玩偶，好像是老虎要吃人。他自己在帘子里又说又比划木偶，外边围观的人逐渐都跑去小耗子了。不清楚，这种小戏为什么还没进博物馆。

环非遗展示区走了一圈，有吹糖人的，有做糖画的，有卖毛猴的，有扎风筝的，有捏泥人的，有玩空竹的，有卖兔爷的，有做绢人的。真想体验文化庙会，东岳庙是不错的地方，至少人没那么多，什么东西都能看得真切。清清相中了一个京剧造型绢人，售价百余元，买回家去，满心欢喜。
我向来不喜欢各类小物件，别说买，就是有人送我，我也得琢磨要不要。出门从来不买纪念品，觉得都是省外物，心淡得也算几近变态。

我去东岳庙，每次都爱看一会瞻岱门上的那副楹联。写的是：阳世奸雄违天害里皆由己，阴司报应古往今来放过谁。纯心作恶的人，往往自以为机关算尽，可是罪行都在阴间积累着。东岳庙里有阴曹地府的七十二个司管事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人还是不能干坏事，否则就是给自己掘墓。
慈禧太后当年到东岳庙来过，不知道她巡视七十二司一番后，作何感想。估计这种没心没肺的人，看什么东西都一样麻木。慈禧现世靠高压享福，死后，孙殿英不但掘了她的墓，连她身上衣服都给扒走了。这可能就是所谓的报应了。

2019/2/6

走马观花看蔚县

从北京南线到蔚县，要横穿过整个太行山，开始我以为会很难，真走起来却连山都不容易见了，几十公里的穿山路，多数都行走在隧道中。到了蔚县，便置身于一座巨大的高山盆地之间，海拔超九百米，所以到了晚上，比北京冷很多。

蔚县是有明大太监王振的老家。王振相貌清秀，自阉入宫，得英宗宠幸。王振一度权倾朝野，敛财无数，于是在老家搞慈善。明英宗批准王振在蔚县建灵岩寺。从蔚县对灵岩寺的宣介来看，当地人对王振是没齿不忘的。历史人物的评价往往就遇到此类困境，坏蛋常常又是做好事的。王振撺掇明英宗御驾亲征蒙古，为防士兵踩踏他在蔚县的庄稼，返京改走张家口，结果导致土木之变。王振虽然恶贯满盈，但蔚县人记得他的好。灵岩寺的建筑早呈衰退之相，和尚是肯定没有的，寺庙只是一副空架子。这组明代建筑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释迦寺也和灵岩寺一样，冷冷清清，寺庙主殿里甚至连佛像都没有了。蔚县县城内现存有一座蔚州古城，正是这座古城成就了蔚县当下的名声。上世纪九十年代前，旅游还差不多只是大城市的专利，地方古建筑无法发挥作用，无数像蔚州古城一样的古建遭到严重的破坏。蔚县好一些，就在于那些古建筑尚未得到完全破坏之前，旅游业开始兴盛。蔚县看到了商机，便有意识地保护并复建一些古建筑，即使这样，曾经完好的一座古城现在已千疮百孔。
我们去看南安寺塔，这座三十多米高的密檐塔是蔚州古城的地标，但现在原来的寺院已荡然无存。宝塔也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整个蔚县有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多处，也是全国的县城中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最多的县。古建筑研究大师罗哲文评价说，长城是世界东方的奇迹，蔚县是长城脚下的奇迹。

蔚县曾称为蔚州，是石敬瑭给契丹人作“儿皇帝”时割让的幽云十六州之一，也被称作“京西第一州”，是屏藩北京的门户。蔚县有古时全国最重要的屯粮基地常平仓，仓廒遗址所剩无多，现在由蔚县文物局加以管理，十分规整。常平仓内有一处地下粮仓，是文革时期深挖洞的代表作，我们沿着陡峭狭窄的楼梯走下去，潮湿阴冷，现在粮食是没有了，墙壁四周贴满了那个时代充满红色激情的绘画。北京的南新仓地位和常平仓相同，虽说也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我去参观时发现，已被过度商业开发，改造成了小资饮酒搔首的胜地。

蔚县着实在文物古迹上打起了算盘。旧县衙没有了，蔚县重新建了一座新的。仿制的物品总是给人一种隔离感，事儿虽然是那么个事儿，但总觉得是假货。县衙里还有监狱，里面挂了很多刑具。追昔抚今，两相对比，觉得还是现代社会文明进步。那些酷刑不知制造过多少惨案，不知残害了多少冤屈的灵魂。
蔚县除了古建多，剪纸也名闻四海，荣列为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蔚县剪纸主要用刀刻，其精工细致令人啧啧称奇。工艺大师剪出的一幅《清明上河图》，纤毫毕现。我们去了一家剪纸侯的演艺中心参观，墙上挂着一幅千手观音的剪纸作品，不惊叹是完全不可能的。数以千计、造型不同的手，从观音大士的头上伸展出来，想象不出创作这样的一幅作品需要熬多少心血。清清爱做手工，现场剪刻了一幅生肖猪，用了一个多小时。工作人员用相框装起来，当作我们参观的成果。

蔚县自古文教兴盛。蔚县培养出来最著名的人物是魏象枢，曾官至康熙朝刑部尚书。参观魏象枢故居，得知他送皇上不倒翁的故事。康熙大寿，各地主官都抢着进宝，魏象枢反其道而行，给康熙送了一个蔚县本地的文创产品不倒翁。魏象枢跟皇上解释说，这寓意大清朝万世不倒，皇上当然哭笑不得。
出魏象枢故居北行，走在公道巷上。这条貌不惊人的小街，也有一则和江湖上流传故事相似的故事。说魏象枢家族和强势邻居因宅基地发生纠纷，家人给魏尚书写信希他出面压服邻居。魏象枢回信道：千里捎书为一墙，让人三尺又何妨？万里长城今安在，谁念当年秦始皇？魏家于是主动后撤五尺，邻家也主动后撤五尺，中间空出一条小巷，是为如今的“公道巷”。故事真假看来已不重要，人与人之间学会相互礼让才是公道巷传递出的精神。

最后，再好为人师一把。是不是一直把蔚县读成“魏县”了？其实它真正的读法是“玉县”。我在玉皇阁问过检票员，她又叫成“羽县”。这有点儿像在深圳，如果把“沙鱼涌”读作“沙鱼永”，人家就知道这人是外地的了。它标准的本地读法是“沙鱼冲”。当然，北京也有界定本地人和外地人的地名，那就是大栅栏。

2019/2/8

游紫荆关

印象中的长城，是自东向西绵延万里的。实际上，长城远远不是一条线。北京平原又叫北京湾，是因为京城北面是大致东西走向的燕山，京城西面是大致南北走向的太行山，两山“丁”字形相交。长城沿着燕山西去，北面来敌可通过八达岭、古北口等要地封锁。如果敌人从西面来，那没有长城是肯定不行的。这样，长城在畿辅一带也呈“丁”字形，沿太行山一带便有了著名的“内三关”，北京的居庸关是其一，倒马关和紫荆关都在河北境内。

从蔚县返京，我决定下高速去看看紫荆关，北京的过去屡屡牵连紫荆关。的确，假使没有这些关隘拱卫，京师对漠上胡人来说，简直如探囊取物般容易。
有山就有河，有河就有谷。拒马河蜿蜒穿过太行山，在形成峡谷的同时，也成为连接塞外的交通要道。汉人可以通过这条羊肠道前往漠北进行茶盐贸易，同样，塞外少数民族也可通过这条小道直达中原，最要命的是，可以出太行后，直逼北京。
在拒马河谷构筑要塞，历来均是中原政权的军机要事。紫荆关古为上谷关，距当下最近的一次大修在明初，成就了紫荆关目前的样子。

出高速行车不太远，即抵紫荆关。紫荆关俯瞰干枯的拒马河，从两侧山脊的长城面貌来看，是近期刚刚重修过的。北门券洞上尚有模模糊糊的 “紫荆关”和“河山带砺”刻字。“河山带砺”，就是使河如带，泰山若砺。黄河细得象衣带，泰山小得象磨石，以喻江山永固。紫荆关虽为一处重要的历史遗迹，但并未变成收费风景区，因疏于打理，关门一带肮脏不堪。
跨拒马河大桥的关门一侧，卖红薯的，卖面饼的，卖糖葫芦的，零零散散乱成一片。来紫荆关参观的车辆也随意乱放。特别是关门内的紫荆关镇，到处破破烂烂，垃圾遍地，拥挤不堪，难以入目。我想象中的关城，肯定不是这个样子的。河北的旅游管理水平，比北京确实差了太多，尽管北京也管得不怎么样。但居庸关可比紫荆关强多了。

居庸关是靠了好的地理位置，它离北京近，归北京管。居庸关城门上也大书“天下第一关”。但顾炎武却说，如果说居庸关是我的后背，那么紫荆关则是我的咽喉，一语道破紫荆关的战略价值。紫荆关见过的战事太多了。1209年，成吉思汗攻打北京，先攻居庸关，但是怎么也打不下来。于是大汗抽兵绕到太行山一侧，沿拒马河小道抵紫荆关，很快拿下紫荆关，直进华北平原。接着，再转而北上攻打居庸关，再险峻的雄关也抵挡不住两面夹击。居庸关一破，防守北京内城的那些兵士的心理防线就全部崩溃了。
紫荆关防线的要害，应了木桶原理。紫荆关一带本就没那么雄险，山势也比较低矮，攻起来相对容易。于谦也说，很多人都认为居庸关最重要，紫荆关次之，岂不知敌手欲攻京城，七成会打紫荆关的主意。再回到1449年的“土木之变”，蒙古也先率部进攻北京，也是先破的紫荆关，随后大军兵临城下。于谦誓死保卫北京，在西直门一带与蒙古人激战，最后也先怕被断了后路，方才撤去。
紫荆关对北京的意义，是怎么强调都不过分的。时间有限，无暇多留，对紫荆关只有蜻蜓点水式的一掠。待有机会再来，不走高速了，要沿着拒马河走进太行山，而后直出大同，体验一下旧时代的金戈铁马回声。

2019/2/10

再游雄安

两年前去雄安，那时雄安正是一个热炒中的概念，连雄安新区未来的政府所在地在哪儿都没人知道。两次去雄安，都是在元首视察之后，也许我在追踪历史的足印。今次再去，一切都不同了。

2017年，雄安新区管委会租借的是容城县里的一家酒店办公，我们开车最后的终点是在酒店门前。两年后，雄安新区市民服务中心早已正式对外办公。原拟径直驱车前往，但是在经行入口被拦住了。市民中心在此设立了一个庞大的停车场，所有游客必须就此下车。
一入停车场，我还纳闷，今天有什么活动么？大半个停车场泊满了车，上千辆肯定是有的。见有从市民中心那个方向回来的游人，告诉我说，去另一面搭乘摆渡大巴，所有这些人都是去看雄安新区的。我想当吃惊。

到了候车区，乌泱乌泱的人。市民中心参照标准公交车站那种做法，用栏杆设置成无数个S型，大家鱼贯而入。从候车区到市民服务中心大约有两公里路，摆渡车是市民中心免费提供的，一共有好几辆，但这也无法满足需求。我们还是排了密密麻麻的队伍，等候车来。这足以看得出，人们对雄安新区的热情。雄安不是景点，胜似景点。后来我问大巴司机，他说春节这七天，每天都要接待2-3万人来参观，这还是指坐大巴的，走着进去的还不知道有多少。雄安是大方的，如果收门票，每张算五元钱，每日也可小入一比。但雄安没这么干，千年大计的城市，自有其局气。

满满一车人，前往市民中心。抵达后，眼前景象和电视新闻中所见相同，办公楼都是低矮的，一般三、四层。室外密植树木，想必春暖花开之际，办公区一带一定格外漂亮。市民中心办公区已连绵成片，使用的都是当前最为环保的先进技术。办公楼都关着门，游人们就在室外徒步浏览。春节期间，公务员都放假。走到办公区的最西端，那里竟然是商业区，有Subway快餐店，有中药店，庆丰包子铺也有，各种店铺不一而足。去的游人多，大家又无处可逛，于是各个店里都人满为患。京东无人售货区前排起了长队，门口堆放的纸箱子有数十个，卖得相当有成绩。

绕市民中心走了一小圈，市民中心路北还是尚待开发的田野。雄安新区真是一座平地起大楼的新城。雄安新区最开始的定位之一，就是疏解北京的非首都功能，可是通州作为北京副中心条件更优越。雄安既要建成一座高水平现代化示范城市和创新驱动发展的样板，同时又位居内陆，不临海不临河，先天自然条件不足。雄安新区的未来发展挑战不小。打造高端新城市，人才是第一要素。提升原有的三县人口素质尚是一大难题，能否短期内吸引外来高端人才也难度不小。
雄安真是一座让人拭目以待的城市。以后通高铁了，应该年年来，这毕竟发生在我们身边的当代史，要看着雄安一点点变化。

眼下，只有一小片办公楼。

蔚县飞狐峪

游直隶总督府

到了直隶总督府门口，看见大门上牌匾写着：直隶总督部院。原来直隶总督还加挂兵部尚书、督察院右都御史二个职衔，地位之显赫可见一斑。直隶总督府负责护卫京师，满清时位列八督之首，不是没有道理的。那时北京所在地是顺天府，也是归直隶管辖的。

直隶总督府是目前保存最为完整的古代省级衙门旧址。最高级的是北京故宫，地市级的是山西霍州衙署，县级则为河南内乡县衙。古代衙门建筑形制大同小异，一般以中路为主，左右两路为辅。直隶总督府的中路建筑也循着前朝后寝的格局设计，有仪门、大堂、二堂、官邸、上房五进院落。左路遭到破坏，右路有宾馆、花厅、伙房等建筑。

过了直隶总督府的仪门，有一戒石坊，朝南一面上书“公生明”三字，是时刻告诫主官们为政出于公心。朝北一面是黄庭坚的书法：“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戒石坊正对着大堂，总督抬头就看得见，此官箴照旧是起警戒作用。在权力为王、缺乏制约的时代，官当得好不好，不在于看不看官箴，全仰仗官员个人的修养和良心。但良心会随时随地变化，首任直隶总督就因贪污公款遭查，被判个死缓。谈到把权力装进制度的笼子里，思路是无比正确的，关键在于能不能装进去。

在官邸前面的照壁上，挂着一幅直隶总督孙嘉淦的居官八约：“事君笃而不显，与人共而不骄，势避其所争，功藏于无名，事止于能去，言删其无用，以守独避人，以清费廉收。”这八条官箴一看就是为有德行的人参照的。而在专制体制的实际运行过程中，往往于此相悖，各级官员为了争功请赏，怎么肯把自己藏起来。做了一分的事儿，要汇报上十分才好。上级满意了，自己才有前程。

直隶总督府共历74人总督，晚清名臣曾国藩、李鸿章都曾做过直督，显赫一时。历史常常风云际会，有时直督的位子也不是那么好干的。1900年正是义和团运动大盛之时，保定是义和团运动的一个中心。当英、法、德、意四国侵略军占领保定后，将护理直督廷雍五花大绑，由四国联军首领在总督府大堂开审，最后以纵容“拳匪”罪名处以极刑，枭首示众。

弱国无外交，廷雍之死又一次印证了这一点。1870年朝廷再给直隶总督加授北洋通商大臣，负责管理牛庄、天津、登州三口通商事务。直督兼北洋大臣和两江总督兼南洋大臣分管一南一北的对外交涉事务，封疆大吏有实权，可直接向朝廷汇报工作，这就绕过了当时的外交部即总理衙门。直督的权力真的是越来越大，难怪李鸿章被慈禧倚为国之柱石。正因为李鸿章手中握有外交大权，这才有了他签署的《马关条约》和《辛丑条约》，当然《中俄密约》也是他干的。李鸿章一生签署了30多个条约，特点是鲜有平等。

在总督府最后一进的卧室楹柱上，有一幅曾国藩题写的联子：战战兢兢即生时不忘地狱；坦坦荡荡虽逆境亦畅天怀。这种心有敬畏、光明磊落的情怀，足以值得后来人学习。“一座总督府，半部清朝史”，民间如此总结直隶总督府也是不夸张的。
我来直隶总督府，还有一个目的。一直听说数以十计的长耳鸮在冬季栖居在府内，自打进了院，我就没忘搜索那些老绿色的柏树。院子里仅有些喜鹊吵来吵去，竟一只猫头鹰也没见到。后来我问清洁大爷，他说白天都飞出去了，夜里才回来。但是我没时间等到那么晚，只有俟诸异日再来，是为此行一小憾。

草于2019/2/11

走飞狐峪

峪，华北一带指山谷。飞狐峪，在蔚县南约20公里处，绵延20余公里，一直抵涞源县。传说有只狐狸在这里吃了五粒松子，于是就变成飞狐，这地方后来就叫飞狐峪。飞狐峪也就是飞狐陉，是大名鼎鼎的太行八陉之一。飞狐陉，横穿高耸的太行山。北京西北的居庸关和八达岭所在的关沟，又叫军都陉，也是太行八陉之一。这些陉，在冷兵器时代，无一不是军事要道。

从蔚县城里出发，车开到了平原和山地交界的地方，那里就是飞狐口。进入飞狐峪似乎没有过渡，平地就是平地，高山就是高山，公路蜿蜒着就进了两山之间的谷口。
车窗两侧的景色立马变幻。冬季，草木枯萎。山峦背阴处，还挂着上一夜的轻雪。飞狐陉里，完全是卡斯特地貌，路两侧峭壁森立，如刀削斧劈。好不苍凉，又好不粗犷，大自然如此钟灵毓秀。

蒙古人若进兵北京，军都陉是必经之地。进兵华北平原，则飞狐陉是必经之地。据说飞狐陉最早是由北魏皇帝拓跋珪修筑的，他南下中原掳掠一番，带着战利品返回首都大同，可是太行山路太难走了，于是他便号令30余万降兵俘虏整修飞狐陉。飞狐峪的战略地位如此重要，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谁得了飞狐峪，谁便占据战略主动。塞外兵得飞狐峪，可直取中原。中原兵得飞狐峪，则可北控大漠。宋辽征战时，辽军控制飞狐峪，北宋便始终处于战略被动状态。

四十里飞狐七十二道弯。我们开车非常慢，边走边赏景，而山谷内的公路也随时转弯，随时给人豁然开朗的感觉。我们经过“一炷香”，那是一块巨型石笋，孤零零地在峡谷中拔地而出，甚是奇异。山山造型险怪，峰峰鬼斧神工。过“一线天”，两山夹路疑无路，峰回路转又见峰。我倒是真没在这样的地形地势下开过车，新鲜又刺激。
朝飞狐陉内行车十几分钟，忽然感觉山里的雪越来越大，地面上的积雪虽然不厚，但也越来越多。更为奇怪是，我们居然一辆对面来车都没遇到过，难道是封山没有车行么？有时候路面全是雪，我尝试刹车，路滑得很，方向盘轻飘飘的，随意转动。我没有雪地上行车的经验，这时候有点儿担忧了。可是公路太窄，掉头还不行，只能前行。

等到了向阳的路面，雪又一点儿都没有了。我们继续向前行。有一段，抬头看见了空中穿越太行山的高速隧道，正在我们头顶。就在我疑虑加深的时候，对面终于驶来了车，也像我们一样，慢慢地开。原来这路上不止是我们。再往前，雪又多起来，于是决定找块宽敞的地方，调头回返，车上的油也只有一个格了。我在胡乱想，不要进了山里，通信中断，车烧没了油，零下十几度的天气，可是会要人命的。
调头时，车子果然打滑。下车急着小解，山谷里阴风阵阵，冻得人发抖，连在雪地上尿出个形状的心情都没有了。根据指示，再往前开，大约就到了空中草原一带。想这样的冬季，空中草原一定是白茫茫一片。

陆游有《长歌行》：国仇未报壮士老，匣中宝剑夜有声。何当凯旋宴将士，三更雪压飞狐城。
人生易老，壮志难酬。放翁若此，吾曹小辈又何足道哉。返还到飞狐口，真是心有不甘。俟诸异日得空闲，要再游飞狐陉。到了涞源县，转向东直达紫荆关一段，又是太行八陉的另一段蒲阴陉。自然美，交合人文美，真是人间大美至美。

夕阳下的榆林堡

去延庆看打铁花，时间尚早，我便提议去榆林堡转转。我们到榆林堡村的时候，夕阳斜落，温度骤降。把车停在村口的一个广场上。正在犯愁去哪里找榆林堡旧址的时候，清清指着村口的一块标牌说，这不写在那里么。人常犯的毛病就是只顾朝远处看，身边的东西却被忽略。
榆林堡村也很大一片。光看见牌子也不顶用，还得一步一步去找。天太冷，路上几乎就没人，连问路的人都不见。

几个月前，我过了北京界，跑去河北找土木堡，只看见一段残墙。榆林堡、土木堡和鸡鸣驿是元朝时修建的三大驿站。元朝大汗定都北京，蒙古原来的都城即为上都，在现在的正蓝旗。夏天太热或者要到草原上打猎的时候，大汗便从北京转移到上都。路线就是从居庸关和八达岭出，之后通往草原。那个时代没有汽车，马车走得相当慢。那么八达岭和上都之间一定要有中途休憩的安全场所，更重要的是，这些场所平时也是军机通信的休息站。皇上有要事传达到边关，圣旨需星夜赶程不能有少刻耽搁。快马便飞驰到下一个驿站，再换马，以最快的速度传递。杨贵妃吃荔枝，大概也是用的机要驿路。兵弁们拼死拼活赶送的要事，他们并不知道仅仅是几串荔枝而已。

榆林堡是出八达岭后的第一站，刚好地处平原一带，四围远望都是山。漠北的任何军事动向，都会很快传递到这个军事前哨，而后八达岭一带的守兵便会做好充分的御敌准备。榆林堡盛时占地近20万平方米，四面皆有城墙。军事驿站必有不菲的公帑消耗，榆林堡也发展成为延庆地区热闹非凡的城镇。
我们沿着胡同进了榆林堡村，两侧都是民居，实在是很难看得出来古城旧址到底在哪里。天色却一点点黑下来。向村里走了数百米，遇到一间食杂店，经询需再向西行，然后即可看见城墙。我们拐了几个弯后，确实看到了夕阳下残破的城墙，就是一两个小土堆。城墙边上，是村民的住宅和大院。

沿着胡同向北后，看见了破败的城隍庙，除了牌子是新的，院子里的屋顶上长满了枯黄的杂草。庙门紧锁，从门缝向里看，又是一个小院子和带左右厢房的旧宅。除了偶尔有几间老房子，榆林堡村里都是村民的新居。继续北行，直抵一堵残破的砖城墙时，路断。榆林堡旧址就是这么个样子了。比土木堡稍好一点儿，起码还剩下一堵旧墙，和一座城隍庙。村民们是意识不到榆林堡的文物价值的，原有的城墙或许也像长城那样，墙砖都被拆回家盖猪圈了。

如今，榆林堡如果还能被人提及，一定是和慈禧太后有关联。1900年八国联军攻打紫禁城，老妖婆威风扫地，不再坚守城池。她带着近臣仓皇出德胜门，从居庸关和八达岭逃跑，后来为找回面子，又掩饰为“西狩”。慈禧一行逃到榆林堡时，已近黑夜。八达岭外各城镇守官早都跑得跑，亡得亡。慈禧在榆林堡对付过了一夜，算是得到个休整。那时榆林堡还归属直隶管辖，当地的怀来县令好歹给慈禧找几个煮鸡蛋吃，事后也因此得到提拔。

一家四口人来到榆林堡，除了一堵破墙和一座破庙，她们实在不知道来这里有什么好看的。其实，榆林堡记录了皇族最为悲催的一面。真正与敌人对决的时候，无论老佛爷，还是真龙天子，跑得比北京城里的老百姓还快。榆林堡展示给后人的是，尽管权力常常吓人，但同样有虚弱不堪的时候。能跑一次，能跑两次，可是不能总跑。到了1911年，满清皇帝就再也不用跑了。

2019/2/17

看打铁花

我们在河北蔚县没看成暖泉古镇的招牌项目打铁花，返京后专门跑了趟延庆，看那里的长城铁花。
打铁花是一项具有悠久历史的民间文化项目，网上说最早可倒溯至春秋。打铁花，可看作是另类的烟花。生铁冶炼时的铁水，洒向天空，便会产生漫天金花的瑰丽奇特景观。

铁花是冶铁过程中的伴随现象。河南和山西等中原地区是中国冶铁业的重要基地，晋冀豫等省份的打铁花也最为有名。北京的延庆地区自古也产铁，大庄科乡辽代矿冶遗址群还曾入选“中国十大考古发现”，所以北京的打铁花尽管名气不大，但同样有历史。
艺人们慢慢发掘出铁花的艺术价值。而道教介入后，促使打铁花逐渐成为民间社火的重要内容。道教有很多斋醮仪式，打铁花可以助兴。旧时，购买烟花还是很费钱的，但是打铁花的成本就很低，所以广受百姓欢迎。随着民间冶铁业的消失，打铁花这项活动也一度濒临绝迹。

导航把我们导进了小路。夜里漆黑一片，乡下的马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我们甚至怀疑，长城铁花这个项目到底还有没有。总算拐来拐去的找到了地方，发现停车场上几乎没地方了。
延庆的长城铁花演艺区，面积不小。舞台足有数千平方米，背景则是仿建的雄伟长城。观众区都是露天的，塑料座椅冰冰凉。表演开始前，所有到场的游客一律站着，坐下来实在受不了。气温有零下八、九度，暴露在外不过几分钟，寒意便浸透骨髓。除了在哈尔滨看冰灯，还真没有过这种严寒中看节目的经历。好在观众们都有期待，陆续后至的游客，连座位都没有了。

长城铁花演出共分五章。每章也是结合着文艺表演的，要不然长达一个小时的整台节目，如果都洒铁水，那会把艺人累坏的。徒手风雷，是一道士装扮的艺人表演。生铁融化，温度至少要在1600—2000度左右。道士能空手将铁水抛洒向空中。舞台太大，看见道士洒铁水也是影影绰绰的。我是不大相信肉手探进近两千度的铁水的，但他怎么个魔术法，也是不得其解。无论怎样，打铁花是一项极其危险的活动。我们给一百度的开水烫一下都呱呱叫，两千度的铁水弄身上，真不是闹着玩的。所以，演艺舞台已足够大了，观众席位第一排还是不允许坐人。

铁水洒向空中，立刻变作丝丝金雨，观众区里发出了欢呼声。等到几位艺人同时登台，同时抛洒铁水时，舞台上方花雨纷落，顿成梦幻世界。孩子们大呼小叫，大人们也都抑制不住兴奋的心情，连声叫好。有一章叫“铁树金花”。舞台正中央放了一棵枯树，艺人们将铁水洒向大树，铁水飞溅，在枝杈间冲撞炸开，人动花动，人在花下，美不胜收。“惊涛骇浪”则是艺人们将铁水投向长城墙面，金花四射，真是又一个人间。

铁花自是没有烟花色泽艳丽，但铁花表现的是人的艺术。一个小时坐下来，脚肯定是冻木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还是热乎的。即使这样，也不见一个观众中途退场，足见打铁花的艺术魅力。如今，打铁花已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一言总之，值得欣赏。

2019/2/18

雪雨升旗

去天安门广场看升旗这个主意是清清提出来的。开始我没太在意，但有一天我忽然决定，必须尽快找时间去看。看升旗这件事怎么是由小学生来主张呢？这不正应该是为父的主动提出才对么？我开始汗颜。多年前我住在东单宿舍，那里距天安门也就两站地，我一次都没去看过升旗。家里来亲戚了，人家一大早赶去看升旗，看完回来的时候，我还躺被窝里呼呼猪睡。是不是发生在身边的事情，人们反而不珍惜？据说有很多老北京人，几十年都不去一次故宫。

看升旗的时间定在正月十五。北京一冬天也没什么雪，十五这天早晨下雪，后来我们站在路灯下等车的时候，雪还越下越大，就像林冲在山神庙那天。滴滴订了车。我自己也不能开车，除了限号以外，真开了车，到天安门那里没地方停，而且谁开车谁看不着升旗仪式。我们五点半起床，窗外一片漆黑。清清长大了，敲门喊起来，不像小时候那样大嚎。到底是没睡够，有点儿打不起精神来。反倒我觉得挺来劲儿的。这么多年，第一次去看升旗。
要说第一次，也不见得准确。上一年我赶上一回降旗。我开车路过天安门，正好警察封路，而且我的车碰巧停在最前面的位置。然后我就欣赏了一次仪仗队列阵横穿长安街的壮观场面。长安街上车辆有序，北侧栅栏后的游人们乱挤成一团，那次有点儿优越感，起码我不挤。

六点，滴滴车准时来接。升旗时间在7:02分。预计四十分钟到广场，二十分钟过安检，找位置。没想到20多分钟就到天安门了。6点的长安街上，车很少，然后我们路过的路口都是绿灯。长安街两侧的灯柱上，红灯笼都亮着，很漂亮。司机给我们放到南池子大街口，我们还得步行500米才能到安检口。有一年国庆我带家人去天安门，安检的队伍真的一直排到了南池子大街口，我们光排队就花了一个多小时。有了这经验，以后凡春节国庆等大小长假，一律避开天安门，给钱都不去。一旦陷进那排队的队伍中，出来是不可能了，前后都是人。最好别急着上洗手间，容易憋裤兜子里。

6点20多分就到了，过安检也没多少人。天还是麻麻黑，快走几步找个好位置去。观旗点在金水桥东西两侧，再就是天安门广场内旗杆两侧。我想就在金水桥东侧好了，看完去坐地铁也方便。六点半还没到金水桥东侧，定睛一瞧，不但一个位置都没有了，贴近长安街边一侧的栅栏早都排出了近百米的队伍。这些人都从哪儿冒出来的？看来网上有人说，通宵排队看升旗不是假消息。都说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金水桥边是去不了了，早都挤了好几层人。长安街边也没地方了。我们只好找到绿地边上的马路牙子，站上去能助长点儿个高，再翘脚从人群缝隙里也能看见金水桥。霰雪纷纷。要命的是，北京温度又升上来了。雪落到羽绒服上，很快就化成水。有需求就有市场。有人拎着一堆雨伞穿梭过来，“雨伞雨伞，十元一把”，“雨伞雨伞，十元一把”。卖雨伞的过去了，有老爷们过来，“自拍杆自拍杆，十块一个十块一个。”也有卖小红旗的，五块钱一面。

我们三口人一面占位子，一面抽空拍照。别小看马路牙子这种破地方，一不留神儿，就有人站上去。小雅下去照相的时候，我就得把腿劈开，把她的地方控制住。雨雪也挡不住中国人的爱国热情，人太多了，位子是金贵的。也有眼拙的，一个特二的男人生硬地挤进了我和小雅之间，然后还若无其事地站那里看手机。完了我跟他说，你没看我们三口人是一家的么？后来那哥儿们应该是觉得相当无趣，下去走了。我跟小雅说，是不是小偷？小雅翻开她拎包，手机什么的都在。据说天下小偷都绕过北京，知道首都的警民比可能是全球第一的。我们站在马路牙子上向东南看，乌蒙蒙中的建筑就是公安部。长安街上到处都是警察，小偷要是从王府井那里抢了东西，他都跑不过人民大会堂，就有人给扽回来。

从2018年元旦始，升旗仪式从武警部队又回归到军方，我们现在电视上看到的仪式都是庄严肃穆的，以前还真不是这样。往回扯到新中国成立，开国大典上得有升旗仪式。那时候升旗是归北京供电局管的，因为升旗的核心发电动力装置归北京供电局管。有一次我在北京自来水博物馆参观，还了解到这么一件事。开国大典升旗需要旗杆，但是全北京都很难找到三十多米长的笔直长杆，还得结实，肯定不能一刮风就给吹断了。后来有人提议，说东直门水厂有水管，用水管子焊一个旗杆不错，这样新中国第一面旗杆就来自自来水集团。
北京供电局管升旗仪式一直管了20多年，早期就两个人负责升旗，过长安街的时候还得给汽车让路。文革后，军方接手升旗仪式，从此才慢慢正规起来，从2个人发展到现在近百人规模的天安门国旗护卫队。

说实话，我们站在马路牙子上也看不见什么。正拍照呢，前边人群里听说开始了，我们也翘脚看。金水桥太高了，而且护栏距仪仗队经行路线又相当远，等仪仗队到了长安街，我才从人缝里远远地看见兵哥的头。清清只好再压着我肩膀，尽量往天安门那个方向看。整个升旗仪式就2分钟，长安街已经封路了，仪仗队过长安街，前面人群相互叠交，小孩又坐大人肩膀上，我们就更是什么都看不见了。但是我们听见了雄壮的国歌声，此时人群开始安静下来。然后我们远远地看见旗向杆上滑动，不巧的是，风还往全国人大的那个西南方向吹，国旗和旗杆成一条线，我想拍张红旗烈烈的照片都不能。
起个大早去看升旗，其实没看见啥。我可以保证地说，凡是长假进天安门广场看升旗的，基本只能看人头，个小的，连仪仗队都搂不着一眼。好在旗杆有三十多米，最后咋地都能看到红旗就是了。

人群开始散了。我们也朝地铁方向走。小雅忽然说，仪仗队不是还得回来么？我想对啊，他们从天安门中央券门出来，升完旗还得回去。我们一调头，有人看见了，也都跟着调头。其实虽说走了一些人，金水桥这边还是有很多人在等着继续看。我看清了一队仪仗兵穿过长安街，仅此而已，还没我被拦截在长安街上那次看得真切。
天安门升旗仪式是国家典礼，也是最为庄重的升旗仪式，全国范围内不可能有比这个升旗仪式规格还高的。即使有雪雨，来观升旗的人还是那么多。天安门升旗不是一个景点，人们不远千万里到北京来，有旅客还拉着大行李箱，这背后是一种朴素的情感。我眺望远处乌灰色晨曦中的人民英雄纪念碑，确实感受到，人民，也只有人民，才是这片国土的坚实支撑。

雪把绿地掩白，城墙上也挂了薄薄的一层。人们打着伞，高举着手机，在国歌声中向国旗致敬意。在国外工作的一段，让我对爱国有了全新的认识。我们70后这一代人，又是在历史悲情教育中成长起来的，对爱国也有深刻的认识。国之不存，毛将焉附。
嘹亮的国歌在天安门上空响起之际，内心汹涌澎湃，多么地祈望伟大的祖国早日复兴。我看了看清清，她很高兴。像所有带孩子来此的家长一样，我相信，清清也能体会到，这不仅仅是看了一次升旗，这里面还有对国家之爱的涵义。

2019/2/19

白河湾畔

1.白河湾

多年前我去过一次白河峡谷，那次也是晴空万里，我记得有人看见山尖远处盘旋的猛禽，说那是金雕。我用望远镜看了看，也当自己看见了金雕。其实我什么都没看清。后来我在动物园里见过金雕，把它和那个影子一结合，也就算知道了金雕是怎么回事儿。

白河，古时叫过沽水，发源于河北，现在有沽源县。京西南的拒马河古时叫过涞水，所以河北也有涞源县。无论白河还是拒马河，都是源起于太行山与燕山山区，河水清澈。不像永定河打黄土高原那边来，旧时代到北京就成了卢沟河。卢，黑也。白河一路曲折流来，不但成就了延庆区的百里画廊，到了怀柔区，突然在峡谷间拐了几个大弯，成就了白河湾。白河峡谷和永定河峡谷、拒马河峡谷，是京城久负盛名的三大峡谷。

我们从北京自南而北来，到了怀柔，先是沿着琉璃河畔进入峡谷。琉璃河与白河交汇的河面上，修建了一座人工小岛，岸上立牌叫“小都江堰”。我把图片发给成都的朋友，笑说这也太山寨了。或是地方官员所为，以无聊为能事。
白河在那一片山区，狠狠地甩了几个S型，气势上不输雅鲁藏布江大拐弯，当然山势肯定没藏区那么雄壮。这不妨碍白河峡谷群山的险和秀，两岸夹山，一水如练。2月末，气温或高或低，白天高，夜里低。夜里低温，白河水面结冰。白日高温，冰面消融。最美的河面是，半是浮冰半流水。冰面是雪白的，和两侧乌岩映衬，是绝美。上一年的芦苇颓唐地枯萎着，但哗啦啦的流水已带来了绿色的声音。

河面开阔处，普通秋沙鸭、绿头鸭们在兴奋地游弋，相互追逐着迎接春天的到来。鸟儿们最能辨识春天的气息，要不然看看喜鹊们都开始围着巢打转，连麻雀也为了求偶对打个不停。
近些年，乡村也都在大搞开发。白河峡谷里有几处村落，这里景观好，能看得出新房子正在密匝匝地盖起来。乡村旅游的如火如荼，看得见的是民众的日子富裕起来，看不见的则是生态灾难。城里游客来了，一样要排泄，最后废物都去哪里了呢？我看见沿白河一侧，村与村之间到处都是人工木栈道，想象得出夏日里的喧闹与嘈杂，水鸟们的领地没了。要不然我们一下车，普通秋沙鸭看见了人影儿，就忙不迭地飞遁而去。像拒马河峡谷一样，过度开发是个大问题。等到处都是民宿，不知道这样的白河峡谷还有没有意义。

2.寻找领岩鹨

领岩鹨（Alpine Accentor），说实话不是那种长得特别好看的鸟，俗名就叫大山麻雀。除了头部呈灰色外，身体其余部分远看几可等同于麻雀。不过物以稀为贵。麻雀人们天天见，习以为常，领岩鹨则不易见。

听见过的人讲，领岩鹨就生活在白河峡谷公路边的岩石上。我们按图索骥，车停在山阴处，一下车，立刻就觉得阴冷。由于大山阻隔阳光，这里的白河水面一片冰封，确实如一条白玉带蜿蜒远去。在幽长的峡谷里搜寻一只从没见过的鸟，有点儿大海捞针的感觉。

白河峡谷的南侧，巉岩裸露，有时抬头，正见一大块巨岩突耸在公路上面，既狰狞又威武。有的山岩缝隙是泉涌，寒冷使那里变成了冰瀑，紧紧贴靠在崖壁。这样的一抹生动，可比各大景区里的人造冰瀑好看多了。在自然美面前，人造美不免做作。可是，人们十分乐于自以为是，佳绝的白河峡谷里不时就见到一些拙劣的雕塑或者书法，大煞风景。

岩壁上并非全部都是光秃秃的，凡有凹处，即长灌丛。草木们都在春绿的酝酿中，远望苍灰一片。开始我们听到山坡上有断续的鸟鸣，然后就开始仰首寻找声音的来处。这可实在太不容易了，找了几分钟还是一无所获。这时沿公路走在前面的人摆手，示意有发现。
我们群聚过去，很快便看见了在岩石上觅食的小鸟。领岩鹨通常生活在有崖壁的石头山上，育雏在崖缝里，它们也愿意在山谷的灌丛里找虫子吃。领岩鹨有很好的抓握石头的本领，看见它不停地从一块凸岬跳到另一块凸岬上。有时蹲在石头上萌宠，任大家给它拍照。

过了一会儿，领岩鹨忽然飞落到公路边上，距我们更近了。这鸟不但不怕人，连一辆从它身边飞驰而过的越野车，它都视若不见。同行的朋友们有趴在地上的，有蹲着的，有站着的，又是一阵狂拍。小鸟兀自啄食地面，不知道它找到了什么东西吃。
领岩鹨生活在崖壁上，这是它的优势，因为可以最有效地避开敌人。但是我发现，它最大的劣势却在于，不怎么怕人。我百度搜索领岩鹨的生活习性，多可悲，直接写明容易饲养。《礼记》里面谈到“苛政猛于虎”，对小鸟来讲，最凶猛致命的天敌根本不是我们日常丑化的鹰隼，而是“人类猛于虎”，只能寄希望于人类越进化越文明。

这一行，我还见到了另一种生活在大山里的戈氏岩鹀（Godlewski’s Bunting）。又是一种长得像麻雀样的小鸟，要命的是它也不怎么怕人。照说观鸟是越近越好，我现在却希望鸟儿们离人越远越好。人类自我中心的取向如今已趋近疯狂，伴人如伴虎，离得越远，存活下来的几率越大。

3.肥鸡罗生门

我们到白河湿地公园转转。那里也有木栈道，不过距白河远一点儿，横七竖八的枯黄杂草又常常挡住视线，以至于我们什么都看不到。边聊天边朝前走。

在经过一处栈道拐弯的地方，忽然从左侧的草丛中飞出两只鸡来，它们明显处于惊慌失措中，一只向左侧的山边飞，另一只向右侧的河道一带飞。栈道在树丛中，想看清楚很难，遮遮挡挡的。后来我想，这会不会是鸟类的障眼法，朝两个方向飞，敌人自然就会分神的。你想追哪一个呢？

两只鸡的出现令我们也很惊愕，因为从来没想过这里会遇到鸡。我走在最前面，鸡飞的声音很大，还吓了我一跳。这样鸡一飞走，我们便大声探讨起来，先是彼此遗憾为什么没留意身边的草丛。我们又哈哈大笑。结果更掉下巴的事情出现了，第三只鸡又飞起来，落进不远处的芦苇丛里。离我们站立栈道不远的地方。竟然还有第三只？

一位同行人说：肯定是雉鸡。我看见有只雄的，那两只估计就是雌的。
他说是雉鸡，我没大意见，但他说还有雄的，我就不大同意。雄雉鸡是很鲜亮的颜色，在我眼前一晃儿而过的，分明都是土黄色。
一位同行人说：会不会是三只雌性雉鸡？
又一位同行人说：不会是勺鸡吧？
后来的同行人补充道：有没有可能是日本鹌鹑？
后来我对照着图鉴看看勺鸡，还真是像。如果说都是雌雉鸡，又不是没有道理。

三只鸡从我们眼前瞬间消失。我们再去芦苇丛一带等候寻找，终不见影踪。至于三只肥鸡是什么，各有解说。几个人同一时间看一件事物，还常无法统一。后来我想，无论日常生活，还是军国大事，类似的场景可以说是常态。听人讲土耳其人的故事，朝鲜战争时他们也是“联合国军”的一份子，刚到战场见朝鲜人就猛打，结果第一仗对打的就是韩国军队。
人生里，好多事情都是说不清的，所以很多时候都要难得糊涂。

2019/2/24

潮白河畔

看红叶的人都去了香山，我们便反其道而行，去京城东郊。顺义滨河森林公园我也是第一次去，路上一点儿也不堵车，半个多小时就到了。路过燕京啤酒公司，跟清清说去厂里买两箱啤酒，她就瞪了我一眼。还路过现代汽车公司，我记得以前开车从那里经过一次。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特意避让人多热闹的地方，年轻时可不是这样，哪儿热闹哪儿人多爱去哪儿。滨河公园合了我意，人特别少。这个公园距顺义城区也有点儿远，离五环就更远了。也许除了我这样的人，不会再有人为了逛个公园跑出来这么远。

公园大门口有几株红栌，招摇迎客。阳光很好。
我们沿着小路朝河边走，我想看看河里还有没有水。河是潮白河，从延庆和密云那边流过来的白河和潮河交汇，成了潮白河，潮白河南下，就接续到京杭大运河。潮白河是北京重要的五大水系之一，因为上游都兴建水库，加之秋冬雨水又少，河道常是断流的。

很快到了河岸，很令我吃惊，河道竟宽逾百米。河道内芦苇纵深，远望又烟波浩渺，很有点儿白洋淀的意思。我知道这是下游加了闸口，一夏憋了些水，城里再放一些中水，成就了眼前的潮白河。
可能天冷，碎片状的水面上不见野鸭。远处有成片的莲塘，在寒潮来临前，释放最后的绿意。芦苇都在枯黄中。

我们沿着岸边高地向北走。偌大的公园空间，常常只属于我们三个人，偶尔遇到几个临湖垂钓者。清清见了，便要过去看热闹，然后是我们站在一边，几分钟盯着平静的水面，鱼漂动都不动一下。我说，深秋了，鱼慢慢就不愿意进食了。有几段水面，我们看见开着的黄花。我起了头说，参差荇菜。清清可以对，左右流之。我说，窈窕淑女。清清说，寤寐求之。这个时候，是我和清清一同散步。再过几年，沿着河边和她叙说同样故事的人，就是别人了。

岸边有成片成片的杨林。微风吹过，枯叶飞舞。清清跑到林子里，捡起叶子，扔到半空。我就静静地站在路边看女儿。遇到的家庭出行，多是三人。我问清清想妈妈么？清清说有爸爸就好。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人生太短，少壮没有几时，我常常固执地不愿承认自己犯过的错误。人否定自己是需要勇气的，也是最难过的。

公园里除了有几处正在泛红的红栌，大部分变色树种还在等待。最耀眼的是一处红枫林，火焰样燃烧，我们便去那里留了几张影。
暖阳下的秋虫漫无目的地爬着，相互对撞了便彼此走开。大限将至，它们可能也不知道到底藏在哪里才好。

有时候觉得很孤独，却又在拐角处遇到阳光。上个夜里，托付一位旧友些事，原本没报指望，他却全盘应承下来。我以为人与人之间的信任都被社会扫得光光，火种却还在。友爱在，生命便可期。
我们绕了一个大弯，从林间路返回，看见有些女人在林子里采蘑菇，蘑菇个头还不小。我试着朝林下看，只有斑驳落叶。
午后听李宗盛，他唱：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

2019/10/20

感谢楼上一众网友赏光。不一一回复了。

打渔归来

沿着通惠河北路走。通惠河是元代郭守敬主持修建的一段运河，从通州直达二环。这样，江南运来的漕粮通过通惠河，可以直运到崇文门和朝阳门。十多年前，通惠河河道是干的。大运河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后，通惠河的旅游文化功能复活。有了水的通惠河，让城市也灵性起来。

我喜欢各种各样的书店。北京有各种各样的书店。多抓鱼书店就在通惠河北岸。站在河岸上向远处看看，槐树的叶子在变黄，有些人在河边钓鱼。我们不钓鱼，我们去多抓鱼书店打鱼。

多抓鱼书店在通惠河文化产业园内，这个产业园虽说抬眼即望北京中央商务区，但被京通高速路隔开，成了闹市中的僻静所在。我开车无数次经过文产园，还真不知道那里藏着一间书店，是爱书的同事告诉我的。周末的文产园内人特别少，多抓鱼的指示牌一路引着我们到门口。

迎面而来的就是成排的书，感觉好极了。书店铺着原木地板，踩上去嘎吱嘎吱响。阳光透过窗玻璃，漏进书店一点点儿。俯拥书海，神游八荒，好的周末应该就是这样的。
多抓鱼经营的都是二手书，当然这里的二手书绝不是那种破得不成样子的书。书籍仅有个大致的分类，然后便拥挤地摆上了书架。在多抓鱼，体味到的绝对是淘书之乐。你无法知道下一排书籍中，会有哪一本刺激你的大脑。

多抓鱼一楼主要出售文学艺术类，寻找政治历史哲学类，要到地下层去。同样，所有的历史研究类书籍，不分中外，杂陈一炉，有时间便尽管泡在那里。刚看到柏杨的《中国人史纲》，挨着的就变成了基佐的《法国文明史》，再看，是林达的《扫起落叶好过冬》。像这样的二手书店，乱有乱的好处，乱带来寻宝的神秘快感。

书店还有二楼，放置了一些书桌。买过书的顾客，可以带书到二楼阅读。我沿着手扶梯到二楼看了看，空空旷旷的，没有人。专门找一天空闲，来多抓鱼坐坐，肯定是比市内拥挤嘈杂的书店好多了。
看得出来，店主是业内行家，所售二手书基本经过严格筛选，以学术书籍为主，就算是畅销书，品味亦不俗。一本好书，要么作者好，要么出版商好，要么是看内容好。下馆子和读书差不多同样的道理，要么吃老店，要么吃名店，城里有老饕，吃饭是奔厨子去的，哪怕他在胡同里开的是苍蝇馆子。

我还有事，在多抓鱼的时间不够充裕。既入宝山，不可空手归。购书四种：车前子《味言道》；贾珺《中国皇家园林》；张前《音乐美学基础》；刘伉《全球最美的自然景观》。凡七十五元，巨便宜。
出门看多抓鱼门牌下标着Déjà vu。敢情来自法文“似曾相识”。书店内的背景音乐很格调，不错。我只留恋了个把小时，觉得多抓鱼的书好，人少，境佳，又省钱，称得上是城内最佳书店之一。直觉我以后还会来，最好在一个落雪的周末。

2019/10/26

秋游大杨山

城中人春日观花，秋天赏叶，已有数百年的习俗。节令到了，艳阳高照。我带着老小，还是寻僻静地方，这次往昌平的大杨山国家森林公园去。

车一进山中，立马便换了人间。适才路过村里嘈杂的集贸市场，眨眼就失了烟火气。山坡上到处红红黄黄，说仙女们洒了颜料罐子，是不夸张的。这五彩斑斓的秋色，是大自然的馈赠，要是不出来看看，确是有负上天一片心。

车行山中路，自南而北几乎穿越整个军都山。山间车少人稀，我把车开得或快或慢，全由自己，这是一份难得的自由，就好像真的逃离了人世间。大杨山在蟒山以东，而蟒山恰是环绕着十三陵的福山。

大杨山迎接我们的，先是一列枫树大道。阳光之下，枫叶黄的金黄，红的血红，语言不能形容其美之一分。远眺大杨山主峰，有一面红旗在山顶猎猎飞舞。泊车，沿小路上山。

大杨山上生长着无数的橡树，此时橡树叶子焦黄，成片的橡树显现出颜色的壮观来。清清在前面带路，老妈总是落在后面的。橡树种子落了一地，清清捡了一些玩儿。松鼠喜欢吃橡子，我们却一只也没发现。以前我读三年自然灾害的书，说人们饿得没办法，只好到山里找橡树子吃。但愿那样的日子再也不要来。
北京盛产柿子。柿子树高高大大的，一般人够不到。山里的柿子树把叶子落光后，黄灿灿的柿子压满枝头，可是十几米高的树冠，没有特殊工具是没办法采摘的。冬天则成为松鼠或者蓝鹊最好的主食。

去年登凤凰岭，老妈还上了顶。今年老妈说，高一点儿的山，是不能上了。岁月就是这样碾压人，我们都看着清清长大，不想我们自己却在衰老中。时光无法抗拒，青春无法重来。
我们就不登山顶了。顺着林间小路走，指示牌告诉我们前方有石佛寺。在抵寺庙前，跨过一条小溪，溪水清凉，淙淙不止，应是从山上的泉中来。石佛寺是在古寺遗址上重建的，锁将军把门，从窗子向内看了看，有三尊石佛。寺以西百余米处，还有三尊覆钵式古塔。这隐藏在深山中的古寺，昔时纵算有香火，亦不会很旺。我觉得只有摩诘居士这样出世的人，才会光顾。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现在钟声无迹，人亦无迹。大家来来去去热热闹闹的，到底也都还是过客。

大杨山没有琴声，却有游客在密林深处长啸。我记得十几年前在云雾飘渺的深圳七娘山顶，我也曾对着山谷呼喊，喊着喊着，便情难自己。
不上山，我们就绕了一大圈再次回到公路上。时间尚早，转去不远处的银山塔林。这次让我吃惊的是，仅一年的时间，塔林成了热门旅游景点。几乎连停车都成了难题。法华寺仅存遗址，在铁壁银山下，留了一些古塔。这里的游人远多于大杨山，带着老小转了一圈，离开。

我们把车开到山北，然后再穿山绕回来，只为山中迷人秋色。到了昌平，很多苹果园开放采摘。我一直记得清清从小就喜欢的这项活动，进了一家果园，给清清去摘了一篮苹果。
返城看天空有雁阵，变幻多端。日暮苍山远，何处是归程。

2019/10/27

常营漫步

刮了一夜的风，还捎带着小雨敲窗。早晨懒在床上不起，可是雨好像又停了。听见妈妈在门口问：几点起床啊？
起来看看窗外，满地的落叶，有些还被风吹得到处跑。我想，这可恨的风，估计常营公园里的银杏叶子多半又被吹光了。

去年，也是这个季节，我陪妈妈来常营公园散步。一晃儿，一年过得就好像一天。这次来，多了女儿清清。
城外的公园里，人没那么多。我们进了园，迎面而来的银杏林果然都光秃秃的了。地面上的银杏叶子是新鲜的，明显是昨晚刚刚掉落的。银杏叶给大地渲染了满满的黄金色，有很多人或躺在落叶上，或蹲下来，拍照留恋。这些场景也和去年一模一样。

城里赏银杏的人们，多去地坛，或者钓鱼台那儿的银杏大路。城外我只知道常营公园里栽种了上千亩的银杏林，秋天叶黄时是蔚为壮观的。
常营公园还修了一条半程马拉松的塑胶跑道。我们逆时针沿着赛道走，离开公园大门不远，游人就愈加稀少了。树木的生命也像人的生命，大多数银杏都落了叶，也有个别树却仍旧满满的黄叶。叶子落尽的树，果实密密麻麻地在枝头裸露出来。清清跑过去轻摇树干，果子便飞雨般落下来。有人来捡拾银杏果，晒干后就成了白果。

常营这里是回族人聚居区。洪武年间，大将常遇春拱卫京师，兵营驻扎于此，这是名以常营的来历。常遇春的部下多为回民，日后繁衍孳生，常营自然成了回族聚居区。常遇春勇猛狠辣，为朱元璋坐定江山立下无敌功勋。先是在江南平定陈友谅和张士诚，后是将蒙古人赶出北京逃回大漠。蒙古人以狠著称，要败蒙古人，势必得比蒙古人更狠。常遇春每围攻一座蒙古人占据的城池，如不投降，破城即屠城，能喘气的一个不留。打到最后，蒙古人一旦听说常遇春来，最聪明的做法就是弃城而逃。

常遇春杀人无数，欠了太多阴债，从蒙古班师回京途中突得暴病，亡于40岁。联想到明太祖后来的功臣大清洗，常遇春早夭又成了好事。比如常遇春的小舅子，曾率兵打到过乌兰巴托和贝加尔湖的大将蓝玉，不但自己被太祖剥皮做成人草，株连者达万余人，这就是明初震慑天下的“蓝玉大案”。不同的时代，不同的人生，有时候早早死了就很好，生命不必追求太长。

公园里各色彩叶斑驳。除了喜鹊和灰喜鹊，别的鸟可能都去了南方，不见了。我知道绕着外围一直前行，我们就会到达一片柏树林。而在柏树林下，则是常营公墓。我们自北而南穿越整座墓地。
清清挎着我的胳膊问：爸爸，要是一个人晚上从这里走，不害怕么？
我说：没什么可怕的。每个人最后都是这样的归宿，爸爸以后也会的。
柏林浓密。偶尔有喜鹊在坟头间起落。穆斯林辞世后，一切归于平等。墓地内所有逝者的占地面积都是一样的，不再有贵贱富贫。每一种宗教的背后，都隐藏着自己的精华内核。墓地绝大多数的墓碑正面都镌刻着：认主归真。

如果沿着半马赛道走，就会在常营公园内绕很多弯弯。有时候我们去弯取直，总之是一直在外围走。路过的行人，擦肩而过。我们貌似拥抱了整个世界，其实内里全都是陌生的。有时候我们忽然发现，曾经的好朋友，也许就几句话，之后变得陌生无比。有时候我们忽然发现，曾经的好哥儿们，也许就一两件事，之后变得陌生无比。有时候我们忽然发现，曾经的好同学，也许就一餐饭，之后变得陌生无比。有时候我们忽然发现，曾经的那个自己，过了这么多年，早已变得陌生无比。来时路，已隐没在无情的时光流逝中。

清清捡了些好看的银杏叶子，说要回去做标本。我这个年龄的时候，也拾过叶子夹在书中，而现在，那些书早都不见了踪影。

2019/1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