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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车旅行记(1)——出师不利

楼主:戎小捷  时间:2020-09-06 20:12:39
骑车旅行记(27)

“行啊”大姐

1996年2月27日 晓锦村——梅溪乡随滩村 阴间晴

一觉睡到8点。丽丽一醒就说,她今天肚子感觉好多了。刚收拾好东西,房东已经做好饭,叫我们过去吃。吃完丰盛的早餐(米饭、腊肉、白萝卜条),又给房东一家照了两张相,留好地址,这才道别出发。

今天继续爬大坡,走走停停,休息的时间就写日记。从今天开始,我们把日记本拿出来,放在前车筐里,这样可以在休息时写上几笔。
丽丽记日记很认真,事无巨细,统统记下来。
“大前天咱们走的是柏油路还是土路?”丽丽边写边问。
“忘了。”我边写边答。
“你想一想嘛——”丽丽说。
我仔细想了一下,还是想不起来。
“你真没记性!还旅行家呢。该记的东西都不记,也不知你脑子里都想什么呢。”丽丽皱起眉头自己苦苦思索起来。
“对了,到时候一看大前天拍的照片就知道了!”丽丽忽然高兴地说。
“对了,照片上有。”我也高兴起来,“我早就说过,我只记那些该记的,不该记的我一概不记,照片上有。”
“又吹牛。”丽丽翻给我一个白眼。

山路上很少车辆,也没有什么行人。两边山上小溪叮叮咚咚,还不时能听见一种鸟在叫。丽丽说这是画眉,和几天前我们在一户人家里吃饭时看见的画眉叫声一样。山里有人在伐木头,但只能听见说话声,看不见人。资江不时显现,水也是蓝蓝的。这回丽丽不再坚持江水有问题了。
一辆摩托车从旁边驶过,车上的一男一女小声嘀咕,说我们是“耍把戏的”。这都怪挂在车后的那只扁圆型的皮水壶,它看上去像一只演戏用的皮鼓。丽丽一噘嘴,冲人家驶去的背影回了一句:“你才是耍把戏的呢!”
我想了一下,说:“咱们要真是耍把戏的就好了,可以边走边挣钱,就像海南那些耍猴的、耍狗的。”
丽丽马上反驳:“耍什么?猴子没有,狗也养不起——吃的比咱们还多。”
“……咱们可以训练出一只鸟,跟着咱们飞。吃的又少,一口饭就够。”
“少来!你又做梦了。鸟倒是会自己找虫子,不用你喂。可是,第一,鸟从哪儿来?第二,你会驯鸟吗?”丽丽抢白我。
“还有第三、第四吗?这些有什么难的?“我摆出一副准备狡辩的架势。
“你就能找到麻雀。麻雀遍地都是,谁看你的呀?”丽丽撇撇嘴。
“好,现在来回答你。首先,北京有鸟市,那儿什么鸟都有卖的。第二,我可以学习怎么驯鸟,鸟市里有人教。”
“北京有鸟市?……那好吧,咱们可以试试……驯一只什么样的鸟才吸引人呢?”
我笑着说:“最好能训出一只会偷钱的鸟——人民币、美元、英镑都认识,到那儿一叨就走,再飞到咱们这儿来。”
丽丽笑弯了腰,“那太好了,咱们就不愁没钱旅行了。“
“这叫免费周游世界!我想出的办法,可以申请专利。”
“还申请专利呢,你这叫谋财害——人。先把你关监狱了!”
“不批准专利就是了,干嘛把我关监狱?”我笑着问。
“因为你预谋偷钱——不对,是预谋抢钱。”
“为什么是抢钱?”
“那只鸟是明目张胆地抢啊,又不是天黑了偷偷摸摸去叼。”
“那我就训练它天黑了再去叼……”我有意抬杠。
“天黑了去叼它还认识钱吗?给你叼一堆手纸回来!”(在丽丽老家,人们都是把旧作业本一页页撕下来当手纸。)
我一下笑了,丽丽自己也笑了。
“你还真是考虑得比我周密……”我点着头,做出钦佩的样子。
“那当然,反正比你强。”丽丽昂昂头。
就这么说着、笑着,终于翻过了这个大坡!

下坡路也又长又陡,丽丽捏闸捏得手疼。
坡下就是广西境内的最后一个小镇——梅溪。梅溪真小,一边靠山,一边临河(资江),一条街道、两排房子。我们手中的广西地图已完成使命,想在这儿买一张湖南地图,可惜没有。看看天还早,前面的路也挺平,于是继续赶路。
傍晚到了一个叫随滩的小村子,找了半天,也没发现合适的宿营地。丽丽找到一处桥洞,里面有许多稻草,后来再仔细观察,发现那是人家的猪圈。最后我发现村边靠河一户人家的牛圈后头有一块五米见方的水泥平地,一位妇女正在喂牛。
我试探着问了一句:“大姐,我们是骑车旅行的,晚上想在您这儿(我指了一下那块平地)搭个帐篷住,明天一早就走,行吗?”
“行啊。”她只看了我一眼,就马上同意,再没有更多的话。我本以为她还要“审问”一番,至少会看看身份证什么的。
搭好帐篷天就黑了。等那十几个好奇围观的小孩都回家后,我又去大姐家。
“大姐,我们可以用您的灶做顿饭吗?”
“行啊。”她还是连想也没想就说。
做饭时,大姐在旁边折柴帮我们添火,不小心划破了手。她放下柴,用手从灶旁拈起一撮灶灰就要往伤口上抹。丽丽赶紧说:
“大姐,等一下。我们有创可贴,给您包一下。”
“行啊。”她仍只是说这两个字。
我们吃饭时,大姐捧来一个小陶罐放在灶火口上烤。等我们吃完饭,她从罐里倒了两碗“茶水”(?),默默递给丽丽一碗,又递给我一碗。
丽丽接过来一喝,忽然楞在那里,睁大眼看着我。
我问:“怎么了?”
丽丽说:“你喝!”
我低头小心喝了一口,天啊,原来不是“茶水”,是香浓的米酒!
我和丽丽非常感动,想想没什么礼物可送,只有车田湾小学姜老师给的一包香菇。于是我们把香菇送给她,表示感谢。本以为她会客气一下,谁知她还是不假思索地说;“行啊。”只是,她转身又从屋里给我们捧来了好些桔子。
我们回帐篷收拾准备睡觉时,这位总说“行啊,行啊”的大姐忽然过来了。没想到她不是来看新鲜,而是来招呼我们过去洗脚。她已把热水烧好了。
洗脚时,大姐又给丽丽热了一壶米酒。原来她很细心,吃饭时就发现丽丽爱喝。
晚上睡下后,我和丽丽议论,这个大姐话不多,总说“行啊”“行啊”,可心眼真好!
她看上去大概二十六七岁,可是,为什么只一个人住呢?
刚才吃饭时一个老头进来抽了一根燃烧的柴出去了,他就住在紧挨大姐房子的一个小屋里。他们好像是一家人,可是互相之间又很冷淡。我们也没发现大姐有小孩……
“要不是她单身女人的话,肯定邀请咱们到屋里住了。”丽丽说。
楼主:戎小捷  时间:2020-09-06 20:12:39
@五味子2018 2020-05-03 21:32:35
楼主更新有规律吗?都不是三四天更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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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最近杂事多,争取隔两天更一次。谢谢!
楼主:戎小捷  时间:2020-09-06 20:12:39
骑车旅行记(28)

“ 牛 鼻 寨 ”

1996年2月28日 随滩——新宁县一个废弃饮料厂

早上起来钻出帐篷,我一边做着自己编的一套体操,一边观赏着眼前的风景:蓝蓝的小河,石桥,小船,农舍,绿绿的山……
丽丽收拾帐篷时,发现帐篷四周的地都是干的,唯独帐篷底下我们睡的地方都湿了。丽丽奇怪,向我这个自称的“物理学家”请教。我想了一下,也没想出什么道理,大概是跟“毛细现象”有关吧。
吃早饭可热闹了,除了那位大姐,周围几户人家也纷纷来拉我们去吃。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多热情的人们,真有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我们本想还在大姐这里吃饭,但有一个来人不是劝我们而是劝大姐,说让我们去他家吃饭,大姐还是说“行啊。”于是我们就跟着这人去吃饭了。
路上,丽丽小声对我说:“以后吃饭不成问题了,我们可以‘免费’走湘西。”再有几公里就要进入湖南了,我和丽丽都很兴奋。广西资源山区人们的热情,使我们对湘西期望值高起来,没准在那儿到处会有人热情招待,免费吃饭。再加上丽丽的拉肚子、感冒也好了,我们身体也渐渐适应爬坡,不再那么疲倦;寒流也过去了,晚上睡觉又有了军被,总之心里很高兴。
吃完丰盛的早饭(有荤有素,有干有稀),跨上车子,向湘西挺进!

刚走了2公里,路右边就出现一个木头杆子,上面横挂的铁皮板上写着“湖南省”三个字。
“到了!”我马上招呼丽丽下车。本以为广西和湖南的分界处会在一个山岗上,没想到是在这么一个小山凹里。标志杆歪歪扭扭,铁板也斜着,字也不太清楚。但我和丽丽仍然很高兴,毕竟这是我们第一次进入另一个省份啊。
“ 祝贺我们进入湖南,来,握手!”我说。郑重地握完手,又取出相机“立此存照”,这才三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离开了这个普普通通的标志牌。
今天虽仍是上下坡,但是新铺的柏油路,很好走。走不久,就随着公路登上一座山岗。两边是深谷,绿绿的,往远处看,发现一座裸露的粉红色岩石山,光滑的岩石高低错落,奇形怪状,挺有气魄,有点西岳华山的味道。
骑到跟前,才发现这个类似华山的高岗已辟为旅游景点。进山路口建一巨大的仿古门楼,上写“牛鼻寨”。停车场上几辆小轿车,也不知它们是特意从附近的城市里开来还是顺路经过。门口也有几个卖旅游纪念品及冲印胶卷的摊位。游客不多,门票却不便宜,6元一张。本不想进去,可景点介绍中说山上有当年太平军石达开驻扎的寨址。犹豫了一下,又和负责人说了半天,结果两人只买了一张门票进山。
牛鼻寨群山属丹霞地貌,它不像岩溶地貌那样有一个个曲折幽深的山洞,而是在雨水的侵蚀下,发育出了一道道又深又狭的石缝。据称,全国最大的天然岩缝就在这里。它长约二三百多米,深高估计有50-100米,宽仅半米到一米,只容一人单向通行(下山的游客需走另一条路)。我们走在这狭长的石缝里,两边是长满湿漉漉苔藓的岩壁,头顶一线亮天,不时还滴下水来,挺有情趣。想来若不是因为此地过于偏远,仅这一条“天下第一缝”也会使游人如云的。
上山后我们一心一意寻找石达开的遗址“义军寨”。好不容易找到,却令人大失所望。根本不是遗址,而是一座小小的人工搭建的城堡,还未完工。狭小的地方不足一个篮球场,如何驻军?不过此行还是有收获,我们知道了何为“丹霞地貌”。
下山走另一条小径。石阶路旁照例有卖小吃及工艺品的。出人意外的是还有一个电脑画画儿的小商。不知他如何把一套电脑及摄像设备运到这里,又是如何接通220伏电源的。
下山后才发现我在兴安县城买的那付棉手套丢在山上了(坐在一块石头上休息时,把手套垫在屁股底下,走的时候忘了拿)。好在天已不太冷,问题不大。丽丽笑我:“省了6元门票,丢了10元手套。”

傍晚在一个小镇附近,看见一个废弃的饮料厂。这是一个挺大的院子,几幢废弃的二层小楼。看不见有人,只有几只鸡在空荡荡的厂院里来回觅食。
我们想在这里宿营。把车停在路边,丽丽自告奋勇先走进去(旅行以来第一次),高声喊:“有人吗?”没人回答。丽丽不甘心,又高声喊了几声,才有一个老太婆从一幢小楼的二层走廊里探出头。可惜她一点也听不懂普通话,丽丽跟她解释半天我们想在这儿住宿,她也不明白。但她下楼跑到院后的树林里叫来了一个老头儿。老头马上就明白了我们的来意。当丽丽要给他解释什么是搭帐篷时,他马上打断说:“我知道,知道。”他甚至还知道固定帐篷要用铁钎子。
丽丽小声跟我说:“他肯定当过兵,什么都知道。”果然老头在大连当过兵,去过好多地方。后来转业到这儿。现在退休了,就看守这片破厂房。
老头同意我们住,但他把我们领到一个距他住的那幢好楼非常远的一幢破楼里去住。这楼的屋子没有门,没有窗,也没有灯。
临走时老头不放心,又仔细看了我们的身份证。最后说:“你们一会儿过来吃晚饭吧。”语调虽不很热情,我们已经很高兴了。
安置好东西、搭好帐篷,我们就过去吃晚饭。菜和饭都非常少,我和丽丽不好意思使劲吃,只勉强垫了垫肚子。吃完饭,我正犹豫要不要客气一下提出交些钱,老头已经开口说:“咱们来算一算饭钱。大米现在的时价有2块钱一斤的,有1块8一斤的,就按1块9来算吧。你们两个人就算吃一斤。鸡蛋呢,我也不多算,7毛钱一个吧,两个鸡蛋1块4。还有青菜……”我和丽丽有些生气。大米饭我们最多吃了六七两,绝对没有一斤,尤其那么小的鸡蛋要算我们7毛一个。(“像鸽子蛋。”丽丽语。)可他还自我感觉对我们很好,又讲了一通大道理,什么青年人应该为国出力,好好工作才能老有所养之类,暗示我们不应到处闲逛。最后又很“慈祥”地说:“你们回家后可以和我通信。”气得丽丽不知说什么好。
楼主:戎小捷  时间:2020-09-06 20:12:39
骑车旅行记(29)

丽 丽 哭 了

1996年2月29日 废弃饮料厂——武冈某小学 阴

早晨起来后,收拾好行装。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那老两口家吃饭。由于有了心理准备,反而不觉得人家有多么不好了。这次饭足够多,我和丽丽也敞开吃饱,最后结算饭钱,也和平时在饭馆吃差不多。
吃完饭,由于没有湖南省地图,又向老头打听了一下前面村镇的远近、道路的情况,然后礼貌地道别,骑上车出发。

自昨天进入湖南以后,景物明显有了变化,甘蔗、香蕉是绝对看不见了,代替它们的是路边山坡上大片大片的柑桔林。公路两边的护路树第一次出现光秃秃的落叶树,完全和北方的冬天一个样,让人有一种亲切感。路边小店开始有卖面条(挂面)、馄饨的,丽丽还发现有一个小摊在卖火烧!
在广西时路边村民烧香的小神龛只有鸡窝大(丽丽语),很破旧,而现在这些路边的小神龛变得又高又大了,跟人住的房子差不多,而且都是新砖新瓦。湖南小镇路口的地名牌也非常大,均用很好的石料做成,有三四米高,两米宽,上面书写的地名自然也大。湖南路边村口还常能看到高大的画有八卦图案的影壁,这在广西是没有的。
湖南和广西也有完全一样的地方,那就是无论多么偏僻的小镇,街头都会摆着几张台球桌;无论多么简陋的小卖部,里面都会有长途直拨电话;而公路沿线或高架或深埋的通信光缆旁都竖着一模一样的大告示牌,告诉人们通信光缆里不含铜铝,偷盗无用。
路过一个镇邮局,我问丽丽:“发不发信?快进大山了,再不发就没机会了。”(丽丽常给家写信。)丽丽低头看看自己,转了转眼珠:“不发。这个样子进去别把邮局人吓着。”我和丽丽现在穿着都很狼狈,又脏又乱。

进入武冈境内,我们发现这里的人都不太注意交通规则。行人横过马路,竟然连两边看都不看一眼。自行车下大陡坡,一点闸也不捏。汽车也常紧贴着路边行人呼啸而过。开摩托车的就更不用说了。我眼见一个人跨在摩托车上发动车,也不抬头,车起动后一下子冲到马路中间去;对面的卡车看见了竟也不减速鸣笛,惊得我禁不住高声喊叫提醒他们。
从武冈到洞口,一路上不断看见“事故多发地段”的牌子,几乎几百米就有一个。我和丽丽相互提醒,集中注意力,减慢车速,一定要注意交通安全。
下午,果然在一个大陡坡处看到一起交通事故。在一个小镇边,老远就发现前面聚集了一大群人,我心想一定出了什么事。到跟前一看,陡直的公路中央横躺着一个穿蓝衣服的男人,脸上盖着一块红布。旁边一个妇女哭喊着拼命往死人身上扑,几个女人使劲拦住。看来是刚被撞死,前面五六米处歪着一辆大卡车,车轮打着眼(车轮下塞着石块,防止移动)。卡车前面也有一个年轻姑娘坐在地上大哭,几个姑娘在劝,看样子像死者的女儿。
推车从旁边过时,我心里很不好受。丽丽也紧紧咬着嘴唇。
挤出围观的人群,我赶紧骑上车快走。走了很远,回头一看,丽丽没跟上来,还在推车走。
我以为她车坏了,停下来等她。走近了一看,不好,丽丽在掉眼泪。
我赶紧迎上去。刚到身边,丽丽一下忍不住了,放声大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心里明白,她是触景生情了。
丽丽的父亲就是死于一次意外事故。刚才看见死者的妻子大哭,她一定想起自己的母亲。而那个大哭的姑娘,又让她想起自己的姐姐。
我轻轻扶着丽丽,帮她支好车,让她坐下。丽丽坐下又哭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缓过来。
又过了一会儿,丽丽才恢复正常。她告诉我,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见车祸撞死人。我也告诉她,自认识后,我头一次看见她哭得这么厉害。
其实,我自己刚才也触景生情,心里很不好受。那是在1993年,我作为《山野》杂志的记者,参加了中澳联合洞穴探险队,在四川南桐地区探洞。不曾想在探洞时遇到了塌方,我们第二探险小组的五个人,当场就砸死两个人,另有一个重伤(终身残疾),一个轻伤。虽然我安然无恙,但刚刚还活蹦乱跳、有说有笑的同伴,一下就死在你面前,真让人接受不了。大约过了整整一年,我才完全摆脱了那次事件的心理阴影。
在路边坐了好久,我们才继续出发。

晚上到武冈市已6点。穿城而过后,在城郊路边一个小学校院里宿营。平时我们露营,都是把两辆自行车锁上捆在一起,放倒在帐篷旁边。今晚一位师傅告诉我们,这一带挺乱,常丢自行车,让我们把自行车寄存到旁边一个砖窑厂里。
晚上睡下后,有几个好像是治安员的人来询问了一下,干什么的,从哪来等。又叮嘱这儿靠公路近,治安乱,要注意安全。还问我们吃饭没有,总之,态度还算好。
上半夜起来解小手时,发现下小雨了。于是叫醒丽丽,两人一起把原来垫在帐篷下面的防雨蛇皮布抽出来,盖在帐篷上,并套挂好。几分钟就弄好了,继续回帐篷睡觉。
楼主:戎小捷  时间:2020-09-06 20:12:39
骑车旅行记(30)

天 暖 了!

1996年3月1日 武冈丰仁小学——洞口某乡—房基地 晴

今天是个大晴天,万里无云!
早上8点起床后,一边晒夜里湿了的东西,一边开始做饭。几天来始终在山里走,护林防火期间,我们一直不敢生火野炊。今天在小学院里,又可以自己做饭了。我到旁边砖厂把夜里存放在那儿的自行车推来,又到不远处的机井处舀了凉水,砖厂师傅又给了一把菠菜,就在学校院里支起三块砖头,捡来半干不湿的柴禾,开始做米饭炒菜。
照例有围观的人,大人孩子都有。但不如广西人热情,他们只是默默地看我做饭,或者伸着头看丽丽记日记。
吃完饭,东西也晒干了。收拾好出发时,一看表,10点半。
一出发就觉得热,毛背心和外衣都脱了,只穿一件T恤和一件衬衫。真希望这种好天气能持续半个月,帮助我们走完美丽的湘西。
大山没有了,变成了一个个矮矮的丘陵。村庄多起来,路也好走多了。在一个小村口,丽丽忽然停车下来,朝我摆手示意,我赶到跟前,她指给我看一只躺在草垛里晒太阳的小白猪。小白猪闭着眼,伸着四条腿,耳朵一扇一扇的,非常好玩。
丽丽昨天又教我认识了一种树:悬铃木,俗称法国梧桐。这种树上悬着一个个海棠大小的果子,确实很像悬挂的小铃。
“其实这种树原产地是中国,因为它作为行道树最早用在法国租界,所以人称法国梧桐。”她说的时候得意洋洋。
最后丽丽对我的植物学水平做了评价:“你只认识杨树和柳树,还有那些树上长着果子的果树。”
“是这样的。”我老老实实地点头承认。
但今天公路两边的护路树,我和丽丽都没见过(我觉得长得有点像杨树)。丽丽问一个迎面走过来的小伙子,这种树叫什么名字。小伙子穿得很整洁,一口标准的普通话。
“——这呀,这叫白桦树呀。”他不紧不慢地边走边说。
“不对!白桦树长在东北。”丽丽马上反驳。
“我们这里也有呀——”
“我见过白桦树,树皮不是这样的!”
“我们这里是另一个品种呀——”
“那也不对,不是一个品种也不能相差太远呀。”
…… ……
丽丽和那个小伙子已经相对着走过去了,两人仍边走边回头争论。距离越来越远,声音越来越高。丽丽是急脾气大嗓门,小伙子是面带微笑不紧不慢。我在一旁看着觉得真有趣。丽丽就是这样,直率,较真儿,无论什么非争个清楚。
不久,我们坐在路边休息时,丽丽忽然问我,“你1988年一个人出来旅行时,带了多少钱?”
“2700元。”我对这个数字记得清清楚楚。
“这么多!都是你自己攒的?”
“……不是,是我父母的钱。”
“他们支持你旅行?”
“哪里,他们反对我旅行。”
“那为什么他们还给你钱?”丽丽有些奇怪。
“……说实话,是我偷拿了家里钱跑出来的。”我有点不好意思。
“哎呀,你怎么能偷拿家里的钱?”
“……也不能说是家里的钱……实际是我自己的钱。”我有点支支吾吾了。
“你瞎说些什么呀!到底是家里钱还是你自己钱?”
“说实话吧,那是我父母攒的钱,他们说留着给我取媳妇,所以也是我的钱。”我不再支支吾吾。
“原来是这样……那你旅行回来他们骂你了吗?”丽丽小声问。
“骂什么呀,”我笑着说,“我在外旅行一年,他们想我还想不过来呢,回家时他们高兴死了,我妈都哭了。”
“艾,可怜天下父母心。”丽丽停了好一会,才说。

下午到洞口县城时,我们去邮局把那条儿童睡袋寄回家。现在天这么暖和,我们又有了军被,这条小睡袋肯定是用不上了。
邮寄时发生一点小麻烦。服务员非让我们写上寄件人的详细地址和电话,以便包裹找不到收件人时好退回去。我说我们是骑车旅行的,我现在要把不用的东西寄回家去。收件人的地址就是我这个发件人的家庭地址,而我在湖南旅行、寄东西是没有家庭地址的。服务员不干:“无人认领时我们退给谁去呀?”无奈,只好寄件人地址写上丽丽家的,收件人地址写上我的。
不知为什么,邮费很贵,10.9元。以前我们在海南往家寄东西,同样的重量才5元多。大概是把如果北京地址无人领取,包裹退往河北丽丽家的邮费也给算上了。那个女服务员听说我们是骑车旅行来此时,一副不屑的样子,好像我们是不务正业问题青年。
洞口县城依然没有卖湖南省地图的。

晚上天已开始黑了,才在路边找到一处房地基搭起帐篷。地基不平,附近倒有一块平地,但靠着一个土崖,我们不敢在下面睡,怕崖上掉东西下来。旁边一家有一条大黄狗,看见帐篷这个怪东西,不住地叫。因狗叫不停,屋里出来几个人过来看了看。
“你们的睡袋是毛的吧?普通棉花?哦,那一定是太空棉了。”其中一个女的不冷不热地问。
我向他们要了一点开水。他们并不热情。
今晚没有风,一点也不冷。丽丽躺下了,我还不太困,又钻出帐篷,看了一会儿夜景。这里到处都光秃秃的,有一种凄清的美。
楼主:戎小捷  时间:2020-09-06 20:12:39
骑车旅行记(31)

“你们翻不过去!”

1996年3月2日 洞口塘——塘湾乡响溪村

整天都在大山里转。相比之下,前一段时间的山都成小丘陵了。不过路并不是盘山路,而是在山根底下绕来绕去。骑起车来,一点也不累。“我喜欢这样的山区!一看到这样的山,我就兴奋。”丽丽说。
我也一样。
山已有点像北方的山,光秃秃的,除了几片长松树的地方。丽丽说,山像剃了癞痢头,一块一块的。
公路旁边一条不大的河,叫月亮河,缓缓地流。路就随着河弯来弯去。吸引人的是,你永远无法猜到转过下个弯你会看见什么景色。
上午遇到一处好风景:公路从一个“山洞门”里穿过(也可以说是一个超薄的隧道),旁边是蓝蓝的河。我取出相机给丽丽照相,谁知一摁快门,相机不工作。赶紧换了一付电池,再摁快门,还是不工作。这才想起昨天去邮局给家里寄东西时,不小心把相机掉到地上了。相机外面包着两层套子,摔得又很轻,当时认为不要紧。莫非是把相机摔坏了?那就糟了。损失一台相机是小事,关键是我们现在就没用的了。在大山里想再买一台也没有啊。
丽丽比我还急,但她这次没埋怨,只是一个劲地说:“别着急,好好检查检查,不会坏的。”
我想了一下,先试着摁自动倒卷,还好,可以倒卷。倒完卷后打开后盖,再重新装上一卷,盖上后盖,再一摁快门——“吱”一声响——好了!我心里高兴得没法说。丽丽当然更高兴,对我大加赞赏(这可很少见啊)。
经过这一次“事故”,我和丽丽对相机倍加小心,用完后仔细包好再小心装入后包。(不敢装到车前筐里了,怕颠坏。)
中午在路边一老乡家借灶做饭。男主人个子矮,女主人个子高,有些北方口音。一问,原来是山西人,爷爷那辈迁来的。吃饭的堂屋里供着牌位,上写:“晋阳郡唐氏历代宗亲”。丽丽告诉我,她的祖先原来也是山西人(杏花村),唐朝黄巢战争时迁到河北的。“我是从村前一块碑上看到的。”丽丽说。

下午5点,终于来到著名的雪峰山下。路上听人说这是湖南最高的山峰,上坡有15公里,而且特别陡。在饭馆吃饭时,一个胖司机甚至对我们说:“你们驮这么多东西,绝对过不去。我常跑这条路,知道情况。不信你们就试试,用不了半天,你们就爬不动了,还得推回来。”
他的话引起我们的重视。去年骑车去内蒙旅行,经过河北时,在一个叫黄土台的地方(外号“十八盘”),也有一个司机说我们过不去。当时没在意,空着肚子就开始爬坡,结果又饿又累,还真没翻过去,只好在半山腰饿着肚子露宿一晚。这次我们可不敢掉以轻心了。
吃完饭,我们又先后向几个山下的村民打听情况。山下的村民说,他们上山徒步走小路,很容易上去,推自行车走公路也应该不会有问题。并告诉我们曾经有一个退休老头来旅游,推空自行车翻过去了。我们这么年轻,应该没什么问题。仔细考虑,觉得还是当地村民的话比较可信。我们决定今天不走了,明天集中精力翻雪峰山。

宿在山下村边一户人家的小水泥场院上。户主大妈开始不让我们搭帐篷,指着附近的一块水稻地说:“你们可以住那儿嘛。”丽丽立即生了气,大声说:“地里怎么睡?又湿又不平!”后来大妈看了我们的身份证后才勉强同意。又看见我们写日记,态度有点好转,指着场院上一堆破塑料苫布对我们说:“你们可以用我这块雨布垫在下面,只是明天别拿走。”丽丽马上说:“我们自己有,不用你的。”
等大妈走了,丽丽一脚把那堆破苫布踢到一边,说:“不是把咱们当大款,就是当成要饭的。”
我说:“你也不要怨人家,你看咱们的衣服脏成什么样子了。”
“反正我觉得湖南人不好,比广西差多了。”丽丽仍气哼哼的。
就要躺下睡了,户主大妈的儿子回家了,又过来盘查。仔细看过身份证后,又要看工作证和介绍信。
“我们辞职了,没有工作证、介绍信。”丽丽没好气地说。
“辞职了也该有过去的工作证呀?”
“辞职了还拿原来的工作证,那不是欺骗吗?搞不好弄我们个诈骗罪怎么办?“丽丽声音提高了许多。
那青年看了看丽丽,支吾了几句“这儿治安很乱,你们在外露宿要注意安全”之类,就回屋去了。
那一家人自然再没出来管我们,当然更谈不上问寒问饥了。
整个村子也十分冷淡,没有人过来围观打听,我有些奇怪。
楼主:戎小捷  时间:2020-09-06 20:12:39
骑车旅行记(32)

翻 越 雪 峰 山

1996年3月3日 响溪——雪峰山后乡招待所

因为要翻雪峰山,早上破例7点起床(平时是8点)。也不等把东西完全晒干就收拾好行李出发。旁边住家里的人光看着不说话,明知我们没吃饭要翻山,也不客气一句。走出几百米后,我问路边两家可否借火做饭。一家说没有柴了。另一家说自己也正要做饭吃。我问可否多做点一起吃,我们交钱。他又支支吾吾说不方便。没办法,我只好要了点开水,吃了两个昨天饭店买的冷包子。丽丽说不饿,什么也没吃。
听说4公里外有个饭店,结果走了不到3公里就到了。老板娘30多岁。她说现在时间还早,没有现成米饭,我们只好等。
提起早上没人愿意帮助我们做饭,丽丽就生气;“湖南没遇一个好人,全冷冰冰的。”停了一下又说:“湘西是山区,照理人应该热情才对的。你看广西山区的人多好。”
我说,也许是历史上湘西土匪多,山民们都养成了谨慎冷漠的习惯。
“唉,早知道这样,我们来湘西干什么?”丽丽叹气说。
当然现在已无退路,只有向前、爬山。但愿今后能遇到好一些的人。
“翻过山以后,得洗衣服了,要不然人家总把咱们当叫花子。”丽丽想了想,又说。
不错,我们的衣服整个都太脏了,更别说领口、袖口了!
饭做好了:一个素炒白菜3元,一个炒鸡蛋3元,米饭每人1.5元,随便吃。鸡蛋是用辣椒炒的,丽丽非常喜欢,我就尝了一点,全让她吃了。米饭我吃了三碗,丽丽吃了两碗。老板娘告诉我们从这儿开始算正式爬山,上坡有15公里,很陡。想起我们曾经有一次爬陡坡,3个小时只爬了4公里,我担心一天翻不过去,又让丽丽去旁边一个小卖部买了够吃两顿的点心,做好了在山腰宿营的准备,以防万一。
“你爱吃什么就买什么,别管我,也别管贵不贵。”我叮嘱她。

吃完饭,开始正式爬山。我们准备打持久战,一步一步慢慢往上挪。
我对丽丽说,“别着急,咱们就像两只小甲虫,一点一点往上固拥,固拥固拥就到顶了,然后一翻身,出溜一下就滚到山那边去了。”
丽丽这次倒是认真听着,没有反驳。
很好的柏油公路,摆着巨大的“之”字,坡并不像人们告诉我们的那么陡。吃饱喝足的我们,又做好了思想准备,所以一点也不觉得累。爬上几个“之”字后,往下看,公路就在脚下面盘来盘去。往上看,山还有很高,景色也很好看,我和丽丽一致认为应该照相留念。拍了一张后,又爬了几个“之”字,再看,景更好,于是又拍,如此反复拍了三四张。
因为预先别人一致说上坡有15公里,所以我们就边爬坡边看路旁的里程碑。每爬完一公里,我都要停在路碑边,大声向落在后面的丽丽喊一声,然后做一个“V”型手势,以示鼓励。
今天不冷,我们都只穿一件薄毛衣。路上清澈的山溪随处可见,喝水一点不用发愁。我一般在自行车左边推车,推累了,我就倒倒手,到自行车右边去推。再累了,我们就停下来歇一会儿。不过这种情况不多,我们停下来主要是为了看风景。
风景很好看:高高的山峰一片苍翠,白白的绕来绕去的公路像一条飘带,
飘带上慢慢上爬和飞快下驶的汽车;散在山坳间的梯田,山坡上悠闲吃草的黄牛,山谷里炊烟袅袅的村庄……
山里很静,只有上坡汽车吃力的轰鸣声,和下坡汽车吱吱的刹车声。偶尔在小山凹里有几只艳丽的小鸟跳来跳去,也不鸣叫。
就这样边爬坡边看景,不知不觉已爬了6公里,又爬了一会儿,绕过一个弯,我和丽丽不由同时一愣:怎么,到顶了?
这看来像个山顶。一个饭店,几个工棚,一群闲谈的人,而公路开始向下斜了。我又惊又喜又疑,问一个穿着像道班工人的中年男人:“前面还有上坡吗?”
“没了。”他也有些惊讶地看着我们这两个推自行车上来的人。(一路上,除了我俩,没有别的骑车人。)
“前面基本上全是下坡了。”另一个人补充说。
咦,就这么到顶了?所有人都说有15公里的雪峰山,怎么才爬了7公里就完了?我和丽丽互相看着,仍不敢相信。那么多人向我们描绘的难爬的雪峰山,让我们担心了半天的雪峰山,就这么简单地到顶了?
原计划在山顶照相留念,可公路在山头上平平地伸展,看不出是山顶。我们只好在一个有特点的松树皮小屋前照了一张自拍合影。

开始下山了,我们才领略到了雪峰山的险,原来险在山的这一边!公路急速地拐来拐去,路边几乎处处写着“险!”“慢!”“特险!”“坡陡弯急,只可一、二档下山!”等等。更有一处写着“险中险!”还有两处立着“血字碑”,写着某年某月某日在此翻车死了多少多少人。
在下坡极陡处,路面都用一种中间带凹圆孔的方砖铺成,以增加路面摩擦力。凡遇到这种情况,我和丽丽都不敢骑,下来推。主要是因为太陡,其次是因为太颠。说实话,我走过不少大山,还从来没见过这么陡的坡,也没见过这种专门铺着带孔方砖的路面。
看到坡这么陡,我招呼丽丽停下来重新调整车闸。我有意把车闸调到不用手捏闸皮也挨着车圈。即使这样,下大坡时,我心里也有些紧张,不住祈祷丽丽的车闸可千万不要出毛病!(我的车闸出毛病,我可以用脚刹车。)
只有在坡较缓时,我们才停下来看看两边山谷里的风景。山谷很深很深,公路这时不再走“之”字,而是在基本上一样高的群山腰间绕来绕去,颇有点川藏公路的风采。
下山时,我们不敢太靠边骑。只要没汽车,我们一律就在公路中间骑。跟在后面的丽丽也不让我回头张望她,以免我车歪向崖边。(有一次我回头看她跟上没有,她叫喊着把我大训一顿。)

终于安全下到山脚。
又走了一段路,我们在一家路边小店停下吃午饭。小店很干净,老板也挺热情。
“你们从哪来?”老板边给我们倒洗脸水边问。
“从广西骑车来。”我说。
“广西人?”
“北京人。她是河北人。”我说。
“你们从北京来这儿,要骑多少天?”老板边倒茶边跟我们搭话儿。
“刚才不是告诉你了嘛,我们从广西骑来的,要回北京去!”丽丽最耐不起别人忘记已说过的话。
老板并不生气,微笑着点点头:“这么说你们是从雪峰山那边翻过来的?”
“嗯。”丽丽这才有些高兴,“我们是今天早上开始翻的。”
“不简单。你们已经翻过来了,我原以为你们正要翻过去呢。”
停了一下,老板又说:“从这边翻要难一些,从那边翻要容易些。”
他说的对。这边的坡比我们爬的那边要陡得多,也长得多。而且路面也不好,柏油路、特殊的防滑砖路和土路相间。说实话,如果我们是从这边翻雪峰山,真没准一天翻不过去。
饭很快端上来,一个辣椒炒鸡蛋3块,素炒菜苔3块,米饭还是两人3块,随便吃。
饭店里有一台电视,正在放电视剧《围城》。我和丽丽都喜欢看,边吃边看,吃完饭不想走,还接着看。毕竟刚翻过在湖南号称“天险”的雪峰山,挺自豪,犒劳犒劳自己,也顺便休息一下。
老板仍然很热情,又给我们一人端来一杯热茶。
楼主:戎小捷  时间:2020-09-06 20:12:39
@五味子2018 2020-05-16 22:36:15
那些珍贵的照片能不能翻拍一下传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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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照片找不到了。
楼主:戎小捷  时间:2020-09-06 20:12:39
骑车旅行记(33)

冷漠的湘西

1996年3月4日 乡招待所——龙田乡大龙村 晴

昨天晚上和丽丽吵了一架。
起因是昨天中午翻过雪峰山后,下午接着赶路。天气热起来,只穿一件衬衣。又老是爬一些小坡,我和丽丽都出了一身臭汗。
“真热。我身上粘乎乎的,难受死了。我要洗澡嘛。”丽丽心里有话就说。
“那今晚就到黔阳住旅店,找个高档点儿的,带洗澡间。”我说。
“不行,旅店太贵。”
“那就买个桶,我明天野炊时给你烧热水,中午时洗。”
“不行。你那一小锅才烧多少水?等你烧够一桶水早凉了。”
“那你说怎么办?”我有点不高兴。
“我不知道,反正你得给我想办法。”丽丽撒娇地说。
我忽然觉得丽丽太娇气了,但没说什么。
傍晚,在离黔阳几公里的地方,天快黑了,我们也累了,再加上丽丽一下午都在嚷着要洗澡,只好决定不露宿,住招待所。
招待所是当地乡政府开的,没有淋浴。我们只好在厨房烧好一桶水,再拎到楼上屋里去洗。忙了半天,总算两人都勉强擦了一下身。
我下楼去厨房烧热水时,因贪看了几眼旧报纸,耽搁久了。回来后,正急等热水擦身的丽丽抱怨了我几句。我也正嫌她娇气,就很不耐烦地和她吵了几句。
丽丽性格直率,有话就说。我性格内向,尤其是对女孩子,有什么意见都藏在心里,表面上还是高高兴兴。可是时间久了,不定什么时候哪句话就触动了“机关”,我一下子来个总爆发,往往把丽丽吓一跳。
和好后丽丽说我:“你有意见就早点说出来嘛,不要憋在心里。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她是对的。我性格上的确有弱点。
这几天丽丽的脚趾总抽筋,大概是几天来老推着车子爬山累的。昨天晚上临睡时我给她按摩了一会儿,但效果不明显。

今天一早就到了黔阳。
黔阳又叫安江。楼房很少,铺瓦的平房多。街道又宽又干净,快慢行道也用护栏隔开。总的印象是很幽静。我很喜欢这座城市,丽丽也喜欢。
我们想买一幅湖南地图,于是打听新华书店在哪儿。一个人告诉我们说在大桥旁。我们来到大桥旁又打听。一对中年夫妇很热情,说大桥这儿没书店,书店在挺远的一个小胡同里,不好找,他们领我们去。左拐右拐,终于来到那条小胡同,也找到了门牌号。可惜这是旧地址,书店刚迁到新址去了,就在大桥旁边。我和丽丽哭笑不得,那对夫妇也很尴尬。进湖南以来唯一遇到一次这么热情的人,还是帮倒忙。我们仍然谢过他们,又骑车回大桥。
书店找到了,可惜湖南交通图已卖完,只剩一幅旧的样图挂在墙上。售货员不敢卖,我们找了经理,说了半天,才用原价把这张旧图买下来。
吃完饭出黔阳。公路上零星出现穿戴民族服饰的苗族妇女,让人高兴。路边黄黄的油菜花,很艳丽。收割后的稻田里,桔杆堆成一个一个圆乎乎的柱子,上面做成个奶嘴样的顶,很逗人。
路过村庄,看见一种硕大无比的红顶“鸭子”,一问,原来叫铜鹅,本地的特产。
一个小贩在村口卖鹅蛋,好大的个儿!丽丽嚷着要买个尝尝,一问,5元钱!吓得丽丽直吐舌头。原来这蛋是种蛋,用来孵小鹅的,不是吃的,所以这么贵。
中午遇到一条小河。我们决定不赶路了,彻底解决卫生问题。丽丽去洗脏衣服,我则把潮湿的帐篷、睡袋统统打开,在河滩太阳下彻底晒干。我们的衣服太脏了,不光领子黑得不像样,而且内衣都变硬了(一点不夸张),酸臭酸臭,丽丽洗了好几遍还不起肥皂沫。
我忙着记笔记,记完笔记又捡柴生火做饭。在河滩上不必担心失火烧山。
过路的人只是看看我们,谁也不打听,谁也不说话。湘西人真是怪了。
吃完饭,换上已晒干的干净衣服,我们继续赶路。看着自己身上干干净净,真舒服。我不住地夸奖丽丽。
下午在一个小村的十字街头,我停车去小卖部买东西。小卖部里几个闲聊的人,听我说从广西骑车来,全嗤之以鼻,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们满脸“你骗不了我”的表情,非跟着我来到路边看自行车。看了自行车及行李仍是不信,一个30左右的汉子又蹲下来查看我们自行车斜梁上的钢印。我们的自行车是在广西买的,上面自然没有湘西地区的钢印,这让他们十分惊讶。面对这些天性多疑的湘西人,我和丽丽也有些惊讶。难道这个地区有那么多人丢自行车?难道自行车上都要打上防盗的钢印?

傍晚宿营时颇费周折。在一个路边小村里,我们先后看中两块小场院平地,可一问旁边的房东,均不让我们搭帐篷。其中一个房东(中年妇女)还指着远处路边一块小平地说:“那儿可以搭帐篷。”那块小平地紧挨在悬崖边上,我们可不愿意半夜滚下去!没办法,只好接着走。
最后在路旁一个大村子的中央发现一块非常大的水泥场院,一看就知道是全村公用的。本想公家的场院也许好说话,谁知,几经交涉,旁边的住户才勉强准许我们住。老乡依然非常冷淡,晚上也无人来问我们吃饭没有。只有几个路过场院的人以取笑的神情看了一下热闹。好奇的小孩在我们帐篷旁多待了一会儿,也要被自家的大人远远地叫回去。原以为前两天湘西人对我们的冷漠是因为我们穿着脏衣服太难看,今天我们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的,可人们依然那么冷漠!丽丽深感失望,甚至提议不走湘西了,拐去贵州算了。
晚上随便吃了点剩点心,又要了一点开水喝下,就休息了。今天是正月十五,月亮很圆。村里没什么节目,只是晚上有小孩零星放了几个鞭炮,显得很冷清。

楼主:戎小捷  时间:2020-09-06 20:12:39
骑车旅行记(34)

车 匪 路 霸?

1996年3月5日 大龙村——黄金坳乡败泥冲

今早起来,爬雪峰山时买的点心也吃没了,附近的农家自然也没人来过问。我们也不愿去求他们,只吃了仅剩的两个桔子(“行啊”大姐送的)就推车上路。大约爬了3公里缓坡后到山顶。上面竖个牌子,才知这山叫“鸡公界(gai)”(湖南人把山称为界)。山顶有一饭店,我们要了炒鸡蛋、炒白菜和米饭,美美吃了一顿。
吃饭时女老板告诉我们,湘西怀化地区交通治安很差。前几天还刚出了一次车匪路霸,劫了一辆赶夜路的货车。她的话我们完全相信。进入湘西山区以来,每天公路边都能看到白灰粉刷的打击车匪路霸的大幅标语,诸如“打击车匪路霸!”“负隅顽抗,就地处决!”“坚决打击地痞村痞流氓烂仔!”几乎连续不断。每个小村镇口都有牌子,上面写着报警电话号码。我前天在那个乡政府招待所看到一份地方公安报,上面也全是近来湘西车匪路霸猖獗的消息。
和丽丽商量了一下躲开车匪路霸的办法。最后一致认为,不能走夜路;宿营不能在荒野中,一定要在村庄旁。
吃完饭一路下坡,直奔怀化市。沿路行人很多,饭店也全开门了。正月十五一过,说明整个年已过完,一切恢复正常。
靠近怀化,新铺的水泥路面又宽又平,略带下坡,骑起来很舒服。一辆辆学雷锋活动宣传车从身边开过,才记起今天是学雷锋日。
怀化市挺大,但给人的感觉不好。尘土多,乱糟糟的。我们把胶卷送到一家装潢挺豪华的照相馆去洗,然后找个小店吃午饭。小店是国营的,中午要下班了,服务员很是懒散。明明有挂面,偏说没有。我们只好一人吃了一碗已经吃腻了的“粉”。还没吃完服务员就赶我们走,说要关门了。
吃完饭我去上马路对面的公用厕所,门票竟要5角,也算中国之最了吧。里面又脏又臭,冲便的水也没有,墙上还写满了下流诗作。
丽丽把防潮垫取出来,坐在马路边写日记,我去路边报栏看报。三点半准时去那家豪华的照相馆取照片。洗出的照片质量很不好,全发紫。丽丽很失望,她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原因:胶卷有问题?照完后放的时间太长?洗照片的人不负责?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我倒不在意,有照片留个纪念即可。
虽还不太饿,下午4点临出城时又吃了一个快餐,这样晚上宿营就不怕因为村里人不热情而饿肚子了。
从怀化出来,开始路仍很平,骑得也挺快。不久又进山了,公路再次变成水平的8字,在山脚下绕来绕去。一辆大油罐车飞驶而过,后面的罐塞子掉了,哗哗地流。先以为是汽油或水,一闻,酒气冲天,原来是米酒。我们向远去的大卡车摆手呼喊,当然没用。
天渐渐黑了,山里静悄悄的。总也见不到村子,我们有些着急。这一带的车匪路霸喜欢夜里出来活动,我们可不敢在野外宿营。终于路边出现两户人家。路右边一户,在高高的山坡上,有一条小路通到那儿。路左边一户紧挨着公路,房子旁边还有一块水泥场地。
我们去左边这户求宿。屋里坐着四个男青年和一个20岁左右穿紫红上衣的姑娘。看上去姑娘是主人,她迎上来问明情况后,允许我们住在水泥场地。姑娘解释说这所房子是她大哥的,大哥出门了,她在为她大哥看房子,因此不便请我们到屋里住。那四个男青年是她的亲戚,来这里玩,他们晚上到前面不远处的几间闲房里去住。
那四个男青年,两高两矮,贼眉鼠眼的,冷冷地打量着我和丽丽。他们又不是这儿的人,我有些担心他们来路不正。
丽丽比我沉着,她灵机一动,从行李包中取出今天刚冲洗出来的旅行相片给那四个青年看,这样他们阴沉的脸上才露出一点善意。
他们一起跟过来看我和丽丽搭帐篷。一辆长途公共汽车从公路上驶过,四个青年立刻发出怪叫声,其中一个还使劲地向公共汽车挥手。随后几个人相互说着什么,全是土语,我们一句也听不懂。
天完全黑了,公路上有一对男女青年推摩托车走过来。原来车胎没气了,只好推。我把我们的袖珍旅行打气筒借给男青年试试,虽不行,但他很感激。一问原来还是河北邢台人,和邯郸很近,是丽丽老乡呢。
打不成气,他们继续推着摩托车走。走出几百米后,那四个男青年也离开,朝他们的方向跟去。
我对丽丽说:“会不会他们要抢劫那两人呢?”
丽丽说:“没准儿。”
我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全是很高的山,路在大山里绕,四周一片漆黑。想了想,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回帐篷睡觉。
躺下后始终睡不踏实,总担心那四个青年半夜来抢劫我们。丽丽帮我分析:兔子不吃窝边草。那几个青年不会在自己的亲戚家作案。
半夜12点,忽然一阵嘈杂声,听声音是旁边屋里来了几个男人,而且似乎兴高采烈。是不是那四个青年回来了?是干了坏事后回来呢?还是正准备出发去干坏事?我们紧张起来,拼命竖起耳朵,仔细听他们说什么。可是听不懂。
万一他们来抢我们,怎么办?我拼命地想办法。
我和丽丽迅速起来穿好衣服,把前后两个帐篷门都拉开,把野外生存刀、挖灶用的小铝铲和两把自行车钢丝锁放在手边,准备万一搏斗时用。我对丽丽说:“要是出事了,我出去跟他们打,你就从另一个门溜出去,赶紧往山里跑,别管我。”
丽丽不同意:“要死死一块儿!”
我们就这样紧张准备着,直到那边房里没动静了,好久,我和丽丽才重新拉好帐篷门,然后就这么穿着衣服躺下。
过了一会儿,丽丽睡着了。
但我还是不放心,一会儿看一次手表,盼着天亮。直到凌晨,才迷糊着睡了一小会儿。
楼主:戎小捷  时间:2020-09-06 20:12:39
骑车旅行记(35)

“我是自学成才”

1996年3月6日 败泥冲——岩门

昨天晚上是一场虚惊,夜里的嘈杂声实际上是房主人(那个姑娘的大哥)半夜里赶回家来了。我和丽丽早晨拆帐篷、捆行李的时候,他过来看我们。他看上去50多岁,挺和蔼,知道我们没吃早饭,还抱歉地表示,由于这段时间不在家,屋里没有柴,缸里也没有水,不能做饭。但他热情地到菜地里给我们拔了一大把菜,并告诉我们前面不远处就有一条小溪,水很干净,可以在那里生火做饭。我和丽丽很高兴,再三谢了他,就去小溪边野炊了。

今天仍然是在大山里转(汉苗杂居区)。
让人高兴的是,路上遇到的人不像以前那么冷漠,开始热情了。上午在路边,我问一群正抬石头修渠的人,附近哪儿有能喝的干净溪水,他们马上热情地带我们去井边打水,并问这问那。
广西北部山区的房子大都是木头的,非常古朴。进入湖南后这样的木头房子更多。虽然外面仍是用桐油涂得黑黑的,但样子已有了一些变化。比如窗户吧,原来多是普通木格子的,现在的却多是镂花的、几何形的,且窗户上贴着美丽的剪纸。刚过完年,房子门上都还挂着红灯笼,贴着彩色的门神,对联,在黑木底子的映衬下,十分艳丽。丽丽非常喜欢,拍了好多照片。
中午在路边一苗族大娘家里吃饭。大娘是开小卖部的,很热情,领我们到她家下面条吃。还拿来许多青菜、猪油和辣椒。
我们发现这儿的切菜案板是扁圆的,安在一个大浅平筐子里。在案板上切好的菜就顺手推到筐子里,有多少菜也不会掉到地上,很科学。丽丽说,将来我们自己也做一个这种带浅筐子的案板。
大娘做饭时,我发现灶房上方的搁架上整整齐齐并排放着两口大黑棺材。
“这是准备后事的?”我小声问丽丽。
“嗯。看样子,老头也还活着。”丽丽说。
丽丽告诉我,在农村,很多人刚到四五十岁就给自己准备棺材。每年刷一遍漆,到真正死了的时候,光棺材上的漆就有近一寸厚了。
饭好了,我们俩人共吃了一斤挂面和好多菜苔。大娘不愧是开小卖部的,很有经济头脑,收了我们5块钱。
吃饱喝足了上路,人有了精神。加上昨夜心惊胆战了半天而没出事,就像大难不死一样,我心里很高兴。丽丽路上没事总爱问各种各样的问题考我,今天不等她问,我来考考她。
“这儿的土为什么是红的?”我问丽丽。
“——这儿天热,把土都晒红了。”丽丽没想到我会考她,稍一愣,马上瞎编道。
“那树上为什么长桔子?”我有意刁难。
“为了让人吃呗。”丽丽立刻说。
“地上为什么有河流?”
“为了灌溉庄稼,让人喝呗。”
“你要总这么回答谁也考不住你了。”我笑着说。
“本来就是。我们小时候问父母,父母都是这么回答的。”
停了一下,丽丽挺认真地问我:“那你说,树上为什么长果子?”
于是我给她讲,果核是种子,果肉是供种子生长用的养料,树上结果
子是为了传宗接代。大自然中的任何现象都不是没有理由的。
“比如,牛啊、狗啊、虎啊……它们为什么都是四条腿而不是三条腿或者五条腿呢?”我问丽丽。
“嗯——你说呢?”
“因为四条腿走路最稳当。抬起一条腿向前迈时,还有三条腿支着身体。三个支点构成一个支撑平面,可以把身体好好的稳住。要是只有三条腿,抬起一条腿迈步,就只剩两条腿支撑了。两个点构不成平面,它就容易摔倒。”
“——那为什么不是五条腿呢?”
“四条腿已经够了,就没有必要长五条腿了。”
“——谁告诉你这些的?从书上看的?”
“没人告诉我。——全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我得意地晃晃头,“自学成才!”停了一下,我又加了一句:“你就是中国传统教育出来的典型,只会死记硬背。”
丽丽并不服气,想了一下问我:“那你说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典型的传统难题。
“先有什么都行。就算先有蛋吧。”我胸有成竹。
“蛋从哪来的?”
“鸡下的。”
“鸡从哪来的?”
“野鸡变来的。”
“野鸡从哪来的?”
“爬行动物变来的。”
“爬行动物哪来的?”
“海里的鱼变来的。”
…… ……
“单细胞生物变来的。”
…… ……
“许多无机物在阳光照射下合成的。”
我微笑着看着丽丽,等她继续问。
丽丽不吱声了。停一下又撇嘴说:“这是进化论,你肯定是从书上看来的。”
“那当然。不过我上学时没有生物课,全是我自己看书学的。”我又晃晃头,“自学成才!”

晚上在一个颇大的镇子宿营(山区的镇子,就相当于平原地区的一个小村庄)。在镇上宿营,找一个合适的地方很不容易。大街旁有空地,可是太显眼,全镇的人都会被吸引过来,派出所也会来询问半天,还有小孩子捣乱。这样吵吵闹闹的,半夜12点以前你别想睡觉,第二天早上也甭想多睡一会儿晚起。
我和丽丽推着车耐心寻找,终于在一排门脸房背后发现一块篮球场大小的平地。看来准备盖房,刚打好地基,还没砌墙。房基地的主人就是前面那排门脸房的老板。看来他见多识广,只瞄了一眼我们的自行车,就马上同意我们在那儿宿营。
更运气的是,后边住家里有一位中学退休老教师,他看见我和丽丽搭帐篷、写日记就过来和我们聊天。当得知我也当过中学老师,并在西藏和海南也教过少数民族学生时,他的话一下多起来(他教过当地苗族学生)。不仅坐下和我们聊了半天,而且又邀请我们去他家,热情地招待了我们一顿免费晚餐!我很理解这位老教师,在一个偏僻的小地方,有文化的人很少,他平时会感到很寂寞。1988年我旅行时,曾滞留在湖南中部一个叫李家段的小地方,当时也是偶遇一位曾被打成右派的老教师,结果我们两人都兴奋异常,谈个没完。
吃完饭回来我们马上就钻帐篷睡了。想到明天就要抵达湘西名镇凤凰城了——沈从文的家乡,我和丽丽都很兴奋!
楼主:戎小捷  时间:2020-09-06 20:12:39
骑车旅行记(36)

红 色 老 板?

1996年3月7日 岩门镇——凤凰城新华书店招待所

昨晚我就觉得很累,本以为好好休息一夜就好了,不想夜里风雨交加,帐篷里又冷又湿,我就捂严了被子。谁知早上又睡的太沉,(因前天晚上没睡好),天又晴了,太阳升起老高,帐篷迅速升温,我又被热醒了(帐篷的温室效应),起来就感觉特别没精神:感冒了。丽丽认为我是半夜里着凉冻感冒了,我自己觉得是早上温室效应热感冒了。经验告诉我,如果是冷感冒,你会流鼻涕,如果是热感冒,你会嗓子疼。我现在就是浑身没劲儿,嗓子疼。
在岩门镇街上吃了面条后出发。没走一会儿,我又觉得饿。这是我感冒的特点:别人是一感冒就没胃口,我是越感冒越能吃。于是我开始吃面包,断断续续吃了四个面包,还是不饱。从岩门到凤凰城只有二三十公里,虽然是山路,坡并不很大。但我感冒,走不动,不断休息。
现在路边风景的主角是花儿了。最多的是油菜花,满山满坡,黄黄的,非常悦目。桃花也在开,一树一树的粉红。还有梨花什么的,真是春天到了。坐在路边看着这些花儿,感觉真好,一点也不想动弹(正好也感冒了)。
涂着黑色桐油的木头房子不多见了,石头房、泥石坯房和青砖瓦房开始多起来。原因很简单,两边山坡上已没有成片的松林了。
没有山林,我们就可以野炊做饭了。我现在对野炊越来越自信,随便捡几块石头或砖头就可以搭起一个灶。面条、烙饼,炒菜、烧汤自不用说,焖出一锅香喷喷的大米饭才是我的拿手好戏。水的高度要比米的高度多一倍,然后大火烧开。米上方的水快烧干时,就到了关键时刻了。你要让明火熄灭,仅用余碳的红色灰烬继续烤。这时开始你要经常用手指头去碰锅盖,若很烫,手指头一触就缩回,那就说明炭火灰烬的温度正合适;若你的手指头可以在锅盖上停留半秒钟,那就说明炭火温度不够了,你要加几根细柴了。用这种办法烧成的大米饭,和你在家里用煤气灶烧出的大米饭一样好吃!

下午休息时,看见路边不太远的一块地里散坐着几十个妇女,老老少少,手里都拿着剪刀。丽丽对农村比较熟悉,可是她想了半天也猜不出她们要干什么。过了一会儿,那些妇女起身说说笑笑不紧不慢在田里弯下腰干起活来。我好奇,走过去看她们在干什么。
原来这是一片树苗圃,她们在修剪已嫁接好柑桔树苗的基树枝(一种野生的灌木)。我有些奇怪,现在都推行家庭生产责任制了,她们怎么还是一大帮子一块儿干活呢。
“你们不像一家子呀,还跟过去生产队一样干活?”我问。
“对,我们还是生产队干活——”一个中年妇女学着我的普通话,引起一片笑声。“我们这儿没分地,还是生产队。”又是一阵笑声。
“真的?”我半信半疑。也许这儿集体生产搞得好,没分地?
“你看我们像不像生产队?”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问我。
“像!生产队干活就是这样一大帮,说说笑笑的。”我认真地回答。
她们又“哄”地大笑起来。
“我们是打工的,”离我比较近的一个青年妇女小声对我说,“打工知道吧?给老板干活。”
“真的?”我不太相信,“你们不像打工。打工的都拼命干活,没有这么高高兴兴的——”
“哄”的一声,她们又笑了。
“你看,”那个青年妇女指给我,“那就是老板。他雇我们来剪枝。”
我顺着她手指一看,果然在众多妇女中,有一个瘦瘦的穿蓝衣服的中年男子,手里还拿着一个长树枝。他也是笑嘻嘻的,面很善,不断往我这边看。
也许这是一个好老板,红色老板?或者已经规定好了定额?要不她们干活怎么说说笑笑,不紧不慢?
“你们干活有定额吧?”我又问。
“我们是记钟点。”一个妇女说。
“那——干一天多少钱?”
“8元。——太少了,活好重哟——”她有意拉高、拉长声音。
又是一片笑声。我也忍不住笑了。
丽丽在路旁听这边一说一笑的,也禁不住好奇,拿着相机跑过来了。我们给她们照了一张相。

傍晚终于到达凤凰城。我已走不动,准备在这儿休整几天,一方面等感冒彻底好了再出发,另一方面也想好好参观一下这个湘西名镇。
住进新华书店招待所(就在新华书店的后院),三层小楼。前台是一个苗族小姑娘,长得很秀气。现在是淡季,旅客很少,她既负责前台登记,又当服务员。我们进去时,她正在看书(一般服务员都是看电视),我不禁好奇,问她看的什么书。她笑了一下没回答,随手把书放进抽屉里。
我因身体不好,丽丽坚持让我住一个单人间,9 元一天。她住三人间,5元一天(其实基本没有别的旅客,住三人间跟住单人间没什么区别)。我屋里有桌子,硬板床,沙发,更有一台黑白电视,条件很不错了。所有东西都安顿在我的屋里,自行车推到招待所餐厅里锁好,然后出去吃饭。一人一大碗热面条,又买了几个火烧和包子。回到招待所后,丽丽照顾我躺下休息,给我冲好感冒药放床头,又上街为我买了一趟水果,然后她去招待所水房洗衣服。
今晚有电视看,一大享受。
楼主:戎小捷  时间:2020-09-06 20:12:39
骑车旅行记(37)

热情的凤凰

1996年3月8日 凤 凰 城 阴

早晨7点多就醒了,感觉稍好一些。上街去吃早点。
街上有许多进城卖货、买货的苗族妇女,矮矮的个子,头上顶着又厚又高的蓝色缠头布,戴着白色的银项圈首饰耳环,穿着黑色的衣服裤子,上面镶着鲜艳的花边,还扎着绣花的腰带,非常好看。丽丽高兴得不得了,傻笑着盯着人家看,连连说:“……比海南黎族的服装好看多了——现在我才觉得旅行有意思了!”
吃完面条遇一小麻烦,老板娘找不开我们的一百元整钱。丽丽拿着一百元跑了好几个店铺,人都很热情,可惜都是才开门,没零钱。最后好不容易在一个储蓄所把钱换开了。
回书店买了一本《古城凤凰》,我和丽丽开始按书游览。
凤凰城分新区和老城。老城还是很有特色:古老的城门,窄窄的小巷;青石板路,两边高高的烟黑色的吊脚楼,镂花的门窗。街巷中缠着高高的头巾、背着大竹筐的苗族妇女,不紧不慢走着……
在湖南山区,吊脚楼随处可见。所谓的吊脚楼,标准的样式是这样的:你想象一下你有两张北方常见的四条腿的方桌,你把它们上下摞起来,然后把上面那张方桌的四周用木板围起来,但要留下几个窟窿做门窗,最后在门那里摆一个宽大的木楼梯以便上下。好了,这就是一个典型的吊脚楼了。上面的那张桌子里住人,下面的那张桌子里可以摆放杂物。当然,下面也有完全空着的,如果你住在河边;也有在里面养鸡、羊、猪、牛的,如果你住在乡下。还有把下面的四周也围起来,留个门洞当客厅的,如果你住在城里;更有把它做小商铺门脸的,如果你住在临街的小巷。
我们先去看了书中提到的老城××街1号。这是一座保存完好的典型湘西民居院落,已列为文物保护对象。户主是一位五六十岁的老太太,又矮又胖。她得知我们是来参观的游客后,马上热情招呼我们进去。院子挺大,中间的天井部位是一古色古香的巨大花坛,四周一圈高高的两层木阁楼(近似于把许许多多的吊脚楼连成一圈),楼梯均为木制,人走上去嘎嘎响。一楼正房客厅里,挂满了各个单位送的锦旗牌匾类的东西。仔细一看,才知这个湘西民居古院曾先后作为《湘西剿匪记》等电影及电视剧的外景拍摄场地。(提及此事,老太太一脸自豪。)
从民居古院出来,找沈从文故居颇费周折,转了半天也没找到。无奈,我们拦住一个60岁左右的老头问路。他指指自己的耳朵说:“我耳朵聋。”于是我把书递给他,指着上面的沈从文故居照片。
他马上明白了我们的意思,点点头:“我带你们去。”我和丽丽高兴万分,赶紧谢他。
本以为他年老走得慢,谁知他健步如飞。我感冒身上没劲,落在后面,丽丽竟也得小跑才跟得上他。丽丽跑一会儿就回头笑着朝我招招手,让我跟上。后来跑远了,她就喊“别着急,我找到了再回来接你!”
在胡同里拐来拐去,终于到了沈从文故居。老头自豪地指给我们后,又马上顺原路回去了。原来他不是顺路带我们来,而是专门送我们,真让人感动。
故居是个很朴素的院子,黑色的大门。院内几间平房,里面照例摆放了沈从文曾用过的物品和他写的一些书。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张很大的黑色书桌。屋内的门、窗、桌、椅,以及所有的日常用具全部是木制的,而且是那种已不常见的古老风格(大多不是原物,是仿制的)。书也都是那种老版的,封面老旧、朴实。丽丽比我强,读过沈从文的《边城》和一些散文。而我,说实话,一本也没看过。只是在河北师范学院读中文系时,听老师讲过他,评价很高。
记得工作后,一个很有学问的朋友曾问我,中国现代文学中,哪个作家最伟大?我想了一下,迟疑着说:“鲁迅?”
他摇摇头,说:“沈从文。”
参观完沈从文故居,又去找熊希龄(北洋政府时期的国务总理)故居。只知是在文星街上,具体在哪一个巷就不知道了,书里没写。问了许多人,都不知道。不过人们非常热情,尤其是一个中年妇女,陪我们找半天,没找到,她一脸内疚的样子。最后终于问到一个政协退休干部,他指给了我们。原来熊希龄故居并没整修开放,难怪人们不知道了。故居在一条小巷的拐角处,已经破败不堪,摇摇欲坠的院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锁。我只好隔着院门望进去:院子很小,杂草丛生,有一棵大树和几间同样摇摇欲坠的平房。看来这倒是真正的故居,完全保持着原始的样子。我扭头对丽丽说,“你等我一下,我怀怀古,就10分钟。”丽丽点点头,后退了几步。我调整好思绪,静静地注视着故居,努力想象着当年儿时的熊希龄,在阳光、树影之下进进出出、在院子里玩耍的情形……
我们买的《古城凤凰》中,讲了一个熊希龄小时候的故事。一次,教私塾的先生让他们几个学生各画一幅画,题材不限。结果有的学生画竹子,有的学生画梅花,只有熊希龄与众不同,画了一株普普通通的棉花,旁边提了一行字:此君一出天下暖。私塾先生看了大加赞赏,称熊希龄将来必有出息。
看完熊希龄故居后我们想上厕所。向一个小卖部的姑娘打听,她详细地给我们指明了路。我和丽丽顺路去找,刚走了没几步,那个姑娘又追了上来。原来她怕拐弯太多,我们找不到,亲自带我们去。凤凰城人的热情,我们算是彻底领教了。
凤凰城新区则完全是另一风格了,两边楼房商店林立,中间街上车水马龙……
街上照相馆里,有出租苗族服饰照相的。丽丽很想扮成个少数民族姑娘照张相寄回家。但太贵了,要6元。丽丽迟疑了半天,还是没照。

吃中午饭时,由于我嗓子疼,怕上火,于是反复叮嘱服务员炒菜时不要放辣椒。没想到厨师得知我们要求炒菜不放辣椒,很是惊讶。他不放心,竟自己跑过来问了两次。第一次问:“真的不放辣椒?”第二次说:“不放辣椒怎么吃呢?不是少放点吧?一点点?”
不仅人热情,饭也不太贵,菜3元一份,饭1人1元,随便吃。
吃完午饭我们又去看流经凤凰城的沱江。可惜江水太脏,两岸还有一些垃圾,令人扫兴。江边风大,我觉得身上冷,就赶紧回招待所了。
楼主:戎小捷  时间:2020-09-06 20:12:39
骑车旅行记(38)

同是天涯“打工”人

1996年3月9日 凤 凰 城 晴间多云

这两天开始有一些住宿的游客了。
新华书店招待所的大餐厅前台(不是住宿登记的那个小前台),总坐着五六个衣着艳丽的女服务员,像是导游,很少见她们干活,让人看着不太舒服。而招待所另外几个衣着朴素的服务员,总是在干活。
直接和我们打交道的那个二楼小服务员,17岁,是个苗族。她写汉字很困难,也不会算账。她不太计较礼节,进我屋换暖瓶从不敲门,不是直接推门进来,就是直接拿钥匙开。尤其是早上,我还躺在床上,她就用钥匙开门进来,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
她也是一个离开家乡到城里(县城)来的打工妹。
在骑车旅行的路上,无论是借住在老乡家还是借用老乡家的灶做饭,我们都发现主人家里有外出打工的人。近的是去县城,远一点的去省城,再远的就是去广东、深圳了。
春节前夕,走在山区的公路上,常常看见长途公共汽车开着开着忽然停下来,从上面下来一个两个,或三个四个挎着包的男女青年。他们的穿着和城里人无异,却很熟练地踏上公路边那窄窄的小径,向大山深处走去,上下一拐就不见了。无疑,他们是来回家过年的打工仔与打工妹。
春节过后正好相反。正月十五一过,那一条条与山区公路联结的山间小径上,出现了三五成群的肩扛行李的男女青年,他们的衣着也几乎和城里人无异。渐渐地这些人沿小径汇到一处,在公路边聚成一大群,或坐或立,或说或笑,等着那不是很准时的长途公共汽车。这些汽车将把他们带往远方的城市或最近的火车站。
就在前天骑车来凤凰县城的山路上,我们曾看见四个打工仔,穿着整齐,带着行李在等长途公共汽车。大概等的时间太长,闲着无事,其中一个青年捡了一块红砖头,走到马路中间,在柏油路面上写道:“凤凰家乡万岁!再见了,家乡!“……让人感慨。

其实我自己也是一个沦落天涯的打工者,只不过很不成功。
当然,与其他打工者不同,我是从城市来到乡下打工。记得1988年我怀揣2700元的巨款想骑车旅行全国,但很快就发现,无论你如何省吃俭用,住最便宜的旅店(五毛到一块一晚),吃最简单的饭菜(一两块一顿),钱,总是越来越少,根本就不够旅行全国。于是我想到了打工。
最开始遇到的打工机会是在福建的一个偏僻小镇。由于连续下雨,我被困在一个小旅店里。和我同住一屋的有一个在广东和福建两地跑生意的商人。他看见我每天都读书,又听我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就和我攀谈起来。得知我想挣钱后,他马上问我愿不愿意做他儿子的家庭教师。他的儿子已经18岁,过去由于家里太穷,无钱上学,以致成了文盲。现在他做生意有钱了,但常年在外面跑,无时间顾孩子。我当然愿意,立刻满口答应。他问我要多少钱工资?我说管吃管住的话,一个月五十到一百都行。他很高兴,立即出去打长途电话和家里联系。过了一会他回来问我,“你能讲闽南话吗?——能听懂也行。”我立刻就傻眼了。而他的孩子从小就没上学,一句普通话也听不懂。结果此事告吹,他很失望,我更失望。
第二次尝试打工是在湖南李家段遇到那个“右派”教师。他1957年打成右派后失去教师工作,被遣送回家。他是民国时期的留学生,原来在学校教英语。失去工作后他又不会种田,立即衣食无着。被逼无奈,他想出了一个生存之道:跑到各个著名的风景区,给游客们在钢笔上刻写“XXX旅游留念”“到XXX旅游纪念”等金粉字,凭此糊口。现在他平反了,又回到学校教书,衣食无忧了。他愿意教我刻写金粉字的手艺,并无偿赠送我全套的刻制工具和金粉银粉。我一听就兴奋:既可以旅行,又可以挣钱,一举两得啊。我很快就学会了刻字(有限的几个常用字,再笨也能照猫画虎),又掌握了涂抹金粉字的窍门:先把一根普通的蜡烛融化,再放入许多金粉,搅拌匀,等蜡烛凝固后,你就有了一块内含金粉的蜡块了。你先用特殊的微型刻刀在钢笔上刻完字,再用金粉蜡块按在字痕上来回用力擦几下,立体的、漂亮的“XXX留念”的金粉字就跳出来了(若是偏黄色的钢笔,你就换成银粉字)。但可惜,当我怀揣绝技满怀希望出去“打工”时,才懊恼地发现:第一,现在的人们(八十年代末)都使用圆珠笔了,而圆珠笔要比钢笔整整瘦上一大圈。第二,更关键的是,现在的景点已经有了照相服务,人们已经没有必要再靠钢笔上的金粉字来证明自己曾到此一游了。总之,老右派的手艺在六七十年代有用,在八九十年代已经过时了。
但我并不气馁。我发现,虽然在著名景区已经有了照相服务,但在广大的乡村,照相机还远未普及,而谁不愿意在自己的家门口给孩子留个影呢?给老人留个念呢?我可以做个上门服务的流动照相商啊。我对照相还是很熟悉的,照相机也是现成的,交通工具(自行车)也是现成的,于是我马上开始尝试。具体办法是,我挎着相机走村串户,先免费照相,然后我赶到事先物色好的附近的照片冲印处冲印相片,第二天再返回村里一手交照片一手交钱。顾客还真不少,第一天就照了整整一卷(36张)。但最后我还是失败了:村民们看了冲印好的照片后,总要从照片中找出一些不是瑕疵的瑕疵,然后就把以前说好的价格压下来,否则就拒绝付款。左邻右舍都站在一边帮他说话,我一人孤立无援。价格一压就是三分之一,我就一点利润也没有了;还有压一半的,我就完全赔了。记得全村只有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婆婆是完全按照原价付款的,让我感动了半天。
后来我还想了不少挣钱的主意,比如修理无线电什么的,但也没成功,最后我弹尽粮绝,在旅行一年后灰头土脸地回到家中。
楼主:戎小捷  时间:2020-09-06 20:12:39
骑车旅行记(39)

丽 丽

1996年3月10日 凤凰城 阴 有风

早上我刚起床,丽丽就过来了。她进门一句话不说,噘着嘴,坐在床上吸溜鼻子。一问,原来是昨天晚上她作梦,梦见我和别的姑娘好了。
“你说你为什么跟别人好,不理我?”丽丽气呼呼地质问。
“这是你自己做的梦呀,怎么倒来怪我了?”我笑着说。
“反正是你的错,我才做这样的梦。”丽丽一边抽鼻子一边说。
然后她半天不理我。

我和丽丽相识于1994年2月。那时我在《山野》杂志做编辑,经常和一些读者通信,丽丽就是其中的一个,当时她正在兰州商学院上学。在通信中我发现,别的读者的信都是用脑子写出来的,而她的信是从心里流出来的。我们通信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长。当她得知我计划在1995年辞职出发去旅行时,她立即表示想和我一起去。
94年夏天毕业后丽丽自己写求职信,在邯郸钢铁总厂找到了一份工作,在法律办公室上班。为了能和我一起旅行,一年后她辞了职。
跟丽丽相处一年多了,发现她有许多很有意思的特点。
比如说吧,她有时候很腼腆。无论是去年我们在河北、山西、内蒙旅行,还是这次在南方旅行,不管是问路、要水,还是询问房主能否搭帐篷,她都让我去,自己不好意思开口。路上解手时更是前瞻后顾,几百米之内不能有人,即使在大山里也是一样。晚上宿营有人围观时,她就赶紧钻进帐篷去“整理内务”,把我撂在外面应付外交。你若以为她“两耳不闻帐外事”那就错了。每回“外交”结束,我刚钻进帐篷,她就马上告诉我刚才有哪句话我说得好,哪句话说得不好;哪个围观者的询问我没理解,回答错了;哪个围观者的询问带有明显的挑衅性,而我的回答太软弱了,等等——俨然一个老谋深算的外交家了。
丽丽喜欢和我说话,性子急。而我喜欢沉思,性子慢。有时她和我说话,而我正在思考别的,一时反应不过来,她就生气,不理我。有时问路,我也正想着另一件事,心不在焉,说话结结巴巴,丽丽就着急:“紧张什么,你又不是坏人,好像你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还有一次问路,我对一个中学生模样的人随口称了一句“师傅”,丽丽就说:“人家顶多十五岁,你叫人家师傅,真是!”
丽丽性子急,读书看东西也快。记得有一次,山野杂志急需一篇稿子,我忙不过来,就给丽丽寄去一部200多页的书(内容是台湾四个青年徒步全球旅行的事),让她看一遍,然后写一篇几千字的概述类的文章。我本以为她会用一两个星期时间写成,谁知一个星期后我就收到了她寄来的稿子,扣除来回寄信的时间,我算了一下,她连看书带写作只用一两天。94年9月,我去邯郸第一次和她见面时,特意给她带一些文章读,准备过一会儿和她讨论。谁知她一眨眼功夫就看完了,比我预计的时间快了三倍。我怀疑她读的不仔细,一问内容,她说得头头是道。
不仅读中文快,读英文也快。她的英语词汇量和我差不多,可同样厚的一本英语读物,我看10天,她只看1天。而且她不查字典,生字单词根据上下文一猜就八九不离十。时间一久,我不得不承认她在语言方面确实有天分。
生活习惯方面,丽丽和我差不多,不过分讲究卫生。也都不太在意穿着,说得过去就行。我记忆里只有一次,丽丽为衣服不高兴。
那是去年夏天(95年),我们骑车旅行去内蒙古看大草原。路过山西恒山,我们特意去看悬空寺。悬空寺前有许多卖工艺品的小摊贩。当时丽丽自己的衣服搞脏了,她临时穿着我的旧T恤和我的旧短裤。她个子很矮,衣服很大,显得很滑稽。有几个小贩就吹起了口哨。丽丽没吭声。离开悬空寺很远了,丽丽一下坐在路边大哭起来:
“我要穿漂亮衣服嘛!就怪你不给我买漂亮衣服,让人家笑话。”
“好,咱们到下一个城市就买!买最漂亮的衣服!一千块一件也买!哼,敢笑话咱们丽丽!”我装作很气愤的样子说。
丽丽不哭了,沉默了一会儿,才气鼓鼓地说:“哼,我才不买呢,花我的钱让你们看着舒服,没门儿!”
她就是这么好强,容不得别人的轻视和嘲讽。

今天下午天气变冷,我们待在旅店里没出去,详细商量一下今后的旅行路线。本来打算从凤凰城北上,去看著名的张家界,然后去宜昌坐船逆流而上看长江三峡。再走四川、陕南等。现在因为前一段湘西山区的冷漠,再加上在凤凰城遇到的一些游客均众口一词说张家界现在很乱,风气非常不好,坑蒙拐骗俱全,环境也脏乱透顶。于是我和丽丽决定不去张家界,而是从凤凰城开始向西拐,经湘、黔、川三省交界地去四川涪陵,然后顺江而下去三峡,再从宜昌上岸,经湖北、河南回北京。
“这上面说,现在北京求租房子的人很多,房租一个月有一千多。”我晃了晃手中的旧报纸,“要是真的话,咱们回北京后出租房子,这样旅费问题就可以彻底解决了。”
“哪有这么好的事?一千多?你又做梦了!”丽丽一撇嘴。
“我也不太相信。”我皱皱眉,“反正咱们还是认真做笔记,争取能出版,这样也能挣到钱。”
“能出版就行,挣不挣钱无所谓。”丽丽认真地说。
丽丽爱好文学,她的梦想是当作家。
“你说,咱们写的游记真能出版么?”丽丽皱着眉头问。
“有可能。”我认真地说,“88年我旅行的时候,怕家里担心,给家里写过几封信报平安,顺便也写了点旅行见闻。家里人都说写得好,有意思。”
沉默了一会儿,丽丽忽然诡异地看我一眼,“如果我写的游记和你写的游记出版社都看上了,出谁的?”
“出你的!这还用说?”我没有丝毫犹豫。
“就会说好听的!”丽丽拍了一下我脑门,“你应该说两本都出。”
“那我不是和你抢读者了?”我笑着逗她。
“抢什么读者——这叫互做广告,销量翻倍!”还没等我笑,丽丽自己先笑了。
“这叫双峰并立,交相辉映!”我尽量忍住笑,努力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
“你这才叫拽词呢!”丽丽又桶了一下我的脑门。
我们俩一起笑了。

我感冒基本好了,决定明天出发。不知贵州、四川的山区人对我们会怎样?
楼主:戎小捷  时间:2020-09-06 20:12:39
骑车旅行记(40)

进 入 贵 州

1996年3月11日 凤凰城——三叉路口

早晨起来先收拾好东西,办完退房手续,到楼下餐厅取出寄放的自行车,捆好行包。然后来到街上,我们决定先饱吃一顿再走。附近有个小饭店,我们这几天常去吃。炒两个素菜,要两碗米饭,总共6元钱就能吃一顿饱饭。但老在一个地方吃有些腻,今天不去那里,换个地方吃。
新饭馆的老板很热情,他一眼就看出我们是外地来的游客。
“你们是来画画儿的?”他满有把握地说。凤凰城是有名的画家之乡,出过很多著名画家(比如黄永玉)。它独特的湘西风情也吸引了很多美术学院的人来写生。我们在街上就经常看见很多石板,上面写着“某年某月某某曾到此写生”的字样。
吃饱喝足以后上路。从地图上得知,从凤凰城向西,沿途可见一“千里长城”遗迹。这一带是苗族聚集地,“千里长城”是清朝时起义苗民为反抗满汉封建统治而修建的。一路上我留意查找千里长城,但最终只见到右边山坡上一小段百十米长的断壁残垣。
下午三点到阿拉镇。正逢赶集,好不热闹。街上的妇女几乎全穿着民族服装,丽丽很高兴,以这些妇女为背景,让我给她照相。
出阿拉镇三公里,我们又稍微拐一下去看有名的黄丝桥古城。这是个典型的古代边城(哨镇)。方圆不过一个足球场大,但有坚固的城墙,高高的城门楼。城门为铁制,锈迹斑斑。城墙都是清一色的黑青石,石缝里长满了草。我们登上城门楼,沿着城墙上的路(三四米宽)走了一圈。城里有石板铺的街,石片垒的屋,总共住着不过几十户人家。其中一家门口还挂着许多牛头骨。白白的头骨,黑黑的角,一问,30元一个。
从黄丝桥古城出来走不久,就进入了骑车旅行以来的第三个省区——贵州。每进入一个新的省区,我和丽丽都要照一张合影留念,这次也不例外。找好位置把自行车支好,相机放在车后架上,让丽丽在写有贵州省的牌子下站好,然后我一按自拍钮,再飞快地跑到丽丽身边。因为又要拍到人,又要拍到高高的路牌,因此相机与人距离较远,我们听不到相机快门的声音,只好多站一会儿,一直保持着微笑,估计绝对拍完了才敢动。
提起自拍照相,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那还是在广西的时候,我们有一次路过一片竹林,丽丽看见风景好,就停下来照相。我让丽丽站好,然后调整好焦距,按下自拍钮后迅速跑到她身边。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动静,我以为自拍钮没按下去,就想过去重新按。刚跨出一步,丽丽一声大吼:“别动!”同时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就在这同时,相机“吱——”的一声响了。我心想这下可好了,照出来肯定是她横眉怒目、而我不知所措样子。谁知后来洗出照片一看,不仅她是满面笑容,我自己也是笑容满面;而且我是一脚跨出、又被拉住的姿势,简直是一个绝好的抓拍。但我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当时她在吼我,怎么拍出来却是笑嘻嘻的?

近傍晚时来到一处三叉路口,发现前面有路障,一个大木杆横在马路中间。于是我们下来推车走,正走,忽听背后有人喊。回头一看,一个汉壮背着一袋化肥正往另一条叉路上走。
“去铜仁从这儿走近。走那条路绕远!”他好心地提醒我们。
“我们不去铜仁,我们要去松桃。”我说。
“那可远了,今天到不了啊。”他说。
真是个热心人!
三叉路口有一个木材检查站。本来木材检查站的任务就是检查出山的车辆是否违法拉运木材(凡检验过的合法木材都要打上一种三角形的红章),大概是因为空闲时间多,而此地饭馆又少,他们这些执法人员竟又开起了饭馆。几个身着制服,头顶大盖帽的小伙子手忙脚乱地刷碗烧火收钱,看上去也是一景。但我可以看出,那些经过此地司机们都有些尴尬:不在这里吃饭吧,怕那些执法者不高兴;在这里吃饭吧,让这些执法者伺候自己又不合适。总之他们脸色看上去都不自然。
大概是感冒还没彻底好,我有点累,加上那个壮汉说今天到不了松桃,于是我们决定不走了。远远看见前面路边有一处刚盖好的两层楼,估计有闲房,于是前去询问。
屋内只有一个苗族老太太,我们说话,她一点也听不懂。正在着急,进来一个小姑娘,大概是老太太的孙女。我们说明来意,她马上就同意了,热情地招呼我们进屋烤火。不一会儿,她母亲和姐姐也回来了,很热情地招呼我们一起吃饭。厨房就在楼底半地下室,但并不很暗。
老实说饭有些夹生,很难下咽。但人家很热情,我和丽丽都硬着头皮把自己碗里的饭吃完,又一人吃了一个糯米粑粑。
晚上男主人回来了。了解情况后,他抱歉地说:“你们只能住偏房,要住正房就得两人分开住。”原来苗族也有这种外来的男女在主人家不能同住一屋的风俗(即使是夫妻也不行)。于是我们表示愿住偏房。
偏房还没有完工,没安门窗。男主人热情地拿来竹席子帮我们堵上门窗,又拿来草席子让我们铺在帐篷下面。那个小孙女晚上又特意过来问我们看不看电视。丽丽也热情地向她介绍帐篷里的各种装备。
晚上睡下后,丽丽说:“苦不怕,就怕人家对你不好,冷漠,嘲讽……”
走了大半个湘西,我和丽丽都不太愉快。现在到贵州了,第一户人家就不错,但愿以后会更好。
楼主:戎小捷  时间:2020-09-06 20:12:39
骑车旅行记(41)

偏僻的山村

1996年3月12日 三叉路口——康金村 晴

今天早饭后,临走时想给主人全家在房前照张相留念。男主人说房子还没完工,照了不好看(不吉利)。于是作罢,反复表示了感谢,然后告别了他们一家上路。
路上风景开始有明显的贵州风格了。大山已没有了,全是一个个小土山包,圆圆的,长满了绿绿的松树。整个地形给人的印象是半高原半山区。
换了新省区,见了新景色,丽丽和我都很高兴。
上午我因思想开小差,摔了一跤。好在不重,只是腿有点疼。土路靠边的地方,往往有一条高梗,上面又光又平,但很窄。我就是在那上面摔的。丽丽叮嘱我说:“你以后不要在那上面骑了。我就不敢在上面骑。”
中午在一稍大的村边停下,准备找户老乡借灶做饭。
村口零散地站着十几个人,其中一个五六十岁穿着较好的像是一个村干部。我走过去问他可否在村里一户人家借灶做饭或交钱吃饭。
“你们干那样?耍把戏?……”他打量着我,问。
我告诉他不是耍把戏的,是要找一户人家吃饭。
“可以啊……你们得交钱呀……”
“多少钱呢?”我问。
“50。”旁边一个叨着烟卷的男孩说。
50元当然不行。村干部就:“40?”“30?”地最后降到20。我告诉他,我们以前在老乡家吃一顿饭一般都是交5到6元,借灶做饭是1到2元。
村干部冷笑了一声,马上向周围的人怪声怪气地嚷:“这人给6元,谁家管饭?耍把戏的——”
我转身走了。
到公路上和丽丽一说,她更是生气:“要是我的话,非骂他一顿不可。”
山区防火,不敢自己生火做饭。无奈,继续推车走。
在一个叫盘信的地方,见路边一个小棚棚里卖面条。女老板太不卫生,穿着脏衣服不说,油黑的抹布,缺半边的浑水桶,涮一涮抹一抹就算洗碗。可是我们已经很饿。吃完面条后,发现碗底一层黑泥沙沉淀。丽丽去行李包取了两袋板蓝根,开水冲了,逼着我一起喝下,说是预防肝炎。
下午走的是一条乡级公路。仍是土路,不大的上下坡。但上坡总比下坡长,所以我们在逐步爬高。估计我们已上到云贵高原的边缘地带。丽丽有些头疼,我也一样,可能是海拔高的关系。上坡推车,也觉得身子发虚。
这条路不通公共汽车,人们的交通工具是农用小卡车。小卡车都是个体的,大多非常破旧,后面的车斗里人挤得满满的。都站着,手抓着车上用来搭篷的铁架子。妇女背着小孩,男人背着竹筐。车飞速开,上坡下坡,左拐右拐,车上的人颠甩得左摇右晃,但个个面无惧色,也是一大景观。我们看到最惊险的一辆车是,后面的车斗因太满已无法挤下,几个小伙子就站在驾驶室两侧门外,手把着摇下玻璃的车窗。而一个中年男子居然坐到了卡车前头的车鼻子上。他一手把着汽车前窗底部的一个雨刷凸起,另一手按着自己的货口袋,真是危险极了!

傍晚到达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村里住房多用树枝编成,外面涂一层泥巴。我走进靠路边的一户人家,屋子很大,灶房、门厅、卧室都连在一起。里面只有一位年轻妇女,背着小孩在烧饭。
“可以让我们住在房前那块平地上吗?我们搭帐篷。”我尽量放慢语速。
“可以。”她只略一扭头瞄了我一眼。
“我们想交钱吃一顿饭可以吗?”
“可以。”
“多少钱呢?”
“随便。”
“5元一顿行吗?”
“可以。”
我高兴地返身出屋,只见外面丽丽已经被人层层围起来了。老的,小的,男的,女的,大概多半个村子的人都来了。老人穿着又脏又破的夹袄,连扣子也没有,腰间勒一根绳子。小孩们都穿着好几层单衣,扣子也缺,拉链也坏,腰间也都勒着一根绳子。妇女穿得稍好一些,斜襟的蓝布衣服、黑布裤,也有花边和缠头。几乎所有人脚上都是解放牌胶鞋,小孩儿的鞋上则全是破洞。
我有意躲在围观者后面,看看丽丽如何“外交”。
“你们干哪样?”人群中有人问丽丽。
“我们不是耍把戏的……”丽丽自作聪明地先作否定回答。
“噢,耍把戏的。”围观者互相点头,恍然大悟的样子。其中一个妇女去翻看我们自行车筐里的衣服。
“我们不是耍把戏的!我们也不是卖衣服的……”丽丽有点着急,赶紧说明。
“噢,是卖衣服的。”围观者又频频点头,表示明白。
我站在后面差点笑出声来。
丽丽一下急了,提高嗓门嚷:“我们是旅行的!骑自行车旅行!”
大概是丽丽声音太高,一下把围观者们震住了。他们安静下来,莫名其妙地互相看。
“旅行就是到处走,到处看,到处玩。懂了吧?”丽丽问身边一老头。
“不晓得,不懂。”老头摇摇头。
丽丽又转身问一个年轻小伙子。
“不懂。”小伙子很不好意思地说。
丽丽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回头看见了我。“你看怎么办呀?他们听不懂。”
我笑着说先把帐篷支起来,他们就明白了。
鲜艳的帐篷一下又招来好多人,黑压压围成一大圈。我耐心地一样样拿着实物向他们解说:防潮垫、睡袋、水壶……
再问他们听懂没有,被问者均羞涩地后退:“不懂。”
天晚了,风很冷。人们仍不散,围着帐篷互相议论,猜我们这个东西是干什么的。我也只好不管他们了,关好帐篷门就和丽丽一起到旁边刚才讲好的那家吃饭。人们嘻嘻哈哈推推搡搡地跟着我们进屋。然后或站或蹲,盯着看我们吃饭。
“你们怕不怕灰?”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壮着胆问我。
我开始以为他问我们怕不怕脏,丽丽告我是问怕不怕“鬼”(晚上在外面睡)。
“不怕。没有鬼。”我笑着说。
几个妇女立刻窃窃私语,隐约听见“共产党”几个字,大概是说共产党都是无神论者吧。
这时,这户人家的男主人回来了。真是天翻地覆,他是跑生意的,见过世面。几句话之后,他马上明白我们是干什么的了,并告之了那些围观者。(我一直在担心围观的人晚上不走,要等着看我们“耍把戏”。)
“我们这山区不好看啊。你们北京吃白面啊。”男主人笑着对我说。
现在围观的人们又开始议论“旅行”要花多少钱了。有说一万的,有说八千的。男主人不愧生意人,说:“他们骑单车住帐篷,又不吃饭馆,有个两三千就够了。”
我趁机问男主人此地的海拔高度。他先答“零度”(0。C),弄明白后说:“我也不知道,大概二千多米吧。”
吃完饭我们准备回帐篷休息。男主人告诉我们说,他们这个村很小,很穷,但人都很善良,晚上住外面绝对不会出事。不过明天我们将路过一个叫长兴的小镇,那儿的人都很坏,远近闻名,常抢劫过路人。我们最好不要去,更不能在那里露宿。如果必须经过那里,也不要说是旅游的,就说是搞地质勘探的,“国家的人,他们不敢抢。”他认真叮嘱我们。
我们十分感激他的忠告,道谢后回帐篷休息。
进帐篷后感觉缺氧,头疼。我把通气孔完全打开,门也留了一点缝。可晚上,依然睡不实。半夜里听见好多人从招待我们吃饭的那户人家里看完电视出来,议论着从帐篷旁边走过。
这个偏僻的小山村是:长坪乡康金村第三组。
楼主:戎小捷  时间:2020-09-06 20:12:39
@鹏飞 2020-06-16 20:55:24
二十年前的事了现在来发,感受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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倍感亲切……
楼主:戎小捷  时间:2020-09-06 20:12:39
骑车旅行记(42)

路 遇 歹 徒

1996年3月13日 康金村——黄板乡天堂农场 阴

早晨起来,我和丽丽仍感到头疼,但并不十分严重。仍在昨天那家中吃了早饭(5元),然后出发。
刚走不远,看见前面有一个担电影胶片盒赶路的人。旧铁盒子上依稀可见一句毛 语录:“我们的同志……”丽丽问我:“‘我们的同志’后面是什么?”于是我立刻给她背出一大段:
“我们的同志在困难的时候,要看到成绩,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们的勇气。中国人民正在受难,我们有责任解救他们。我们要努力奋斗!……”
她先是惊奇,后看我不停地背,笑得合不拢嘴。
又见一处小水库破房子上残存着标语:“建成大寨式渔场。”丽丽问我“大寨式”是什么意思,我又给她解释了半天。
路过一个小镇。镇上人看起来都很清闲,门洞里聊天的、逗小孩的、纳鞋底的、打麻将的。街道上则多是打台球的小伙子。小镇上还有一处水磨房。木制的水车通过水渠引来的水推动,吱吱呀呀地转。我和丽丽在水车旁看了半天,并照了相。旁边一个人问我们:“你们是拍电影的?”

上午10点,遇到一处典型的高原深谷风光。
两边是高原,中间是深深的狭长弯曲的谷地。谷底里几处村落,黑色的屋瓦,灰色的山墙。两边的陡坡上是层层宽窄不一的标准梯田。有的梯田呈灰黄色,还没种。有的已用水泡上,在阳光下发亮。另一些已种上庄稼,呈绿色。谷底有两条粗粗的黑铁管直伸上来,通到坡顶的一条水渠里。大概是用高压泵把水抽到高处,水再沿着渠一层层盘下去,浇灌那层层梯田。一条灰白色的小径弯弯地盘上盘下通向各处的村落——好一幅高原风景图。我和丽丽看了半天,也舍不得离开。丽丽看景的时候,忽然冒出一句:“大寨就是这样吧?这是大寨式农庄。”
远处的一座石崖上刻着巨大的“毛 万岁!”有几十米高。很旧了,红漆已经脱落。
中午是一漫长的下坡,大约有二三十里。我和丽丽一致认为这是“从云贵高原”上下来了。下坡时,一路风景:满山松柏、小村木楼、小溪流水、麦田、油菜、桃花……
下午来到一处三叉路口。看路牌得知 ,往右边去就是那个恶名远扬的长兴镇。我们准备走左边的路去黄板乡。口太喝,路边没有人家,我停下车让丽丽看着,自己去叉路口小卖部讨水。几个30岁左右的男人正围坐在小卖部前一张桌子旁打牌,他们冷冷地看着我。其中一个瘦脸忽然用不标准的普通话问:
“你们干什么的?”
“旅游的。”我脱口而出。糟了,我应该说“地质勘探”才对。
“去哪儿?”
“——黄板。”我有些迟疑,不知该怎么说。
“——旅游的——给大爷买一根甘蔗吃吧。”
显然在找茬。我装作听不懂,直接走进小卖部。
“喂,听见没有,给大爷买根甘蔗!”他大声嚷起来。但人仍然坐着,没动窝。
这几个人看上去不是好人,我该怎么办?我紧张地思索着,不知为什么,也许是急中生智,我不再讨水了,而是掏钱买了几节甘蔗。
走出小卖部,我尽量面带微笑,随手把甘蔗放到他们桌子上,只说了一句“给。”就快步离开。
我迅速回到公路,推起自行车,小声对丽丽说:“快走,这几个是坏人。”
丽丽不明就里,但看我一脸严肃,也就不问了,马上骑车走。真不凑巧,骑了不到百米就是陡坡,有七八十米长,只好下来推。一回头,那几个坏人已经站起来,挥舞着手喊着“站住!”向我们跑来!
“快推!”我真着急了,“推到坡顶,下坡他们就追不上了!”
丽丽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拼命推车。我们离坡顶越来越近,后面追的人离我们也越来越近。我脑中一下闪过电影《南征北战》中敌我双方拼命抢占山头的画面,没想到实际生活中真让我遇上了。双方都在努力,但看样子我们将胜利。
后面忽然“突突突”开来一辆小四轮拖拉机,车厢空着。那几个人马上停下来,一个人站到公路中间,挥手喊着拦拖拉机。
糟了,如果他们坐上拖拉机可就追上我们了!
拖拉机慢慢开到他们跟前,突然一个加速,一拐一冲,绕过他们开跑了。
太好了,我暗自庆幸。我们离坡顶只有十几米了,而那几个坏人因为拦拖拉机耽误了时间,更追不上我们了。
但他们仍不放弃,接着又追。
糟了,那几个坏人地形熟,不肯放弃是不是因为前面还有上坡?
我心里祈祷着,但愿到坡顶后全是下坡,千万别接着再来一个大上坡。
终于推到坡顶!一看,前面是一连串的下坡、平路,下坡……
太棒了。我松了口气,回头一看,那几个人离我们还有二三十米呢。
“上车!”我对丽丽说,语气尽可能冷静,“别慌,他们追不上了。慢点,别回头,别摔着。”
我们飞身上车,丽丽在前,我在后,一溜烟地冲到坡底。回头一看,那几个人还站在坡顶手舞足蹈大喊大叫呢。

摆脱坏人后,才觉又累又渴又饿,但我们不敢停留,继续骑,只希望离那些坏人越远越好。天下起小雨,又骑了一会儿,天快黑了,公路边出现一个独院。我们停车去这家独院讨水喝。主人不错,很热情。看看天也黑了,附近也没有村庄,于是我试探着提出在此借灶做饭及避雨。主人一口答应:“就和我们一起吃吧。”
原来这个独院是一家小林场,主人叫杨再发,很朴实。普通话虽不太好,但能交流。做饭时听了我们下午遇到歹徒事,他告诉我们这一带很乱,尤其是长兴乡,治安之差,全国有名。我和丽丽听了直吐舌头。“不过,你们住在我这儿不会出任何问题,这儿没有人敢来搞我。”杨安慰我们说。
晚上,仍然是外来男女不能同住一屋。于是,丽丽跟杨的妻子和一个女孩睡一屋,我和杨及他的三个男孩睡另一屋。(杨有五个孩子,一女四男,最大的男孩送给广东的姨了。)
这个小林场没通电,晚上只有小小的煤油灯。
楼主:戎小捷  时间:2020-09-06 20:12:39
@五味子2018 2020-06-21 21:31:18
楼主平均更贴速度是4天一次,这次6天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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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以后尽量按时更贴。

楼主:戎小捷

字数:158850

帖子分类:旅游休闲

发表时间:2020-02-18 18:41:45

更新时间:2020-09-06 20:12:39

评论数:153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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