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水读 >  百度贴吧 >  月儿爱海天 >  【口味适中】长恨辞 BG 男主腿疾+后期不定(重发)

【口味适中】长恨辞 BG 男主腿疾+后期不定(重发)

楼主:endersgame白羊  时间:2020-04-20 08:12:44
“奴…知错了…”
腕上力道再添几分,初晴回神,仍是一径的低眉顺目。
“咳咳…又在搪塞…咳咳…”
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道再次弥漫开来,她回头,心知宣慕霖方才所言半点不假,萧承熹面上早已尽是倦色,眼中几丝不肯熄灭的怒火,不过是在强撑。
“我知自己面上带伤,容貌可怖,你表面恭顺,心中避之唯恐不及…可你…可你既入了这揽月阁,我便不得不管。”
“王爷…奴…”
“下去吧。”
“是,奴,告退。”
腕上骤然一松,她福身,行礼,告辞。
退出两步,她看着脚边重燃的香炉,低声道:“沉香虽好,多用亦可伤身,王爷,还请留心。”
“…你想说的,我都明白…去吧…”
“是。”
挑了帘子,她出得院门,远远之处,人声渐起,几道身影快步而来,或熟悉,或生疏。
“多谢太子殿下关心,王爷方才毒伤发作,请医者过府,施针用药,现已无大碍。”
“宣慕霖,承熹是我唯一的亲弟弟,东宫事忙,往往一月只得来探三次,心中实在难安。”
“太子殿下,请。”
侍立道旁,初晴低着头,只瞥见一行上首之人,紫色衣衫下摆之上,纹样尊贵。
胸口心跳如雷,那道她熟悉至极的声音,就这般毫无征兆地由耳,入心。
元平十二年,暮春四月,东宫西苑,梨花粉落似雪。
那人执剑拈花,挺拔俊逸,不过远远一瞥,她的心已初初识得情滋味。

楼主:endersgame白羊  时间:2020-04-20 08:12:44
不觉晃神,她不知自己这般立了多久,只是再回头时,道中已无他人,秋风渐起,落叶翻滚,唯余只影。
低头不语,她轻抚左腕,那里冰冷厚重的玄色渐浅,幻做淡青,再做白瓷之色,与近旁皮肤别无二致。
这一番从头来过,她一意孤行,背了母亲遗愿,不认父亲,不归家中,不入宫门,脚下一步步,皆是随心而为。
那个曾经牵动她所有心绪的人,如今,于她,不过路人。
可为何,她的心,竟还会痛?

日光西斜,揽月阁内,主子受不得风寒,层层屏风更将光线分到少之又少,隔着纱帐,萧承熹左脸之上那道狭长伤痕,竟也不再明显。
可伤了,终究是伤了。
“父皇今日早朝之后,又问起你了。”端着手中青瓷茶盏,东宫太子萧承睿上位端坐,神色清淡如水:“三个月了,你只在府中修养,闭门谢客,不见亲贵,不入宫闱,四弟,你到底做何打算?”
“二哥,连你也不相信我吗?”倚在榻边,轻声咳了一阵,萧承熹哑声道:“经那一役,以往…再如何,也莫不是过眼云烟了。”
“四弟…”
“容颜有损,腿伤不治,出于前朝,行走宫中,一个不慎,折的是皇家体面,损的是我宣朝声威,届时,就连二哥,也免不了受我牵连。”说到此处,萧承熹笑容微苦:“如今,在此赋闲养伤,倒当真叫我过些清闲日子,未必,不好。”
“四弟,我知你自有打算。只是,你自小聪慧好动,骑马、射猎、武功,都是父皇亲自教导,如今,怎叫他不心中难过?待得你身子好些,还需得入宫见驾。”
“二哥,提醒的是。”
“今日我来,还有一要事,调查良久,当日莽山之中,伤你的贼匪,已有人落网,那背后藏着的人,想来也该有些线索,此事,我已着人盯紧,你且放心。”
“有劳二哥费心。”
“瞧你神色疲累,今日且早些休息,改日,我再来看你。”
青瓷茶盏放下之时,内里茶水丝毫未动,萧承睿起身两步,瞥见近旁新燃的香炉,似是无意道:“这香…味道清甜,我记得你惯用沉香,今日,怎的换了?”
“这个…当真,瞒不住二哥。”缓缓萧承熹低头,面有苦色。
“此话怎讲?”
“此番,我腿伤沉重,时时疼痛难捱,不得安寝,叶大夫便嘱林笙在沉香之中加了几味旁的,止痛安神。”
轻叹一声,萧承熹神色之间,似寥落,似淡泊,隐在袖口之中的双手,早已攥得指节泛白:“此法如饮鸩止渴,叶大夫他…怕我日久生瘾,嘱我时用时用停,倒让二哥瞧出些端倪…”
“承熹,你乃父皇嫡子,年少封王,母后最是疼爱你,比我这个当哥哥的都要厚重许多。”摇了摇头,眉眼间一派痛心疾首,萧承睿并不回身,只道:“我本期许,有朝一日,你能做我的左膀右臂,兄弟齐心,奈何造化弄人…你且安心修养,我定然将那暗害你之人,千刀万剐。”
“多谢,二哥,体恤。”

楼主:endersgame白羊  时间:2020-04-20 08:12:44
—————

钻入小厨房,初晴寻到井中新打的冷水,拿手捧了激在眼上。一次,再次,三次,直到指尖皮肤泛白,她才取了布巾,将满脸水迹擦拭干净。
天生无泪,每每她想哭,都用这个法子。
萧承睿位居东宫,弱冠之年,已监理国事,为君父分忧,容貌俊朗,禀性淳厚,谋略见识手段,皆不凡。
宫闱之内,少女怀春,对其私自恋慕者,不知凡几,哪怕只是最卑微的女史,也会不顾身份,情愫暗生。
可是云泥之别,隔着的是天和地,若非那一日中秋宫宴,她胆大包天,打翻了他杯中毒酒,她在他眼中,不过一粒微尘。
然,便是入了他的眼,她可曾得过他一丝真心?
腕间无相,变幻多端,人心亦如此,这一回,她将前缘断个干净,心不动,情不染,心如死灰,也很好。
转而端坐炉火一旁,取水烹茶,屋内渐有雾气升腾,不觉有一瞬间的恍神,她眼前浮现的竟是那张满是怒气的面容。
身子猛然坐直,手中蒲扇坠地,她如梦初醒。
腕上无相微凉,她心中尽是懊恼,萧承熹,萧承熹,前世今生,她欠下他的,为何总也还不清?

一连数日,秋雨连绵,入夜,自是寒意袭人。
揽月阁内,倒房下人们衣衫被褥通通领了新的,厚实暖和,辛苦一日,沾枕即眠,梦里也得安稳。
正屋之内,淡淡烟雾,一人独坐桌边,手执书卷,灯影之下,却显孤单。
“王爷,时辰不早,不若早些休息。”
守在外面许久,宣慕霖终是忍不住抬步入内,劝道:“这个时辰…那些今晚不当值的,早已歇息,此刻,怕是睡熟了。”
“是吗?”
指尖再翻过一页,萧承熹头也未抬:“她倒是心大,这等寒夜,也睡得安稳。”
“王爷,那丫头,身子并不娇贵,您实在无需挂心。”
“慕霖,慎言。”
“是。”
沉默片刻,宣慕霖对着身前的人再是一揖,道:“王爷,属下…还有一事禀报。”
“讲。”
“永乐宫秋末选秀,越太师的嫡长孙女,越芷溪,也在其内…陛下,已属意她为太子正妃,不日,旨意将下。”
“是吗?”翻送书页的动作微微一顿,萧承熹抬头望向窗外,天色黑沉,半丝光亮也无,似在酝酿更冷的风雨:“想来这消息,京中定已传遍。”
“不错,就连阁中下人亦是议论纷纷,林总管并未在意,刻意放任,不曾弹压。”
“随他们去吧,东宫于她而言,原本就是个好归宿。”
“王爷,属下斗胆一问,您是否,真的并不在意?那婚约,本该是您…”
“慕霖…”
大胆僭越的话还未说完,果然就已被打断,合上手中书册,萧承熹闭上眼睛,淡淡道:“退下吧,我有些累了。”
“属下,明白。”

楼主:endersgame白羊  时间:2020-04-20 08:12:44
转身就要离开,宣慕霖忽然被人叫住。
“等等,屋内憋闷,去把窗子都打开。”
“王爷…”
“开到最大。”
“…是…属下,遵命。”
退出正屋,回望身后,窗棂之内灯火昏黄,闪烁跳跃,不曾熄灭,宣慕霖唇边一声轻叹,沉默侍立一旁,不言不语。
深秋夜,风疏雨骤,寒气最易入体,裹着厚被,初晴依旧睡得深沉,被人推醒之时,眼中尚且一片茫然。
“阿初,快起来。”
“晓月姐姐,出什么事了,这个时辰…”
“动作快些,王爷起了急症,高热不退,已请了叶大夫过府,煮水煎药,都需早做准备。”
“是。”
天色未明之时,寒意最盛,守着火炉,也觉不出什么,透过帘布的细小缝隙,她依稀瞧得阁内不断有人进出。
叶大夫依旧是一身粗布青衣,不多时,多了几道着墨色官服的人影,具是宫中太医院的当值医官。
待得众医者渐散,已是第三日午后,奉茶入内,候着她的宣慕霖仍旧一张冷脸,眼下却已现青黑。
“王爷已用了安神的汤药,现睡下了,仔细守着。”
“是。”
几日寒热往来,此刻勉强入睡,萧承熹额上也尽是冷汗。
房中沉香味道浓郁,引人困倦,连日来阁中下人的议论纷纷,她不想听,却听了个彻底。
被至亲之人,夺己所爱,不甚新鲜,可她深知,情伤从来最是噬心销骨,他这一病,实是情理之中。
房中一时再无旁人,她低头移步,行至榻边,无声跪坐,取下耳后银针,刺破指尖,送至他早已干裂的唇边。
鲜血的味道,多半令人抗拒,她的则不然,甘香清甜,最是诱人。
不多时,她指腹一麻,伤口细小新鲜,已被他吸吮起来,

“你在…做什么…”
就算身后悄然靠近的人刻意压低声音,初晴也能听出那里面的怀疑和怒意,可她不想停下。
“引毒。”
“谁给你的胆子,准你私自胡来?”
“奴的血自有用处,宣侍卫,稍后便知。”
不再理睬宣慕霖的质问,亦不待萧承熹眉心微动,她指间银针已深深刺入他腕间穴位,转瞬即出,针尖变色,渗出的血珠也是乌黑。
“你…这是…”
俯身将唇瓣覆在他腕上,用力吸吮,她口中混入的味道苦涩至极。
不敢有丝毫耽搁,一点一点吸出的毒血,被她尽数吐在一旁早已备下的茶碗之中,便是如此,她舌尖已渐有麻木之感,却是等到他腕间血色转红,方才停下。
略略松了口气,她抬手欲抹去唇角血痕,却忽然被人反手攥在掌心。
“你…”
明明被捉了正着,眼前的人却似事不关己,神色平静淡漠已极,萧承熹声音低哑,眼中怒气汹涌:“是谁…准你用…”
“是奴,胆大包天。然,王爷心中煎熬,毒伤日沉,奴,不可坐视不管。”

楼主:endersgame白羊  时间:2020-04-20 08:12:44
怒意不减,他眼中却忽然多了些旁的东西:“抬起头来,看着我。”
“是。”她遵令。
“…我受伤、中毒,皆与你无关,你…为何要管我?”
“能管,便管了。”
“你…”
怒极反笑,萧承熹说不清自己为何被她这答案气到全身颤抖。
“天下之大,为毒伤所困之人,何其之多,你皆管了不成?”
“王爷,恕奴年纪尚幼,能力微浅,只管得了眼前。”
“你…”
“王爷…这…”
早不知该如何插嘴,宣慕霖方挤出几个字,已被人一把朝外扯了过去,耳边秦峰的声音压到很低:“还不快走,留在这里,看两人斗嘴不成?”

“叶大夫说过,王爷不宜动怒,我瞧他眼下明明…”
犹自坚持,不肯离开,宣慕霖话未说完,已被人尽数顶了回去。
“你懂什么,王爷心里的苦,对谁都说不出来,也许,能这般消消气,也是好的。”
“可是…”
“还在可是,想同我一般挨板子吗?”
“可是…”
话到此处,声渐远渐歇,再听不到宣慕霖口中的可是,床榻近旁的动静,却是愈演愈烈。
“…咳咳…咳咳…别以为有了无相,你就能有恃无恐,为所欲为…这般不知收敛,竟是…竟是怕你的本事,苦无人知吗?”
“奴,不怕。”
面前的人脸色黑沉得吓人,胸口起伏越发剧烈,初晴望着他眼中逐渐燃烧炽盛的星火,头一遭,不闪不避:“我的那一星半点的秘密,王爷早就心知肚明,宣侍卫也已见过,哪里算是不知收敛?”
“咳咳…好,你,如此聪慧,那日辨得出香中有异,难道就猜不出,即便是这揽月阁内,也非全然密不透风…咳咳…当真,年少轻狂,没有半点小心谨慎…咳咳…”
“王爷说的是,奴,不过稚龄,自是愚顽不堪。”
“咳咳…你何止愚顽不堪,简直胆大包天…”
胸中那些纷乱繁杂,积郁许久,眼下终于再也按耐不住,只化作翻涌的血气,自唇边溢出,不待他强撑着坐起,那胆大包天之人已扶他侧过身子。
混着苦涩的腥甜味道涌入口中,他正欲压下,已有一只尚显稚嫩的手,扣上他的背心,力道明明不大,手法却有些奇怪,不过几下,便引他将几乎黑透的瘀血吐得干净。
“王爷,积郁于心,不如一吐为快,奴,方才,得罪了。”
“得罪?”
她分明就是故意的,止不住地大口喘息,他苦笑,她如此本事了得,他怕是早晚要被她气死。

楼主:endersgame白羊  时间:2020-04-20 08:12:44
“奴,不敢。”
“敢不敢,你都已经做了,咳咳…当真…当真,无法无天…”
“奴自知不识天高地厚,自去领罚。”
此刻,他气息尚带微喘,唇间黑紫却渐消散,功成九分,甚好,她可身退,奈何腕间依旧被攥得死紧。
“省了,由得你祸害旁人,不若放在我眼前盯着,倒还放心些。”
“是。”
听得他的话终于变作中气十足,甚至是气势汹汹,她心里隐约有了丝放松,再一低头,眼前陡然变作一团漆黑。
身子一派冰寒彻骨,她不受控地朝前倒去,额角约莫狠狠磕上了什么,撞得生疼,人却是渐渐什么都不清楚了。
并不知道有人着急上火,有人受池鱼之殃,遭了无妄之灾。

沉沉睡去,这一觉,就是数日,再醒来,初晴落下的工,并着新添的,已经多到高高堆起。
原本她添柴烧火,端茶倒水,想要偷懒时,只消拿着团扇,就能对着炉火发好久的呆,如今却是再不能够了。
“这茶,味道,淡了一分,下次记得,煮水份量,不要太过。”
“是,奴,记下了。”
“嗯。”
嘴上挑剔,她递来的细瓷小盏,萧承熹一直并未放下,手中书册也许久不曾翻过一页:“小厨房新制了海棠酥,端些过来,我饿了。”
“是。”
不紧不慢晃出正屋,迎面而来的冷风,挟着细密的寒雨,打在脸上,直让她全身打了个哆嗦。
眼见,就要入冬了,永乐宫秀女之选,已近尾声,随后就是充实宫婢,这一回,她就躲在这里,哪也不去。
青花瓷盘之上,粉嫩精致的点心香气诱人,闲坐桌旁的人,玉色指节修长,执小小一块在手中,转而放至唇边,细细品尝:“味道不错,多吃,却是腻了些,将茶,去换普洱来。”
“是。”
秋末一场大病之后,萧承熹进了她的等级,改为近前侍奉,将她看得愈发紧。
每日,他支使她围在身旁兜圈子,团团转,不过才至午后,她茶水已烹了三道,点心取过两趟,就连手中的书册亦是换过四本,真真是难伺候。
“嗯,这普洱的味道,却是刚刚好。”
小小抿了一口,萧承熹唇角隐约上扬:“这么多日,倒也不是全然没有进步。”
“多谢王爷连日不吝指点。”
“你…是真心谢我?”
耳朵尖尖,他寻到她话里一星半点咬牙的味道:“当真,没在心里骂我?”
“自是真心,比真金还真。”
“我不信…”
“奴,不敢妄言。“
“你哪有什么不敢的?”
“王爷…”
“怎的,肯承认了?”
“王爷,您的杯子空了,奴再为您续上。”
“你…”
此番被噎得够呛,他来不及再说些什么,手中已是一空。
她眨了眨眼睛,握着空杯,恰瞧见他一抹笑僵在唇边,随后半丝磨牙的声音,听得不甚真切。
续满杯盏,她低头,双手奉上,唇边有些偷偷上扬的弧度:“王爷,前车之鉴犹在,奴断不敢对您,心存不敬。”
“是吗?”
再翻过一页书,他将接过新茶,一饮而尽,放下杯子。
她这般偷着笑他,当真以为他看不见吗?
她身量日渐成长,胆子也愈发大了,忒大了些。
有些事,她是不是不怕了?
一刻的犹豫之后,他望向她,问道:“那你心里对我存着的,是什么?”

楼主:endersgame白羊  时间:2020-04-20 08:12:44
“自是,敬畏。”
“是吗?”将书册丢在一旁,他推着轮椅朝她再近了三分,眼睛眯起,看着有些危险:“秦峰那六十杖挨过,足有半月下不了床,阿初,你当真也想试试?”
“王爷说笑了,奴,自没有秦侍卫那般筋骨强健。”
“是吗?”
“自然。”
身子不自己觉朝后退去,不到半步,她一角衣袖已被人执在手中。
“阿初,你这般,却是又想逃到哪里去?”
“王爷,冬日天寒,奴去关窗。”
低头侧身,她遥遥指向身后窗棂外的满园萧瑟,衣角牵绊骤然一松,心中亦然。
在他面前,她逃跑,早已是习惯,改不掉了。
去而复返,他依旧沉默,她低头,忽然瞧见他先前放在膝上的手,不知何时已紧握成拳,几近无暇的玉色指节已深深扣入掌心,止不住地微微发颤。
闭目蹙眉,他一言不发,唇色已隐隐泛着晦暗,额上冷汗渐起,比之双腿之上的彻骨之痛,腕上骤然而来的刺痛微不足道,他却并没打算放过。
银针刺穴,初晴不是已第一次做,针尖落处,乌色血珠滚落,她暗暗咬破舌尖,双唇覆上他的腕间。
入口的血腥味道和着浓浓的苦涩,她眉头几乎拧在一处,这一次,却是直接吞咽下肚。
“…快停下…”
耳边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遥远,却尽是焦灼,她没打算听。
之前,她轻率且天真,在他身边日久,她才察觉,他体内余毒断没有她初时想得那般简单,若非引毒入体,她断断辨不真切。
不过,这一次,她也许高估了自己。
“…为什么…”
耳边语声断断续续,越发听不真切,唯有一句诘问让她听得清清楚楚。
为什么?
因为那些新债,旧帐,陈年烂帐,她该还,她要还,她不能不还。

楼主:endersgame白羊  时间:2020-04-20 08:12:44
第四章 耿耿于怀

“王爷…如此,已有两日了,可要请叶先生过府?”
“不用,清粥留下,你且退下吧。”
“是。”
转身离去,不出两步,宣慕霖顿住身形,再道:“王爷,墨家人已来此寻人数次,都被林总管回了,昨日带了人证,言之凿凿,阿初这丫头,在京中既有亲人,为何…不放她…”
“那人证,可是当初那个珍儿?”
“正是。”
眉心蹙紧,萧承熹冷声道:“此事,继续压着,告诉林笙,管好手下的嘴,出了岔子,唯他是问。”
“是。”
房门反关,屋内再度变作寂静,他怀中人全身一阵冰冷,一阵灼热,却仍是闭目沉睡,似毫无所觉。
这般靠近她,看得久了,那仍旧稚嫩的眉眼,竟让他觉得有些熟悉,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莫名添了酸楚,和着难言的疼痛,慢慢地涌上来,说不清,道不明,剪不断,理还乱。
“为什么?”
身子许久一动未动,他的声音极轻,仍是疑问:“利害轻重,你自知,你我萍水相逢,我的生死,与你何干,为何如此在意?”
“我…不想你死…”
本为自问,萧承熹并没料到竟得了结果。
“是吗?”
口中的话似追问,他怀中的人却不再言语,只彻底沉沉睡去。

喉中宛若烟熏火燎,全身酸痛难忍,不知睡了多久,初晴意识渐醒,意外地发现,肚腹之内竟不是太饿。
近旁床榻被褥的气息,皆不是她惯用的,冬日天寒,却让她有些舍不得离开。
“咳咳…咳咳…”
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哪怕早已刻意压低,仍旧近在耳边,让她听得清清楚楚。
朦胧之中,她的身子缓缓被人扶着稍稍坐起,背后添上的软垫亦是舒适,唯独不知哪里递来的汤匙,撬开嘴唇的动作带着生硬。
“咦,味道不对吗?还是…烫了…”
皱着眉头,萧承熹喃喃自语,放下唇边再次尝过的清粥,一个低头,恰恰对上一双不知何时已悄然睁开的眼睛。
“王爷…”
“既醒了,就自己用吧。”
愣了一愣,他猛然回神一般,将手中的瓷碗递在她掌心,微微别开头去,对着她的一侧耳垂隐约是染了红色:“这一回,你偷懒数日,落下的差事数不胜数,累得…累得我…凡事都要亲力亲为,实在可气。”

楼主:endersgame白羊  时间:2020-04-20 08:12:44
这么看着,她觉得他像极恼羞成怒。
“王爷,奴…”
“快些吃完,有力气,才能做事。”一径催促着,他声音里是刻意的忿忿不平:“你欠的,我且记下了,待你身体好些,再一件一件还来。”
“是。”
揽月阁小厨房的清粥,奴婢杂役自然尝不到,此刻入口的味道,却带着熟悉,待得最后一口下肚,她面前空碗已落入他人之手。
“初醒之时,不宜多食,你睡了足足四日有余,更该节制。”
“四日?”
屋内光线昏暗,瞧不出时辰,她迟疑片刻,掌心已被人丢了块凤梨酥。
“拿去先垫肚子,若是不够,桌上还有。”
“王爷…”
点心入口清甜,这一刻,她离他很近,她忽然胆大了些:“今日,可是…朔日?”
“不错…”习惯性地就要去探她额上温度,他手上忽然一顿,终究只是拿指尖点了点她的眉心,转头望向窗外:“只是,可惜了…你错过了今冬初雪,不过一夜,天地万物皆是一片纯洁无暇,干干净净,不染纤尘…多好…”
“王爷…心里…是不是很难过?”
“为什么?”
唇边的笑连同一丝自嘲,消失地无影无形,他回头,眸色深沉:“黄道吉日,东宫大喜,我为什么要难过?”
“积郁于心,当真不好。”
“我好与不好,你怎知地如此清楚?”
说不清何处来的恼火,他气不过一般别过头去,耳边的声音却是如影随形。
“越家小姐,温柔娴静,端庄大方,出身名门,入得东宫,理所当然。”
并不回头,他放在身侧的手掌不自觉攥紧:“这些,我自知,并不需你时时提醒。”
“可是,王爷,值得更好的。”
蓦然回首,他眼前的人眸子里平静之中掩着的笃定,如此自信,她从何而来?
“好与不好,自有父皇决断,我亦无权做主,你这小丫头,倒似心中洞明,为何?”
“王爷…”合衣跪于榻上,初晴俯身叩首,指尖纠缠的是他一角衣袖:“奴卖身入府,不过一介粗使婢女,为您略尽绵薄,是奴的本分,却得您纡尊降贵,礼待至此,王爷是个好人,当有好报。”
说着,她将头埋地越发低,口中声音却是越发清晰:“您的毒伤并非无解,若能早日拔毒,经脉重续亦可期,王爷…难道,不敢一试?”
“抬起头来。”
“王爷,奴…”
“胆大敢言,为何不敢看我?”
缓缓抬头,他的声音就在她耳边,字字沉重,砸在她心上:“并非不敢,而是不能。阿初,你心思过人,当知…有人…并不愿见我,得那好报偿。”
脸色逐渐苍白,她胸口心跳如雷:“奴,不明白…”
其实,她懂,她什么都懂。
“那就不要明白,躺好,歇着。”
不过片刻,萧承熹已是换了一副脸孔,不再冷如冰霜,亦不是怒发冲冠,全然是她初醒之时见到的模样。
拉过被子,他不客气地将她整个人裹得结实:“着凉了,还要请大夫,买下你原本就有些亏,我不想再亏更大。”
“王爷…”
这一回,半句都未出口,她的话已被他塞过来的凤梨酥堵了个结实,不待挣扎,她额上便受了他指尖轻轻一点:“老实些,女孩子家,不该总是逞强。”
“王爷,奴有一事不明。”
咬了咬牙,这一回,她没打算把剩余的话通通咽下:“您对奴这般的下人,尚且如此宽容,为何独独对自己那般苛刻?”
“习惯了。”
应下这句,萧承熹低下头,盯着膝上微微褶皱的衣裳:“阿初,你不必多想,亦不必费心劝说,有些事,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便不会放弃,哪怕世事不会尽如人意…如此,你可放心了?”
“奴以为,王爷必不会一味自苦。”
“是吗?”
沉默片刻,他抬手理了理她额角一处微微翘起的发丝:“先不说这个了,循例,年节之前,我需入宫小住,除夕宫宴,亦要列席,便是如今这幅光景,不去,有些人,终究不会安心…若能渡过此节,父皇,也许能下旨,放我回封地休养…越州远离京城…对了,阿初,我且问你,你在这京中,是否当真无亲无故,无依无靠?”

楼主:endersgame白羊  时间:2020-04-20 08:12:44
“当真。”
口中声音无波无澜,她心中亦是,他点头,望向她,眼中只有认真:“如此,自是无妨…越州临近南疆烟瘴之地,不似京中繁华似锦,却有另一番自在,若我能有回返那一日,你…可愿同往?”
“王爷,奴…”
猛然抬头,不待她将后面的话说出,已有人先一步闯入,远远站定,低头行礼之前,目光有意无意落在她的方向。
“王爷,属下,有事禀报…”
“说。”
“墨家再次入府寻人,指名道姓,青州蓝初晴,便是家主入京投亲的长女。”迟疑片刻,宣慕霖接着道:“此番,除了人证,来人尚有物证。”
“是吗?”
“正是,林总管正在荣晖阁料理此事,墨家言之凿凿,更道若是王府不肯放人,便将此事上报京兆衙门。”
这一刻,终究还是避无可避,眉心蹙紧,她心中已有计较,正要开口,不想有人竟先她一步。
“笑话,避世一久,当真是人人都当我这陵王府,是柔善可欺之处。”
言语间,萧承熹并不看她,只撑着身子挪上近旁轮椅,眸中色冷,声音更不带温度:“慕霖,且随我一往。”
“王爷,还请留步。”
一个愣神的片刻,两人已将出房门,初晴急急翻身下床,俯身叩首:“奴之身外琐事,当自去了结,不敢劳烦王爷…还请王爷安心养伤,莫要动气耗神…”
转动轮椅的手顿了一顿,萧承熹道:“也罢,既如此,便一道吧。”
“奴…”
再想叩首,她的动作却是被他拦了个彻底。
“记得,身在此地,无人敢逼迫于你,一切随心。”
“奴,明白。”
再是一礼,初晴起身之时,先前两人都已行出很远,光影交错,萧承熹的背影并不高大,却将她荫蔽在内,让她生出些被人小心翼护的感觉。

隔着几进院落,荣晖阁内,正自热闹。
“林总管,小女自幼离于我身侧,此番入京寻亲,颠沛流离,才会入牙婆之手,被卖作仆役…在下官职低微,但弱女何辜,既寻得她踪迹,断不忍骨肉分离,还望,林总管,高抬贵手,放我们父女团聚…”
“墨大人,客气,非林某执意不肯全父女天伦。”端起近旁茶盏,林笙缓缓品着:“奈何此地,并无您所寻之人。”
“怎么没有?我明明瞧见阿初她被人…被卖入此地…”
“是吗?”手中动作一顿,林笙并不去瞧那陡然出声的小丫头,只缓缓道:“亲眼所见,亦未必真,贩卖幼童,律法不容,陵王府从不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怎么没有?我分明…”
被人再三质问,已近辞穷,那小丫头已经急得满脸通红,忽听得身后有人再问。
“分明什么?”
“分明…”骤然回头,小丫头眼中且惊且喜:“阿初,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珍儿,许久不见,果然,各自安好。”
不动声色地躲开眼前伸来的手,初晴退后一步,福身对着面前众人行礼道:“林总管,墨长史,有礼。下奴不过一微末仆役,竟引得二位不快,实在有罪。”
“阿初…你真的是阿初…”
眼中话里尽是急切,墨远卿慌忙近前,不过一步,已被人拦下,一旁响起的声音缓慢沉稳:“即便阿初尚在稚龄,奈何男女有别,墨长史,请自重。”

楼主:endersgame白羊  时间:2020-04-20 08:12:44
“下官,见过陵王殿下。”认出来人是谁,墨远卿匆忙躬身行礼,借衣袖悄然隐去鬓边一滴冷汗:“适才下官未曾见得殿下驾临,失礼。”
“是吗?”
冷冷一问,萧承熹望向身前低头而立的人,道:“我倒是听说,墨长史要将本王告上京兆府,想来,竟是,下人们传错了话。”
“下官,不敢。”再一低头,墨远卿已不敢直那坐在轮椅上的人,只咬了咬牙,接着道:“下官…下官寻女心切,多有得罪,不求陵王殿下原谅,但求殿下高抬贵手,放阿初与下官父女团聚。”
说着,他双膝跪下,眼眶微红:“恳请殿下怜悯,成全。”
“父女天伦,自是不可违逆,却也兹事体大,不容错认。”目光愈冷,萧承熹道:“且,入得此地,阿初便是我府中之人,若她不愿,无人可空口白牙,强迫于她。”
“下官,明白…下官,实是…下官所言非虚,下官长女,自幼便于左腕间刺下母族家传青鸾印记,普天之下,难有类者,此为物证,这珍儿,同阿初朝夕相处数月,便是人证…还请陵王殿下…”
“王爷…奴…”
“墨长史,一面之辞,实难服众。”抬手止了初晴的话,萧承熹仍旧不看她,只道:“不知,除却这位珍儿姑娘,还有何人可证?”
“…并无…只是,陵王殿下…”
“如此,慕霖,且由你告诉墨长史,他这位证人,到底有何特别之处。”
“是。”对着近旁的人一个躬身,宣慕霖转向墨远卿,沉声道:“墨长史,这位姑娘月余前身涉一桩稚童贩卖,在下念其年幼,向京兆府报案之时,并未将她列入其中,而今看来,却是枉做好人。”
说着,他回身对着萧承熹再是一礼:“王爷恕罪,属下,这便将此人拿至京兆府。”
“你,你,别过来。”
脸色褪作一片苍白,珍儿眼中已尽是绝望,孤注一掷,她拼力闪过来人动作,猛然起身向前冲去,一把握住初晴左腕衣衫,用力一扯。
雪白肌肤霎时裸露,通透无暇,哪来的青鸾印记?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耳边不知是谁的低声喃喃,全是不可置信,初晴愣神的当口,腕上已被一方丝帕覆得严实,在那之外,更被萧承熹牢牢握着。
“墨长史,可看清楚了,妄言之罪,兼之挑唆朝廷命官,以下犯上,这位珍儿姑娘,今日理当归案。”
“陵王殿下,还请恕罪。”
微一沉吟,墨远卿脸上错愕尽是换做愤恨不平:“下官思女心切,一时不查,竟对这贱婢偏听偏信,幸得殿下明察秋毫,下官惭愧,这就,让这贱婢伏法。”
“不,不,不是这样的,你腕上…明明…”
“是你看错了。”冷冷打断身前下跪之人最后一丝挣扎,初晴低眉敛目,声音淡漠:“珍儿,彼时,你我日日食不果腹,神思昏聩,一时看错,也是有的,本是虚无缥缈之事,你却言之凿凿,引得长史大人同陵王殿下生出嫌隙,实是不该。”
“正是,正是,下官这就将这贱婢送至京兆府…就不再打扰陵王殿下休息,下官告退。”
仿若得了天大的台阶,墨远卿矮身朝后而退,身旁随从得了颜色,将珍儿制住,封了口,只让她再难言语半分。
哪知眼见就要出门,他头顶忽然传来一声断喝。
“慢着。”
“不知…陵王殿下,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提个醒罢了。”
接过林笙奉上的茶盏,萧承熹口中的话,慢条斯理:“宫女小选之期日近,听闻长史大人掌珠年纪尚幼,永乐宫中不比他处,还请早做准备。”
“多谢陵王殿下提点。”
眼中闪过一丝戾色,墨远卿再未抬头去看那上位之人,只将指尖深深扣入掌心:“下官告退。”
直到那灰色衣摆彻底消失不见,初晴仍是默默静立。
这就是她的亲生父亲,将蓝家最后的财帛用作他晋升官阶的铺路之石,一朝得势,抛妻弃女,另娶她人。
前一番,他认下她,不过是为了让她顶那入宫为婢的差事。
只是,那永乐宫中的漫漫冷夜,她熬过一次,不想再熬第二次。
“到底,还是舍不得?”
“不曾。”
周身冷意渐盛,初晴才惊觉这偌大的荣晖阁内,不知何时,只余两人,而那扣在她腕上的手,不曾放松半分。
“我说过,凡事随心…若你改了主意,想要离开,无人拦你。”

楼主:endersgame白羊  时间:2020-04-20 08:12:44
“王爷,说笑了。”
腕上力道愈紧,握得她有些疼,却让她心底生出些放松和踏实:“方才您该是瞧清楚了,奴腕上空空如也,如何能出尔反尔?这无相幻出的,便是奴心中所想。王爷,奴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无亲无故,却也懂得知恩图报,愿尽绵力,助您得那心中所求。”
“咳咳…”掩口平复片刻,萧承熹眉心微蹙,声音一派理所当然:“我心中所求,自会拼力去争,你不必挂心,且,那无相于我也是无用,赠于你不过随手为之,亦算不得恩情,整日里想这些无用的,不若每日多吃些,免得腕子瘦得伶仃,有一日连‘
无相都撑不起。”
“奴,遵命。”
下意识就要福身,奈何腕上力道不减,她抿了抿唇,不再言语。
“咳咳…咳咳…咳…你…方才…”
原本只是压抑的轻咳,随后愈演愈烈,他剩下的话已是破碎不堪。
口中泛起苦涩的血腥,他竭力挺直后背,偏有人拿小手轻轻抚着,似在诱他服软。
“冬日天寒,时辰不早,王爷,宜早安歇。”
“也好。”
忍耐着等待许久,并无结果,他终是点了点头,放开手中禁锢。
罢了,且待归日,那个答案,他等得。
——————

楼主:endersgame白羊  时间:2020-04-20 08:12:44
飞雪漫天,直逼年节,这一岁的冬日,比往年更冷些。
陵王府早早分发了厚实的冬装,即便是倒房,炭火也是足的,做起事来,教人半点觉不出寒冷。
唯独小厨房内处处透着阴冷,煎药炉灶多日未曾开伙,全因揽月阁内,已无主人。
“阿初,这套衣服,你且拿去一试。”
“晓月姐姐,这是…”
放下手中擦拭桌椅的帕子,接过眼前递来的包袱,初晴有些疑惑。
“勿多问,只需试过,瞧瞧是否合身,动作快些,我还需复命。”
“好。”来人眉宇见平淡无奇,带了催促,她不便耽搁,打开细看之时,瞳仁忽有一瞬间的缩紧。
“快些。”
“好…”
冰蚕内衬,洁白无暇,广袖轻扬,衣摆翩跹,湖蓝色沉稳幽深,暗绣着吉祥平安的回字纹,合身,得体。
是她用了十二载光阴穿惯的,宫装。
“好了吗?怎得如此慢?”
“好了。”
耳边催促之声再三,她断了无谓的遐思,不过将将转出屏风,颈后忽然被人重重一击,下一刻,人事不省。

“我知你是谁,你不该骗我…莫怪我狠心,只要怪就怪你娘亲,将那血脉传于你…”
“这里原本就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该挨的苦楚,断没有逃掉的理由…且安心生受着…”
脑海之中,声音纷杂,几分熟悉,几分陌生,心中焦灼,她口中偏偏无力应上半分…
“你这婢子,竟敢在此地偷懒,好大的胆子。”
这…又是谁…
臂上忽有剧痛传来,初晴双眼微睁,只瞥见一抹寒光尽数没入她的皮肉之中,消失不见。
那银针细若牛毛,锋利可入骨,是永乐宫内动用私刑的惯有伎俩。
‘奴婢,该死…’
不待思索,身子已然先一步有了动作,她诚惶诚恐,俯首以额叩地,请罪之言脱口欲出,喉中却是半丝声响也无。
她…哑了…
“哼,若非宫宴在即,此番定要抓你这哑奴治罪。”
冷冷立于一旁的女史此刻正在气头上,并未察觉眼前人的异样,眉心尽是不豫:“天家面前,半分行差踏错,送的是你自己性命,还不速速办差,将手中东西送往东宫,误了时辰,为你是问。”
余光里一角裙裾飘然远去,初晴仍跪在原地,半晌都无法起身。
掀开衣袖,寻得肌肤之外那一星半点的尖刺,小心将细针取出,她手下的肌肤依旧白璧无瑕,看不出半点伤痕。
胸口流苏吊坠银丝缠绕,小巧玲珑,正中镂着两字,雨宁,只一眼,她唇角的弧度已尽是嘲讽。
墨雨宁,这位她同父异母的妹妹,与她容貌本就生得三分似,若是有心打扮,倒能有八分同。
宫女小选已过,墨家舍得掌上明珠以哑奴身份入宫,原是仍不死心,想要拿她来当这口不能言的替身。
此一世,没了最后的遮掩,亲情于她,凉薄至此。
再次张了张嘴,用尽全部力气,喉中仍旧悄然无声,初晴拾起身侧托盘,紧紧扣在掌中,抬步朝东宫而去。
初时脚下尚有些磕绊,随即却是顺遂,一路行来,竟无人觉出她的异样。
眼见东宫一处檐角,初晴脚下忽然慢了几分,远远看去,几株梨树之上,残雪未融,阳光落下,晶莹剔透,竟比梨花更白几分。
树下有人独坐,背影透着熟悉,她胸中一阵狂跳,张口却依旧无声,近前两步,才看清,他并非孤身一人。
“…殿下,芷溪此生,已入宫门,无法回头,然,初心未改…”
锦衣盛装的女子姿容出众,眉间三分清愁,五分戚戚,两分黯淡无光:“不求其他,但求殿下一世平安喜乐。”
“太子妃,言重了。”
“殿下…”
“宫宴在即,我…行动不便,还需早做准备,自此别过…咳咳…”
多日不见,隔着这一进不算太远的距离,那人的背影似是轻减了些,他压抑的咳嗽声,她听不真切,只瞧得那近旁女子脸上原本的端庄持重,登时消失不见。
“殿下,您…怎会…”
“无妨…旧伤未愈罢了,太子妃无需挂怀…”
抬手挡下身旁之人的再进一步,萧承熹收起掩在唇边的帕子,拱手一礼:“告辞…”
脚下久站,有些累,初晴不自觉近前半步,猛然生生顿住。
抬眼望去,不知何时,先前尚且循礼的两人之间已再无距离,越芷溪双膝跪地,将整个身子没入眼前略显清冷的怀抱之中。
忽的,她就有些庆幸,自己是哑了。

楼主:endersgame白羊  时间:2020-04-20 08:12:44
“咳咳…太子妃…还请自重…”
身子一僵,萧承熹眉心紧蹙,推拒之间,闯入他怀中的人纠缠愈紧,断续续传出的声音带着含混,似有无限凄苦。
“殿下,芷溪心里,到底哪个更重,您难道不知吗?受伤后,您闭门不见,至今整整五月有余,就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曾留给我,直到祖父以阖族上下性命相逼,送我入东宫,那一刻,我知自己这颗心,已死了…可今日,于此地再见殿下,芷溪才知自己这颗心,还活着。”
“…过去的,都已过去…太子妃,当看清眼前…”
“殿下,您难道忘了,此刻芷溪的眼前不正是您吗?”
是了,眼前人即心上人,说得当是此情此景,原本身负婚约之人,偏成了长嫂,任谁都终是意难平。
手中托盘之上,素色织锦云缎之下,衣裙华丽精致,想来正是送予这位新晋的太子妃,此刻初晴看在眼中,竟是让如鲠在喉,咽不下去,吐不出来。
她怎就忘了,在这永乐宫内,幕天席地的一场场大戏之中,她本是那任人摆布,最微不足道的存在。
不知愣了多久,一阵微风,夹着若有似无的香气,裹着寒意迎面而来,她才恍然惊醒。
这是…
面上血色渐褪,她脚下步子却已沉稳,不闪不避,直直行至二人近前,双膝叩地有声,埋首奉上新衣,虽口不能言,然行止间,恭谨已极。

楼主:endersgame白羊  时间:2020-04-20 08:12:44
第五章 置之死地

“…你…”
片刻的怔愣之后,越芷溪面上异样已不见半分,起身整肃衣衫,缓缓踱步,声色俱厉:“哪里来的婢子,胆敢在此地冲撞陵王殿下,本宫今日断不轻饶…”
“且慢…”掩口轻咳,萧承熹淡淡道:“…咳咳…瞧她的模样,不过是制衣坊办差的宫人,太子妃,何需动此大怒…”
“殿下,您…”
面上一烧,越芷溪竭力压下眉心一丝恼怒,走近面前跪着的人,居高临下道:“也罢,你,且抬起头来,让本宫仔细瞧瞧。”
牙关咬紧,初晴在眼中堆满诚惶诚恐,怯生生望着那冷到极致的目光,浑身一个轻颤,复又低下头来,将手中托盘向前又送了半寸。
“我道是哪个,原是那哑奴,想来,你当明白,闭口不言,该是何意。”
不断点头,有如啄米,面前之人语气微松,威胁之意更甚,她如何听不出。
可愈是近在咫尺,郁金、百合香气之下掩着的那味南天藤,愈发清晰,她还不想退,不想逃。
无人察觉之处,指尖深深扣入掌心,眼见便要见血,她耳边忽有道熟悉至极的声音,飘忽而至。
“芷溪,时辰不早,缘何在此盘桓?”
“太子殿下,妾身…”
“想是被这雪后之景绊住了吧,四弟,你说,是也不是?
“二哥,所言,甚是。”
“妾身…”
“这婢子,是…”
三道声音,次第而至,交叠在一处,震得初晴太阳穴疼痛欲裂,唇角几乎要被牙齿咬破,可偏偏,她只能沉默不语。
饶是如此,仍有人见不得她在侧,不着痕迹之间,已祸水东引。
“回太子殿下,这制衣坊来送衣衫奴婢,一时不慎冲撞了陵王殿下,妾身适才教训了几句。”
福身行礼,娓娓道来,越芷溪又是一派举止端庄。
“哦?是吗?”随意拂过的缎面精致,萧承睿负手而立,淡淡道:“既如此,合该重重责罚。”
“殿下,所言甚是。”身子略微一松,越芷溪眼中多了一抹狠色:“循宫规,杖五十,臣妾这就…”
“二哥…”不容身旁的人话说完,萧承熹抬手掩在唇边,声音带着些微喘息:“区区婢女,何足挂齿,宫宴在即,莫要让不相干的人,扰了心境,自放她去吧。”
“终是四弟,宅心仁厚。”
“二哥,谬赞…咳咳…”收紧掌中的帕子,萧承熹微微躬身,道:“时辰不早,慕霖亦在外等我许久,这便告辞。”
“如此,也好。”
上位之人,俯瞰众生,操纵一切,初晴夹在其中,渺若微尘,不得自由,亦无人在意。
两手空空,出了东宫,踱过一段红墙,前方的路忽然断了,她忽有些不知何去何从。
“永乐宫中,道路错综复杂,阿初,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挡下她去路的人,不过留给她一个背影,侍立一旁的黑衣人低头不言,微微张口,她喉中亦是悄无声息,耳边却是声音字字清晰。
“你以为,默不出声,我便不知是你吗?今晚宫宴,跟在慕霖身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轻举妄动,熬到明日,便可离宫,别怕。”
胸口心跳如雷,她脚下不自觉近前一步,已被近旁黑衣人抬手挡下,萧承熹并未回头:“此地人多眼杂,不宜多言,你心中疑虑,事后再行分说,宴席将开,切勿引人侧目。”

入夜,长信殿内灯火通明,除夕宫宴,非王公亲贵,不能列席,东宫太子之位如旧,往年上座的陵王殿下,此番位次,却不再显眼。
眼前人影憧憧,耳边丝竹妙音不绝,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那人依旧是初晴记忆里的模样,一身紫衣,姿容清贵,高高在上,独一无二。
他眼中望的,从来不是她的方向。
左腕微冷,衣袖掩藏之下,无相隐隐显出虚影,她心中一乱,便在此刻,身后忽有人走近,一身内监打扮,只将手中托盘递至她面前,冷冷下令:“速速送上前去,为陵王殿下,换新酒。”
低头应下,她手中玉壶琼浆,香气馥郁,然,过犹不及,内里包藏,尽是祸心。
躬身伏首,中规中矩,她行至那道并不起眼的桌案,素手皓腕,斟满空杯,默然侍立。
那一年的中秋宫宴,她为了心上之人,不惜当众打翻毒酒,如今,这样的事胆大包天,她可以再做一次。
似有所觉,她身前的人手中动作微微一顿,眉心已拧在一处,未及回头,已有人先一步,祝酒劝饮。
“四弟,如今你大病初愈,今日家宴,你我兄弟该喝上一杯。”
“二哥,说得有理。”
遥遥望向上首之人,萧承熹淡淡笑着,举杯至唇边,一饮而尽:“恭敬不如从命。”
“痛快,这杯中碎玉琼浆,果真清冽。”任一旁婢子再满空杯,萧承睿单手举起,声带微嗔:“四弟,那日东宫喜宴,你竟未能到场,这第二杯,当罚。”
“正是。”
“痛快。”
推杯换盏,萧承熹未见丝毫犹豫,唯独隐在衣袖之下的左手指节攥得犯白,唇边泛起隐隐紫色。
第三杯酒饮尽,初晴隐约瞧见他一贯挺直的脊背有一瞬间的颤抖,连带续满酒杯的动作亦多了些迟滞。
咬了咬牙,她低头上前一步,抬手似是帮他握紧酒杯,却在不经意之间,将杯中佳酿尽数倾于袖中。
举杯至唇边,再是一个仰头的动作,萧承熹摇了摇头,笑道:“到底许久未饮,今日这酒,是愈发浓烈了。”
说着,他推动轮椅,停至桌案一旁,远远对着那身居最高位之人行礼,恭谨道:“父皇,请恕儿臣不胜酒力,先行告退。”
“准。”

楼主:endersgame白羊  时间:2020-04-20 08:12:44
离了背后的喧嚣热闹,夜幕之上,无月有星,初晴不远不近地跟着眼前人的背影,亦步亦趋。
四下里值守的侍卫渐稀,方踏入朝晖殿正门,她终于是听得萧承熹压抑不住的咳嗽声。
灯火昏黄,他唇角血色乌黑,言语间却似带着快意:“放心,少了你拦下的那一杯,我断不会如了一些人心意,这般容易做那短命鬼。”
那些人里,都有谁,她也许早就心知肚明。
“慕霖,守在外面,我…有些话…要对阿初说…”
“王爷…您…”
“出去吧…”
“是…”
身后大门被轻轻掩上,殿内烛火跳跃,初晴唇角早已咬破,口中全是血腥味道,心底如在油锅煎熬,奈何半个字也说不出口。
“过来…”
一句命令,却隐约带了丝恳求,她大着胆子,握上他伸出许久的手,被指尖传来的冰冷惊得浑身一颤,却忍不住紧紧攥着,不肯放松。
“别怕,我还死不了。”
微微一愣,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眼中冷意少了几分:“从小到大,我试过之毒,不在少数,今日所中,亦不过如此,不必挂心。”
这个傻丫头,每每只会急着拿自己的血救人,哪知他识毒辨毒的本事是极好的,宫内个中手段他如何瞧不出?
若要让那些有心人彻底放心,从来只有将那些明枪暗箭通通咽下。
一径沉默,似若有所思,萧承熹眼神渐显空茫,又似神疲力微,初晴心中愈发不安,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用力掰开他禁锢自己的手掌,指尖不及落下只字片语,已被他重新捉了个结实。
“别担心,那哑药并不难解。”
自怀中取出一只青瓷瓶,萧承熹口中嘱咐得仔细:“里面的药丸,每日两粒,三日之后,你当可开口说话。”
说到此处,他竭力压下喉中翻涌的腥甜,接着道:“阿初,此番,有人将你偷换入宫,是我防备不周,让你看到这许多本不用看到的…不过,你且放心,腕上无相仍在,仍可佑你一世安宁…其实,你原就是自由之身,并非奴仆…当初那些话,都是我扯谎,骗你的…以后,你无需以奴自称…只是不知,若是…若是,有机会…你可仍愿意随我一道,离开这京畿是非之地,再不理会勾心斗角…是是非非…”
如今,哪里是说这些的时候?
她不住摇头,几乎要急得跺脚,他眉心隐隐浮现的黑色,已愈发浓重,毒侵经络,哪有他口中那般风轻云淡?
“都忘了你不能出声。”
许久等不到答案,萧承熹似有些出神,明明望向她,目光却落在她身后不知名的地方,口中自言自语道:“如此,我便当你是应下了。”
说着,他似已累极,合上双眼,声音越来越轻,连带气息都有些微弱:“如此…我可放心了…”

楼主:endersgame白羊  时间:2020-04-20 08:12:44
心中一惊,她对着自己右腕狠狠咬下,伤口一时鲜血淋漓,不待递向他唇边,却已被人拦下。
“放心,宴席之前,王爷用过望枢,此时,药效已起,与那酒中狄吻毒性牵制,虽然难捱,却要不得性命。”
摇了摇头,宣慕霖随手撕下一截衣袖,将她手腕包了个严实:“你的血很是金贵,莫要浪费,让他心疼。此间事未毕,速速去后殿重新梳洗,将这一身宫装换下,烧掉,不要耽搁。”

穿惯的水色常服合身,她眼前火舌翻卷,吞没锦绣针线。
灰烬尽数以水混合,埋入花泥,堪堪做完一切,她身后忽有脚步声响起,和着一道尖细的声音:“来人,将这哑奴,拿下。”
“慢,总管还请看仔细,这是王府侍婢,还是您要寻的人?”
不待来人发难,宣慕霖已站在她身前,抬手将她护在身后。
“宣侍卫,说笑了。”
示意身后几名内监近前,起首的人话带微讽:“在这永乐宫中办差,不比外头,这制衣坊,上下几百人,咱家记得清清楚楚,任谁想要蒙混过关,皆是不成。”
点头,一礼,宣慕霖淡淡道:“严总管说的是,这丫头是宫外带来的,跟宫里调教出来的自是不一样,您一看便知。”
“你,抬起头来。”
原本胸有成竹,待得严正看清那张稚嫩小脸,忽有些始料未及。
她愣愣望向他的一双眸子盛满惊惶不定,强自忍耐的泪水将眼眶染红,眉眼清晰,同墨雨宁大相径庭。
“说,你到底是谁?”
轻轻垂首,初晴如何瞧不出来人眼中的掩饰不住的恼怒,只是嘴唇未动,宣慕霖已先一步开口:“这婢子,近日伤风坏了嗓子。”
“哦?真是巧了,宣侍卫莫非是要告诉咱家,这王府侍婢同宫里走失的婢子一般,是个哑的?”
“这…”
“总管…大人…”
深深叩首,初晴全身止不住颤抖,断断续续道:“婢子,伤风未愈…嗓音难听…是以未敢…出声,还请…恕罪…”
“你…”
入耳声音沙哑艰涩,任谁都听不出那是出自稚龄少女,心中恼火一时无处可去,严正抬手对着身旁内监就是一巴掌:“瞎眼奴才,仔细看看,这陵王殿下所住的朝晖殿,也是你能瞧错的地方?”
“总管,饶命…”
“严总管,殿下方才不胜酒力,此刻已歇下,若是无事,还请诸位不要打扰。”
“好说,好说,宣侍卫,咱家这便告辞了,我们走。”
脚步声纷沓而去,后殿一时清冷,初晴正要起身,却是听得身后立着的人,忽然问道:“殿下给的药,你到底吃了多少?”
“三日分量…一共六粒…我全吞了…”
“你…罢了…今夜,王爷必然难熬,宫内耳目众多,不得宣太医看诊,你且随我入内,多少也算个帮手。”
“是。”
朝晖殿内,布置端庄大气,却少了人气,换做一派清寒寥落。
卧榻之上,萧承熹双眼紧闭,似已睡去,衣袖之下,双手却是握得死紧。
闭了闭眼,初晴换了干净的帕子,细细将他额间不断渗出的汗水拭干,除此之外,她并不能再为他做更多。
夜色深沉,喉中烟熏火烤,却并不难熬,他于她,曾是陌生人,是丈夫,是主子,如今,他说她是自由之身,于他主仆之份也无。
双眼干涩,依旧无泪,可她为何,心如油烹?
“再去,备些热水来罢。”
“是。”
起身离开,初晴一路而出,小厨房内炉火烧得旺,烟气也重,她取了冷水,一遍一遍淋在脸上,面上墨笔勾勒描绘的眉眼已然不在,眼中酸涩却是愈发明显。
回转内殿,行到塌边,她将将要去换新的帕子,手腕忽然被人紧紧捉住。
“明日寅时,有车架出宫…你随行,回王府之后…依旧…依旧在揽月阁暂住…林笙自有安排。”
双眼微睁,他气息虚浮,手中力气却是不小,将她手腕攥得生疼,她点了点头,他却似并不放心,只接着道:“我无事…亦可护得你平安,你且放心…”
深吸口气,她刚要开口,身后忽有寒风裹着几丝飞雪,骤然闯入。
“回太子妃,陵王殿下不胜酒力,已歇下了,您若是有事,还请明日…”
“我不信,你让开。”
冲破宣慕霖的阻拦,来人一身盛装依旧,发丝却已被雪淋湿。
几步走近榻前,越芷溪一把将初晴推开,跪坐在地,声有戚戚:“阿熹,是我,我知道你这些日子身子一直不好,我早知道有人想要你的性命,我早知道太子劝进的酒里有毒,可我什么都没说,你可怨我?”
似已事不关己,萧承熹声音极淡:“你求的是富贵尊荣,这样做,并无错处…我为何要怨你?更何况,你如今为他谋事,分所应当。”
“你不怨我,我却恨我自己。”
望着萧承熹紧闭的双眼,越芷溪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癫狂,纤纤十指灵巧,轻解衣带:“阿熹,你可知,大婚至今,太子殿下一直未曾碰过我,这清白的身子,我只想留给你。”
话音未落,她的外衫已自肩上滑落,灯火落处,原本白皙无暇的肌肤,不知因何,竟染上异样的桃红色。
早已惊得不能言语,直到指尖深深扣入掌心,初晴才疼得回过神来,刚要出声,身后已有人拿帕子紧紧掩了她的口鼻,不过片刻,眼前渐黑。意识消失之前,她隐约辨得一味曼陀罗花粉的香气。

楼主:endersgame白羊  时间:2020-04-20 08:12:44
“不,不要…”
自噩梦之中惊叫着醒来,初晴口中的声音并无想象里的尖利,而是一味的沙哑干涩。
“别出声,不过刚出神武门,小心为上。”
“秦侍卫…”
车架之内,不过两人,她撑着身子坐起,只觉头脑昏沉:“昨夜…”
“你本非局中人,昨夜之事,你知道得越少,越好。”
压低声音,秦峰面上并无平日的戏谑:“有些事情,不问不提,不言不语,才是正理,你是个聪明的,当知我的意思。”
“我明白…”
咬紧下唇,再又松开,她终是忍不住问出口:“王爷,他…”他可好…
“王爷,他…仍需在宫中盘桓数日,慕霖在他身边,想来无碍…只是…”
斟酌许久,秦峰沉声道:“他今后的日子,怕是要更加难过…这几日,府内会遣不少人离开,你若是不想留下,也可早做打算。”
“我…”不想走…
只是她那三个字尚未说出,马车已忽然停下。
“到了。”秦峰掀开车帘,转身离开,留给他一句:“珍重,告辞。”
重回揽月阁,主屋依旧无人,晓月已不知去向,倒房之内,每日都有人离开,一日复一日,愈发空荡荡。
四下里流言纷纷,都离不开陵王萧承熹,有人说他除夕宫宴,醉酒闯祸,有人讲圣上震怒,对他欲行贬黜,还有人道这陵王府要散,合该早早另寻去处。
说来说去总归,没有一个好消息,府内仿佛无人有心做事,初晴领了洒扫的轻松活计,上头竟连个监工的也无。
朱雀长街闹十五,将京城整个夜空照得灯火通明,那一夜,她几乎望着窗外檐下的明月熬了整晚,耳力尚好,偌大的陵王府,竟是连半丝喜庆的动静都没有。
赶在天明之前,她终于有些乏了,闭目休息片刻,不过将将睡踏实,耳边忽有些不寻常的动静响起。
最先掀开门帘的是管事连城,已经上了年纪,他的声音不算洪亮,却让她听得清清楚楚:“王爷回府,已出宫门,快些起床准备,服侍主子。”
“是。”
嘴上应着,她连日以来不知该如何安放的心似乎终于有了个落脚的地方,虽然并不急切,她知是自己盼着这一刻的。
“备些清淡的吃食,房间整理利落些。”
抬步进了院子,初晴将将对着居中指挥的人行礼,便听得他吩咐道:“阿初,照着这个方子去领药,煎好,备着。”
“是。”
抬步离开,烧水煎药,一切都是她做熟的,炉前烟气熏人,她眼中干涩难忍,早熬得通红,熬得她,想落泪。

楼主:endersgame白羊  时间:2020-04-20 08:12:44
再回返,正屋门前多了名玄衣人侍立在侧,如往常般,并未多看她一眼,只道:“进去吧。”
“是。”
移步入内,不多时,她就看到了那个人,着一身熟悉的玉色常服,坐在桌边平素习惯的位子,眼睛闭着,侧脸之上,神情有些模糊。
“王爷,药好了。”
她开口,声音竟有些含混。
“放着吧。”
似是有些出神,萧承熹身子微微一顿,略略侧头,道:“你的嗓子,怎么了?算来半月有余,早该好利落,是不是,没有按时服药?”
“王爷,奴…”
放下手中托盘,初晴停了一刻,改口道:“是我…昨夜贪玩,去长街看灯,许是受凉了。”
“咳咳…淘气…”低头蹙眉,那青瓷药碗明明就在手边,却让他寻了许久。
端至唇边,一饮而尽,他眉心拧得更紧:“冬日天寒,需得小心,林笙那里有治伤风的方子,你早些取了药,煎了服下,不要耽搁。”
“嗯。”
接过他手中的空碗,她缓缓抬起头,望向他的双眼,慢慢将那里面盛着的东西看个仔细,在那里,有她一个小小的影子,模糊至极。
“越州是个好去处,若王爷不弃,我想随车架一起前去。”
并没有错过他眼中一丝不及掩饰的慌乱,她道:“南疆盛产奇药,医者也多有逸才,尤其是治毒伤,不管是清理余毒,还是温养经络,比京中医者更胜几分。”
他垂眸,道:“你…瞧出来了…”
“是…”点了点头,她直直站着,声音笃定:“我观王爷,所中之毒未深,可治。”
“你…”
略略有些出神,他唇边忽有了丝笑:“眼下,我倒真想好好瞧瞧,你认真起来的模样,奈何只能看到个模糊影子,让人心急。”
“王爷,无需心急,若有心医治,自是不难。”
“你倒是有底气。”
“那是自然,我姓蓝,自是有底气的。”
“托大。”
脱口而出的话,带了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倒让他自己先愣了愣,随即摇了摇头,低声道:“是我忘了,你本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如今是自由身,无人管着,更是变本加厉了。”
“王爷,我知错了。”
“瞧不出来。”
将头转向她的方向,他右手指尖在桌上来来回回叩着,道:“阿初,过来。”
“嗯…”
“近前来。”
耳边微乎其微却又慢慢吞吞的脚步声,着实令人心中烦闷,他算准机会,抬手一捞,终是将那只总逮着机会溜走的小手抓了个正着:“如今我眼睛不济,有些事情难得周全,阿初,你若能把…旁的心思分些出来,护着自己,我便也放心些。”
“王爷,我何时有过旁的心思?”
“你…”
“王爷,我知错了。”瞧着面前的人脸上一阵阵泛红,怕是被噎得不轻,她忙低头一叠声道:“认罚,认罚。”
别开脸去,他气息似尤未平复,狠狠道:“去书架上寻那本浮梦川集,细细抄写,不抄好,不得用午饭,对了,字体要用簪花小楷。”
“王爷,我不会。”
“我不信。”
“真的…”
“…不会,就照着字帖学。”
“哦,是。”
燃灯,平纸,研磨,落笔。
立于书案前,初晴左手边泛黄的纸张已被翻得有些陈旧,浮梦,浮梦,浮生一梦。
一生已过,大梦初醒,她抬头望去,那罚她的人远远坐着,闭目休息,他和她如此这般,真如梦境。
唇边忽然多了丝笑,他其实并没冤枉她,这簪花小楷,她原是会的。

楼主:endersgame白羊  时间:2020-04-20 08:12:44
收起厚厚一叠宣纸,她手腕微酸,不及抬头,忽有道声音贴着耳朵传来:“阿初,你这一手好字,我竟是头一回见。”
“秦侍卫,”放下手中几乎要被撕成两半的纸张,她叹了口气:“你这…该是算准了,特地挑这时候出来吓人的。”
“小声些。”抬手指了指不远处悄无声息的人,秦峰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王爷乏了,竟这般睡着了,莫要扰了他。”
“那是自然。”正要吹熄了案上灯火,初晴身子忽然一顿,问道:“王爷,可是,连日来,精神都如此不济?”
“阿初,你竟也会主动问起王爷的事,当真少有。”
将盘糕点放在桌上,随手执起一页墨迹未干的纸细细观看,秦峰似是不经意般道:“王爷他今日的精神,已是好了许多,前几日,连起身都困难。他此番所历凶险,整个王府,只有我和慕霖知晓内情,你是第三个,为他守着这个秘密,可好?”
“我明白。”
“对了,有样东西,我想让你瞧瞧。”
抬手自腰间取处只瓷瓶,秦峰小心将里面盛着的东西倒出一星半点,拿丝帕托着放在初晴面前,谨慎道:“小心些。”
紫檀色粉末,只是一点,便有异香,以水混匀,细细分辨,苏合、白檀、沉香、龙涎、依兰,还有一味曼陀罗花粉,时间一久,她神思之间,竟有些昏沉。
这香气,她识得,就在那一日,东宫外,梨花树林,越芷溪身上。
“此物,摄人心魄,亦能催发毒性。”收起那一抹香灰,她沉声道:“除夕那夜,王爷是否深受其害?”

楼主:endersgame白羊

字数:82159

帖子分类:月儿爱海天

发表时间:2019-06-15 21:58:00

更新时间:2020-04-20 08:12:44

评论数:1773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下载地址:TXT下载

 

推荐帖子

热门帖子

随机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