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诗
——王 述
她来到这个城市已有五年。
五年来，她从未离开过这里，但她的生活并不枯燥，因为她有个非常充实而令人愉悦的爱好，喜欢写诗。大学毕业后，她在一家设计院上班，工作从未换过。五年时间很漫长，可以做很多事，也可能会有很多变化，但她除了更乐于沉浸在自我美丽的心灵世界外，没有别的变化。
她是一个真正热爱诗歌的人，诗歌已经成为生命中的一部分。笔下流淌的那些或欢快或沉郁的文字，跳跃灵动，仿佛出自本能。当疲惫或烦闷的时候，诗就像歌唱和舞蹈一样，让她感到惬意而宁静。
时间静静地向前掠过，她并不因为青春的流逝而变得浮躁。只是，在整理一沓沓诗集时，看见多年来沉淀集聚的那些作品，她的心中稍微有些空落。
最近，她时常浏览些诗歌论坛。在随意地翻看时，有一处偶尔会吸引她漫不经心的注意力。论坛里气氛热烈，注册发表诗作的人数成千上万。抛开许多自称国内著名诗歌刊物的编辑或知名诗人所提到的头衔不说，大家踊跃挂贴诗作，热烈的争论，以及让她耳目一新的评议，总有入心之处。论坛里几位版主，想必成就不小且见识不凡，他们被当成圈子里的导师一样受着众人的追捧。
有一位外号“毒舌”的诗人就是这样一位颇有号召力的版主，他的诗作很少，但他的评论犀利率直，常常一针见血地指出某首作品的局限和缺点。别人对“毒舌”的评论大多谦和地接受，甚至不忘感激地赞扬一下他的眼光独到，然后感谢版主的垂青。总之，大家以受到版主的提读为荣。
受着这种氛围的感染，她把自认为一组底蕴丰富、表现自己灵魂和真挚情绪的成熟作品贴上了论坛。她暗自告诉自己，别人的评论并不重要，自己只是想找个熟悉的环境逛逛而已。就像一位喜欢孤独的人看一场热闹一样，虽然他只是单纯地看一场热闹，但如果有人注意到他并和他谈起某些话题时，他还是不愿显得自己就某方面非常鄙薄而尽力表现出优雅和涵养来。所以，她也留意着别人对自己诗作的看法。
没多久，主贴后面已经出现了几条留言，“毒舌”也留下了评论，而且保持他一贯不留情面且热情洋溢的风格。评论是这样的：“楼主的作品意象繁复、铺排张扬、旨要明练、情绪淡远，从某方面来说，或者对某些人而言，不失为一组绝佳的抒情诗。但有一点我不得不指出，那些认为诗必抒情或者诗中除了抒情而无其它内容的诗，根本算不上一首好诗，甚至不能算作一首真正的诗。所以，我必须郑重而毫不客气地说出一个关键的问题，从这组貌似精彩纷呈震撼人心且自我感觉良好的作品来看，作者其实不懂诗”。
起初，她并没对这条评论放在心上，只是淡淡而笑，然后关掉网页，做些别的事情。差不多一个星期的时间，她依然保持着之前一成不变的生活习惯，忙碌着上班，沉默着回到住处，安静地看书，发呆，或者写些散碎的小诗小文。
忍不住再次打开论坛时，她特意细看了别人的诗作，包括后面的评论——如果不看跟贴人巧妙的解读，她常常对那些诗行难以理解。比如有这么一首诗：
行走在浩瀚森林
枯叶斑驳
拘禁着阳光的自由
抬头窥视
看见一只从海水中飞出的乌鸦
惶惑迷茫
于是，我低下头
继续专心赶路。
她想不明白的是，一只乌鸦怎么可能从海水中飞出来，而且，短短几行，融入了森林、海水、乌鸦等不太清晰的事物，这些有什么寓意呢，她不明白。
但跟贴中，别人的理解却十分妥帖。“森林和海水是束缚每个生命坚硬的外壳，偶尔有挣脱而出的灵魂如乌鸦般飞出外壳，却依然惶惑迷茫，所以，“我”只好屈从于没有自由的森林中，这是永无止息的生命境界的一次提升，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产生的宿命般的最彻底的厚重感，拥有这种厚重感的诗会让人产生窒息般的快感”。论坛中一位颇具影响力的诗人给出了这样的解读，紧接着，后面是一些“赏”、“喜欢”、“不错”之类的跟贴。
当一次次读着艰深晦奥的诗作，一次次地难以理解，再看过别人的评论，她长期以来对诗的信念和认定开始动摇。
有人提出，诗不应超过九行，她已不能明确地给予否定，也许应该如此吧，看看自己写的，多么累赘，多么缺少表达的意义和生气。最后有人说他发现了一首二十世纪最伟大的诗：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她本来想的是，一派胡言。但看了别人的分析：孤寂的深秋，想到了一株枣树，那是红艳艳的生的希望，想到第二株枣树，更进一步表达了生的希望的热烈，这首诗的伟大之处在于，最平凡朴实的文字中蕴含了最本真最强劲的生命的希望和憧憬。
至此，她完全接受了自己所写的诗歌非常拙劣应该被否定这一事实。
夜已很深，她把书架上和诗歌有关的书籍都摆上了书桌，她并不去翻阅，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它们。
回想自己曾喜欢过的诗，那些古典诗词，不用说，是每个人心目中的经典，但已经跌入历史的角落。还有国外那批浪漫主义大师们，曾在诗歌史上具有举足轻重的里程碑式的意义，但他们都是简单朴素的，对当今的诗歌界已不再具有指导作用。还喜欢过哪些呢？那些被称为“现代诗歌”的作品也曾接触过，可是论坛中的诗人们仿佛也不是这种类型，毕竟，“现代诗歌”起始于十九世纪，现在是否也已经成为了历史呢。况且，即使就这些来看，自己曾读过里尔克的《悲歌》、艾略特的《荒原》，也因冗长深奥而作罢。对了，还有海子、北岛，另外自己也有过一本《外国后现代诗歌概览》，有段时间，曾抱着学习的态度仔细地读过。可是扪心自问，这些近年来活跃于各国诗坛（据书中前言介绍）被尊为某一流派鼻祖的诗人们，她很难记住他们的名字，因为他们的诗比《悲歌》和《荒原》更难读懂。看来，论坛上的诗人确实是一批引领诗歌风潮顶有学识的厉害角色，而自己是如此蹩脚，如此落伍。
是的，自己不懂诗。带着这种思考结果，她头昏脑胀疲惫不堪地睡了。
第二天，她急冲冲地赶往书店，买到几本诗歌理论方面的书籍。回到房间，她满怀崇敬和虔诚的心情读了一本叫做《结构主义诗学》的书。渐渐的，她开始不安起来。对着这么一本论述翔实、解说细致、例证充分、光看目录就可以判定其理论系统性强的专门介绍结构主义诗歌流派的专著，她竟然看不明白。到后来，理解作者每一句话的含义也变得非常吃力。她想，也许是翻译不准确的缘故，有时看翻译过来的小说，结合上下文常能确定一句简单的描述被译得生涩或者错误，况且如此前沿的诗学专著，难免会有错译。又或者，写诗是否需要更丰富的其它学科的专业知识呢，比如哲学，艾略特不就是哲学学士吗。想到哲学，她更加头痛，被纳为哲学启蒙经典的通行本她也试着涉猎过，因为自己逻辑太差，好多精髓要义她却无法领会。
如今看来，要懂诗，首先得学好一门外语，至少得熟练阅读英语，其次得研习哲学，而自己写诗这么多年，竟然对这两样从未有过像样的专门学习。喜欢多年视之如生命的东西，现在发现原来并不了解它，更糟的是，今后要想了解它也会变得不可能，真是一件令人沮丧的事。
一整天时间，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呆呆地看着书桌和地板上被她翻得破烂到处乱扔的书册，她忘记了吃午饭和晚饭。深夜，走在大街上，让凉风吹拂起长发，已是深秋，她感觉不到天气的寒冷。
“看来，喜欢写诗真是一场错误”。看着惨亮的街灯，听着喧吵的声响，她这样对自己说。
回到房间，她又把多年来写满诗行的手抄本从头到尾细看了一遍，越看越发现那些文字的幼稚，以前非常珍视那些手抄本，现在却有些害怕，恐惧地把它们扔到了书架顶上。
第二天开始，她努力让自己投入到工作上去，因为生活中她已错过太多。她想，之前没有朋友，是因为自己性格太自闭。从现在起，不管同事多么诧异于自己的转变，我得主动热心地对待他们。还有，很久没谈过一场恋爱了······啊，想到这件事真是感到凄凉。
大学时和一位学友有过三年的恋情，有过浪漫和温馨，毕业后工作不在同一个地方，也就渐渐失去了联系。之前似乎对那段恋情比较看重，快分手时，对方并没有惋惜的意思，也没有表达过希望留在一起的暗示，她也就不再留恋。也许，两个人在一起久了，都有腻烦的感觉。
正好，一次相亲会上，有位帅气儒雅的男孩子看上了她，她也喜欢对方。约了一次会后，他送她回到宿舍，上她房间停留时，看到满屋子的书，知道她喜欢诗，就兴致盎然地在诗歌方面侃侃而谈起来。他以为，就这个曾经是诗的国度如今却少有人喜欢诗而言，和有此爱好的人谈论这个话题，无疑会产生知音般的认同
感。他说自己曾着迷于唐诗宋词，曾非常喜欢普希金和雪莱。她听他热烈地说着这些，仿佛被触到了痛处，惊恐的看着他，轻声嗫嚅着说：“但是我不懂诗”。
他奇怪地看着她沉静的脸庞变得阴郁起来，立即噤声，然后闲聊些别的话题。过了一会，他抓住她的手，想和她亲热，她还沉浸在他刚才对诗的谈论中，本能地缩回了手，身体后靠，再次说到：“但是我不懂诗”。对方怔了怔，表现出有点未得逞的尴尬和恼怒，半响，默不作声地转身离开了。
那以后，她要专心工作和热情地投入生活的想法淡了，变得更加孤僻。
渐渐的，她对街上的喧闹声越来越难以忍受，对同事们说话的声音和每个人走路的样子也无法接受，甚至花坛里的花草、时常走过的路面、白昼的亮光，她都不适应起来。她请了病假，把自己整天整天地关在屋子里，拿下那些手抄本，一页一页地撕成条状，然后揉成一团。
最后，她走出房间，来到一个曾是公园如今荒僻的山坡。那儿，树草杂生，非常安宁。山下是火车站，每当列车进站，蜂拥的旅客离开后，那儿是城市中最寂静的地方。
她下到车站，沿着铁轨静静地走了很远，望着郊区碧绿的田野和零散的村庄，心中充满一种解脱感。但这种解脱感还不够，她在铁道旁坐了很久，看着一列火车驶近，就轻松地走向铁轨，躺下。
最后一刹那，看见火车司机愤怒的眼神和慌乱的手势，听到火车撕心裂肺的长鸣声，她闭上眼，得意而满足地笑了。
两年后，她在论坛上的诗作又有了新的评论，评论出自一位热情的新人。
“我不明白，这样一组堪称绝佳的诗歌，为何会被认为未入诗歌之门径。楼主的诗作，语句灵动清丽，却饱含生命的张力，表达自然朴实，却蕴藉深远的哲思。诗中，有对个体孤独的凄凉境界的细腻揭示，也有对人类痛苦与希望并存的热烈讴赞。创作手法上，作者几乎涵融了象征主义、结构主义、自然主义、存在主义、表现主义等所有现代诗歌流派的技巧和精髓，同时暗合诗经、离骚、乐府、唐律、宋词、元曲等古诗词的简约、自然以及语言的音韵美。最重要的是，从诗中表达的隐喻和对本心的流露来看，我发现作者正试图构建起高于衰落的西方文明与被遗弃的东方文明之上崭新的一种文明体系，这种体系曲折而坚韧地流淌在诗作的每一个字句之中。
我的结论是：从这一组诗来看，作者即将或者已经成为我们之中最伟大的诗人”。

我将孤独终生
——王 述

一
在如此长久荒凉的岁月
我独自行走在寂寞的原野
日子一天天过去
我这颗曾经激情澎湃骄傲坚强的心啊
早已如冬天的灰烬
冰冷而死寂
看不到一丝丝微弱的生命的火星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洒下
普照整个世界
温暖着田野、山峦、溪流和自由舞动的飞鸟
大地洋溢着浓浓的悠闲的欢乐
还有城市中的人
他们忘记短暂的烦恼
匆匆投入生活的繁忙之中
在白昼的光亮里
享受着暂时的安宁与平静
而我
这位沉迷于暗夜的孤独的忧郁的伤心人
全然不觉黎明已经到来
依然回味着那无尽的生命的悲哀

当夕阳余晖将尽
没入城市的高楼和灰蒙蒙的天空
我期待着黑夜的来临
车鸣的喧嚣和人流的嘈杂
将从这片楼群围裹着的土地上消失
不知疲倦的灯火暗去后
我将从深切骨髓的伤痛和寂寞中
去找寻一点点真实的转瞬即逝的自我
那无法想象的未来
等待我的将是怎样孤寂无尽的岁月的苦难

每天
我行走在大街上、人群中
繁华的闹市和充满欢笑的游乐场
却沉默寡言怏怏不乐
心中无时无刻不是死寂的沙漠
我和朋友玩乐
参加喜庆的酒筵
举杯祝福别人也接受别人的祝福
为了这份稳定的工作
我也强装笑言
努力与同事合作
有时还挤出剩下的一点点理性思维
来把生活的难题面对
但表面的强打精神
如何也不能隐藏
内心无可挽回的怆痛以及难以言喻的悲戚
因为我的眼神透露了一切
在那里
人们看到了彻底的绝望
生命的气息正在悄悄流逝

爱情啊
所有痛苦的根源
你曾走进我洋溢着幸福的青葱岁月
曾让我单纯年少的时代美如梦幻
而如今
只有当回忆停驻在很远很远的过去
所有后来的经历不再想起时
我偶尔会有令人激荡的甜蜜
心灵会有片刻宁静的休憩

每当这个时候
我也会忘记一切尘世的繁杂
会把所有的苦痛暂时丢放一边
我会去痴迷的欣赏长夜的明月
去静静的呼吸春野的芳香

在那个迷人的春天
我燃烧着爱的渴望
更点亮了无尽的梦想
我凝视着美丽的她的双眸
心中在热情的歌唱：

“春天里百花儿静静的开放
你带来了美丽的光芒
风儿静静的吹来 心儿在荡漾
云朵儿为我们深情款款

我们坐在小小的山岗
望着脚下安详静谧的村庄
我们谈着青春的梦想
凝望那山后遥远的方向

阳光下小鸟儿翩翩的飞翔
你给了我甜蜜的温暖
树儿静静的摇啊 虫儿在歌唱
小河儿为我们情声悠扬

我们走在曲曲的小路上
沉醉于漫山遍野的芬芳
我们憧憬青春的梦想
迷恋这美妙的人生漫漫”

当我的人生
还在第十六个蒙昧无知的年头时
那位和我当时一样
有着灿烂年华的少女
她轻易掠走了我的心
她带着文静羞涩的微笑
轻盈款款白裙飘飘
她眸似春波碧水
勾起我探访跃入的勇气
长发宛如云彩飘扬
止不住的我想在其中徜徉

我是多么深切的把她爱恋
无数个夜里
我把她的美貌歌唱
我渴望着一生停留在她的身边
整日里我为思念而感到忧烦而激动
在那个单纯天真且被教导过的中学生涯
这种幸福可是多么勇敢

可悲的人生啊
是否永远因为将要屈服于现实
而变得索然无味
是否那悔恨的利刃
将要刺裂每一个渴望爱情而失去爱情的人
当我接着往下回忆
我将日复一日的痛苦于自己的胆怯
曾骄傲甜蜜的梦
却一直埋藏在心间

曾向整个世界倾诉相思
却未向那着迷的可人儿透露半点爱的信息
我竟不知道怎样去靠近怎样去取悦怎样去表白
甚至对她的内心世界
也未去作深入的了解
曾经有一次我和她游走在故乡的山岗
她是如此的迷茫
我却陶醉于自己的梦想
我想为她编织最美的花环和高贵的皇冠
但她的心儿却是多么的忧伤
我心中无数次默默的揣想着
等我度过这次无聊的高考
我将迎来美妙的自由时光
我将向她表达无尽的爱恋
与她共同翱翔在情爱欢腾的天空
我们将创造人生无穷的甜美
一起分享悠悠岁月中的甘醇

可是啊
正如草儿不能缺少雨露的浇灌
那芳华正茂的美人儿
怎能缺少爱的表白
怎能让她独自哀怨
生命在忧伤等待中渐渐失去光彩

当我正沉浸于烦闷快乐的思念和
幸福甜蜜的美梦时
我那位日夜挂牵着的心上人
却成为了别人的情侣
整日和那位幸运儿出入成双
当我终于对她把热情的爱恋倾吐时
她也曾有一些错愕与难过
她说在这个绚丽的季节
她已不能把我虚无缥缈的等待
她会真心的祝福我
祝福我拥有梦想的人生
将会把无数快乐和幸福收获

人生的欢乐多么短暂
当你筹划着未来将如何永远拥有它时
它已倏忽间离你而去
剩下自己独自黯然徘徊

终日郁郁寡欢
我来到陌生的城市
开始新的人生征程
但那心中的疤痕却怎么也抹不去
世上最优秀的医师
也无法疗愈刻骨铭心的病痛
我整日流浪在异乡的人群中
没有停止对心上人儿的思念
悔恨之痛从未停歇
把我煎熬得忧郁成疾

偶尔几次寂静的深夜
当我忍不住那倾洒而来的孤寂时
也曾把思念的文字装进信封
向她寄去
我甚至怀着不曾破灭的希望
给她写了火热炽烈的情诗
但安慰我心的却只有片言只语
她说青春的花朵已经不在
不必再为她痴痴的等待

二

人生这场可怕的战争
没有真正的胜利者幸存
无数红尘中奔波的寻找真实的人
将接受命运无情的摧残
最后都将在绝望中慢慢衰老
回归永恒的尘土
如果我的爱情在这里就悄然结束
也许我会接受时光的冲刷
把那份最美最真的少年情怀
好好珍藏
当老去的那一天
我会慢慢的拂去上面的灰尘
悲伤已成为美好的回忆
我会在生命即将闭幕的晚年
某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
去细细的品味那段美妙的情感

但那日夜思念着的人呀
她击碎了我仅有的一点奢望
她用冷静的分析和残破的灵魂
摄取了我仅存的一点温情
她情愿投入进这个空虚的世界
也不把我的热烈与真诚眷顾

在流浪的人生路上
我曾如行者一样
走遍了世界的每个角落
我曾热爱每一颗草、每一片云、
每一条游走的鱼、每一只翻飞的蝴蝶
每一座山、每一户房屋、
每一次日出、每一次叹息
我热爱每一个认识的朋友和敌人
每一次愉快的谈话
每一种成长中的生物
每一片光阴
每一寸曾经路过的土地
我曾在故乡夕阳下的山坡独坐
曾在大学校园的草地拨琴
曾在长江画廊中逆流而上
曾在西部高原上放声高歌
曾领略峨眉金顶夜月的皎洁
曾见识塞北草原一望无际的广阔
曾漫步在江南小巷
曾凭吊无数壮烈的古战场
我曾满怀热情的寻找生命的真谛
渴望这贫瘠的一生
会和整个世界一样美丽

但不幸的事降临某个地方时
那曾留下我足迹的场所
给我带来的痛苦也将更加深切

四川西部那座秀丽巍峨的峨眉山
那里曾留下我和朋友们快乐的足迹
我们曾登上山顶
仰望蓝天悠悠俯视云海茫茫
山上佛寺传来的宛如仙界的音乐
曾涤荡心中无数忧烦
还有那一排排象征永恒的长命锁
每一只上面都刻着情侣们的名字
生死不渝的爱情
让每一位过往的旅客为之震颤

在一个天气晴朗的下午
我收到一封来自那儿的书信
它的主人就是我日夜思念的梦中人
可是啊
她并非来慰藉我那颗伤痕累累的心灵
她冷冷地向我走来
却是做最后的诀别
三

“我的人生走到这里
将是一个无法完整的终点
在凌乱而迷茫的生涯中
我的青春之花渐渐枯萎
我没有勇气去看清世界
也不能看清自我

我每一刻都在跟随毫无方向的感觉
如今终于发现自己的灵魂
（如果真正有灵魂的话）
已经变得残缺而苍白
当我听你对我说：
‘只要你轻声呼唤我
我会不顾一切来到你身边’
可是我该怎么回应你呢

这么多年以来
我知道你一直在把我苦苦爱恋
但你爱恋的那个我
并非真实的我
当我盛开的青春全部交付给生命中的第一个男子
你梦想中的那位美丽的少女已经不再
如果当时你能消除所有的顾虑
在我寂寞无边的少女的心怀中
率先浸入一滴爱的雨露
也许凭你的执着与勇敢
我会欣然赶赴你为我举行的爱的盛宴
我们的人生
将会有另一番光景

但时光永远不会为你一个人而停留
世界永远不会把你独自等待
请忘了那位曾和你徜徉于春野中
却没有给予你欢乐的少女
她的娇艳是如此短暂
我承接了她的肉体
却挥霍了她的美丽
沉沦于这个美好却空虚的尘世
她早已把你抛弃

我一直无法理解
在你热爱追逐的脚步里
人生竟然拥有无穷的希望
那爱的大道上
竟然永远都是光亮和明媚
你对一个人的思念
竟然持续永远永远

可是在我的心中
空虚和无奈却是如此强烈
大地上的每一颗草每一片树叶
人们的每一种表情
城市的每一处风景
在我的眼中
燃烧的都是寂寞和冰冷
无论独自一人
还是躺在情人温暖的怀中
与生俱来的孤独总是缠绕着我
挥之不去

难道对于渴望爱的光环的你
在如此漫长的岁月中
就没有再把别人去爱
在你的眼中
世界缤纷多彩
高雅清净的大学校园
难道就没有一位成熟美丽的女孩
走进你那多情的心
难道你还未曾去感受
女孩子温柔的身体与心儿的愉悦
你在虚掷光阴啊

从你的信中我看到
一直以来
我是你最美的梦
是你无法擦拭的痕记
在你的心中
我像彩虹般光彩绚丽
我像白雪般圣洁无暇
可这是多么荒诞的错误
现在我就用我的经历来告诉你
现实是一场残酷的戏剧
你的梦终究是虚妄

当我早早的结束学生生涯
为了生存
独自来到繁华的都市
当然
我的第一个情侣和我已经分手
我已记不清是谁离开了谁
既然我们相隔很远
就渐渐的失去了联系
我来到陌生的地方
茫然无倚
但在我年轻的心中
总有些勤奋而执拗的劲头
我想
我凭借自己的双手
总可以创造些人生的业绩
十年或者二十年后
总可以在繁华中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

我珍惜并努力做好每一份工作
我当过餐厅服务生
当过保险推销员
我学过电脑打字
坐过一家排版社的办公室
也学过会计文秘
最后在一家规模不小的厂家当生产部经理
在疲惫和单调的生活中
我也没有忘记爱情的渴望
我所喜欢的人或喜欢我的人
虽然不如你的爱那样热烈而炫美
但却如此真实
可无法逃避的是
每一次爱情都以悲伤结局
悲伤后的无聊却比悲伤
更加难以抵抗

在那个城市第一位向我示爱的男孩
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大学生
她说我纯洁而美丽
我迷恋他的帅气飘逸
他整日里给我无尽的柔情
和火辣辣的甜言蜜语
我欣喜的接受他的爱
在那销魂时刻之后
他却绝情的离我而去
他说既然他不是第一个触摸我身体的人
就没有责任爱我一辈子

我还能有什么好说呢
也许他说的有点道理
我也不明白在中学时侯
为何你向我表达情意时我有点难过
或者后来
我为何没有把你想起
也许在你们男性的世界
对女人的爱情只停歇在最初的美丽
像你那样迷恋永恒铭记初恋的人
是否比任何人都在乎
女人的第一次为你而盛开

当我短暂的爱情还没走出悲伤的阴影
又一位成熟稳重的男子俘获了我的心
他对我温柔体贴
对我百依百顺
他愿意给我我想要的一切
只要我称心如意
他每天把我等待守候
为我情意绵绵
我呢
感动于他的痴情
也愿意奉献我的柔情无限
但好景不长
终于有一天
他告诉我他已有了贤惠的妻子
他迷恋的只是我青春的身体

爱情是怎样的迷题
我一直没有想清楚
但爱情后的空虚和孤独却是如此强烈
或许人生本来就是空虚
我们很在意很关心的事
我们很乐意很喜欢的人
经过时间的洗礼
却发现全都没有了意义
所有过往的经历
成为再也抓不着的东西

当我们独自沉思
向着心灵深处去探究时
曾经努力去追寻拼力去想望的那些过程
在回忆中模糊凌乱
变得全都不真实
当我最初的设想
依然遥遥无期
而我的生活已经让我厌倦

我无法静心工作
无法静心休息
我不能安心的睡个好觉
不能开心的去玩耍
空虚成了我生命中最主要的成分
紧接而来的是无聊与孤独
我甚至觉得在这个世界上
无聊、孤独与空虚是一种永恒

我最后喜欢上网上的世界
喜欢找寻那些和我同样空虚的人
我和他们相见
我们也谈论高贵的爱情
但在空虚中的爱情怎会有生命的火花呢
和我在网上热恋的有学生、商人、医生、工程师
有中学老师、大学教授、还有公务员
他们有些天真腼腆、有些心地善良
有些风趣幽默、有些博学多识

我知道
自己只是为了消除寂寞
和依然留存在体内的情欲
对于那些各种各样的男人
他们也许只是际会一些生活的乐趣
通过他们，我了解了这个世界的繁华
但我的生命却渐渐走向凋谢

我此刻在峨眉山顶的一个小旅店
这里的清净已让我的心有一些安宁
我已无所挂牵
但要把一切真相向你说清
你既然有那般热烈的生的热情
往后的岁月
希望你把生活的冷漠仔细辨认

这里天蓝如洗
云洁似幻
佛寺的音乐也很美妙
把每一位游客的心灵洗礼
你曾向我提起过
这里的世界宛如天国
既然身处如此宁静美好的地方
我想它不应该属于我

金顶旁边有个名字浪漫的处所
想必你也一定听说过
放眼所望是美如仙境的茫茫云海
云海之下就是人们所说的舍身崖
我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
给你告了最后这声道别
我就会从那里跳下

我来到这里
灵魂已残碎
如此美妙的景象
希望会让它尽快得归平静
然后消失在永恒的黑暗”

四

如果在我早已封闭的泪腺中
还有泪水滴出
那淋漓的痛苦
将是怎样的一种绝望的情感
或者在这寂静的深夜
我还可以向隅而泣
那也是多么恣意的悲伤
但我干涸枯寂的心中啊
早已经失去了知觉
悔恨、伤痛、过往的回忆
不经意间从我的头脑中走出来
我木然的把它们观望
甚至不再有悲不再有痛
我已无法感知一切情感

只因为在最初的信念中
生的信仰植入了每一寸肌肤每一滴血液
我不停的行走在世界的各个角落
只是让这无所依栖的人生如梦
无所追寻

在这漫长的生涯中
我将永失我爱
在这无尽的岁月里
我知道
我将孤独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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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天
——王 述

关于那年冬天的具体年份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我那时可能是二十三岁，也可能是二十五岁。
有时，我试图回忆一下人生，发现过去的事就像头上的天空一样，空空茫茫的，什么都没有，连一点模糊的影像都没留下来。在接近三十年的生命中，是否留下些可以记住的东西呢？如果说过去完全是一片空白，可如今很有规律的日子里，我并没感觉到一点点空虚。我搞不清自己这是怎样的一种状态，只好归咎于记忆障碍，也许，我的记忆力曾经受损过。
每个周末，我喜欢爬上这座沿江城市对岸的山顶，在那儿静静地坐着，什么也不用想，也不用考虑记忆障碍的问题，看着身边的一切，安静得就像缓缓流淌的时间，然后我把自己想象成这安静中的一部分。山上的灌木丛杂乱却充满生机，脚下的江面奔涌不尽，身后一条通往乡村的公路向前无限延伸，万物都静静地停靠在自己应该停靠的地方，这种各就其位的状态很美。但偏就是这种时候，常常会有回忆从脑海中跑出来，它们出现在眼前的清晰程度令我自己也很吃惊，会让我对记忆功能是否完好这件事拿不准。当目光向前，看到城市中参差的建筑物，我会仔细地去辨认每条街道的位置，然后想起那年冬天，我曾不知疲倦地在里面来往穿行。
那年冬天到来之前，我一直保持着一项爱好，那就是，慢悠悠地闲逛。二十来岁的年纪，毕竟算得上年轻，体内还有许多未用完的精力，但又找不到其它喜好的事做，因此这个爱好让我很热心。我常常从一条街的一端走向另一端，中午的时候，不喜欢午睡，走完一条街道，原路折回，正好可以在单位规定的时间坎上准时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如果时间允许，比如节假日或周末，我从任意时刻开始，走完一条街道，再走完另一条街，然后拐进某条小巷，或者晃悠在长长的河堤，日子就这么平静而散漫地度过。
严格地说，这不能算逛，我查了一下字典，逛的意思是闲散地游览，我却没有游览的那种兴趣和目标。街上两旁林立各种店铺，比如说花店、服装店、快餐店、卖休闲杂志的那种小书店，还有不少的性保健品商店等，这些却很难成为我的目标，也不感兴趣。有时穿过菜市场，看到逛来逛去的大爷大妈，他们有目标且很有兴致地把每家菜摊上的货品精确地来回衡量，然后等着做出合理而满意的决定，他们那种行为才叫做逛。那些进出各种店铺的人，他们或者为了购物、或者为了休闲，都悠然自得或者目标明确。我只是走来走去罢了，眼中所看到的既没有游览的兴致，大多时候也没有我所需要的目标，虽然有些地方我会有所目的性地去一下，比如饭馆和厕所，但也没有过逛饭馆和厕所这一说法。
还好，我是一个不爱对找不到答案的问题纠缠不休的人，当还未弄清楚自己整日走来走去有何目的时，我已经心满意足地走遍了这个城市的大部分地区。

现在回想起来，之所以对那个冬天的印象还不太陌生，主要是那个寒冷的季节里，我漫无目的如无头苍蝇般游走在各条街道上的时间有所减少。我承认自己的记忆一直有所残缺，但神经系统的感觉部分还算健全。冬天时，这个城市和大部分地方一样，冷风割面，长时间走在大街上，总是一种不好受的滋味。
时间大概是阳历十二月份，一年之中气温最低的季节，我把这种游走的场所改在商场。商场不如街道上那么接近自然状态（我是一个喜欢宁静又害怕沉闷的人，大街上有人群的喧哗而又互不干扰，这就是我喜欢它的原因），里面闹哄哄的人挤着一团，那种近距离的嚷叫声直刺耳膜，无法流通的气味混合着直往嗅觉上粘的感觉我也不喜欢，但那儿总算暖和些，况且不但里面饭馆和厕所这种必须场所都具备，游乐场所、电影院、音响店、书店、咖啡馆都有。从一层楼到另一层楼，一家柜台到另一家柜台，走完各个地方，还得费些时间，走得累了，也可以要上一杯茶，独自一人坐着，看着外面的人来人往，车来车往，这也是一种乐趣。
在一个人独坐的时候，我常常先把目光扫向窗外，看着那些各种颜色的车辆，它们较其它东西来说，正快速移动着，快速移动着的事物总是更吸引人的注意力。有时我会做着数车辆数目这种无聊的事，透过车窗注意到里面因堵车而正烦燥或悠闲的等待的人影的轮廓时，我也会有些诸如猜猜此人的职业、生活习惯、正在赶往何处之类的联想。但我的注意力和联想都不稳定，一般在半分钟之类，就会把注意力投入到商场前面的人流。人群中最先进入视线的常常是那些衣衫褴褛的乞丐，接着是身着亮色羽绒服、面容娇好、气质优雅的女士，然后是相互缠绕着的情侣，发型张扬、衣着单薄比我更年轻且很有活力的时髦少年。最后是那些表情或忧郁或孤独或匆忙的各种年轻男女，他们也会成为我漫不经心时留意的对象，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显得自己与这个世界无关。所以我这个与他们无关的人总是最后才在人群中发现他们。
尽管日子是漫无目的，在一个周末的中午，我还是有目的地做了件事。我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有些旧了，所以就去买了件外套。买外套时发现裤子和鞋也需要更换，于是顺便就买了一整套服装。之所以把这件算得上有所目的事写出来，是因为这件事和后面会给我留下记忆片段的另一件事很有关系。通过这件事我也明白了一个道理，你如果不有所目的地去做某件事，可能你的人生就不会遭遇后来会遭遇的经历，然后人生就会留下空白，人生的空白留下太多，在你感到记忆有障碍的时候，你会以为自己已经完全丧失记忆。
由于对商场的每个角落每个铺面都比较熟悉，这件很有目的性的事花费时间不太多，大约十分钟后，我在一楼的专卖店就挑好了外套、裤子和鞋，付完钱提着纸袋向楼上走去。走向二楼只是自己的习惯，虽然立即又变得毫无目的的状态，但我总不能在商场的大厅中央傻傻地站着。由于精神状态不错，也没有找个地方坐下休息的打算，为了给自己充足的时间做决定，我放弃了电梯选择爬楼梯。
我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左右张望，有一阵子还不明确接下来该往那个方向去。左边是很热闹的电玩间，它先吸引我的注意力，右边是一家西餐厅，里面没什么人，黑桃木的桌子和宽敞的沙发摆设整齐，那一片安静的氛围也很吸引人。就在我犹豫着该往哪边走时，一位女孩的问话声从喧闹的音乐声中向我传来，通常这种环境不会有陌生人和我说话，所以在抬头搜寻这个声音时，我还不确定这个声音是否是传向我。
我看见身前大约一米半远的地方站着一位女孩，她正询问似的望着我，身体漫不经心地斜倚在一家童装店店面柜台边，双手背在身后，嘴角有一丝搭讪时的微笑。她见我抬起头望着她，努了努嘴，示意是在问关于我手中刚买的衣服的事。
当抬头时，我立刻就想起了她问话的内容，她是问我手中这个牌子的衣服是否正在打折。由于这件事情很突然，而我又得先仔细地打量一下她——她是一位漂亮的女孩，面对陌生漂亮的女孩主动和自己说话，被她的外貌吸引一小会儿对我来说也是在所难免的——因此，我仓促的回答就只是干瘪瘪的两个字：“没有。”
她仿佛是在等着我调整注意力，继续微笑地看着我，有所期待地听我的下一句补充。我承认我的反应力在那个时候还算灵敏，因为很快我就忘了是在选择向左还是向右的问题，立刻补上了一句毫无意义却又十分合适的话，“这个牌子的衣服最近不打折。”在这样说时，我的表情也丰富自然起来。
后来回想时，我总弄不清楚我和女孩那天发生的事，是因她对我有了兴趣而蓄意已久的一次试探，还是我因为对她迷恋而刻意地向她靠近。在我们不算太久的一段交往中，我没来得及问她这个问题。我承认，从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在我毫无目的的生活中，我确实把与她在一起这件事当作了人生目的。但是，我整天晃悠在商场，当经过二楼转角处时，她是否早已对我多加留意而又非常愿意向我靠近，而用那次甜美的示好引我到她身边呢？——因为我后来很少再见到她有过那样甜美的微笑。所以，我对这个问题一直比较疑惑，也许她明白，她的那次甜美的微笑在我身上起了作用。
在我那样的年龄，被一个身材匀称容貌漂亮年纪又相仿的女孩迷住，应该算是很正常的事吧。在无所事事的日子里，我很快就心无旁鹜地被她迷住了，这里的很快，就是指在看见她的一两分钟内。
我猜想，既然她可以向陌生的我如此友好地搭讪，我向她更多地表示一下友好，或者多停留一会，和她更久地聊一会儿天，她应该也会乐意。我接下来确实这样做了，后来证明，我的猜想是对的。她很乐意我在她旁边停下来，我和她毫无边际的聊着天，她没有表现出厌烦或者别的不满意的情绪，甚至她不像我一样，还有一点不自在。我之所以有点不自在，是因为我的本意和我所做的事很不一致。我只是想多呆一会，当时并没有太多意图，只是很喜欢她身上散发出的少女的气息，至于接下来会有什么事发生，停在她身边会有多久，我也不清楚。有了这样一种喜欢的想法而不得不扯些别的话题让彼此熟悉起来，这样子让我不自在。毕竟，我是个不擅长和女孩子打交道，又不喜欢瞎扯的人。
在我问着有关她上班的童装店情况时，她倒很自在随意，就像一个很有默契的朋友似的回答我的问题，这给了我不少鼓励，让我继续做着一件最笨拙的事——瞎扯。当然，这种瞎扯很有收获。很快，我就和这位漂亮迷人的女孩熟悉起来，知道了她到这个城市已经两年，为别人打工，每天上十个小时班，周六或周日可以倒班休息一天。我在店子里坐了一会，最后甚至确定了晚上请她看场电影。

那天下午，我的心情不错，甚至破例地没有只是来回闲走，在路过电玩间时，我买了一袋游戏币，把里面的各种游戏都兴致勃勃地玩了一遍。
关于玩游戏这件事，我又一次想到了那条道理，就是，人生如果不是有目的的去做点什么，他很可能会失去后来的某些机缘。当买好了电影票去告诉她放影时间时，她也告诉我，因为老板娘那天有了空闲时间接班，她可以提前两个小时下班。于是在等待电影放映时，很自然就提起了下午痛快地玩了会游戏这件事，她也自然地对这件事持有了浓厚的兴趣——虽然她以前从未玩过。我想说的是，那天我们在电玩间玩得很尽兴，彼此在喧吵的音乐声中投入地玩着敲鼓、钓鱼、骑车、投篮、射击等各种游戏，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让彼此迅速真正地熟悉了起来，熟悉到看电影时我已经可以牵着她的手，搂着她的肩，而她也乐于接受。
我不知道别人的恋爱是怎样的过程，反正对我来说，牵自己喜爱的女孩的手，这应该算得上取得不小的进步。因为之前你喜欢上某位女孩，对她的声音和外貌，或者是她的神情和笑容有所迷恋，那充其量只能算得上单方面的喜欢，或者她也喜欢你，那也只是相互爱慕罢了，如果都不说出来，或者不有所肢体的亲密接触，那种喜欢或相互爱慕到底算什么呢？也许多年以后，连本人都不太确定真有其事吧。特别象我如今总是有记忆缺损的感觉时，就常常不记得和女孩之间是否还有很多别的事发生。但对于和她亲密无间（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地在一起的日子，我总是回想得比较清楚。
那天所看的电影已经忘记了，像我这样的人，即使是感触很深的一场电影，也会很快就被忘记的。我当时一定非常在意黑暗中陪在身边的那位女孩，因为如今回想起来，常有一种温暖的感觉。
走出电影院，已是午夜，酒店的霓虹招牌闪烁，给人不夜城的幻景。实际上冷风飕飕，街上行人稀少，白昼的喧哗声也沉寂了些，勾起人回到温暖房间的欲望。如果是以往这个时候，我会有这种欲望，但那天没有。我询问似的望了望身边的女孩，准备送她回家，她说还想走一走。当然我也乐意这个提议，虽然午夜的大街上有些寒冷，毕竟年轻如我们那样的两个人，相较于离开互相喜欢的异性朋友而急匆匆地各自回家来说，寒冷更让人愿意接受。
我们默默地走了片刻，发现彼此都是不善于交流的人，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一些新奇的话说出来让对方接上话头。当她向我说起在童装店每天是如何枯燥，我向她谈起街上每个店面经营何种商品时，我们又变得熟络起来，一个人谈论自己熟悉的事情，总还是表现得非常流畅。整个商场，整个城市，她最熟悉的地方就是童装店和她租住的房间。和她相反，整个城市，我几乎熟悉每条街上的铺面，每个转角处的路灯和垃圾桶，所以我向她谈起这个城市的细节时，她抱有很大的兴趣。哪一个公园里可以坐游船，菜市场和夜市大概什么时候最热闹，演艺吧是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江边的大爷大妈从几点钟开始跳舞或打太极，主街道上什么时候堵车最厉害，她都极好奇地听着。这些地方我本人很少甚至从未参与，但在我眼中，这些场景都是熟悉的，演艺吧我未进去过，公园的游船我没坐过，我没买过菜，太极没打过，也没开过汽车，但她羡慕我知道的东西多。她说自己哪儿也没去过，工作时间太多，休假时也不知道该到什么地方玩，常常呆在出租房里，听听歌，收拾下房间，洗衣、做饭和吃饭，很快就过了一天。
两个单调的人交流起来其实也很方便，很快就可以把自己不太多的喜好兴趣和生活习惯完整地说出来，以便于更快地熟悉彼此，让心的距离立即走近。当我们都相互熟悉起来后，在大街上走了不到一个小时。正好，这时感觉到了天气的寒冷，我们都想到了这个时候不适合再在冷清的街上走下去。
心的距离既然已拉得很近，当然也不愿意就此分开，我们想到了找个宾馆住下来。
关于那天在宾馆里的场景，现在回想时，我对当时的情景还非常清晰。因为在枯寂无聊的一生中，再没有和女孩相爱更能勾起我的回忆了。和女孩曾经相爱，之所以可以坚信地这样说，不只因为那年冬天的晚上我十分确定自己有爱的感觉，主要是后来女孩也亲口对我承认过——虽然她之后又不太确定。
后来，我曾经仔细地思考过一个问题，我对女孩的爱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具体到哪一时刻呢？对于这个答案，我很清楚。当我们进入宾馆房间，我微笑着望向她，她的眼神略带羞涩和闪躲，我温柔地揽住她的腰和肩，她闭上眼，把头埋在我的肩上。就在那一刻，我撩开她的发际，轻轻地吻了她的耳廓和脖子，然后把嘴唇凑到她的耳垂，畅意地嗅到她的体香时，我十分确信，我爱上了她，也得到了她的爱。之前在游戏厅，在电影院，在到房间时的电梯间，我时刻都在留意她或跳动或沉静且凹凸有致的身体，我非常迷恋，并且有揽入怀的渴望，但那只不过是迷恋和渴望罢了，至于爱上她，很确定，就是在吻她的耳廓和脖子的那一刻。
房间里的暖气温度很适宜，适合我们做任何事，所以我也做了自己最渴望做的事。从进入房间那一刻起，我就搂着她没有放开，她就任我搂着往床边移动。在她半睁迷离的双眼时，我的情绪立刻变得热烈，动作变得急促••••••

当循着时空的脉络往前搜寻往事时，我的头脑中可以记起的片段并不多，女孩和我在一起的日子也不算长。但那年冬天的那个夜晚，女孩洁白的身体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我的面前，伴着幸福呻吟和呢喃呓语的画面，总是被我放在记忆的核心。每当细细回想一遍之后，想到女孩伏在我胸膛沉沉地进入温柔的梦乡，仿佛我的思绪也进入了梦乡。
那段时间，我的心是兴奋的，甚至有一点儿澎湃，这种状态在后来的日子里不多见——应该说从未有过。当时也曾发现女孩脸上偶尔有一些不安和忧郁，但未曾在意，因为那个年纪的我们，谁都有过不安和忧郁。
我们每天都见面，晚上九点钟，我接她下班，有时是到我的住处，先是一场恣意的缠绵狂欢，然后相视而坐。在接下来不知该干什么时，我们开发了两项新的爱好，听歌和看书。有时我们在她的住处过夜，那里没有歌听，也没有书看，我们就剪下些杂志的画页叠折纸飞机和幸运星之类的小玩意。
我们在一起时，还时常谈起彼此的从前。
周六，天气晴朗，冬阳温煦，我和她在江边漫步。江面水位降得很低，露出一大片一大片的沙滩和卵石，江风吹在脸上，有些寒意。堤岸行人不多，我们缓缓走在江畔，她说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温暖。
我们说着各自的童年，我给她说起那些阳光灿烂、蝴蝶翻飞的夏日，那些潮湿寂寥的雨季。她对我说起，特别清楚地记得童年那片无尽的天空。她小时的样子有些傻傻的，别人都觉得她有一些愚笨，不太爱和她一起玩。偶尔跟在一群兴冲冲的男生后面，别人却不理睬她，然后她只有望着荒芜的原野和广阔的天空发呆。
踏着脚下的枯草，城市的喧哗被江岸长长的公园隔开，眼前是码头上连成一片的浮船。我们缓缓地走着，时而低头避开锈迹斑斑的锚索，我的心弦随着她幽幽的讲诉而变得柔软。
也是在那时，我知道了在她寂寞的高中时代，有位同学特别喜欢她，她也曾喜欢对方，在她到这个城市之后，那位学友还一如既往地来找她。但她已确定不再喜欢学友，只是无法回避那段因无聊而接受了对方，且因为有爱而不再枯寂的岁月。现在既然遇上我，她觉得爱上了我，希望我们的相爱可以拯救她不愿面对的过去。
有那么几分钟，我非常高兴她亲口说出了我们之间存在着爱，但她说这件事时，语气有些犹疑，心中散发出一些迷茫，我又难过起来。也许她那时无法明白自己的真实渴望，就像我也无法明白自己，既然拥有了爱，为何还有难过。
我们谈论着青春，谈论着未来，谈论着永远，最后都莫名地陷入感伤。
那年冬天，我的人生似乎第一次拥有了爱的感觉。深夜街道上漫步，电影院，咖啡厅，房间内，城市的每个角落，每一个空闲的时间，我都与女孩一起，努力感受着爱的意义。我们之间是如此短暂简单，没有曲折，没有起伏，但那又确确实实是我有生第一次真切地拥有了爱。
回想着和女孩在一起的时刻，我想我是一个比较多情的人，我再也想不起与爱无关的别的事来。仿佛我曾为女孩唱过许多情歌，为女孩送过鲜花，专注地和她聊着天，讨论各种问题。对一个生活呆板枯燥的人来说，我觉得，这些应算得上是了不起的行为。

如今在有回忆的时刻，我常努力地搜索着每一细节，每个片断，试图详细地把它们记录在心底。
那年冬天天气晴朗的日子很多，有几个周末，我们把活动场所延伸到郊外。有一次，我们离开拥挤的高楼和车流，乘坐十路公交车，到上游的一处景点去游玩了一整天。
景点在峡口一座突兀的小山上，因半山腰有一天然岩洞，唐朝时三位诗人同游而名曰三游洞。大江因地貌的迥异在这里被分为上下两种景致，上游两岸悬崖绝壁、重峦险峰、水势踹急，是壮阔的峡谷，下游地势平坦，丘陵起伏，江面开阔。
我们坐在景区廊轩的石板上，望着江水波光粼粼，我因爱而情绪飞扬，她的神情却满是沉寂。我们望着江面往来的客船，绵延的青山，常常沉默不语。
关于这个景点，我曾看过一本书上对它有详细的记述，据说它险要的自然风光在几亿年前的地壳运动后就已存在。亿万年的岁月中，它静寂而优美地伫立着，见过无数次云开雾合，草枯树荣，也见过兽走鸟翔，舟行人往，身边的自然风物和过往旅客都在不停变换，头上那片天和脚下悠悠水流却一直同样静寂地陪着。一千多年前，那些善于咏叹和感怀的诗人来了，他们闪亮的才华让这儿从此增添了绚丽的人文色彩。
那天，我饶有兴致地向她说起，我们坐的地方以前曾是津亭，相当于现在的码头，这儿曾有许多诗人留下足迹。我在旁边平台的草地上走来走去，向她谈起当年津亭的具体位置。那位飘泊一生落魄一生的诗人，曾写过“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多么美妙绝伦的诗句。在他鬓发苍苍的暮年，曾歇息于此。另一位诗人在屡遭贬谪的人生路上，刚写过“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就风尘仆仆地赶往另一个偏僻的州县上任。他与兄友偕行，在此竟然不期而遇已经分别十年的知己，临别依依，他们留宿三夜，猎奇探幽，彻夜长谈，在那颗最璀璨的星离他们远去多年后，他们的谈话中有了些落寞。
再后来，意气风发的三父子，他们乘几叶轻舟，携家室从遥远的岷峨之源顺流而下，路过此处。当时天气不佳，但在故乡的书斋，他们思慕已久，“不辞携被岩底眠，洞口云深夜无月”，他们心中早已欢腾起来，虔诚而执拗地追寻着被风雨浸蚀了二百多年的足迹。
看过那些岁月的风霜，人生的过往，如今，我来到了这儿，对这些记载于古书上的场景为何会觉得如此真实呢？
女孩望着我，她说很羡慕在变幻的时空中，我竟然有如此清澈的自我，有如此真实的存在感，我不知如何作答。其实我一直承认我的感知系统会陷入迷惑，只是那天的情绪非常热烈，很想让她跟着我的叙述暂时忘掉一切，畅游于一个美妙的世界。但就是那时，我终于明白，就象我不能面对形形色色的人群一样，她甚至与整个世界和自己都无法面对。
一个欣喜而兴奋的下午之后，我们终于同时染上一丝苦恼。我对她说，既然我的世界也是一片枯寂，我可以放弃任何幻想，与她一起走向虚无的境地，只要可以确定，即使虚无的时候，我们仍然在一起。虽然她用力地与我拥抱，却无法打开心中的沉默。
我每天依然和女孩在一起，只是彼此更沉默了。有一天，她说她将要离开这个城市，为了感谢我给她毫无保留的爱，也是为了不至于伤害我，她给我详细地讲述了关于喜欢她的那位学友。她们是高中同班同学，住在同一个寝室。因为共有一种对别人的疏离感，她们的关系逐渐亲密起来，先是室友嘲笑她们，然后整个班的人都避开她们。她其实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只是在与其他人彻底隔离后，当更直接地追问自己，她觉得和那位女孩在一起时并不是真实的自己，只是飘忽而无法把握的自己偶然间的停留罢了，可是事实已经存在，
到底怎样才是真实的自己呢？她需要寻找，所以离开了喜欢她的那位女孩。
遇到我之后，她以为十分肯定地爱我，但不久前，家里人告诉她那位女孩已经跳楼身亡，跳楼前给她留言，说自己的生命只因她而存在。她现在对我的爱犹疑起来，或者说，对我，对她自己，又无法把握。
我没有挽留她，因为我不知道该怎样挽留。我问她，如果我也因她而死去，她会怎样选择，她说她也不知道。如果真的那样，她也许只能离开这个世界，因为她的存在不仅是个错误，也成了有罪的人。现在之所以觉得不完全是错误和有罪，就是因为我的存在。她还告诉我，离开我只是想到陌生而独立的环境去，再一次清理过去的轨迹，也许她会忘记一切，包括我，也许她会只把我永远放在心中。说到这里，我猜想，她可能也会只把那位女孩放心中，这样猜想，难免会有一股心酸的滋味，但我明白，她却已经刻印在我心中了。
第二天送她到车站时，我告诉她，我会在这个城市等她很多年，直到另一个人走进我的心，既然她会清除我们之间所有的联系方式，我就在这个城市最高的地方，也就是江对面的山顶上，去等她。

现在，好几年已经过去，仍然没有一个人走进过我的心。我守着一个习惯，每到周末，只要天气尚可，我穿过这座城市最长的那条主街道，慢悠悠地走过一座铁索大桥，经过一个有几家农户的小院，爬上那一百三十八级石阶，在山顶闲坐着看风景，有时也看着一本书，或听听歌。但大多时候，我安静地坐在一块石头上，点上一支烟，望着眼前的城市和涌动的江面。这种日子挺不错，时间在安静地流走，我甚至可以听到它流淌如溪流的潺潺声，能触摸到它浮动如空气的温柔模样。
宽阔的江面在脚下转了一道弧形的弯，它拥绕着对面的城市，使整个城市看上去像一座孤岛。有时，我的心境也像孤岛一样，与外界毫无关联。当心中的空白感停留过久，现实的场景会让我想起那个承诺，它就像一缕飘忽却牢实的细丝似的，牵扯着我的回忆，让我想起与女孩在一起的日子。那些日子就像一阵轻风，吹过我的身旁，在我平静枯寂的脑海拂拭出片片涟漪，然后，再慢慢地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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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 言
——王述

1 花 园
五月的阳光温煦，似碧波轻漾，我静坐靠窗的阳台，打量那些绚烂的芳菲。那可是我的财富呢。收聚世世代代的忧伤和欢乐，修剪严寒与酷暑，细心地整除岁月的荒芜，如今，已迎来充满诱惑的绽放，欢欣鼓舞的枝头垂挂爱的果实，它们甜蜜地丰满着。
女孩，你何不稍作歇息呢？我见你与同伴的吟吟笑语中有太多寂寥的渴望。每日黄昏，你走下孤单的站台，打从我的园边小径路过，红晕的双颊满是落寞，我的心痛与日俱增。

赠 言
——王 述
2 相 遇
其实，千万年前我们就已经相识。只是那时，原始的风儿并不懂得爱的悸动，蔓草遍铺原野，我们各自游荡在苦痛的轮回。这一次相遇，铭刻在灵魂深处的欣喜真真切切。
我急匆匆地赶来，正好遇上你漫不经心的等候，你羞涩地微笑着的细雨，正好可以洗净我旅程中的疲惫。请接受我的礼物吧，在这如歌儿般悠扬的季节，只需要你梦乡中的欢乐和平常里的那些恬静来浇灌，明年春天，它将丰茂地盛开。

赠 言
——王 述

3 你的美
你的美，我可不愿歌颂呢，免得那一个个冒失鬼，都跑来向你发出爱的讯息。我打算先把你的美迎娶为新娘，在每个宁静的夜和欢娱的白昼，仔仔细细永不厌倦地欣赏。
你已是我的新娘，那么，从今后我不再作诗，不再热爱漫无边际的旅行，不再喜好明月的清辉，不再追逐太阳的光芒。因为你整日在我身边，你就是诗歌，是看不完的风景，是明月，是太阳。

赠 言
——王 述

4 静 女
站在闹闹嚷嚷的街头，我满怀焦急和虔诚，也许，还有那么一丁点儿就像伫立人生十字路口时的迷惑。
我在想，当你安安静静地出现在我的身边时，今天你会把哪一种宝物慷慨地赠送给我呢。
是眸子里一汪清澈的注视，谈话时嘴唇欢快的跳动，还是假装生气时俏皮的嗔怒呢？
也许你该给我因激动而火热的心中一个吻，因为我们的心灵越过重重阻拦，已有无数次默契的对话，在艳丽甜美的乐园，我的心正心满意足地昏昏欲睡。 你就给它一个吻吧，那会让它欢腾振奋。
你的吻就是我的无价之宝。

赠 言
——王述

5 四季恋歌
既然我们已经相恋，四季就如漂游着音符的一天，一天呢，就是无穷无尽的永远。
那些零落在岁月彼岸的伤感和忧思，早被我们快乐地抛开了。卸下生命中所有的负累，我们悠游于漫长而寂静的时光中。
每天，我出去工作，你用目光准备好温热的眷爱。我吻了你的额头，步履中仿佛盛满人生香甜的蜜汁，去拥抱即将喷薄的朝日。当赶回家门，你的款款身影、曼妙衣衫，撩动我舞动和歌唱的热情。
周末，我们爱的自由时刻到来，我们游走在人世间的繁华之中。或许有了倦怠，那就走向原野山岗，呼吸辽阔大地送来的阵阵清香。
还有我的花园呐，如今成了你我游乐玩耍的场所，我们种上玫瑰、百合、寒梅和长青藤这些各色各样的花草，四季温暖而斑斓。

赠 言
——王述
6 城 堡
你并不知道，在你离开的那些日子，相思的病痛常与我想约。整日紧闭心灵的窗门，失魂落魄的时刻，我唯有坚守漫无目的的等待。刻满回忆的分分秒秒，我宛如已承受了一万年的煎熬。
为了让你回眸时，不再见到我身后的一片荒凉，我决定就在此处，为你建造一座爱的城堡。我将用毕生的热情作基石，用无尽的眷恋作墙垣，用温柔和守候构筑一座座精美的房舍，再遍植思念的花草。当你姗姗而来时，我的心已化作永不熄灭的焰火、浩瀚无际的星空，它闪烁在春风里，正向着你甜美地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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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滚歌手杜甫的杯具人生
——王 述

一
网上有人问：为什么李白杜甫以灿若日月的知名度，未入选为唐宋八大家？
呵呵，这个问题有点意思。
有人回答到：也许他们那时并不像现在这么有名气，可能当时只是非著名诗人；也有人说：他们当时因为自负未到场，被评委会除了名；大多数朋友给出了公认的标准答案：唐宋八大家是写散文的，且属于韩愈“古文运动”派系，李杜和他们不是一路的。
最后一种说法也对也不对。其实，李白杜甫的真实身份是摇滚歌手。大家知道，摇滚是一种精神，具体表现为败家、疯狂、愤青、不务正业、好出风头、喜欢神吹，杜甫身上的这些特质一样不少。现代摇滚缺不了吉他、贝斯、鼓和电子琴四件套，唐朝的摇滚以诗、酒、干政、侠义四件套为基础。当时，摇滚在社会上比较流行，圈子里的玩友常以行侠仗义、斗酒赛诗、呼朋引伴、建功立业为乐事。但这个行当竞争也很激烈，杜甫一开始并未对出人头地抱太大希望。
杜甫出生在官宦世家，是名副其实的富二代，老爸当过县长，家境殷实。但家庭环境对杜甫影响最大的还不在于此，很小的时候，老爸就常对他说：“子美啊，你要为咱杜家争口气呀，咱杜家可是有头有脸的，十三代高祖你知道吗？那可是战功显赫拜相封侯的人物，当阳侯，了不起啊。远的不说，看你爷爷，文化部要员，学富五车，文学史上也有开山立派的作为。我找人相了命的，兄弟几个中，就你灵气逼人、聪颖好学，将会创造光焰千秋的成就，振兴家族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努力吧，儿子。”
杜甫了解到自己风光的家史，心中很自豪，但整天有人在耳边聒噪，难免会适得其反，产生抵触情绪。所以，小的时候，杜甫在家中属于乖孩子类型，学习勤奋用功，读书破万卷，但青春期后，就逐渐变得叛逆起来。
杜甫母亲早逝，老爸由于上班忙，工作又经常变动，就把他送到洛阳姑母家带养。顺便让他见识大世面，多些机会结识大人物，有利于未来事业发展。东都洛阳在唐朝和西京长安一样，都是世界政治文化经济交流活动中心。唐王朝家大业大，整了两个首都，一是为了炫富，二是便于老板到洛阳赏牡丹，玩得开心。杜甫在繁华的洛阳长大，自然而然地养成些吃喝玩乐、不务正业的习性，学习累了，就邀上一帮狐朋狗友，泡泡吧、逛逛窑子、骑马飙车等。当然这也不要紧，纨绔子弟的风气如此，没什么不对的。主要是杜甫天赋甚高，一不小心就具有了才高八斗的学识，他很快就厌倦了犬马骄奢声色糜烂的生活，当发现偌大的洛阳竟没有自己展现的舞台，他茫然了，十九岁时，开始离家出走，在别人眼中正式变成了问题少年。
杜甫的青春期（也就是问题少年期）很长，除了二十三岁时回家参加高考，大概十年间，他几乎都是全国各地到处流浪，兴致所至，想到哪里就到哪里。据后人考证，这段时间，他南游吴越、北游齐赵，饱览祖国大好河山，且交游甚广，为他后来的创作积累了丰富的素材。考证出这个结论的砖家很扯，其实，杜甫这段人生非常低落，因为他有满腔的热情，心中隐约有宏大的理想，却没有方向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从这段时期留下的诗来看，他所结交的多是道士、隐逸、僧侣，由此可知，十年间，杜甫一直都很困惑，四处谈神问佛、学道访僧，找高人探讨生命的终极问题。杜甫对生命无止尽的思考，最后在二十九岁那年被老爸抓回去娶妻生子时嘎然而止，不了了之。
事实证明，杜甫的家人把他从如无头苍蝇的流浪生活中强行拽回来是对的，否则，他那无限延长的青春期很可能会毁了他，让他崩溃。杜甫迷乱的生活得以安静下来，还有一个原因不得不说，他豪门出生父母包办的老婆，是位气质高雅的绝世美女。外面的世界游荡久了，杜甫身心俱疲，有一位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的娇妻陪伴，他的小日子过得煞是惬意。
正当杜甫安心享受自己的幸福生活时，一件娱乐界的大事发生了。杜甫婚后第二年，也就是公元742年，传奇人物李白红遍全国，成了天皇巨星。当是时，茶社酒肆、街头巷尾，上至政府官员，下至平民百姓，人人都在谈论着李白，更有无数青少年以他为偶像，狂热地崇拜，当朝天子竟也成了他的粉丝，为其御手调羹醒酒。
说起李白和天子玄宗，两位都是摇滚界响当当的人物，非常不简单。李白本来来自一个鸟不生蛋的乡旮旯，不知道从哪儿学了一身本事，每次演唱会都有令听众如痴如狂兴奋无比的魅力。他排山倒海波澜壮阔的冲击力和感染力，以及波谲云诡变幻莫测的即兴演奏，时人用六个字加以概括：惊风雨，泣鬼神。总之，李白的摇滚是正宗的重金属，他的作品对接受多元文化而养成挑剔的大众有振聋发聩无坚不摧的效果。
玄宗阿瞒（又称李隆基李老板），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年轻时赶上家族女权主义盛行，他快刀斩乱麻地灭了两位以武媚娘为榜样想过皇帝瘾的娘们，也就是他的婶子韦皇后和姑妈太平公主，然后励精图治富国强兵，把大唐公司搞得蒸蒸日上，员工生活幸福和谐。关于后来李老板的堕落，这件事说来话长。刚当上公司总裁那阵，李老板是有活力有朝气有理想有作为的四有青年，他心胸宽度量大，连续聘请三位办事能力超强作风正派的总经理打理大小事务。其中有位总经理叫张九龄，就是写过“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那位。大家想想，能写出如此美妙诗句的同志，人品肯定不会差。就这样，历史上的“开元盛世”产生了。 对一位成功人士来说，当他不再有创业初期的艰辛和磨难时，就难免会有人生如梦、及时行乐的想法。开元末年，李隆基就是这种心理状态。刚好这时，有一个人熟读《人性的弱点》这本书，对心理学研究得比较透彻，特别精通溜须拍马投人所好的学问，这个人就是李林甫，他对后世最大的贡献在于，人们从他身上发明了口蜜腹剑这个成语。李林甫当上总经理后，李老板身边就没有任何批评意见和反对声音了，日子过得随心所欲。李隆基在毫无约束的环境中暴露的性格缺陷让很多人都大吃一惊，女人堆里长大的他竟然是个萝莉控，唉～～好吧，萝莉控就萝莉控，你贵为天子，我们也没话说。但他看上并抢走的是自己的儿媳，这就有点龌龊了，唉～～好吧，这是自家事，我们也不说什么。把江山交给这个小女人的家族，最后落得城破国衰生民涂炭，这样的老大，也太让人鄙视了吧。
李白受到高层人士和社会名流狂热追捧时，玄宗和他的小女人玉环小姐整日里莺歌燕舞其乐融融，日子久了，正好有些厌倦。为了找一找年轻时玩摇滚的感觉，玄宗请来了李白助兴。于是，李白天皇巨星的地位就此确立，他的名气如日中天，光芒四射。
杜甫听说李白飞黄腾达的传闻后，坐不住了，想起曾经的失落和狂热的青春岁月，他心中又燃起了熊熊烈火，开始跃跃欲试，立马创作一首《饮中八仙歌》。这首歌确实够猛，当时八位当红明星豪迈潇洒恣意放浪的风采全被表现了出来。关于这首作品的创作过程，很费了杜甫一些心思，有一点大家可以揣摩一下，他写别人只用两到三句，唯有写李白用了四句，比别人的长，这是什么用意呢。可能是他对同行或者说准同行真心实意的推崇，也可能是为了更多地吸引李白的注意。
杜甫成功了，他的《饮中八仙歌》一炮走红，顺利地传到长安娱乐界，也引起李白的特别关注。后来，李白千里迢迢从长安皇宫跑到洛阳来专程找杜甫。
对于这次伟大的会面，我们知之不详，但有几点可以肯定。首先，杜甫近距离了解李白后，明白了他那歌动山川气震寰宇的创作成就背后，其实一切只因为拥有惊世骇俗的观念，“观念决定一切”，这句话他从李白身上比别人早认识到一千多年。李白的观念怎么个超前法，举个例子，他的爱情观是这样表达的：“何如一相见，灭烛解罗衣”，相比我们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提倡的“自由恋爱”和米国人六十年代提倡的“性解放”不知要先进多少倍。
其次，这次相见后，作为偶像的李白成了杜甫的哥们，他们同喝一碗酒，同穿一条裤子，夜同塌，朝同游，砍人一起上，有妞一起泡。
还有就是，通过这次会面，杜甫坚定了自己坚持终生的摇滚理想，在后来的岁月里，无论经历多少艰难曲折离乱变故，他从未放弃过。
最主要的是，通过这次掏心剖肝涵盖广博的交流，杜甫的思想和观念有很大变化，技艺也突飞猛进。种种迹象表明，李白对自己的表演技巧是倾囊相授。他一定告诉杜甫注重演唱的现场感和力量感，对于这一点，我们从后来杜甫的诗作可以看出，“李邕求识面，王翰愿卜邻，自谓颇挺出，立登要路津”，这不就是李白那天马行空喜欢神吹的风格吗？李白可能还给杜甫讲了蜀中天宝物华人杰地灵盛产美女的情况，不然杜甫后来搬家时不会急急忙忙地往成都赶；李白肯定也向杜甫谈了自己的理想和人生信念，杜甫当然也是彻底的赞同和欣赏，后来杜甫在很少收到回音的条件下，依然接二连三地写了十多首诗给李白，表达对李白的信仰和人生之路完全理解与支持，甚至连续三夜梦见李白，这等情怀何等挚烈！
从现代心理学上解释这种情怀，它其实就是一种偶像情节。简单地说，杜甫自己所希望的人生就是李白的人生，而他自己达不到那种境界和高度，或者他不愿重复已经被李白创造出来的那种模式，当李白对杜甫所给予的崇拜表示认同时，杜甫就把自己的一部分期望转移到李白身上，李白走得有多远，杜甫就感觉自己也走了多远。
当然，伟大如杜甫，不会因为盲从而失去自我，相识并结识李白后，他有了更加充实的独立思考。喜欢摇滚吗？当然喜欢，有李白这样的榜样兼知己，他怎肯轻言放弃；走李白相同的道路吗？当然行不通，想想自己也曾读破万卷书，才华和李白不相上下，但自己仿佛缺少一种元素。当他看到李白喝酒时的豪迈，舞剑时的霸气，挥毫时的飘逸，高谈时的潇洒，再听说李白少年时大匡山读书，峨嵋山学道，兼有高人授与纵横术《长短经》，良朋共行侠义事的经历，他逐渐明白一个道理，“环境决定性格，性格决定命运”，此言不虚也。那一刻起，杜甫隐约明白，重金属路线不适合他。杜甫后来走了一条很成功的乡村民谣之路，可以说，那次思考对他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不久，又一位重量级人物高适跑来拜访李白杜甫，富三代的高适当时只能算摇滚乐的超级拥趸，四十好几的年纪，一天到晚还在吊儿郎当的晃荡着，一事无成。比杜甫更失败的是，他当时还不具备杜甫那样的才识，有抱负却学识不够，是最痛苦的事。这也难怪他，一没有李白家境富裕，二没有杜甫家族的荣耀，读的书有限。还好，李白杜甫交友不看文凭和才华，他们只认你这个人的本性，只要对味口，就立马引为知己。后来证明，高适在三人当中是最务实最成功的一位，他不但谦虚地向李白杜甫学写诗，还脚踏实地的干好本职工作，从一个普通公务员干到县长、市长，最后封了个渤海县侯。而且，他的爱好也没丢开，甚至独辟蹊径，开创了另类摇滚“边塞”流派。
杜甫的一生中，与李、高二位的兄弟情经得起任何俗情世事的考验。当后来逃难成都时，穷得揭不开锅，高适正在彭州当县长，两人身份地位相差已经悬殊，但杜甫依然可以肆无忌惮口没遮拦地冲老高嚷嚷，“为问彭牧州，何时救急难”，这就是他写给高适一封信里的诗句。
和李白第二年再次相聚于山东，这之后就再无音信。但他们心意一直是相通的，这一点从他们无所顾虑的诗词唱和中可以看出。那一年，二人走在饭颗山下，李白想拿杜甫开涮，写了一首打油诗：“饭颗山头逢杜甫，顶戴笠子日卓午，借问别来太瘦生，总为从前作诗苦”，意思是说，小杜，我给你说了多少次，咬文嚼字、中规中矩，那是学院派的作风，好作品不是憋出来的，开心点，整日垂头丧气，累不累啊你？其实搞艺术的，即使思如泉涌的李白，也有潜心思索、眉头紧锁的时候，他这样说，只是抓住杜甫的特质夸张一下，乐呵乐呵。因为关系比较铁，又知己知彼，所以杜甫也不甘示弱，当即回了一首：“秋来相顾尚飘蓬，未就丹砂愧葛洪，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这首诗表面是赞扬李白，实际上也是取笑他兼自嘲的。意思是，看你那穷酸样子，还挺来劲的，你写的那些东东有谁理解啊？换句话说：“大哥，你玩摇滚有啥用呢”？
三人当时在一起就是这样，苦中作乐，不分彼此，整日无所事事，天气好时就去郊游，心情佳时就到酒吧驻唱，大多时间在一起排练，切磋技艺。

二
一年后，与李白高适分别，杜甫沉寂多年的心中豁然开朗，他马不停蹄地往长安跑，也想学李白的成名之路，想在名流云集明星扎堆的天子脚下混出点名堂。大家一定很奇怪，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搞什么摇滚哦，抱着老婆孩子美美地过日子，岂不舒坦。杜甫之所以是杜甫，就在于他永远不会这样去想问题。身处几千年难逢的太平盛世，如果只享图个人安乐，有什么意义？“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每个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回忆往事的时候，他不会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在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全部经历，都已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杜甫比保尔早认识到这一点。况且，并非三十多岁就不能搞摇滚，看别人六七十岁了还在摇，这才是摇滚的真谛。
杜甫来到西安，成了“西漂一族”，从他的日记中可以看出，“贫居类舟坞，僻近城南楼”。公子哥的他，并无心思享受长安的繁华，租住一间偏僻的民房，省吃俭用，多出的钱都拿去买书和交友。他更加勤奋地创作，整出令天下传唱的作品，是他的终极目标。杜甫不再像以前那样漫无目的瞎逛，他争取一切能够上场演出的机会，结识一切能够结识到的名流和同道中人。
他对家人说是专心治学，力争登科进仕。但这只是借口，即使真的有机会登科进仕，那也是方便自己的理想早日实现。比如，杜甫本来有一位世交叫严武，父亲严挺之是国家总理。很明显，他没有利用这层关系以谋得一官半职的想法。他不屑于简单的功成名就的生活，他只希望展现自己的才华，并期待所有人的肯定。
其间，有一次机会摆在杜甫的面前，杜甫试图抓住他，可惜他失败了。天宝六年，也就是西元747年，玄宗李老板又发奇想，诏令天下通一艺以上者到京师就选。这本来是个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凭杜甫的旷世大才，没理由不被选上。遗憾的是，这次主持人和唯一的评委是李林甫，他竟然操纵的结果是无一人被选中，反而向李老板道贺“野无遗贤”。考！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有一句话大家应该很熟悉，“二十世纪最缺什么？人才！”相信这句话，母猪都会上树，中华大地什么时候缺过人才？
说到李林甫，还得补充几句，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评价他，都可以得出同样的结论：无耻之徒。整个大唐盛世，因他而衰。大力打击正派人士，自己不学无术，破坏国家经济繁荣；压制构陷文化界精英，进取自由的言论被排斥在民间；重用安禄山、杨国忠等乱臣，导致中原一度狼烟四起。
本来，李林甫也算个文化人，颇擅丹青，诗词也可以来几句。但他的才情确实有限，恰遇当时文化界大师辈出，他那小儿科的本领，显得像个文盲。而他在学识上偏又不争气，给别人题辞时写错别字，“弄璋之喜”写成“弄獐之喜”，把“杕杜”读成“杖杜”，这两个字对古时文人来说，都是非常简单的。可以想象，当时一大批狂傲正值学富五车的文臣看他时那种轻视的眼光，让他掉份得无以复加，再加上李老板也有好雅惜才的习惯，李经理不能让强于自己的人出尽风头而自己失宠。因此，象王维、孟浩然、杜甫、元结以及之前的李白等这类人物无论如何要被雪藏。
仔细想想，李林甫这种人也算不上十恶不赦的类型，比起那些个只手颠倒乾坤以万民生灵作玩物的魔头，他只是个小人而已。可是小人当道也很可怕，假设当时没有这个小人在位，社会经济稳步发展，政治局面空间稳定，文化精英“立登要路津”，谁能说中国大地不会出现胜过“百家争鸣”的灿烂局面呢？
扯得太远，言归正传。旅居长安的日子，杜甫生活很有热情，也很用功。尽管不久后因老爸的去世断了经济来源，人生越来越杯具，他的理想主义精神却越来越高昂旺盛。751年，杜甫向朝廷投稿了《三大礼赋》，即《朝献太清宫赋》《朝享太庙赋》《有事于南郊赋》，得到玄宗的赞赏，命待制集贤院。虽然仍然没有正当职业，好歹正式进入编制行列，算是国家公务员。大家不能小看这《三大礼赋》，古代天子出巡、封禅或是祭祀等，是大国的象征，这些活动中如果没有拿得出手的歌赋或碑文，那些象征的意义就会大为减色。所以杜甫的礼赋被玄宗肯定，就等于向文化界宣布：襄阳杜甫，乃当今世上文学泰斗也。
写赋是个古老的行当，也是非常耗时费事的技术活，它不但需要作者的才情，学识上也半点打不得折扣。不说别的，搜罗理解一批古字古词就得花费大量周章，另外还得精通语言学、历史学、考证学、文学、动物学、植物学、天文学等专门知识。知道这些，大家就可以理解，把“赋”这门学科发扬光大的司马相如，为什么在汉朝会受到极优的待遇，且千百年来一直受到极力的推崇。
左思做《三都赋》，花了十年时间。杜甫租住长安四年后，投稿了三篇赋，这也是他到长安专心治学，勤奋上进的旁证。
待制集贤院，是否领工资，薪水有多少，不得而知。但从杜甫的日记中记录他越来越寒碜的生活窘境来看，显然这件事对他的生活水平改善不大。风光一把后的杜甫，因玄宗的肯定而拥有了对自我的绝对自信，但也因看淡大起大落的遭际和虚无缥缈的声名而对人生心生诸多感概。从此，他对生活的认识和创作的思考沉淀了不少，作品越来越务实与厚重。754年，他再次向朝廷投稿了《封西岳赋》后，把家人迁到了长安，没多久又把老婆孩子安顿到奉先，那儿有他老婆的一个亲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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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甘于贫困甘于杯具的理想主义者，最是无敌----虽然理想主义者现实中总是愤青形象。
到长安第十年，也就是搬家到奉先第二年，杜甫终于谋得一份差事，皇宫里一个普通的管理员。虽然职位低微，好歹也是皇城跟下的人，就像今天拥有北京户口一样，即使再穷，也比别人活得容光焕发，都挺有面儿。当然，杜甫不会这么小市民。他本来在外地有个更高的职位，舍高就低，主要是考虑为自己作品增加观众和影响力。这个时期，杜甫创作风格更加成熟，杜氏的“诗史”特色初见端倪，比如《兵车行》、《丽人行》、《自京赴奉先县咏怀》。
然而好景不长，转瞬杜甫职位低微却是安静闲适的生活已经不保。因为李隆基的梦即将醒来，大唐王朝日薄西山的暮云已经闭合。就在这年年底，扰乱中华文明进程的“安史之乱”爆发，唐王朝岌岌可危。为了逃难，半年内，杜甫搬家三次，奉先到白水县，白水到鄜州羌村，羌村到三川县。
本来，为了避免自己的人生成为彻底杯具，杜甫还有一次机会。他只要为家小着想，以养家糊口为己任，顺势而为，就足以保证后半生衣食无忧，家道也不至于衰败得一塌糊涂。
长安陷落后，玄宗逃往四川，这时他的梦已全醒，李林甫早被罢官，贵妃娘娘在逃难途中被逼赐死，他只有伤感地看着自己的亨儿登了基。李亨也就是肃宗，因为他的新政府离前线近，受到一大批誓死抗敌的旧臣拥护，许多有骨气且有机会逃走的政府职员当然不愿接受安禄山的伪政府邀请，纷纷投奔肃宗。杜甫就是这样一位朝中小文员，他把家安置在三川县的一个小乡村，只身往新政府所在地凤翔赶去。中途被叛军俘获一段时间，然后忠心不改，找个空隙逃到凤翔。见到肃宗时，衣不蔽体，鞋底磨穿，肃宗看到这种情形，感激涕零，立马封杜甫为左拾遗。这个头衔属于谏官，职位虽然不高，但老大身边的人，作用非常重要。
如果杜甫恪尽职守、兢兢业业，能力之外的事不要插手太深，随着政府军的胜利，他理应属于功臣。加上近侍天子，到时不封妻荫子，也会飞黄腾达、光宗耀祖。可是这次机会他又没抓住，因为他不像咱们这么龌龊，国难当头，只会考虑自己的前途。杜甫当时连这种念头都没启过，不但没有这种念头，愤青的性格和说话直筒子的习惯也依然如旧，甚至没考虑过自己的安危。
事情是这样的，杜甫任职刚几天时间，宰相房琯打了败仗，即将被罢相。杜甫觉得这事非同小可，一是凭自己对房琯的了解，他是一位正直的忠臣，二是从整个局面来看，正是多事之秋，宜“弃细录大”，不宜轻易罢相 。于是，杜甫急急忙忙地跑去给肃宗讲道理，肃宗都已作出了决定，他还三番两次地辩驳。
其实肃宗考虑的方面，杜甫根本就不明白，战争成白热化状态，战败者不被罢官，没有惩罚，怎么向下面的人交代呢。胜奖败罚，才会在群臣中树造正面积极的影响力。至于到底“弃细录大”和“胜奖败罚”谁对，这也是一半一半，军政不分开，总会出现这种左右为难的局面。肃宗考虑的第二点更关键，现在自己被群臣拥护登基，总有点名不正言不顺。房琯属于旧臣，等仗打完了，这批旧臣再拥护他老子，自己岂不成了废人（被废掉皇位的人）。
所以从肃宗的角度来看，房琯的相是罢定了。杜甫却找不到深浅，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反对意见。最后结果显而易见，杜甫在朝廷三个月不到，就被炒了鱿鱼。当时肃宗和玄宗派系斗争还不太激烈，杜甫被炒的方式只是放还归家，朝廷职务不变，依然挂职。一年后，安禄山被赶出长安，玄宗、肃宗都回到首都，随着一批旧臣被贬的贬，罪的罪，杜甫也被下放到一个小县城挂个闲职。唉～郁闷的杜甫，怪只怪肃宗当时不知道老杜是诗圣，是世界文化名人，否则，他可能会宽容一点。
第二年，叛军中杀出个史思明，正在歌功颂德为胜利欢欣鼓舞的大唐军民再次遭难。杜甫养家糊口的工作没了，朝廷里也去不成，完完全全成了难民。他拖家带口先去秦州，那儿有个之前结识的僧侣朋友，呆了三个月再到同谷，那儿受到好友郑虔的微薄支助，经受转乱和短暂仕途起落，然后是流离失所，真够凄惨的。
值得欣慰的是，杜甫这段时间创作颇丰，著名作品有《三吏》、《三别》等。

四
760年四月，远离纷争和战乱，杜甫一家子以难民的身份来到成都。
一千多年前，大家知道，成都房价不像现在这么贵。杜甫在表弟的资助下，顺顺利利地在浣花溪畔找到一块地皮，盖起几间茅屋。初到成都，杜甫心情有点抑郁，日记中写的都是《病柏》《病橘》《枯棕》《枯楠》之类晦暗的物象，后来随着朋友的帮助与挂怀，生活渐渐舒适宁静。分析杜甫心情愉悦指数，总体来说，在成都那段时间，他对生活的满意程度最高，是一生中唯一的亮色。
很巧，杜甫到成都时，高适也正好到离成都不远的彭州当县长，生活上的接济自不用说。“古寺僧牢落，空房客寓居，故人供禄米，邻舍与园蔬（《酬高使君相赠》）”没饭吃送米，没衣服穿送钱，谁叫他们是兄弟呢。他们也常通信、唱和，回忆当年的美好时光。人在失落时，这种情义弥足珍贵，“人日题诗寄草堂，遥怜故人思故乡，柳条弄色不忍见，梅花满枝空断肠……”，这首《人日寄杜二拾遗》，就是高适那时写给杜甫的。
此外，大诗人裴迪在新津做幕僚，离他更近，时不时走动一下。成都有个画家韦偃，关系比较紧密，经常来往。这种纯文艺交流，比长安的日子更舒坦。
杜甫在成都的生活保障此外还靠另一个人，时任整个西南地区的统帅严武，当时坐镇成都。严武和杜甫是世交，严虽为武将，但也是文艺爱好者，所以和杜甫关系不错，常罩着杜甫，给他安排个文职工作。严武虽也爱玩摇滚，但他玩的是“非主流”，不但如此，他的想法和行事方式也有点“非人类”。史书上说，他八岁杀人，且受到父亲的赞赏。他杀的不是别人，是父亲的小老婆。因为觉得那个女人抢了母亲的风头，趁她午睡时，直接锤杀。家人为他推卸责任，谎称是闹着玩时失手错杀，他不满意，纠正别人说，“不对，是我故意杀的，我母亲是正室，哪有堂堂宰相偏向小老婆而冷落正室的”。理直气壮之余，还要严厉地谴责批评一下他老子。当时的局面完全出乎严挺之的想象，经历大风大浪的他随即一想：“臭小子，算你狠，老子也不能比你的阵势弱”。于是高声说道：“有种，不愧是我严挺之的儿子”。
如此嗜杀，又在如此教育导向中长大，禀性也就可想而知。杜甫虽然和他关系不错，但有一次却差点小命不保。杜甫和一群人在严武堂上做客，不知道为了什么小事争吵起来，大概是比比谁更牛逼。旁边还有个属员叫章彝，他为杜甫帮腔。严武暴跳如雷，操起一根擀面杖向章彝挥过去，章当场毙命。杜甫见势不妙，抬腿就跑，严武在后面追，出门时帽子挂在门檐上，没追上。最后别人跑去告诉严武的老妈，这件事才作罢。
杜甫相当窝火，立即从严武给的办公室搬了出来。严武酒醒后也觉得自己太过分，杜甫走人后，依然让他照领工资，还邀上一批手下徐知道、萧实、何雍、韦班、王抡等到杜甫的茅屋去喝酒，算是给足了面子。只是杜甫对朋友的理解有了更深的认识，同样是兄弟，有些可以随意呼来喝去，比如高适，有些却不行，比如严武。之前喝了酒，杜甫曾坐到严武的宝座上骂人：“严挺之怎么生了你这样的儿子”。现在想想，对有些人来说，兄弟情总是不能和权势富贵相比。
除了这次不爽的经历外，杜甫在成都过得都算惬意，而且还有了人生唯一一次浪漫的外遇。
熟悉《江畔独步寻花》的朋友，会明白杜甫这段浪漫感情的来历。“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一首简单无比的诗！也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说它是一首爱情诗。简单的欢乐与喜悦，在七首《寻花》组诗中别具一格，在整个杜诗全集中异同寻常。一向忧国忧民忧人忧己且长期以来凝重而深沉地写着诗篇的杜甫，突然来了这么一首《江畔独步寻花》，里面写到千朵万朵的花，翩跹流连的蝶，娇媚欢愉的莺，当然，还有身边如时间般漾荡着柔美和淡香的春光。是什么，是谁，能让颠沛流离历经沧桑的老者流淌出宛如少年般的欢乐？就是诗中提到的黄四娘。据考证，杜甫寓蜀时，黄四娘是“此地两三家”之一，丈夫早亡，后半生种花为生。“晓看红湿出，花重锦官城”，就是杜甫想到黄四娘在成都花市售花时的场景写出来的。
其实杜甫当时还不算老。俗话说：男人四十一朵花，又说：男人三十是成品，四十是精品，五十是极品。杜甫那时正好是四十八至五十三岁的年龄段，虽然一生有诸多不如意，但如果心境闲适欢乐起来，他有绝对的优势划入极品行列。首先，富家公子哥出生，有风流潇洒的胚子；其次，好歹是政府工作人员，平民中有高人一等的声望；再次，历经世事，生活中细腻成熟善解风情，加上艺术家的气质和浪漫热情，在黄四娘眼中，简直是极品中的极品。黄四娘，当时年龄在三十五岁左右，朴实、优雅、热情、风趣、略通文墨，加上她的妖娆和妩媚，受到杜甫深情的爱慕。
当时情况是这样的。
阳光明媚春风轻柔的三月的午后，平野碧绿如洗，天空湛蓝湛蓝，杜甫漫步江畔，东望长安，感概着千里之外的山河破碎，咏叹着悠悠岁月中的身世飘零，然后缓步穿过一片竹林，路过几株垂柳和古槐，来到那条熟悉的花径。他默望着花丛环绕花篱拥依的院落，欣然地，寻觅一个熟悉而温暖的身影，渴慕着，见到那乌亮的发髻和粉红的衣衫。
正当他失望地准备离开，一句清脆而嗲味十足的成都话向他传来：“杜大人，又在散心呐？”原来四娘坐在繁花掩映的竹凳上，纳着鞋底。
“厄，四娘，在晒太阳么？”杜甫心里象喝了蜜一样甜。他不愿多说话，因为他的河南口音常成为四娘取笑的题材。
“来，坐一哈儿撒。”
“要得，要得。”杜甫乐呵呵地走进院落。
他们坐在院子里，时间仿佛在安详中静止。四娘除了偶尔用笑盈盈的眼角瞟着杜甫，大多时间是安静的，他们断断续续地聊着天。四娘问起长安是如何的繁华，宫廷又是怎样的气派。杜甫讲着绵延的闹市，富丽的酒楼，以及精美华贵的饰品，也讲曾见过的山川的壮丽，经过的故事和人，讲天子的威仪，和令人伤心的战争。当他眉飞色舞时，四娘就无限向往，当他豪兴满怀时，四娘就顿时沉静，当他感概失落时，四娘就一声叹息。
有人说，“老年人的爱情最为珍贵”。去掉浮华和暄腾，依然保持热烈与纯真，这就是珍贵之处。关于杜甫和黄四娘的故事，只留下那些醇美而安静的时光，它被藏在彼此的心底，后人无法探寻。很多人看到了绝句《江畔独步寻花》，但很少有人知道它的深刻含义。
杜甫的感情内敛而深厚，他不会直露地表达出来，更不会像某些艺术家，高声向世界宣布，甚至像有的人，以绯闻博上位。他不会这样子，绝对不会。
那个时代，后来出了一个元稹，元大才子，他就是喜欢以绯闻博上位的主。年轻时和表妹相恋，始乱终弃，最后还以此为题材，写了崔莺莺的故事。当时，在圈子里很是火了一把。老实说，这种做法很不厚道。
关于元稹，还有件事也能说明问题。他和白氏兄弟联合打造了一个《长恨歌》《长恨传》系列，虽然作品拥有许多忠实的粉丝，但他们这种做法完全没有实事求是的作风。当时，全中国人民都想对玄宗说：“老大，你这种行为有点过火”。但元稹他们不这么想，他们抓住大众爱情知识贫乏爱情观念模糊的心理，大煲与爱情有关的心灵鸡汤，以此保证了自己作品的票房收入，嗟！可耻。
元稹还喜欢标新立异，后来在给杜甫写墓志铭时，扬杜抑李，完全与常人观点反着来。“李白，亦以奇文取称，时人谓之「李杜」。予观其壮浪纵恣，摆去拘束模写物象，及乐府歌诗，诚亦差肩於子美矣；至若铺陈终始，排比声韵，大或千言，次犹数百，词气豪迈，而风调清深，属对律切，而脱弃凡近，则李尚不能历其藩翰，况堂奥乎？”简直信口开合，无稽之谈。你说“排比声韵，属对律切”杜甫和李白不相上下，或者杜甫略优，无人反对，说“壮浪纵恣，铺排豪迈，模写物象，风调清深……”李白不能窥杜甫之堂奥，这是哪跟哪啊？说“乐府歌诗”李白差肩于杜甫，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李白的乐府诗，四个字可以定论：千古独步。
李白杜甫的风格流派不一样，根本没有可比性，元稹偏要八卦一下，甚是无聊。后来，偏还有不少人赞同或者讨论这种观点。所有支持此观点的人，他们都是可悲的。李白之所以被推为唐诗首席，是因为他代表整个盛唐乃至整个文明的辉煌，而后人没经历过那种辉煌盛世的场景，连想象力都枯竭了，所以他们悲哀地推杜甫为宗师。没有李白的盛世景象，杜甫描摹凋萎时的凄美画卷何以凄美呢？华夏文明源起于夏商，兴盛于战国，辉煌于汉唐，李白杜甫恰好是文明之巅峰中的两个图腾，一个代表文明的繁荣，一个代表文明的落幕，共同构成一段文明史的完整性。所以大文豪韩愈理解这一点，当时对元稹的观念完全支持并走火入魔烧杜甫诗集成灰，拌上蜜膏吃掉欲以此写出好诗的张籍，常对韩愈说起这个话题，把老韩惹火了，写了一首诗，大骂他们，“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不知群儿愚，哪用故谤伤。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伊我生其后，举颈遥相望……”。元稹他们不知道，如果杜甫在世，听到有人当面这样抑李扬己，就不是骂人了，他会一酒瓶子给砸过来。

五
762年，也就是杜甫到成都两年后，玄宗、肃宗相继驾崩，代宗即位。严武作为封疆大吏，奉召入朝述职。严大帅前脚一走，手下徐知道就拥兵叛乱。杜甫没有办法，赶紧跑路，往返于绵阳、阆中一带，投亲靠友，再次当了一年多的难民。这期间，安史之乱被平定，他写下了脍炙人口的《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胜利在望，准备收拾行李回老家洛阳。准备回乡前，他特意去瞻仰了大唐摇滚先锋陈子昂的故居和读书台。不久，听说严武再次坐镇四川，于是又回到成都草堂。在严武的幕僚，怎么说也是朝廷命官，再加上那儿还有红颜知己四娘。不过，杜甫总是时运不济，没多久，严武呜呼升天，成都算是呆不下去了，再次收拾行李走人。
离开成都时，杜甫并不知道，他人生最有意义的时刻即将到来。一方面，他终生的理想将以创作鼎盛期的到来而得以实现，另一方面，他四海飘零的杯具人生，也将很快到达终点。
乘船南下乐山、宜宾，经重庆、云阳，766年，五十四岁的杜甫来到白帝城。在白帝城，杜甫一家受到小军阀柏茂琳的厚待，获赠些果园和田产，过上了衣食无忧的生活。
柏茂琳之所以厚待杜甫，是有原因的。杜甫曾是四川前任统帅的朋友，成都府内纷繁的人事关系，每个虾兵蟹将的脾气秉性，手中所持的砝码如何等，这些重要的军事情报对身怀野心却地处偏隅的他极其有用。唐王朝历经“安史之乱”，外扰内困，外有吐蕃入侵，内有藩镇割据，局面甚是纷乱。而每个尚未脱离中央的藩镇，都萌生出一批虎视眈眈疯抢地盘的武士。这些武士，只要坐大到足够强势，就可以杀统帅而自立，然后随便安置一个罪名，以剿灭叛党为由向朝廷邀功请赏。山高地远，朝廷无能为力，只要他们承认中央政府，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严武病故后，手下爱将崔旰纠集一批人向朝廷推荐王崇俊，朝廷另派郭英义镇蜀。郭英义一上任就把王崇俊召来杀掉，欲召崔旰时，崔旰说打吐蕃正忙着，走不开。郭英义派兵去打崔旰，反而大败，于是崔旰乘胜占了成都，杀郭英义。朝廷没办法，派个联络员去招安崔旰，崔旰入朝，卢州的陈子琳纠集一批人反崔旰，时在邛州的柏茂琳跟着起哄，后来陈子琳举兵打到成都，结果被崔旰的小老婆（后封冀国夫人，乡人称浣花夫人，与杜甫的成都草堂毗邻）率兵赶出成都。柏茂琳拉上杜甫，也是给自己留条后路，到时山不转路转转到崔旰手里了，扯上杜甫和严武的面子，兴许会保住小命。
可以想象，杜甫接受这样一位军魁的馈赠，无论如何是开心不起来的。但战乱纷纭，回到洛阳是怎样的境况还不得而知。况且柏都督器重他朝廷命官的身份，以善待知识分子的热情支助他，又没明确说：“老杜，我准备放手一搏，创家立业，你支持我吧，当我的顾问”，杜甫起初还是愿意留在白帝城。等他明白过来怎么回事时，已是一年多以后了。
寓居白帝城，杜甫已有强烈的壮士迟暮、美人白发之叹。每个诗人，这种感概无时不在，与生俱来，但这次对于杜甫，却是实实在在的。先是骑马摔下马来，“不虞一蹶终损伤，人生快意多所辱，职当忧戚伏衾枕，况乃迟暮加烦促”；然后是一天夜里听妻子唱歌时“满堂惨不乐”，本来是“佳人绝代歌，独立发皓齿”，却引来“老夫悲暮年，壮士泪如水”。再加上旅途中听说高适已经去世，李白自从前些年听说谪居夜郎后再无消息，生死未卜，“他时一醉后，今日几人存”？人生至此，“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杜甫并未沉浸在自身的悲叹中，在偶遇宫廷舞者公孙大娘弟子后，他的摇滚精神再次勃发。是的，他一直有这种精神，一息尚存，死不言休。他忆起昔日壮年浪游的情景，“昔与高李辈，同登单父台”，“往昔十四五，出游翰墨场”；他怀想起遥远的长安洛阳，“天子初愁思，都人惨别颜”；他想到了国运的衰颓， “故国风云气，高堂战伐尘”；他也生起了庾信宋玉之悲，蜀主武侯之憾。身类转蓬，物候凋萎，家国飘摇，繁华将逝，他必须用啸傲的歌喉谱唱出一首绝世之歌，《秋兴》组歌裹挟历史的厚重从他迟暮的壮怀中倾洒而出。
“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独立夔州，江风飒爽。
“夔府孤城落日斜，每依北斗望京华……”。望长安，秋深花寒。
“匡衡抗疏功名薄，刘向传经心事违……”。忆往昔，名薄世凉。
“闻道长安似弈棋，百年世事不胜悲……”。中原陷蹄，万民弃血如赤焰。
“西望瑶池降王母，东来紫气满函关……”。圣颜曾驻，紫气萦霄汉。
“……回首可怜歌舞地，秦中自古帝王州”。帝王州，终堪怜。
“……关塞极天惟鸟道，江湖满地一渔翁”。夜月惊，关塞远。
“……彩笔昔曾干气象，白头吟望苦低垂”。回首莫苦吟，佳侣更作伴。
至此，摇滚歌手杜甫已经完成他的创作使命，接下来，就是他的杯具人生走向尾声。

768年正月，杜甫离开白帝城，经宜昌到了荆州，正准备北经襄阳回洛阳时，吐蕃入侵，家又回不成了。然后沿江下行，经岳阳、长沙到衡阳，去找一个老朋友韦之晋，结果韦由衡阳市长调到了长沙当市长，等杜甫一家子到长沙时，韦之晋已经去世。老天真会开玩笑，那时没有电话，也不通车，一家老小就这样辗转漂泊。所带盘缠眼看渐渐花光，全家上下有时过着忍饥挨冻的生活。最后想到去投奔郴州的舅父崔伟时，偏又遇上江水暴涨，舟阻人困。都说“天无绝人之路”，看来这句话很有水分。770年冬，伟大的摇滚歌手、诗人杜甫在漂泊劳苦饥寒交迫的境况下病死于北风凛冽的江中一条破船上，绝笔于《风疾舟中伏枕书怀》诗。
在荆州时，杜甫和一位王室之后李之芳颇有诗缘，盘恒数月，唱和往来无数，酒酣席散之际，两位老者常联句为乐。但这一切都掩饰不住更多的心酸，“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行吟诗人流落异乡，吟霜雁北归、渚风逆行，叹关山迢递、故园寥落，哀王孙衰飒、庙祠暮晦，感友朋萧疏、人生苍茫，“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春”，那些繁华，如烟云般四散。也罢，唯一可以欣慰的是，曾经芳华绝代的杨氏夫人，十九岁跟着自己，不离不弃到生命最后一刻，是平生佳侣，而写过妻子的二十多首诗作，也会向世界证明自己对她的情义。
杜甫的一生，是杯具的一生，但，就像魂与摇滚宗师屈原、摇滚巨人李白同归苍江一样，其人与作品，将同样与屈原和李白一起，被世人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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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
——王 述
如果你问我 1984有什么意义
告诉你 我不知从何说起
那一年
它来得悄无声息
但至今迟迟未去

我的一生中 1984并没有故事
时间如雨 荒芜了所有记忆
有些事
很久前已经开始
如今还没有结局

仰望星空
有人老了 他悲伤地哭泣
有人走了 寻找新的自己
那些人呀
沉默的沉默
消失的消失

一九八四
它浮游在 历史的长河中
也挣扎在 可怕的漩涡里
我们只是
路过的路过
死去的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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