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潭安】（下）
眼前女子披散的棕褐头发上冒出了一对鹿耳，她转过头看着一脸敌意的陈音，叹气道：“不是所有的要妖都害人。不过你在这里小心点也是好的，潭安这里的妖物大多狡诈阴险，想取你性命的应该是占大多数的。”
“鹿妖……”
“姑娘可知北山？”陈音忽然开口问到。
仍被剑抵住的陆子丘愣了愣，“平日在北山呆时间更长。”
陈音思索了一会儿，把剑收了回去，“启岳二弟子陈音，之前曾在北山见到过姑娘……的原型。当时感知到你是妖，不过，”她脸上出现不屑的表情，“我不会信齐山说的那套，见妖就杀，未免太暴戾。
我那时还小，姑娘也没伤我。今日实在是抱歉，我刚落脚此地就遭妖物侵袭，有些防卫过当了。”
陆子丘摇摇头，“姑娘这样警惕也是应该的。我为姑娘疗伤吧。”
陈音听着陆子丘的指示，脱了上衣趴在榻上。陆子丘拿出银针给陈音放血，紫黑色的带着蛇妖毒液的血沿着陈音的背淌下。一时间，屋子里很静，良久，陈音打破了沉默。
“潭安为何会是这个样子？”
“妖物丛生是吗？”陆子丘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万物丛生不是坏事，譬如北山，是灵气旺盛才滋长了众多小妖。而这里，曾经是比北山还要聚集灵气的地方。”
“……”陈音回想起昨天刚来这里时宛如进了乱葬岗似的寒意。
“是真的。几十年前，这里还生长了许多还灵草，足见这里的灵力纯洁。可后来，这里出现了强大的怨念，影响了许多妖物和平民。许多妖都逃走了，北上去寻觅栖息之地，平民也都传这地方邪乎，敬而远之。
多年来，留在这里的妖物吸收怨气，早已面目全非。你和令弟二位仙人万不可久留于此。看起来你们的修为尚浅，应该多加修炼，提升实力。”
“就是糟……师尊让我们来这里历练的。”陈音愤愤地说，“远近闻名的鬼城，让我和弟弟过来送死，真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你的师傅？”陆子丘一惊，“既然已经出了他的管控范围，他又有心害你，为什么不直接离开？从此不再联系不就是了？”
“这里妖物虽多，不见得个个我都打不过。说不定，我还真能在这里历练一番呢。在启岳……齐山从来没有真心想让我们学到过什么。而且，脱离门派，我总要有些资本。我修行不过十余年，想要迅速提升，也许潭安对我来说，是一剂猛药。”
陆子丘的眼神变得复杂，张了张口，但还是咽下了要说的话。
又是一阵沉默。陈宇带了食物回来，陆子丘起身告辞，留下了一大张草药方子。
“陈宇，接下来，你姐姐我要带着你打怪升级了。”陈音坐起身，整理好衣衫，轻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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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音】
盛夏。
肖长泽百无聊赖地拿手敲着桌案，抬头瞥一眼师尊，齐山真像一座山一样，静静地坐在那里，秀丽的双目低垂，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终于，齐山不能再装作没发现肖长泽的小动作了，清清嗓子，“长泽，功课习完了？”
一旁的齐江放下手中的书卷，看了过来。长泽壮壮胆子，“习完了，我都看完了，师尊可以检查一下。”
“师妹真是厉害。”龙延小声嘟囔道。
四人从清晨卯时刚过，就坐在启岳偏处的百木阁——其实就是一间书房习课，几个时辰后，盛夏的温度让坐在这里集中精力看书成了一种奢望。
好在自己昨晚诵习过课本了，肖长泽暗想。
师尊叹了口气说，“长泽，既然你习过功课了，那就先离开吧。”
肖长泽迅速起身整理好书卷，大步流星地走出百木阁。回头看看仍旧坐得笔直、翻动书页的大师兄，不知怎么心中升起一种愧疚。她不是没有晚上子时之后看见过大师兄齐江在学习功课。可是即便如此，他似乎更能沉得住气，或者说，他莫非真的没有送习完？
肖长泽很快说服了自己，既然自己今天的功课已经习完，剑也已经练好，那么就该……
她轻车熟路地逃过了门外弟子的视线，向北山跑去。
自从这年上元节。楚于溢邀约她一起去北山那面的镇子后，肖长泽去北山的次数增加了。正如楚于溢所说，她除了和长泽一起在北山丛林中散心之外，也授予长泽一些乐理方面的功课。
“楚于溢！”肖长泽一踏进北山就风风火火地大声叫着。
身后传出了轻踩树叶的响声。肖长泽回头，就望见满脸微笑的楚于溢正向她走来，怀中抱着一把古琴。
“今天来的稍早了些。”楚于溢一边将琴搁置在地上一边问道。
“大夏天的，师尊让我们坐在书阁里了大半天。功课我都习完了，还是不让人走。北山真是个宝地，盛夏时间节也这么凉爽。”
“那，凉爽完是不是该习习乐理啦？”
闻言，肖长泽的脸顺迅速皱了下去，“别呀，我一连看了好几个时辰的课本。姑娘你就发发慈悲，先给我谈一曲让我缓一缓吧。”
楚于溢无奈地摇摇头，纤细修长的手在琴弦上划过，传出优美空灵的声音。肖长泽闭上双目坐在她身旁，感受琴音。
对，是感受，不是用耳朵听。
在她的多次要求下，师尊终于给她更换了乐理课本，大概就是上周的事。她还没有来得及告诉楚于溢。在新的课本中，她发现原来琴音中会注入仙人自己的灵力，如果静心听琴音，就可以大约判断出仙人的天元能量。
半晌，肖长泽睁开眼睛。楚于溢微笑着

说，“在愣什么呢？为什么今天不夸我的琴声？”
“好听好听，”肖长泽忙说道，起身往楚于溢那边坐了坐，说，“给我腾腾地儿，轮到我了。”
她弹起曲子。琴音远没有刚刚那首自然流畅，但也是实属不易。启岳虽然开设了乐理课，但却是仅局限于理论，没有人在门派内部抚琴。因为听说，启岳的开山先祖剑法高强，启岳似乎也是以剑术见长，而不关注琴术。
甚至，已经14岁的肖长泽还不知道抚琴有什么益处。
“习剑可以防身，可以进攻。抚琴则可以修身养性，甚至可以疗伤。”楚于溢说，“不过我跟你说过了，我的琴艺不算精通，而且医术也比不上陆姑娘。所以琴声在我这里只是辅助性的工具罢了，疗伤还是做不得的。”
“楚姑娘实在是过誉了。在下可真担不得。”一个清脆的声音从树林中传出，肖长泽扭头去往声音传出的方向看去。只见林中走出了一位身着白色布衣的姑娘，棕褐色的头发高高盘起。手中挽着一个篮子，里面全是草药。
“这就是陆姑娘。”看肖长泽一脸疑惑，楚于溢帮着介绍道。
“我叫陆子丘。”那名陆姑娘爽快地在二人旁边坐下。“大老远就听见你们两人在弹琴，这就是你说的仙人小弟子？”
“不算弟子，我们二人并未以师徒相称。他的师傅是山下的齐山。”
“齐山。”陆子丘重复道，点点头。“齐山的剑法我是见过的。说是天下一流，可能启岳的师祖就要不高兴了，但确实功力超群，常人难以相比。”
“陆姑娘也舞剑？”肖长泽探身问道。她和楚于溢在林中散心多次却未曾见过楚于溢配过剑。问起时，楚于溢只是摇头说，剑是利器，自己不喜欢。
“我和于溢一样……”陆子丘看到楚于溢的眼神，连忙改口。“……一样，我们两人都不喜习剑。”
似乎是为了转移话题，陆姑娘说，“肖姑娘，我在潭安见到了你师姐。”
肖长泽的注意力立马被转移，两人彻底打开了话匣子。陆子丘把在潭安见到的事有详有略的地给肖长泽讲了一遍。详细的是，讲怎么帮他的姐姐疗伤；省略的是，陈音在得知她是妖后用剑威胁自己的事情。
“我师姐她受了这么大的伤，居然也不写信回来告诉我。”肖长泽气愤地说。
在一边晾了许久的楚于溢清嗓子说“天色不早了。子丘你如果没有什么事，就不要再打扰我们两个习琴了。今天还没有怎么给徒弟授课你就来影响。”她半开玩笑说。
“好好好我不打扰你们二人修炼。”陆子丘满脸堆笑，告辞离开了。
四周再次安静了下来，依稀有响动，大概是其他小妖在林间穿行的声

穿行的声音，楚于溢叹了口气坐回来，对肖长泽说，“时候不早了，你抓紧习琴，我一会儿给你送回去。
“今天都没怎么学，我不能这么早回去。”长泽一反常态，一脸正义地回复道。楚于溢看着面前14岁少女坚定的面庞，有些无奈地说，“那你想如何？”
“今天晚上让我宿在山里吧。”肖长泽嘿嘿笑着，像是蓄谋已久。
可惜，年长的女子脸色立马拉了下来，不留情面地回绝她，“不行，北山的晚上妖物众多，难辨善恶，你自己一个人待在这里会不安全的！”
“什么叫我自己一个人待在这里？不是还有你陪我吗？”肖长泽坚持道，“楚师傅，今天徒儿实在心情不好，真的不想再回去了，万一回去再被师傅发现责罚，那下次再出来，估计可又是上元节了。”少女不信楚于溢软硬不吃，撒起娇来。
“我不是……罢了，”楚于溢终于松口了，“你可以今晚留在这里，但是你要向我保证，以后不能再在北山这里过夜了，尤其是我不在的情况下。北山上遍地妖物，你又不是不知道。”
肖长泽开心地点头。
二人又抚了一会儿琴，肖长泽就催促促楚于溢把琴收好，引她到住处去。
楚于溢住的地方，居然就是肖长泽第一次见到她的温泉旁边。
水声潺潺，热气氤氲。楚于溢走向温泉后的一片树丛，扒开一片枝叶。里面，是一张简陋的木制小床，旁边还有配套的木桌木椅。
“条件简陋，你将就一晚吧，我今晚就先睡在地上。”
肖长泽由于惊讶而张大的嘴巴还没有来得及闭上，闻言慌忙拒绝道，“这怎么好意思？按理说，也应该是我是睡在地上。你不是年纪大了嘛，这叫尊老敬老。”
楚于溢佯装愤怒地要来敲肖长泽的头，肖长泽笑着躲过，“我是认真的，都是女孩子，我们两个人一起睡在那张床上不好吗？我又不胖对不对？”
“都是女孩子。”楚于溢重复了一遍，气得笑了，“好好好，都依你，我就把你惯的。”
于是，子时，两人在温泉里匆匆泡了泡，便准备睡下了。
两侧的枝叶已经被楚于溢拉下来，遮住了大部分的月光。但光线还是有些许洒在了楚于溢的脸上，勾勒出她面部姣好却又温柔的线条。
肖长泽侧卧在她身旁，看着楚于溢的脸映在月光下，越发的皎洁无暇。
注意到肖长泽的视线。楚于溢不自在地问，“小丫头，还不睡呢？”
“有些睡不着。第一次跟朋友一起过夜。”肖长泽回答道，“唉，师傅，你是不是也没和别人睡过觉呀？”
“……注意你的言辞，太没大没小了。”楚于溢回到，“严格来说没有，好久之前，似乎和陆子丘一起过夜过，但我们没有睡觉，是在修炼。”
“噢～”肖长泽不知为何有些得意，“

那我可是地位很重要啦！”她又嗅了嗅说，“都是姑娘，怎么你的身上就永远有一大股芳草的香味。平时还好，今天来这里越发浓厚了。这就是传说中的香草美人吗？”
楚于溢侧过身来捏了捏肖长泽的脸，“你可别忘了，今天晚上宿在这里并不等于明天卯时你就不用习早课。没有事情就快睡。”
“好了，好了，我不闹了，你也早点休息。”肖长泽说，不过就在楚于溢以为她要睡着时，肖长泽的声音又在身边传来，“楚于溢，你曾经受过伤吗？”
楚于溢惊讶地问，“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从乐理课本上看到的，从古琴的声音中可以判断一个人的元灵。照理说你的年长于我，天元之力也应该远远高于我才对，但是总觉得你的元灵十分微弱，几乎不及我的一半。所以……我才觉得你应该是受了什么伤，应该，还是很重的伤。”
“嗯……那是因为，我平时弹琴弹得多了，弹琴时故意克制，没有将自己天元的灵力十成十放在琴声中。
“是这样啊，元灵之力居然也能控制，不愧是你！”肖长泽回答，很快，她就睡着了，均匀地、轻轻地呼吸着。
夜已经很深了。看着身旁熟睡的小女孩，楚于溢却没有能够很快睡着。
黑夜中她皱紧了眉头，手抚向胸口。那里，不同于肖长泽，生长跳动着的，不只是天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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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对峙】上
清晨，天空正泛起蒙蒙的白光，楚于溢猛地睁开眼，不止是因为生物钟，还因为——
自己身上，趴着一个小女孩。女孩还在熟睡，睫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她盯着少女特有的粉妆玉砌的面颊，不自觉地伸过手去掐了一下。
“唔。”肖长泽醒了过来，看见自己睡觉的姿势，慌忙爬起，“对不住对不住，我平日里睡相不这样差的呀。”
“我有理由拒绝你以后再和我一起过夜了。”楚于溢摇摇头说，“我被你压得直不起身了，拉我一把。”
两人说笑了一阵，天空逐渐大亮，楚于溢催促着肖长泽，送她回了启岳。
肖长泽偷偷溜回了启岳，却撞见了四师兄龙延。
“师兄你——”你的住所不是不在这儿吗？这边是不是齐江师兄的寝榻吗？肖长泽的话没能说出来，因为龙延快速地捂住了她的嘴。
“嘘——师妹！我今天起得早，今天还挺凉快的，就先四处转一转。别把师傅吵起来。”龙延的脸上快速飞起一团红晕，但还是勇敢地注视着自家师妹狐疑的眼神。“我还没问你呢，你刚刚翻墙过来的吧？我都听见声音了。”他终于找到一些底气，质问到。
肖长泽扒开龙延的手，有些嫌弃地说，“和师兄你一样，我大清早起来锻炼身体来的，咱们谁都别问了好不好？”看见龙延正要开口，肖长泽立马说到。
“……那，我们一起去找师傅吧，看看今天早课是不是——”龙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是不是还要习那些破课本。”
卯时一刻，齐江师兄和师尊也都来到了百木阁，看见端正跪坐好的两人，他们二人都有些吃惊。
“太阳打东南西北一起升起来了？”齐山咧嘴笑了，“我听齐江和一些门外弟子的提议，趁着今天难得天气凉爽了些许，咱们先不习早课了，”
两个坐在那里的晚辈闻言都激动地站了起来，“真的吗师傅？”
“我们，去后院空地练剑。门外弟子今天也会来观看，剑法较出色者可以与你们一起比剑。”
龙延惊喜的表情马上就被忧愁替代。师尊吩咐好就走在前面，齐，龙，肖三位弟子走在他身后一段距离，窃窃私语。
“这下我可要丢人了，还有门外弟子，别说师兄师妹了，随便来个门外弟子和我切磋，我估计就没法再在门内呆了。”龙延一脸忧愁地说。
“这倒不至于，平时我看你虽然不用功，至少也能赢一两个门外弟子。”齐江忍不住玩笑道，看见师弟急得要哭的表情，伸出手揉了揉师弟本来就特别乱的头发，压低声音说，“依我看，师傅应该不会让你上场几次的，门内弟子的面子还是很重要的。”
“……师兄你这是安慰我吗？

“所以，”肖长泽插话道，刚刚她一直保持沉默状态看着两个师兄，听到齐江方才说的话，她有些担心，“齐江师兄，今天基本是我们两个比剑吗？”
齐江低头看着小师妹，沉默了一会儿，“看师尊的安排，我们两个在门派内公开地比一场应该是免不了的。”
之后，三人间没有再说话。肖长泽的手心浸出了汗。自己这几天习完功课之后，总是跑去北山找楚于溢，剑法也许已经落下了许多。楚于溢不喜利器，为了不让她不自在，自己的佩剑甚至已经许久没有佩戴了。今天拿起，居然有一种生疏的感觉。而当着所有门外弟子的面，特别是在门外一直有流传说，女弟子聪颖异常，也许已经远远超过了师兄龙延，甚至超过了齐江。如果在今天输得很难看的话……
辰时过了不久，启岳门派的弟子就都聚集到了空地。因为今天的习剑有年龄限制，门派中十六岁以上的门内门外弟子到了三十余人。当然，已经习剑了四年的肖长泽自然被特许参加比剑。
看人来的差不多了，齐山起身说道，“今天天气算是凉爽，看你们近来研习功课似乎有所倦怠。一会儿我们就在这片空地比试剑法。我会先依据诸位外门弟子习剑的时间，按习剑三年以上或以下分好组别，两两对峙。一回合后胜出的一人可以进行下一轮的比剑，直到剩余四人为止，明白了吗？”
“那，门内的三位弟子不参与切磋吗？”一位年级较长外门弟子大声问到，“今天来，主要还是想看看门内仙友的实力的。”
肖长泽听见这话，脸色更差了。她悄悄抬头来了一眼齐江，他仍站得笔直，看到来自师妹的目光，笑了笑，又转过头去。
齐江略略皱眉，“最后的四人，会根据习剑时间依次与门内三位弟子切磋，最后在习剑三年上和三年下会各选出最优的一人，奖励一件门派内的宝器。”
很快，门外弟子开始两两比试起来，齐江问师尊，“师傅，门外弟子如果想要晋级，与我们切磋，需要赢三个回合。我们几个就在这里站着，不耗费体力，是不是不太公平？”
“徒儿说得甚是，我正准备说呢，你们三个，”肖长泽和龙延连忙来师尊身前，只见最高挑的男子抽出腰间的佩剑，微笑着说，“三对一，耗到门外弟子胜出最后四名为止。”

第八章【对峙】二
从她记事起，肖长泽不记得师傅练过剑。教她和师兄师姐们习剑，也只是比划几下，好像剑在他手中是什么烫手的东西。所以，即便曾经听陆姑娘说，齐山剑法高强，自己也没什么概念。
然而，今天，师尊举起他的长剑，简直像像变了一个人。听大师兄说，这把剑陪了师傅将近四十年，名叫墨川，剑锋剑腊都锋利异常，墨色的剑袍和齐山的衣着很是相称。
像是剑长在了齐山手中，师尊迅速移动，避开弟子们的进攻，手指所指即为剑锋所向，速度之快让人躲闪不及。
很快，三人从攻势转向劣势，肖长泽舞着自己的剑抵挡着师傅的进攻，汗水不断地淌下来。按师傅这种迅猛又霸道的剑法，稍不留意怕是会丧命。然而，她却又由衷地从心里生出一种畅快之情，像是内心深处有什么东西复活了，个把月来剑艺的生疏在高强度的格挡与进攻下迅速消失，她的佩剑，镇渊，也似乎感知到她的危险，从沉寂中苏醒。

“唰——”龙延的衣袍被师尊斩断，师尊示意让他退开。龙延满头汗水，收起剑立在一边，担忧地看着剩下三人的搏斗。
对，就是搏斗。齐山这次像是打定主意不再放水，剑法行云流水却又招招凶险。许是他太久没有如此酣畅淋漓地舞剑，他几乎像是在发泄，俊美的面庞，也因此蒙上了一层令人畏惧的暗影，表情愈发狰狞，与平日里淡雅的他判若两人。
齐江看起来尚有招架之力，他使出浑身力气，不让师尊扫到自己的衣袍，而最让众弟子们震惊的是，年仅十四岁、比另外两人矮下一头的肖长泽，居然逐渐游刃有余，几次想要展开攻势。
肖长泽瞅准一个时机，师尊正在抵挡身后齐江的进攻，她抓起镇渊向齐山的衣袍劈去，可突然，师尊居然转身将剑一掷，不偏不倚地刺过肖长泽的衣袖，力道之大，让正欲进攻的肖长泽直接带到了地上。
“师妹——”齐江和一边的龙延惊叫道，连忙跑来。齐山缓过神，脸色发白，“你不该如此心急想要突袭，我方才打得投入，万一没控制好就——”
“没事的，师傅。”肖长泽喘着气回答，她拉不动已经插在地里的墨川，于是挥剑斩断了衣袖，站了起来。
一旁观看的外门弟子这才回过神，鼓起掌来。
“不愧是师尊，也不愧是内门的师兄师妹。在下做梦都没敢梦见自己这样舞剑过。”外门弟子称赞道。
肖长泽他们三人终于能够休息一下，站在一旁和师傅一起看门外弟子比剑。齐山气息平稳，眼睛半眯着，没有人会相信他刚刚与三位弟子比完剑，而其中一位剑法高超，已经驻颜。
外门弟子的切磋通常持续不了太长时间，于是很快，四位优胜者就产生了。
四人中，只有有一名年轻男子习剑不满三年，也就是说，他要与龙延对峙。

因为刚刚龙延最先退出与师尊的比剑，所以，也由他先与外门弟子比试。
“不要紧张，你虽然平日没有好好练剑，但我和师妹也经常陪你练的，刚刚你大约能抵挡住师尊的进攻，你不会输的。”齐江在龙延身侧小声地说，一手搭在龙延肩上。
“师兄，你说，我输了的话会不会很丢内门弟子的脸？”
“你会不会很失望？”
齐江一愣，随即，他摇摇头，“只要你有勇气坚持到最后，我不会的，师尊和师妹也不会，你放心。”
龙延攥了攥拳，“嗯。”
一直站在一旁的男子走向前，向他行了个礼，“在下周引。”
“龙延。”龙延回礼道。
老实说，两个刚刚习剑了大约一年的弟子的切磋，实在是没有方才门内对决的那样激烈。可是也能看出两人都使出了全气。目前，龙延略处于下风。那位名叫周引的外门弟子脸上逐渐有了笑意。大约，他没有想到与他比试的内门弟子，剑法如此平庸吧。
“好歹是启岳门派的人，如何能把剑舞的这么差？”在一旁观看的齐江说道。
肖长泽挑起了眉毛，这不像是一贯儒雅知礼的师兄能够说出的话。忽然，她起了玩笑之心，“大师兄说龙延师兄？”
果然，齐江师兄的脸上充满了不可思议“什么？我说那个周氏外门弟子。”少年边说边摇头，“你看他怎么拿的剑？再看看他的步伐……”
肖长泽花了很大力气憋住让自己不笑，在她看来，这两位正在比试的师兄剑法大致是相当的。那个门外弟子确实步伐不稳，剑法也有些慌乱，但是毕竟仅仅习剑了一年有余，况且自己的龙延师兄没有比他好多少。龙延师兄看起来似乎没有进攻的技巧，一直处于被动防守的状态。大概是因为……平时自己和齐江陪龙延师兄练剑的时候不太注意吧，肖长泽心想，以后要让师兄找找自信。
“大师兄似乎对龙岩师兄颇有偏袒。”肖长泽玩笑道。
齐江被肖长泽的话一噎，他移开目光，“我是实事求是，龙延好歹是内门弟子，我们也陪他练剑了一年，总该有所长进。”
忽然，人群中发出一阵尖叫，肖长泽的赶紧扭头看去二人的形势。
方才周引一剑几乎要向龙延师兄的脸庞劈去。
“他怎么能这么不小心？”齐江愤恨地说，自己的剑也不自觉地拔了出来。肖长泽连忙拉住正欲起身的男子，“师兄，等等，你看！”
惊险躲过那一剑的龙延，已经是满头大汗。但是就在周引已经开始向一旁的门外弟子传达胜利眼神时，龙延快速起身，握紧了剑，扫向周引。周引惊慌地躲避，脚下一个不稳便，倒在了地上。
龙延剑峰仍指着周引，他站

站在那里喘着粗气。抬头，看见紧紧盯着他的齐江。
“很好。那么，便是龙延获胜了。周引表现也不错。”沉默了许久的齐山评价道。从他的表情明显能看出，其实没有二位弟子的表现没有让他老人家满意。但是，龙延明显已经非常知足了。他跑到肖长泽和齐江那里，开心的问：“师兄师妹，我刚刚怎么样？”
“你是小天才。”齐江的话一出，一边的肖长泽忍不住笑了出来。
龙延傻呵呵地乐着，“师兄师妹，你们两人一会儿要加油。”
他的话音一落，三人间快乐的气氛忽然就减半，然而龙延却什么也没有察觉到。肖长泽微微抬眼，看了一眼旁边的齐江师兄。后者把视线从快乐的龙延身上移开，也在注视着她。
我要赢你，我一定要赢，肖长泽暗想。
门外弟子的传言，像山一样压在她身上，这次是个好机会，来证明自己。
握紧了拳，转身，她看到喧闹的后院墙旁，出现了一抹青色的身影。
一位绝美的女子眯着眼睛倚墙冲向她微笑。

【对峙】三
肖长泽与齐江二人，加上优胜的、习剑超过三年的门外弟子三人，一共是五人。至于接下来如何比式，师尊仍在定夺。
“师傅，我觉得如果是四人的话可能就会比较明了。”一直处在一旁的龙延说到，
“不如我们写五个签子，其中一一个是空签。抽中空签者可免一轮比试，剩下的四人就四进二，二进一，最后输掉的弟子可与抽中空签者较量，获胜者便可与之前留下的一人进行最终对决。”
师尊点头同意。
很快，弟子们就准备好了抽签的竹筒和签条。肖长泽和他的另外四个师兄站在一起等待抽签。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最右边。”
肖长泽浑身一激灵，环顾四周，却发现只有自己能够听见这个声音。
是传音灯。
她不由得看向庭院后门。果然，楚于溢在那里向她露出狡黠的笑。
她抽中了空签。
正在她思考楚于溢是怎么知道哪个是空签的时候，撇头一看发现楚于溢已经不在那里了。取而代之的是，后门出现了许多习剑未达到水准，或许还没有开始习剑的门外弟子。他们围在那里，观看着这边最后对决的情况。
楚于溢不会被发现吧？肖长泽心里不免有些担忧。
而在这边，四人的两两对决早已开始。抽中与齐江对决的弟子实在是倒霉，齐江方才已经与师尊对决，热好了身，现在他明显打定主意速战速决，保存体力。
“多谢师兄为小弟保存颜面。”在被齐江干净利落斩掉些许衣料的弟子抱拳道。
齐江站回师尊旁边，看着剩下的两名弟子对决。齐山没有看他，“你有信心吗？”
齐江看比自己略高一点点，脸庞甚是青涩却又满面威严的师尊。
“弟子会尽力一试。”
二位门外弟子的对决在一刻钟后也分晓了胜负。站出了一位体魄健壮，眉眼狭长的弟子。他与刚刚和大师兄对决的那名弟子相比，剑法要精进不少。可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他仍旧是落败了。
齐江皱着眉喘气退回一边，这位高大的弟子则走向前来向肖长泽行礼。
“久仰师妹大名。在下门外弟子，赵印瞳。”
肖长泽回礼道。“五弟子肖长泽。”
她抬眼看着面前的对手，后者也在盯着她。这位叫赵印瞳的男子，双目狭长而斜吊，嘴角微微露出一些笑意。
“师妹，请。”
肖长泽拔出剑，此时她的心态与大师兄是一样的。自己今天的目标是与齐江对决。而在此之前，每一场比武都必须保存体力。
可是这名叫赵印瞳的男子倒是难缠，明明之前已经连打了五场，体力看起来却丝毫不减。况且，比起已经习剑了十四年的齐江，他只习剑了五年有余。
忽然，男子拿着他的短剑，用了狠劲向自己的正面劈来，肖长泽心中有些疑惑，这剑法狠却缓慢，自己难道会躲不开？可就在她要向左侧躲闪时，耳畔又出现了熟悉的声音。“向后跳一步，然后再向左，不要停留。”
紧急关头，肖长泽几乎是本能地照做了。
男子想正面冲来的刀忽然往左闪去。而这时肖长泽已经退却后方，而当他再次进攻时，肖长泽早已避开了。笑容又浮现在了那名男子脸上，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站在那里不动了。肖长泽顿住了一瞬半，抄起剑向他的衣袍扫去。
赵氏躲闪不及，或者，在肖长泽眼里他躲闪慢得出奇，仿佛不愿躲闪。然后，一个没有站稳竟倒在了地上。肖长泽连忙上前，俯身扶他起来。
“你放水。”肖长泽低声说，这不是疑问句。
坐在地上的男子抓住了向他伸来的手，“多个朋友多条路。在下十分期待一会儿师妹的表现。”
肖长泽大约明白了男子指的是什么。一会儿，她与齐江大概就要站在启岳门派的风口浪尖了。
行礼。
拔剑之前，肖长泽又扫了一眼后门，那里已经挤满了门外弟子，他们脸上都是一种激动的表情。肖长泽摇摇头。
“楚于溢，方才谢谢你。”她心中想。
她将镇渊在手中调整到合适的角度，“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对峙】四
齐江是看着肖长泽长大的。
在齐江眼中，小他12岁的肖长泽永远是一个小女孩。所以在他搬动自己的佩剑溱风时，齐江总是紧张地把师妹拉开。
他眼中的肖长泽，与二师妹陈音，是不同的女子。幼时的肖师妹粉雕玉砌，天真可爱。他觉得不止佩剑，哪怕自己翻动的厚重书本都会伤着师妹。
可后来，他眼中的乖巧可爱的小女孩儿，在十岁便拥有了自己的佩剑。
那剑与她不是很相称，齐江第一次看见那把剑时，心里想到。
那剑太长，剑锋太利。红色的剑袍与暗紫色的剑身产生了强烈的冲突。
个把月后，师妹要他陪自己练剑。他无法回绝，可每次与她练习时总是要出一身冷汗。
万一伤着这小丫头怎么办？
自己驻颜那天，师弟龙延和师妹肖长泽都前来祝贺。自己开玩笑地说，以后我看看你们谁会长得比我还要老呢。
可说这话时，他才注意到原来自己的师弟师妹都长这么大了。龙延马上要到弱冠之年，而肖长泽也要及笄了。
他觉得师妹与自己想象的不同，或许他从未了解过这个师妹。
师妹的聪明，他是知道的。从师妹还在蹒跚学步时，他就能看出师妹的聪颖。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师妹会如此的用功。
肖长泽努力到他害怕，肖长泽会因刻苦习课习剑，搞坏自己的身体。
四年。他不敢想自己习剑四年的时候是什么光景。而在肖长泽手中她的配剑镇渊，像是一个忠心耿耿又武力超凡的侍从，护着自己的主人一路前进。
师妹的生辰在刚刚入夏之时。那天，他带着礼物前去祝贺。可是不知为何，总觉得师妹的态度有些淡淡的。师妹误会了什么？还是，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
他不得而知。
眼前，这个小女孩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她手握着自己的佩剑，目光中全是坚定。
齐江咽了咽口水。他在心中已经答应了师尊要赢了这场了。周围的人都看着。他着实怕伤了师妹。以往陪师妹练剑时，他从不敢使出全力。哪怕今天前期与门外弟子打斗的速战速决，齐江也未使出全力。
今天怎么办？这力道怎么把握？齐江心里已经是一团乱麻。
龙延在一旁站着，脸上全是焦虑。齐江用余光瞥见了他。抽空转过去对他微微一笑，以作安慰。
不同于肖长泽，龙延简直就像是一条小尾巴。从龙延幼时起，这条小尾巴就一直粘着自己。在龙延心里，启岳门内的三名弟子，不，是五名弟子，情同手足。永远不会，也不该产生任何隔阂。
肖长泽的鬓发已经被完全被汗水打湿了。她本就白皙的脸庞现在已经像石灰一样刷白。可她黑葡萄一样的眼睛仍旧坚定地盯着自己。
齐江被她盯得有些心慌。
师妹，你可不能怪我。我必须打赢。我长了你12岁，若是今天被你打败……
齐江没有想下去，因为这是不可能的，自己已经驻颜，而眼前这个小女孩即便再如何的天赋异禀，也仅仅习剑了四年。
溱风在齐江手中挥舞的愈来愈快，可肖长泽竟躲闪速度也随着增快，不让溱风碰到自己分毫。
哪怕一直处于守势肖长泽那边，也丝毫看不出会有战败的迹象。
日高三丈，临近午时。师尊终于开口了，“你们二人先休息一会儿，一刻钟后继续。”
说休息，大概是觉得这样打下去，二人体力耗尽，反而不易于尽快结束对决。
一位男子站了出来。肖长泽透过被汗水完全浸透的鬓发看到，是赵印瞳。
“师尊，”他恭敬地向齐山行了个礼。“弟子实在觉得二人武艺高强而庭院太大。一人进攻，一人躲闪，恐怕分不出个胜负。”
“你觉得应当如何？”齐山修长的手扶着额头问道。
赵印瞳低下头，脸上带着笑意，拔出自己的剑，在地上画了一个方格。
“宽一丈四尺，长一丈六尺。”他说，“师兄与师妹便在这个圈内对决，谁若出了这个圈子便算失败。”
齐山皱着眉头，打量了一下地上画出的轮廓。不算宽阔，也绝不算狭窄，二人在此范围内可以从容执剑对决，但能规避过多的躲闪。
他点头。
坐在一旁休息的肖长泽，看着赵印瞳。后者似乎对她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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