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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灯归(在下未渡 请多指教)重发

楼主:废辭败笔堆如山  时间:2020-05-02 15:38:49
她唤了一声“宇文玥”,在他疑惑地低下头的时候,她用力地踮起脚,在他薄凉的唇上印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宇文玥愣住了,当那张一贯倔强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唇上传来温软的触感,她的呼气轻轻拂过他的唇边,他竟然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不知所措,完全不知该做什么。那一个吻明明很短,几乎只是碰了一下,却让他宁愿永远耽溺其中,不愿醒来。
他看见她低垂着眼在他身前,不用看也知道脸红得要滴血,她的吻毫无技巧,太过生涩,想来燕洵没有教过她。“星儿,”宇文玥深吸一口气,伸手捧起她的脸,“有句话我一直想跟你说,原以为没有机会了,原以为就算我说与你听,你也不会愿意听到。”宇文玥深吸一口气,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星儿,我爱你,爱了很久了,你可知道么?”楚乔被他捧着脸,那依旧是淡漠的目光却仿佛带着无比滚烫的热度,落在她身上几乎要把她灼伤,她躲不开他的钳制,又不敢迎上他的目光,她努力地想要从他的眼里找出一丝一毫的迟疑,可是她看到的只有一个自己。那一瞬她明了了,这就是这个别扭又可爱的男人的深情,想从他嘴里听到一个爱字那么难,可是他的情他的爱,全都毫无保留地给了他,被伤了多少次都义无反顾。他们都曾经因为失去对方而无比悔恨痛苦,也许直到如今整个世俗也都觉得他们不该在一起,可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爱字,就足以让她为他不计死生相伴天涯。
“我原以为,这句话会是我先说的。”楚乔其实不善言辞,在情事上可能还不如梅香上道,就算心里已经无比笃定,出口的却还是支支吾吾暧昧不明的话语。可她话音刚落,眼前的俊颜就突然放大,呼吸顷刻间被剥夺,他的唇侵略性地附上,带着她从未领略过的强势和不容拒绝。她被他摁在怀里辗转舔吻,傻乎乎地完全不知该如何动作,他的手下移到她的腰际搂着,顺势将她压在墙上,冰冷粗糙的墙面很快就沾染了她的体温,空气里弥漫着温热的暧昧,呼吸纠缠之间是说不出的朦胧。他顺势撬开她的牙关,唇舌把原本凌乱的呼吸搅缠得更加混乱,她微弱的主动回应让他无比惊喜。他是第一次,她也是第一次,太过猛烈的纠缠让他们都乱了心神,齿间溢出轻微的磕碰声,津液相融,唇舌相交,三年的情太迟,经年的爱太长,他们都需要一个出口去宣泄那些从前来不及说出口的情意。
这个吻很长,若不是楚乔有些喘不过气,应该会更长。
宇文玥看着怀里轻喘的小人,搂过她的肩,让她伏在自己肩上,一字一句将那些未及出口的深情渡到她的耳畔:“星儿,我好高兴。”
好高兴你爱我,好高兴还来得及,好高兴那些情意虽然迟到了却没有虚掷,好高兴他们经历了这些动荡却还在一起。
楚乔还没从那个深吻中缓过来,只是搂紧了他,喃喃地说了一句:“我也是。”
还有什么呢?这一刻所有的权欲争斗,所有的世态炎凉,都离他们很远,他们所看到的都只有眼前的承诺和不渝的深情。世间多少人求不得,多少人来不及,而他们还有这样的一个机会,求得一人心,说尽相思意。
“宇文玥,我跟你回长安吧。”楚乔看着他,认真地将自己的设想说出口。他忽地绷紧了唇线,半晌才说出一个好字,楚乔却精准地捕捉到那一丝被笃定覆盖的担忧。
她不捉痕迹地微微一笑,如今,该是她倾尽全力地去履行她的承诺了。
她再也不会离开他了。


楼主:废辭败笔堆如山  时间:2020-05-02 15:38:49
第二章·回归

青海边境,长风猎猎,一望无际的冷硬地平线上,伫立着一支无比壮观的队伍。这支队伍的旗号只得一个“玹”字,墨色的字体招展在月白的军旗上,原本被赋予投降意味的白色在此处却是如此的昂扬和圣洁,没有一丝一毫的违和。为首的将军亦是一身月白的战袍,银色的铠甲覆满全身,胸前是玄铁护心镜,面上一副黄金面具,头盔上的白色长缨随风飘动,腰间的九节屠狼鞭反射着银光,精细打磨的钢刃层层叠叠,一看就是无比精密的机关术打造。
“将军,主上来信了,只回了一个等字。”欧阳玹闻言微微点了点头,目光投向的是翠微关外,隐约出现的大魏的边城。
从他要回长安开始,她就知道,这天又要变了。原本大魏燕北大梁之间形成的平衡被半途杀出来的青海打破,免不了又是一番明争暗斗。如今天下的掌权者已经完成了新旧更迭,在位的都是当世最杰出之人,燕洵之杀伐果断,宇文玥之智谋无双,萧玉之阴毒狠辣,萧策之深藏不露,若是争斗起来,想必是十分精彩。
半个月前他再次启程去大梁之时,她就收到了他的密信,仅凭多年来的默契她就知道,他必定是决意要把大魏内部的势力重新整顿了。十万大军,相较于元淳和元飏所能调动的军队几乎是两倍之多,她知道此战他势在必得。
她曾问过他,为何还要用自己几经生死辛苦培植的势力回去救这座对他如此无情的国度于将倾,他只是抿紧了唇,半晌吐出两个字:不忍。他不忍看百姓流离失所,不忍看故土生灵涂炭,他知道他若是挥师东进,取而代之,吞并大魏轻而易举,犹如探囊取物,可他就是不忍。那毕竟是生养他的故土,千错万错也始终曾是他傍身的归宿,即便后来抛弃了他,他也无法将这笔债算在那些无辜的人头上。
他拥有这世间最能洞穿一切的双眼,拥有最能运筹帷幄的头脑,却偏偏生了一副悲悯众生的心肠。他到青海,本就不是为了成就什么皇图霸业,也不为换一个史册中千古一帝的位置,他要的不过是实现他曾允诺她的梦想,然后给她一处牢固的庇护,安放她漂泊半生的清苦。
失去了这么多,却反而让他成为一个更加完整的人。
欧阳玹微微一笑,握紧了手上的长鞭,回头冲着副将喊了一声:“蒙枫!就地扎营,等着翠微开关!”
长安大司马府的厨房里。
炉上小火煨着一罐八宝粥,楚乔端着药罐正倾出其中的药汁,黑苦的汤药在碗里冲撞出小小的漩涡,升腾起一阵白茫茫的热气,带着难闻的苦味。药方是方绪给的,据说是欧阳玹在宇文玥离开青海前特意开的,欧阳先生医术冠绝天下,欧阳玹亦是得父亲真传,医术极其精湛,这些年来一直是他给宇文玥调理身体。可那方子粗粗看去都是性热的补血养气的药材,最后还有几味驱寒生热的,完全不合医理之中阴阳调和寒热相补的道理,看得楚乔心惊胆战。一般人如何受得起这样的方子,当年他必定是失血过多,寒气攻心,加之原本就有深厚的寒底,落下了病根才要用这么重的药。
她轻叹一口气,碧玉的汤勺在药汁里搅动着,那苦涩的气味迅速地散开来,伴着热气氤氲了楚乔的眼,一抹酸楚的红爬进眼里。他从前也要喝这样的苦药,一碗接着一碗,从少年到如今,早已不知咽下过多少苦涩,而这三年,在她不敢去想不敢去触及的年月里,他一个人究竟又是如何吞下了这么多加倍的苦?
她要好好照顾他,用余生去偿还那些亏欠了他的陪伴和情意。
楚乔正要把粥盛出来,又注意到了帮厨方才准备好的餐具,是素雅的青瓷,一朵细描的红梅点缀其上,相得益彰。她想起她初次伺候他吃宵夜,不知他喜欢用梅花的餐具,厨房的人也是有意刁难,给她上了一套素瓷的碗碟端进房里,他也是不肯多说一个字的人,只说自己要梅花,害得她曲解了意思,最后换了梅花的餐具,他却意兴阑珊地拂袖不吃了。
他对她这样特别,这样耐着性子,原来从那时起就已经如此。楚乔想着想着笑出声来,手上的勺子一歪,滚粥便倒在了手背上,她烫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忙去冲了冷水,却还是留下一片红痕,她扯了扯袖子掩住那片烫伤,装好了粥和药便往书房去。
这司马府是新落成的,制式很是气派,却是仿照了当年青山院的布局,楚乔虽然是刚来,也对府上的路线了然于心,拐过几个弯,穿过几道回廊便是书房。宇文玥在贤阳耽搁了时间,刚回到长安也没怎么休息就一头扎进了如山的公文里,忙得焦头烂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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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是像从前一样,书房正对着院子,办公时从不掩门,她记得他曾说过,越是这样敞开大门,反倒越能防着隔墙有耳,当时没细想,如今看来确实有道理,比如现在,楚乔刚出了走廊,门口的方绪就别过头去偷笑了。楚乔忽然有些恍惚,那人身上有几分月七的影子,她甚至时常觉得,这个年轻的侍卫就是当年寸步不离宇文玥,在她被刁难之时还会出面维护她,在她误会宇文玥之时还会替他解释的那个少年。可是他已经不在了,也是她害了他。
她没有提起过月七,她知道那一定是宇文玥心里不可触碰的伤疤。
她叹一口气,换上一副淡淡的笑颜,端着东西走进书房:“喝药吧。”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头也不抬,只是挥一挥手说:“放着吧。”“不行,”楚乔端起药送到他面前,“我要看着你喝完。”宇文玥抬起头,她清楚的看见他眼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随后又是淡淡的喜悦,他开口,却又让她的心狠狠地一疼。“这几日总像在梦里一样,大概是离开太久了。”他接过药,又对她说:“其实,你不必做这些的。”她看着他仰头一饮而尽,依旧是微微地蹙着眉,她沉默地转身端来粥碗,倚在桌边,带着薄茧的手指执了瓷勺,舀了一点粥,她微微鼓起腮帮吹散了热气喂到他唇边。
宇文玥没有动,只是沉默地抬头看她一眼,缓缓开口:“其实,你不必做这些的。”“我喜欢做。”楚乔拿着勺子的手微微向前,固执地把粥喂到他嘴边。原本她就是他的婢女,所做的也就是这些,她真的也已经很久没有为他做过这些了,甚至这辈子也只为他做过这些。她知道其实他是贪恋的,不然不会三年未见就以释奴文书要挟她再当他一日婢女,但那时她不知,她原来也是心悦的。其实她若是不愿意,大可以跟他大打出手,或者是用些别的法子,弄一份释奴文书总归不是很难的事情,可她偏偏答应了他,还要为三年前误会了他心烦意乱。她也是想为他做这些的,也是怀念着青山院的那段日子的,也是想要试探他的——她其实早就信了他,只是竟然骗了自己这么多年。
“如今你回来了,这些自然该我做。”她满意地看着他张口吃掉勺子里的粥,又喂他第二口,“我想了想,我的寒冰诀说不定可以治你的寒疾,改日等你身子好些可以……”宇文玥忽然站起,定定地看着她,接过她手里的碗放在一旁:“你若是喜欢,不妨做些别的……”她为他语气里的暧昧红了脸,又被他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吸住了目光,手足无措地闭了眼,想要逃开他那势在必得的灼热眼神。等了一会,预想中的吻却没有落下,她偷偷掀了眼睫瞄他,却被他一个玩味的笑气炸了肺:“你莫不是在等我亲你?”她扔下一句“才没有”转身就想逃,却被他拖回怀里:“想什么呢,我是想让你沏茶来。”她还没答一个“好”字,便被温柔的吻夺去了神智,他在她的唇瓣辗转研磨,耐心地诱她张嘴,引他深入,她在他怀里醉了心神,伸手搂了他的脖子,仰头回应他。似乎过了很久他才终于结束这个吻,让她烹茶过来陪他看公文,而楚乔一出门却觉得院子里的人似乎变多了。
这天司马府里所有人都看到了,冷面大司马带回府上的夫人面色酡红地从书房里跑出来,不久又端了新烹的茶回房去。众人皆道夫人贤淑,二人天造地设琴瑟和鸣恩爱有加,实在是一对鸳鸯眷侣,亦有年轻些的丫鬟私下议论,原来公子并非六根清净不近女色,更有甚者痛哭流涕,心痛于公子早已心有所属。
初雪就在某天清晨悄悄地落了,这几日天色阴沉,夜晚更加寒凉,楚乔记挂着宇文玥的身体,趁着这几日尚且清闲,找了工匠把宇文玥的房间大刀阔斧地改成了暖房,只消在房中置一盆炭火,整个房里便都是暖和的。楚乔对自己的成果很满意,回到房里迎面撞上梅香狡黠的笑:“小姐什么事情这么开心?”“你这丫头,”楚乔忙活了半天,早也渴了,端起茶杯就喝,“就知道打趣我。”“这可不是打趣,小姐回到长安也不过几日,这笑容就多于这几年加起来的了。”梅香拿起手边的绣盘,继续去描那枝栩栩如生的红梅,“就快过年了,小姐不给宇文公子送点什么?”“过年?”楚乔愣了愣,呛了一口茶,想想似乎也是,这些年一个人乐得清静,从来没有过年的习惯,早就淡忘了还有这么个节日。“不是还远着吗?”楚乔算算日子,发现这小丫头想得似乎有点远,“还有两个月呢。”梅香倒是笑了:“小姐,就你这手艺,得早点准备吧?”“手艺?”楚乔看着梅香若有所指的表情,又看了看她手里的绣活,总算后知后觉的明白了她的所指。
“你跟宇文公子经历了这么多才在一起,总得送个定情信物吧?”见楚乔一副疑惑的神情,梅香叹了口气:“普天之下的女子与男子定情都得送个亲手绣的荷包啊,这个小姐总该学得会吧?”楚乔露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这个……恐怕很难……”梅香憋着笑,语句都断得不成样子:“也是……公子……公子一看就是……讲究的人……怕是看到小姐的手艺也……不敢带哈哈哈……”楚乔伸手敲了一下她的头,“小丫头就知道调侃我。”她忽然想起今日陪宇文玥看公文时,他越来越拧紧的眉头,虽然还没有过问,想来也绝对是元彻的事。
真希望能一切顺遂,希望能和他过个好年。

楼主:废辭败笔堆如山  时间:2020-05-02 15:38:49
“小姐,小姐,想什么呢?”梅香见楚乔突然晃了神,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楚乔回过神来,勉力笑了笑:“没什么,今日让你准备的大氅呢?”梅香伸手指着桌上的羊绒大氅,笑道:“都准备好了。”楚乔伸手拂过浓密柔软的绒毛,试了试那氅子的厚度,想了想还是决定现在送过去。
到了书房,却见宇文玥一个人立在临着院子的露台上,也不知在想什么,竟没发觉她来了。楚乔很自然地替他披上衣服,将金线盘成的华丽盘扣在他胸前系牢:“可是那件事情不顺利?”他投来一个温柔的眼神,揽过她纳进宽大的披风里:“倒也说不上不顺利。”“说说看?”她伏在他胸口,陪他一起看着初雪过后银装素裹的小院。“翠微前日秘密开关,欧阳已经带兵东进,不日便可到大魏境内,随后便兵分两路,一路去保元彻回长安,一路直入长安准备夺权。”“我听说元淳已经在长安城外扎营了?”“你的人都安排到长安来了?”宇文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是,好歹我也……”“不错,有几分像是我的徒弟。”楚乔话没说完就被他抢了话头,说出来的还是这样一句调侃的话,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才挥拳作势要打他就被他捉住了手:“别急,你就不好奇元淳为什么还没动手?”“的确,这样等着对她根本没有任何好处……除非……”“除非她在等,等着皇帝死。”宇文玥的语气有些凝重。
楚乔迅速地把近日听到的一些情报在心里拼凑了一下,皇帝病情一天天加重,元淳元飏兵临城下却按兵不动……那个她一直存疑的想法逐渐成形,“的确,皇帝的病加重得太快了,实在不寻常……元淳在你面前是没有胜算的,她明知道你的实力却还是要孤注一掷,说明她一定有能够倚仗的筹码……”“是遗诏,皇帝一死,遗诏便会公告天下,我是青海王,名义上仍然是大魏的臣子,若是起兵,视同谋反,她便好给我扣一个千古罪名。”“的确……魏阀依旧是站在元淳这边的,你的势力是对他们最大的威胁,朝中的旧贵们一定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自然也会联合起来反你……”“他们根本不在乎大魏的死活,只在乎自己的醉生梦死。”说到此处,宇文玥皱了皱眉,拥着她回到房里的小几边坐下。“长安是天下之中,千年古都,这样的僚气大概是累积了太久,改不掉的。”楚乔执起茶壶,却发现里面的茶已经凉了,她抬眼对上他盛满忧虑的眸子,一时无言。“是啊,太久了。”他的表情很凝重,又突然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久到早就该被改变了。”
他不是要改变一个国家,而是要令天地变色,令山河换颜。
楚乔知道他很少冒险,所做的必是有把握的事情,不过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宇文玥,你有几成把握?”他挑眉笑笑:“放心,一定保得长安周全。”片刻又补充道:“我这辈子冒的所有的险都是为了你。”楚乔不说话,只是默默地靠回他的肩头,享受着这片刻的清闲和宁静。
原本只做十拿九稳的事的人,却会为了她去冒那十之一二的险。她又何德何能呢,受得起他这样的执着?楚乔抱紧了他,她不是个会说情话的人,只能用这样笨拙的方式回应。
感受到她突然收紧的手臂,宇文玥温柔地笑笑,“很晚了,去睡吧。”他的手掌抚上她的头,轻轻拂过柔顺的发丝,“明日让梅香给你收拾收拾,我让人给你做了新衣服,一天到晚穿这么素……”“我本来就是在守丧啊。”楚乔接了他的话,轻声说道。
这三年,本就是替他守的,守着他和她孤独的信仰,原本她打算一辈子都这样守下去的。
“我以为我会守一辈子的,幸好不必了……”她认真地看进他眼里,把这些年的思念渡过他的眼眸。他眼神闪烁一下,在她眉心印下一吻,抵着她的额说:“以后不会了。”楚乔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微微挣开他,又问:“你替我做了新衣服?哪来的尺寸?”这几日也没见绣坊的人上门,他这样讲究的人怎么会去买成衣?他微微一笑,又揉了揉她的发:“你这身形压根没怎么变,还瘦了,直接按你以前的尺寸做就行,至于你的眼光……”他上下打量了她一周,“我还是不敢恭维。”她有些愣神,这么多年来连自己都记不住衣服的尺寸这样的小事,他却一直记着,即便是经过这么多的风雨,也没洗脱分毫。
“我的眼光好不好,看看你就知道了。”她毫不客气地回嘴,清晰地看到他眼里闪过一丝无奈的宠溺。“去睡吧。”他起身送她到门外,又被她扯住:“你不休息吗?天凉了……”“你的手怎么了?”他忽然皱眉打断她,握着她的手腕,带点责备的语气。
白皙的一段皓腕,红色的烫伤十分明显,先前一直被楚乔用袖子掩着看不出来,如今伸手扯了一下宇文玥的衣袖,那伤疤就露出来了。
“没事,就是烫了一下。”楚乔大大咧咧地笑了一下。宇文玥却瞪了她一眼,回房找了膏药,细细地替她抹上,“从来就不会爱惜自己。”清凉的膏药覆盖上了烫伤,他把剩下的膏药塞给她:“记得涂。”片刻又取回来,“还是放我这里,你八成也会忘记。”“哎,等等,”楚乔拉住他,“一起回去休息,今天够累了。”宇文玥眼睛亮了一下,看着楚乔清澈的大眼:“你说认真的?”楚乔用力点头,然后把工作狂魔宇文公子拉向卧室的方向。
楚乔在他的卧室前停下脚步,像从前一样替他开门,嘴里碎碎念着:“我可是费了大力气改装你的房间的,以后都不会冷了。”楚乔进房,床是早已铺好的,依着以前的样子给他放上了暖石捂热了被子。“你早点休息。”楚乔回身对还在愣神一脸期待还带点莫名的娇羞的宇文玥道了晚安,便潇洒地把人扔在房里回去睡觉了。
显然,宇文大少爷想多了。
他在原地站了一会,驱逐了自己脑子里那些旖念,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她连吻都这么生涩,定然是不谙情事的,她曾经历了这么多,失去了这么多,即使如今在他身边他也能感觉到她仍然没有从失去他的阴影里走出,那样巨大的不安还需要时间填补。
他深吸一口气,周身都是她为他营造的温暖,他微微挑起一个笑,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她只要在他身边,他便无所畏惧。
而两日后的长安,就要变天了。

楼主:废辭败笔堆如山  时间:2020-05-02 15:38:49
皇帝还是没死,援军也还没到,对弈的双方好像都不急不躁,谁都没有抢先出手的意思,局面就这样静止在当下,没有任何一股力量出来打破僵局。
楚乔提了很多次用寒冰诀给宇文玥调息都被否决,垂头丧气地摸回了房,却见贺萧在门外候着,似乎已经等了很久。“这么些天没见你,忙什么呢?”楚乔忽然反应过来,似乎已经有几天没见贺萧了,把人迎进来,顺手替他斟了杯茶。“宇文公子交给我一件事,要给大人一个惊喜。”“惊喜?”楚乔有些不相信地笑道,“什么惊喜这么神神秘秘的?”“大人看了就知道了。”贺萧带着笑出门喊了一声:“平安!”不远处便传来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还伴着平安爽朗的笑声。
楚乔忍不住探头张望,手上慢慢转着那茶杯,平安也是有几天没露面了,梅香那丫头没了斗嘴的对象,就老来好奇她和宇文玥的感情生活,弄得她哭笑不得。贺萧侧身让平安进来,楚乔还没唤出口他的名字便愣住了。平安身后跟进来一位少年,年纪比平安稍小,眉清目秀,眼神清澈,楚乔看着有几分面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然而这个少年一开口便吓了楚乔一跳,他冲她笑笑,拱手唤道:“娘亲。”“娘亲?”楚乔呛了一口茶,边咳边说:“你是谁家的孩子?我怎么成了你娘亲了?”那少年的语气倒是很热切:“我自然是爹爹家的孩子。”楚乔哭笑不得,若这就是宇文玥的惊喜,倒是很惊悚。“你爹爹是谁?”楚乔耐着性子问。他反倒笑了:“我在谁家谁不就是我爹爹么?”
其实楚乔有时候是很迟钝的,比如对着宇文玥那张脸的时候,又比如这种大概可以被称作是认亲的时候。于是楚乔费了很大的劲才想明白,这个少年的意思是,他是宇文玥的儿子。“你是宇文玥的儿子?”楚乔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问了。他点点头:“这下你明白我为什么叫你娘亲了吧?”是,是明白了,楚乔在心里无奈道,敢情是他宇文玥教坏小孩。不过,他哪来的儿子?
那少年见楚乔依旧一脸茫然,终于急了:“娘亲,你不会不记得我了吧?我是墨儿啊!”楚乔愣了愣,这才终于把眼前的少年和记忆中的那张脸成功重合,旋即欢喜地起身抱住他,声音有些哽咽:“墨儿……原来你真的没死……”少年在她怀里落了泪:“娘亲,我好想你啊……”
一旁的贺萧有些动容,楚乔这个人最大的优点是重情义,最大的缺点也是重情义,这些年她死死的抓着墨儿可能活着这么一个微渺的希望,活得很用力,也很辛苦,却无论如何都放不下那些责任和信义。他拉过平安退了出去,腾出房间给久别的两人叙叙旧。
原来当年宇文玥当年在入燕北之前就已经把墨儿送到了欧阳先生的山庄去,后来死里逃生又收了墨儿当义子,这些年为了安全就把墨儿托给欧阳先生照顾,顺便学些本事,前几日才让贺萧去把人接回来。:“这么说之前你会在贤阳是为了去见宇文玥吧?”楚乔摸了摸他的头,轻声问。“嗯,那次爹爹好不容易回来,还是我求欧阳师父让我去见他一面呢。”墨儿笑得很纯粹,“娘亲,我能问你个问题吗?”楚乔看着他虽然稚嫩却深邃的眼睛,忽然发觉这孩子还真有几分肖似宇文玥,那眼神里是几乎一模一样的清澈。她点点头:“你问吧。”
“娘亲,你会和爹爹成亲吗?”墨儿眨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问。楚乔暗道宇文玥果然狡猾,故意教墨儿喊她娘亲,让她不能拒绝。“大概会的。”楚乔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淡淡地回答。“娘亲,你一定要和爹爹成亲的。”墨儿忽然抓住她的手,尚显稚嫩的脸上是无比认真的神色,“爹爹在这世上最爱的就是娘亲了。”“你还小,怎么也懂这些啊。”楚乔伸出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怎么不懂了,那个时候爹爹就总护着你,后来受了那么重的伤也念着你,去青海也是为了你,若是娘亲还不肯嫁给爹爹,他一定会很伤心的。”
楚乔愣住了,为墨儿带着天真却又无比真实的一番话。那个时候墨儿不过四岁大,就把他的情意看的一清二楚,她却用了这么长的时间才明了自己的心意,直到失去他才知道自己一直苦苦压抑着的那些情思,满满的都是他。
生逢乱世,他们是从那么多的世事无常中走来,练就了坚若磐石的爱与信仰。只是她不确定,他们能不能平安泅渡过未来的那些曲折与艰难,能不能携手白头,能不能相守余生,即便她再怎么努力,也难以透过如今风云变幻的乱局去描画他们清晰的未来。她只知道那未来里要有他,要有她,要有一个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承诺,要有一份凌驾于一切之上的信仰,要有一个共同守护的梦想。

楼主:废辭败笔堆如山  时间:2020-05-02 15:38:49
可是,她曾为了自己的信仰放弃他,曾经为了所谓的尊严失去他。
她知道,他必定是不会怪她的,可她每回在他怀里感受到他的心跳,没回抬头对上他温柔的眼眸,心脏都会狠狠地抽痛。她知道这些年来生长在她心里的那些亏欠与愧疚,根本就没有因为他的大难不死而减轻一分一毫,反而每一次和他在一起都会猝不及防地从她心底漫出来,提醒着她那些辜负与遗憾。
“娘亲?”墨儿见楚乔很久没有答话,试探性地唤了她一声。楚乔回过神来,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酸的,她揉了揉鼻子,冲着墨儿微微一笑:“放心吧,若你爹爹出了什么事,我一个人也活不下去的。”
也许对他的爱不该动摇她的信仰,反而应该让她更加坚定相守的决心,他愿以性命去搏一个他们梦想中的清平盛世,她为何就不能用性命去守护唯一的他?倘若以后真的生了什么变故,她也绝不会独活,爱情如今于她而言,早已成了信仰的一部分。
宇文玥在门外站了有一会了。
他努力的想,想自己当初在人猎场为什么出手救她,在青山院为什么为了她和宇文怀撕破脸,在断龙石下为什么要不顾一切地推开她,大牢里为什么甘愿冒抗旨的死罪也要保她,红川城下为什么宁愿犯下叛国大罪也要去护她……那些无论被辜负多少次也从未减退过丝毫的深情,他问不出一个由头,只能想起她璨若星辰的眼,还有不染纤尘的笑。
遇见她之前不知情为何物,遇见她之后不问情为何物。
他知道她的笨拙,即便很担心他也只会别别扭扭地要用寒冰诀给他调息,他看到的却是她那一身的伤疤,还有青丝间若隐若现的华发,分明是如花似玉的年纪,却在战场上滚了一身的伤疤,又因为他竟然有了白发。气血亏则生白发,她的身体根本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好,寒冰诀虽然强大却也霸道,若要替他调息必定是损耗她的气血。
他舍不得,从来就舍不得。
听到她那句淡淡的甚至不算是承诺的一句话时,宇文玥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满足的笑,而楚乔却正好推开了门,他躲闪不及,那眼里鲜明的喜悦便撞进了楚乔的眼。他有些促狭,清了清嗓子,别开脸不去看她,努力掩饰自己面上的喜色。一旁的贺萧迅速对墨儿使了个眼色,两人火速离开,楚乔还没反应过来墨儿就已经不见了人。
这小子,怎么小小年纪比梅香还上道。楚乔还没在心里腹诽完就被宇文玥拖进了房,长腿一带,那木门痛苦地呻吟一声便重重地合上,他的气息瞬间笼罩下来,他霸道地捧着她的后颈便吻上来。她愣了愣,压不住嘴角的笑意,细细地回吻他,把那些她甚少直言的爱意说到他的唇畔。
晚饭是难得的团圆饭,楚乔亲自到厨房里挑选了菜色,念着宇文玥仍要吃清淡些,菜品虽然素,却很丰富,往日冷清的餐桌也是难得热闹起来。
饭吃了一半,方绪又匆匆忙忙地跑过来,手上是一封密信,正站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来之际,宇文玥放下碗筷,招手示意他进来。展开那封信,宇文玥却难得地喜上眉梢,唇边甚至罕见地挑起些微的弧度。楚乔看了他一眼:“什么事这么高兴?”“蒙枫快到长安了,欧阳来信说已经带着元彻往长安来。”楚乔看了看宇文玥碗里没吃几口的饭菜,不悦地皱了皱眉,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天大的事也不能不吃饭啊。”宇文玥安抚似的看了她一眼,端起碗筷又陷入了沉思。
楚乔叹了口气,看来让他少思养神的那些叮嘱,他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爹爹,欧阳叔叔什么时候回来啊?”墨儿毕竟还是孩子,吃饭的时候忍不住不说话。宇文玥回过神,冲他笑了笑:“快了。”喜悦于他而言只是一瞬间,尽管相信欧阳玹一定能把人平安带回长安,尽管相信蒙枫的军队一路上必定无人敢挡,他还是反复在心里推演着计划,这盘棋下了这么久,这是最后一步了。
他不能错,尽管他输得起,但那些期待着自由的人输不起,那些为了他而堆叠的累累白骨输不起,那些虽死犹瞠目的忠魂输不起,他们的信仰输不起。
他知道,他要出动最后的筹码了。
元淳倚在华贵的软榻上,半眯着眼,听见男人的脚步声之后,迅速换上一副媚态,将身上的披肩扯下一些,半露香肩迎上去。男人却不为所动,只是径直走到案边坐下,看着媚眼如丝的女人,笑着问:“皇帝什么时候会死?”“就这一两天了,最好是在大军初至长安之时。”“你真狠,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敢杀。”男人端起一旁的琉璃酒杯,抿了一口,是极其柔滑的桂花酿。“他早就不当我是他的女儿了。”元淳机械地笑着,柔若无骨的手攀附上男人的胸膛,顺着肩膀游走到颈后,“怎么,今天不在这过夜么?”男人轻佻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尽是不屑:“你可知今日军中出了事?”元淳蹙了眉头:“怎么了?”“宇文玥先发制人了,今日派了人来军中窃取情报,甚至要暗杀军中高层。”元淳嗤笑一声:“他倒不像沉不住气的人。”“兴许是太过自信了吧,他不是一直都有这毛病么?”元淳端起男人没喝完的酒一饮而尽,窝进男人怀里:“我们就等着吧。”
她有的是时间,魏帝的生死掌控在她的手里,整个大魏的命脉就握在她的手里,任他宇文玥本事再大,也断然不会拿整个长安城来冒险,而她,她什么都敢做。她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了,不介意再多陪他玩玩。
元彻终于知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是不错的,宇文玥身边的人果然都有几分怪脾气,比如欧阳玹,这两天竟然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过,有什么事都是派手下人来通知他。这几天他们掩了旗号急速行军,欧阳玹只顾赶路,一路上让他乔装混在军中,两个人连面都很少见,偶尔能看见他一个人在火堆前喝酒或是舞鞭,那身姿一看就是与宇文玥同出一门。那条九节钢鞭制作精巧,剑鞭同体,他轻易就认出是宇文玥的手笔。
原先他很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能得宇文玥如此信任,愿意跟着宇文玥到青海这样的险境,一手一脚地打下青海的江山。如今他知道了,这个人有着宇文玥的缜密、冷静、孤绝,还有平静之下不易被看穿的狠厉。
宇文玥身边,不会有庸才。他这样的人看似无情,实际上却是最重情义之人,他不过曾经和他并肩作战,不过曾在他落难之际为他说了几句话,他就为了还他的情而赌上了命。像他这样的人,绝对不缺愿意为了他赴汤蹈火的心腹。
思及此处,还真有些怀念那些并肩的日子。
元彻看着那缺了一角的月,那是和长安相同的月光啊。
而这里离长安,只有不到三日的路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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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公主!昨夜宇文玥的人……已经闯进了我们府上……要来要我们的命啊……此事不能再拖了!”不知是谁在阶下忽然爆发出一阵绝望的呼号,断断续续而声嘶力竭,一个完整的句子被无尽的恐慌撕裂成一个个破碎的片段,这一句话瞬间点燃了所有原本沉默的贵族们,那些人像索命的无常一样潜入他们家,历数了他们的罪状,手起刀落便是一条条人命。
他们原本以为只要对这些权争保持缄默,在这个苟延残喘的帝国已然破损的羽翼下还能求得一方安定,然而直到昨夜的淋漓鲜血才惊醒了他们的春秋大梦。宇文玥回到长安根本就不只是像他们以为的那样只是为了救那个女人,甚至都不是要取魏帝而代之,更加不是为了向他们寻仇,他是要打破这延续了百年的奴制,要把整个大魏的天都换了。他们不能再等了,如今唯一的希望便是眼前这个女人,她是他们唯一的可能,唯一的活下去的可能。
什么纸醉金迷荣华富贵,在经历过那样一个血腥恐怖的夜晚之后,都显得那么苍白,唯一坚定的信念只剩下了活下去。
可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醉生梦死的那些柳绿花红之下,是多少民不聊生的困窘,是多少饿殍遍野的绝望,有多少人的每一天都像他们如今这般狼狈,连活下去都成了奢望。
元淳嫣然一笑:“谁说我要拖了?”她慢条斯理地展开那卷遗诏,一字一句地读出上面的内容:“皇子元飏,天资聪颖,忠厚仁爱,德行俱佳,为延绵国祚,保我大魏江山千秋万代,立为皇子,念其年幼,特令其皇姐元淳辅政,直至成年。钦此。”元淳从龙床上站起,让小太监把元飏从殿后带上来,对他低语了几句,却见阶下众人已是乱作一团,顿生烦躁,直接将那金镶玉的卷轴扔到了阶下,砸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元淳正要说话,外面却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中了箭的士兵,大呼一声“外面已经开战啦”便倒地而亡,身上中了五箭,死状极惨。原本安静下来的殿内突然陷于一片混乱,各种绝望惊惧的声响交织在一起,汇成一把尖锐的刀,剖开了这些日子所有这些人努力撑起的若无其事的表象,赤裸裸地讽刺着站在九阶之上的元淳。
她心下一惊,也顾不上安抚眼前这些乱成一锅粥的贪生怕死的贵族,迅速穿过吵闹的人群,推开殿上厚重的红色木门,外面竟然已是一片喊杀之声。
她的视线匆忙扫过混战的人群,并没有发现宇文玥或是元彻的影子,甚至也没有发现她最为倚重的镇北大将军。她忽地发现了,除了一部分银甲皮铠的士兵之外,其余的士兵都着大魏的红袍银铠,而这些人中却有不少是在互相厮打,她忽然感到一阵眩晕,心下隐隐浮现出一个最坏的设想。她不敢去想,抚上自己的胸口平定那已经乱了节奏的惊恐喘息,而这个设想却在那一刻得到了印证,就在她不远处,她看到了一张阔别已久的脸。
宇文玥的贴身亲卫,月七。
她忽然就了然了,昨夜那个男人根本就是月七假扮的镇北将军,那人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怎么可能不宿在她那里,恐怕宇文玥早就在军中安插了他的人手,所谓的暗杀行动只不过为了将月七再插入军中,上演这么一出里应外合。一名斥候带着大队人马冲上城楼,在她面前下拜:“请公主马上撤回大殿!”元淳冷冷一笑:“不必了。”她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士兵,厉声问道:“怎么了,说!”那士兵不敢抬头,只低低地说:“长安城外冲进来一队人马,不知其数,势如破竹,皇城怕是……请公主与诸位大人赶紧退回殿内!”
元淳被拥簇着退回大殿里的时候,还在努力消化着方才那短短的一句话,她不敢由着那句话想下去,她甚至无法完整地还原出宇文玥究竟织了一张多大的网来诱捕她。
他竟然用了三年时间,下了一盘这么大的棋,大到足以囊括她的每一步,足以应对这天下如今这样复杂的风起云涌,他不过是要保护楚乔而已,却做到如此天衣无缝的地步上。她听不见殿内的喧闹和哭嚎,听不见殿外的厮杀和惨叫,甚至花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自己是在笑,笑得极其尖锐和癫狂,那笑声在一片绝望的呼号里显得那么突兀,以至于身边那些涕泪纵横的狼狈目光都转到了她身上。
哈,楚乔,又是楚乔,她究竟何德何能,能让燕洵为她这样伤她,又能让宇文玥为了她一次次甘愿奉上性命。
她输了,不是输给宇文玥的运筹帷幄,而是从一开始就输了,输给了弄人的命运,输给了难以自弃的骄傲,输给了无人怜惜的现实。是她自己不信,非要用这样的方式来证明自己的存在,可是到头来,她始终是那个命运的弃儿,无论如何都得不到哪怕一点点的顾惜和怜悯。
她看见那扇厚重的木门终于被撞开了,她看见那个她曾经视若靠山的七哥走进来了,带着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悲悯,还有无言的愤怒,向她一步步走过来,每一步,都在碾碎她最后的骄傲。
她挑起一个无比凄苦的笑,用力推开身边的人群,从元彻身边冲出殿门,将那些惊呼抛在身后,从这最为雄壮的殿宇的城墙上一跃而下。她的身影如同一片火红的羽毛一般轻盈,在落地时溅起了一片猩红的血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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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执子之手

第一章·归来

楚乔是被宇文玥起身的响动惊醒的,昨夜她和宇文玥絮絮叨叨地说了好多,从他离开后的种种到这些日子以来的担忧,她枕在他怀里碎碎地念着,困倦便慢慢上了头,最后还得宇文玥把她抱回房里。当然,宇文大公子理直气壮地把人抱回了自己房里,虽说温香软玉就在眼前,但宇文玥不过和衣眯了一个时辰便再也睡不着,现下天只是蒙蒙擦亮,他便起身了。
楚乔揉揉眼,起身却见宇文玥连衣服都并未换过,再一看眼下一片淡淡的青紫,就知道昨晚这位主子又没有好好休息。她叹了口气,却见放在一旁的衣服分明是一套银丝软甲,破月也是端端正正摆在一旁。
“出事了?”楚乔几步跨到宇文玥跟前,语气里染上了担忧。宇文玥蹙了蹙眉,伸手扶上她的肩:“嗯,听说魏帝今晨驾崩了,蒙枫昨夜已经在长安城外了,欧阳按计划入城了。”寥寥几句,他说得轻描淡写,却难以想象他是如何布下了这样的一个局,又是如何步步为营算无遗策地将这样宏大的网收紧至如今的局面。楚乔看着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此刻她就像天底下所有普通的女子,要送自己心爱的人出征,可她从没有过这样的经验,只除了一句“万事小心”,她再也想不出别的话语。她抬起头,迎上他柔和的眸光,这些日子不是没注意到,他愈发的憔悴了,原本就清瘦的面庞,现在两颊都微微有些凹陷了,更不要说眼下大团的乌青,身体再好也经不住他这样熬,更何况本就有寒疾在身。她抚上他的脸,这时却听见方绪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公子,我们该出发了。”她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只说了句:“不必分兵在府上,就咱们府上这些人,加上你设计在院里的机关,守上一两天都没问题。”她沉默地替宇文玥披戴好软甲,拿了破月递给他,想了想又冲出门去,回房摸出了一把匕首,刃口极薄,刀鞘的设计也极窄,一看便是暗杀的利器。“这个带着吧,”她俯下身把匕首插进他的靴子,“这些年我总习惯带着才能放心。”她不知这话究竟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听的,明明知道依照他的计划几乎是胜券在握,可大概是失去他的痛太过清晰,让她根本没办法镇定自若。
“星儿,我有没有教过你,若是不想让别人看出来你紧张,便不要让别人发现你手心的汗湿?”宇文玥执起她的手,看了一眼那上面已经有些斑驳的汗迹,替她撩开额前的碎发,只用一句话便点破了她的强装镇定。“别怕,守在这,我们都不会有事的。”宇文玥低头在她眉心轻轻一吻,转身出门便一阵风似的走了。
楚乔张开另一只手,手心里是那枚篆着玥字的玉佩,方才趁着帮他放好那匕首时顺手拿了,看样子他也没有发现。前一阵听梅香说长安城外有一座长宁寺,寺里有一棵老榆树,若是有想要守护之人,便取那人随身的一件物品,在那老榆树上挂着,据说十分的灵验。宇文玥定是不信这些的,原本她也不信,可如今经历了这些,她却宁愿去祈求神明护他一世平安,许他们一个长长久久。
宇文玥出门时,只见阔别多年的好友骑在马上,身后跟着数千亲卫,如以前一般痞笑着看着他,只是眼底多了几分沧桑的坚毅。“好久不见啊,宇文玥。”横跨了三年的光阴才说出口的这样一句话,险些永远都没机会说出口的一句话,如今却是这样平淡地就被说了出来,好像这不过是一句好友寻常的问候。宇文玥跨上战马,淡淡一笑,回了一句:“好久不见。”
没有多余的寒暄,也没有繁冗的问安,他们默契地不需要借助任何多余的言语就能知晓对方心底的那些想法。他们携手走过这么多的岁月,他从一个豪门贵公子蜕变成如今运筹帷幄的青海王,他从一个只知有国不知有民的皇子成长成今日统摄十六郡的东南王,他们一直在互相成就,互相倚仗。
而今日,将是他们打得最漂亮的一仗。
欧阳玹读罢宇文玥的亲笔信,看了一眼眼前的军队,招展的玥字和玹字大旗错落,清一色的银甲皮铠,长刀在侧,机弩在手,磨得雪亮的刀刃在阴沉的天色映衬下依旧格外耀眼。昨夜将近十万大军在长安城外悄无声息地集结,他带着数百精兵轻易地就血洗了那些蛀虫生长的角落,如今除去蒙枫带进长安城内的军队,还有将近三万在她眼前列阵。
这样的阵仗,若只是攻入皇城实在是绰绰有余,宇文玥是为了让那些人看清楚,他们面对的是怎样一支军队,他和元彻加起来的实力究竟有多少。更重要的是,那个镇北大将军军中虽安插了不少谍纸天眼的人,但为掩人耳目不敢过于深入,加之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又还有皇城内的两万守军,这一仗倒也大意不得。昨日留着那些人的性命不过是为了免于过早打草惊蛇,再者这些人经历了这样血淋淋的威胁,必定是心乱如麻,恰好可以打乱元淳阵营的军心。她在外城候命,随时准备增援,同时也可防止流兵在城中伤人闹事。
她看见朱雀长街的尽头,那座金碧辉煌的皇城的大门终于被撞开,原本被闭锁在城内的喊杀声和刀枪剑戟的碰撞声终于溢出了高耸的城墙,横陈的尸体和残肢断臂和着鲜血染红了青灰色的石板,大概自从大魏立国以来,安逸富饶的长安城还没有过这样激烈的战争。欧阳玹伸手扶紧了脸上的面具,长鞭狠狠一甩,在地上扬起一阵石土,她猛夹马腹便向着皇城的方向冲去,身后是高昂的冲锋号声,宣告着激战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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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团圆

楚乔看着手里那串银铃,她已经不知曾经放在手里细细地摩挲过多少次,那上面的每一处雕刻,每一个凸起,还有之前被摔破了修补时留下的那道细小的裂纹,都是她谙熟于心的回忆。她已经很久没哭过了,此刻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往下砸,她似乎能看见他是如何小心地把这串铃铛挂在这承载了无数平安福愿的榆树上,又是如何庄重地垂眸许下护她一世平安的心愿,然后转身策马而去。这些日子少见他拿剑,连破月上的铃铛不见了都没发现,他日日在府上也不出门,她也在家里陪着他,而他必定是为了瞒着她趁夜出的府。
就在这样紧张的局势下,他尚且有这样的心思。可是宇文玥,你不是从不信这些的吗?他为她做过的所有事情里,几乎就没有哪怕一件是出自他口让她知晓的,人猎场上的相救,天牢里的假死,就连红川城下的救护,也是她后来生疑,逼问了平安才得知的。他究竟有多少不渝的深情,竟然能为她隐忍到这样的地步,为她做那么多的事,却从不让她知晓。
可即便有些事情她不曾知道,她也早就已经还不起欠他的那些情意了,只能用余生去把那些无比遗憾的过往的伤害一点点地弥补,给他一份最长情的陪伴。
她将那串铃铛摘下,贴身收好,跃下树来,梅香见了她一脸纵横交错的泪痕,奇怪地问:“小姐怎么哭了?”楚乔胡乱抹了抹脸:“没事,就是想起了一些旧事。”梅香看了她越抹越脏的脸,噗嗤一声笑了,拿出丝帕给她擦脸:“小姐还是不习惯随身带着手帕,一些旧事至于这样伤心么,甚少见你哭成这样啊。”楚乔微微笑了笑:“若有一日你像我一样,遇到一个很爱你的人,可是你没发现你也很爱他,直到你终于失去了他,你就懂了。”梅香歪着小脑袋:“宇文公子如今不是也好好的吗?小姐该把那些旧事忘了才好,安安心心地陪着公子,我还等着吃你们俩的喜酒呢。”楚乔俏脸微红,打了一下梅香的头:“就你一天到晚想些有的没的。”梅香捂住被打疼的脑袋:“哪有,梅香可没胡说。”楚乔忽地想到今早看宇文玥的样子,不过月余便憔悴了这么多,心脏像被狠狠擂了一拳,钝钝地疼。梅香见她忽然不说话,那一双晶亮的大眼睛仿佛能一下子看穿她似的,试探地问道:“小姐可是担心宇文公子的身体?”楚乔点点头,叹了口气:“他从前虽然有寒疾在身,却没有现在这样严重,也没有现在这样忙碌,我想着过了这一阵便可好好调养调养了。”梅香笑嘻嘻地安慰她:“小姐不必着急,那个欧阳公子不是要回来了吗?我听墨儿说他的医术了得,从前公子重伤被救回山庄,都是他把公子救回来的,这些年也一直是他给公子调理身体,等他回来想必公子的身体会好许多。”
欧阳玹?这个名字再度浮现在她脑海里,直到现在还没见过他,不知究竟会是怎么样一个人,若是真的得见,定要好好感谢他的。谢他救宇文玥一命,谢他这些年来与宇文玥风雨相携,谢他给她一个机会弥补她犯下的那些错。
“我们回去吧,宇文玥说晚饭回来,估计今晚府上要吃一顿大团圆饭了。”楚乔拍拍梅香的肩,上马便往司马府的方向回去了。
司马府的厨房难得有如此热闹的时候,烟火气比平时重了不少,墨儿小少爷都跑到厨房凑热闹,精致的糕团,暖身的羊肉汤,喷香的炖牛肉,清甜的酒酿蛋……十几样精致的菜式经过精心的摆盘,盛在各式器皿里,底下用小火炉温着候着传菜。墨儿从厨房窜到门口,又从门口窜回厨房,一路咯咯笑着,仿佛天大的喜事一般,被贺萧见了又笑着回去跟楚乔说:“大人,我看墨儿都快笑疯了,你快去看看吧。”楚乔正扇着一炉炭火,伸手试了试温度觉得恰好,回过头笑了:“由他去吧,小孩子嘛,这孩子命也苦,今日也的确难得一起吃顿饭。”贺萧看着楚乔的面上难得一见的喜色,沉默了片刻,又说:“好久没见大人这样开心过了,如今看你这样,我就放心了。”楚乔愣了愣,站起身说道:“从前不知道在一起的好,看着身边的人走了散了死了,才知道能好好的在一起比什么都好。”“我原本以为,大人你是不会为任何人做这些洗手作羹汤的寻常女子之事,现在看来,只是不会为他人做。”贺萧展颜一笑,从前他以为这个女孩坚硬、强大,不需要依附任何东西而活,也不会为任何人放低半分的姿态,而他却看着她为他付出了全部的温柔和深情,为他放下了骄傲和矜持。楚乔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笑的这么放松过,那笑容似乎已经和房内暖融融的空气化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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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叔叔!”墨儿欢快的声音从前院传来,随后便是一连串有些杂乱的脚步声,楚乔吩咐人上菜后快步出门去迎。宇文玥披了一件狐毛大氅,手上拿着破月,急急地就冲楚乔走过来,也不管身边人都看着就一把把她收入怀中。楚乔起先还有些害羞,但触到他身上真实的温暖的那一刻却什么都忘了,明明他只是早上出的门,却似乎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思念钻进她的每一寸皮肤,又在这一刻忽然全部爆发出来,和着他身上常年的檀香味,让她甘愿溺在他怀里。
“带你见个老朋友。”宇文玥松开她,唤来一个人,走廊上灯光不比房里明亮,那人的面容半明半晦看不真切。楚乔辨认了一会,又惊又喜:“月七?你还活着!”月七笑了笑:“算我命大,还捡回一条命。”满溢的喜悦瞬间充斥了心房,月七一直是她心里过不去的一个遗憾,原以为就要这样一辈子过不去了,他终于又出现在她生命里,填上了那个好大的窟窿,让她觉得如今才算是圆满了。
她这半生身边人来人往,看尽了算计争斗,腥风血雨,仅得的那些真心有些肆意挥霍了,有些分道扬镳了,有些阴阳相隔了,而如今失而复得,实在是她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极大幸事。
“娘亲,这是欧阳叔叔。”看起来墨儿和欧阳玹关系是真的很好,直接就跳过了宇文玥的介绍,把人拉到了楚乔面前。面前的人脸上覆着面具,狰狞的雕刻从右额蜿蜒至左颊,遮去了半张脸,四目相接的瞬间,楚乔发觉他除却与宇文玥极像的淡漠冷清之外,还多出一丝危险的狠厉,大概是常年在战场上练就的杀气。他见了她,有些微的愣神,迅速低头行了个礼:“嫂夫人好。”那声音却是出乎楚乔意料的嘶哑粗砺,让楚乔有些懵,愣神片刻才回道:“久闻将军大名,今日终于得见,还要谢谢将军当初在燕北的救命之恩。”欧阳玹轻巧地笑了笑:“既是嫂夫人,那便是我该做的,要谢也该谢师兄对你用情至深。”楚乔被这回答弄得红了脸,在走廊昏黄的灯光映衬下更显出了几分羞赧,她迅速掩饰:“外面冷,大家上桌边吃边聊吧。”
待到所有人都落了座,热腾腾的饭菜都上了桌,不只是饭菜的热气还是炭火的暖气,蒸得楚乔的双眼有些微微的湿润。上一次这般与亲人朋友坐在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了?她记不太清了,依稀记得是在荆家的事,临惜哥哥、汁湘姐姐还有小七小八,围着简陋的木桌和简单的饭菜,却是那么真心的快乐和温暖。后来被卖为奴,别说坐下来吃饭,就是能得一顿饱饭也成了奢望,更别提后来一家人死了散了,这些年来自己也几乎没有认真地吃过饭,行军打仗条件艰苦不说,自宇文玥离开后,顿顿食之无味,慢慢地也就不把吃饭这事放心上了。若不是梅香顿顿看着,她大概是有一顿没一顿的,早把脾胃弄坏了。
宇文玥眉眼间虽然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但却是难得的放松的神色,挥手让人温酒,还给了府上每个人都有封赏,这一顿饭吃得好不喜庆。楚乔被他难得的好情绪感染,笑着打趣他:“你这顿饭吃的像年夜饭似的,你这么精明的人,可别到了年关便不给封赏了。”宇文玥瞥了她一眼,眸色深沉,这小丫头越来越大胆,什么都敢说了。“自然不会。”他伸筷给她夹了一块牛肉,全然不顾席间诸位都在窃笑。“叔叔,你什么时候教我那套剑法?”墨儿吃得满嘴都是,开口时还含着一个圆子,口齿不清的。“过两天你让我看看之前教你的练得怎么样了再说。”欧阳玹拿筷子的另一头敲了敲他的脑袋,用假装严厉的口吻说。“那当然,上回见您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这么久了当然练好了。”墨儿拍拍胸脯,颇有把握地说。月七和贺萧喝着酒,也看着这叔侄俩笑:“墨儿,什么时候也跟月七叔叔学两招?”“那不行,师父只能认一个的,磕了头行了礼这辈子就是唯一的一个。”墨儿眨巴着大眼睛,十分认真。
楚乔有些微的动容,这么小的孩子,却把一件认师父的事情看得那么重。她偏过头偷偷看宇文玥,多日来总是绷着的面容终于舒展开来,带着淡淡的笑意。大概这样的家的温暖对于自幼失孤的他来说也是奢望,这些年远去青海,身边的人各散四方,必定是没有这样围桌吃过饭的。他也算是她的师父,她的武艺,她的计谋,甚至就连写字这样的小事都是他亲自教的,而她这一辈子,果真也就只得了他这么一个人。她笑笑,低头咬了一口他夹的牛肉,却尝到了一点咸涩的味道,又从那咸涩里品出了莫大的喜悦。
是啊,世间这么多求不得的事,她却得了一个机会重新开始,能像现在这样和他们坐在一起吃顿饭,已是她连想都不敢想的事了。
酒过三巡,今日大概是大家都倦了,便散了席。楚乔把人都安顿好,又去宇文玥房里陪他聊天,絮絮叨叨地说着今日宫里发生的事,直到子夜才照顾他睡下出门来。回房时却见欧阳玹倚在廊柱旁,似乎是特意在等她,今日天阴,月光淡薄,只有零星的光亮仿佛是溅落在他身上,显得无比孤寂。他见到她,还是微微低头拱手行了个礼:“嫂夫人。”楚乔被他叫得是在不好意思:“你叫我楚乔就好,这个称呼……反倒是见外了。”“见外?”他似乎是笑着的,面具上的雕刻闪着诡异的银光,忽然让楚乔觉得眼前的人陌生而危险。“你兴许不会知道,从前我曾有多恨你。”他的声音扭曲而粗糙,带着浓浓的恨意,却又说得云淡风轻。
“他是多聪慧的人,却会为了你做那样的傻事,宁愿背上叛国通敌的千古骂名,堵上一身功名性命,也要去冒那十之一二的险去救你。这些我后来听月七说起,当真是恨透了你。”他盯着他,漆黑的眸子透过那冷硬的面具直直地看进她的眼底:“我一度想着,是要多铁石心肠的女人,才会这样一次次的践踏他的情意?我拼了命要保护的人,却是你一次次伤害的人,若非他要我护你平安,当初在燕北我早就要了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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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乔愣住了,她被那话语里尖锐的指责和意想不到的恨意猛地扎进心里最深的伤口,那件足够让她后悔一生的错误又被翻了出来,再一次痛得心如刀绞。“对不起……”“只是我见了你,突然可以理解他了。”欧阳玹叹了口气,低下头不忍去看楚乔眼中那明白的愧疚。“这世上的女子这样多,却只有你一个是配得上他这样的人的。他活得太通透了,慧极必伤,这样冷清的一个人注定是要为情所伤的。”他轻声道,“这些年我们一起熬过来,实在不是不易二字可说得清楚的。如今他回到你身边了,万望你好好待他,莫再辜负了他。若你再负他,我便留你不得。”他一字一句说得很认真又很平静,并没有最初那样蚀骨的恨意。楚乔愣神片刻,展颜笑道:“如今这样,我已是求之不得,怎会再负他?真是奇怪,宇文玥明明应该是个人缘很差的家伙,怎么身边总有这样愿意为他舍生忘死的知己?”欧阳玹笑了笑:“他所经历的苦,值得这世上一切最好的东西,只望你能给他。”他摸出一方薄薄的信笺递给楚乔:“今日在宫里替他把了脉,你就按着这方子给他煎药,他气血亏空,还是先调养一阵。”楚乔接过,向他回了一礼:“我一直没有好好谢谢你,当初救他一命,也给了我一个弥补的机会。”他回身正要离开,听见她的话又顿住了,良久一句“其实哪有什么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不过一切都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罢了。每个选择,都是因果。”楚乔抬眼,却只见他一个有些落寞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很久以后,她才明白那日他说的那些话的意思,才明白那时的平静下是多么苦涩隐忍的深情,只是一切都来不及了,他墓前的杜若那时已葱茏一片。
后来的日子虽然平静也忙碌,宇文玥忙着处理宫里政权交接的大小事务,欧阳玹要协调京城军务和两方军队的调防,月七和蒙枫也要从旁协助。楚乔开始在梅香的指点下给宇文玥准备新年礼物,每天被那针线搞得焦头烂额,终于在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布料针线和把手扎成了筛子之后拿出了一件还算满意的作品。
而此时,也就不知不觉到了年节。
三十的早晨,才天亮不久,楚乔就被梅香拖了起来,她一边奋力把人往床下拖一边念叨着:“今天一大早欧阳公子就带着墨儿回欧阳山庄去陪欧阳先生过年了,给你和宇文公子创造了这大好机会,小姐还不赶紧起床打扮打扮……”楚乔揉揉眼,脱口而出:“有什么好打扮的?”梅香指着桌上那一堆新衣服新首饰,瞪大了眼睛:“这可都是宇文公子亲自选的款式,今夜长安城的灯会可是极其盛大的,小姐总要打扮打扮才好跟着公子出街吧?”
灯会?刚睡醒的楚乔把这想法在脑海里转了一轮才想起了长安的年节灯会这一回事。她这些年别说灯会,就是偶然在街上看到一盏花灯也会心悸好久,根本不敢去触碰一丝一毫和他有关的记忆。而今日不一样了,他会让她向从前那样牵着他去看灯,那明亮的灯河里也会有一盏属于他们的灯,承载一个只属于他们的愿望,或许是国泰民安,或许是平安福寿,又或许是长相厮守。
她笑了笑,从枕头下摸出那个绣得有些丑的荷包,想象他看到这荷包的表情,必定是嫌弃又惊喜。她微微一笑,把那荷包妥贴地收好,下床去梳洗。
今日年末,想必宇文玥是一大早就要进宫和元彻议事,想来也要到晚饭才会回来,最近两人把彻底废除奴制的事情提上了日程,为保此事顺利,已经商议了很久,大概是一月间就会昭告天下了。半个月前欧阳玹在九幽台处斩了一批旧贵族,当年处决了燕北忠臣的九幽台,如今成了那些宵小的断头台,看得她痛快又怅然。天道轮回,生死有报,她拼命想去改变的黑暗,如今终于被撬开了一道裂缝,照进了光明的希望。
贺萧从门口急匆匆地进来,带来一位信使,看官服竟是大梁的来使。“大人,这位是萧策太子的亲遣使,据说是来给大人送新年贺礼了。”楚乔有些疑惑,皱了皱眉,萧策这家伙向来鬼点子多,不知现在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那来使拱手一拜,对楚乔说:“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要给楚姑娘一个惊喜,于是便令属下秘密过来给姑娘送这新年的贺礼。”那人低头从袖中摸出一份卷轴,是明亮的正红色,上面纹着黑色的盘龙,此乃大梁密旨,旨意的内容不得宣读,接旨人必须领旨不得拒绝。楚乔接过那起身接过那卷轴,犹豫片刻才缓缓展开,读第一遍时有些难以置信,再读了一遍那几行字才在楚乔眼里清晰起来:楚乔战功彪炳,特封为大梁秀丽王,钦此。这密旨前因不搭后果,几乎就是硬把这个秀丽王的名号安在了楚乔头上,倒是很像萧策这人不管不顾的行事风格。“这么一个决定,萧策大概又是力排众议吧。”“倒也不是,此次朝堂上反对之人甚少,否则这密旨也不会如此漏洞百出。”那来使笑了笑,单膝跪下,口中道:“秀丽王的大印在此一并奉上。”楚乔忙把人扶起,接过那刻着虎头的玉印,又说:“萧策这不是贺礼,倒是个担子了。”“太子爷是希望大人能明白这份贺礼的意思。”也是,宇文玥必是知道这件事,但对她也只字不提,想必是默认了,萧策此时做出这一举动,说明萧玉和燕洵的婚事将近,很快就会形成对萧策的实质性威胁。他除了她,似乎也没有别的可以求助的人了。
看来萧策这家伙,人缘才是真的差。
楚乔理清了思绪,冲那来使说道:“你回去复命之时就说,我明白他的意思,要他放心,顺便把这封信带给他。”楚乔提笔一挥,在纸上微笑着写下“萧策你**”五个大字,将那信笺折好然后交给来使,便请贺萧送客了。
即使是如今这一派喜乐平和的局面之下,也依旧孕育着新的风暴。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又依旧要披荆斩棘地向前走去。
她从桌上的檀木盒的暗格里摸出那串银铃铛,耳边仿佛响起在树上听到的清脆的铃声,就像他的牵挂一直守护着她一般。
一串铃声摇曳半生,便是她全部的爱之所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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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执灯归来

第一章·长明

宇文玥给楚乔新做的衣裳内层都加了厚厚的绒毛,领口上也加了一圈狐毛,颜色都是素净的淡蓝浅黄,披风也都是庄重的深色,倒是很符合楚乔的心意。唯独有一套淡粉的衫子,纹了秀气的红莲,腰间一条水红色吉祥图的带子,在一堆素净的衣服里显得格外突出。
楚乔一下就被那件衣服抓住了目光,想起了在坞彭城守府上,他也是这样把一件她最不愿意穿的粉色衣裙扔给她,还霸道地要她好好打扮。她那时被赶紧逃跑的念头抓住了全部的心神,竟一点都没有在意他看到她时那映在镜中的惊艳和窃喜,甚至还毫不客气地和他拌嘴。可那时他是冒着窝藏朝廷钦犯的风险帮他,在魏舒烨面前处处维护她,替她挡酒,助她逃跑,她的眼里却只有回燕北一件事,全然不顾他对她的那些深情。她那时怎么这么绝情啊,正如欧阳所说,如何铁石心肠,才能一次次这样践踏他的爱意?
“小姐喜欢这一件?”梅香见她一直看着这件衣服,便把那衣服从一堆新衣服里挑了出来,“这料子是云香纱的啊,公子真是细心,这冬天的衣服臃肿,在这云香纱里加上衬垫,暖和又轻便。”楚乔伸手摸了摸那料子,在手里柔软得就像水一样,她笑了笑:“就这件吧,今日穿得喜庆些的为好。”梅香看了看她,又笑了:“我最近总觉得小姐不一样了,遇到公子之后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可又说不上哪里变了。”楚乔愣了片刻,伸手接过那衣服,轻声道:“替我梳洗吧。”梅香干脆地应了一声,拿了梳子替楚乔梳发。
天还没全黑,长安的主街上,两侧的商铺早早地挂起了灯笼,写着各种平安福愿的祝语,前些日子的政变倒是没有影响百姓们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的热情。楚乔在府上等着也是无聊,又不想让宇文玥知道自己一直等着他带她去逛灯会,就干脆一个人出了门在街上乱逛。
也许政治上就是再风起云涌,寻常的日子也还是要过,就算是最不幸的角落,也依旧能够找到阳光的笑容,楚乔看到街上那些脏兮兮的小脸挂着真心的笑容,还有冻得通红的双脚欢快地在街上跑着,仿佛看到曾经努力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的自己。可那时的自己太恨了,痛恨这样的不公入了骨子,活得太过用力,看不到这世间一切的美好,以至于到最后所有人都一个个地离开了她。
她不后悔,可她从未真正活得开心过。也许她的生命走到现在,只有这段在宇文玥身边的日子是真正自在的吧,她是在高兴地活,为自己而活。
楚乔把那些孩子招到身边,从怀里掏出了一袋碎银,全都给了他们,看着那些孩子们震惊的面容,也只浅淡地笑了笑便转身离去。逛着逛着便走到了猜灯谜的小摊,竟然还是当初那位老板,虽然显然是不记得她了,却让楚乔倍感亲切。他还是操着一口市井的嗓音:“姑娘要不要猜个灯谜啊,有二两银子的彩头啊。”楚乔点点头,便随手在那条幅里指了一条:“我就猜这个吧。”那老板应了一声,便朗声念出那谜面:“繁星不见日光,阴阳相隔莫伤,虚空极尽不计,每在心旁情长,人虽水去一汪泪,心力点点两苍茫,犹记十月相伴,谁人还在身旁。猜八个字。”楚乔看着那红纸上的谜面,逐字逐句地解下去,忽地就泪湿了眼眶。
繁星无日为生,阴阳相隔为死,虚空极尽为无,每在心旁为悔,人随水去一汪泪为全,心力点点乃为,十月相伴为有,谁人伴我为你。她明明是随手选的谜面,却得了一句“生死无悔全为有你”,不过区区八个字,似乎就道尽了他对她一生的情分。
她哽咽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在那朦胧的泪光里看见一个高大颀长的白衣身影穿过人群缓缓向她走来,满街的灯火突然在那一刻渐次亮起,他披着一身暖融融的光芒,穿过无数的繁华喧闹一步步向她靠近。明明街上人山人海,周遭的那些喧闹的万千繁华落在他身上又溅起,沾染不上他半分,只有那灯光落在他身上安稳地停泊着,在他那一袭清冷白衣上流淌出一片暖意。他执着一盏兔子花灯,在她面前站定,把那花灯递给她,像多年前那样说了一句:“送给你。”楚乔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又低头看看那盏栩栩如生的兔子花灯,甚至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不敢伸手去接。眼前的一切太过美好,就像从过去走来的一幅画,但只要她伸手去够,那虚幻得如此真实的线条和颜色就都会散开,冬日的冷风会把这个美好的梦吹散得只剩她一个人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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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沉溺于他的好,甚至都忘记了那些恐惧和不安,她几乎是在几个月中经历了那些大悲大喜,如今的生活好得太过不真实,仿佛只是她用幻想织的一个脆弱的梦,根本挡不住现实的重击。他的离开太过铭心刻骨,让她用了三年才接受失去他的事实,那种错过的疼痛已经刻进了骨子里,即便她这些日子再怎么用力去隐藏逃避,都还是躲不过自己心里的恐惧。
她太害怕失去他了,害怕到宁愿自己不曾拥有。
“宇文玥……”她哑声唤他,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喉头泛起一阵阵酸楚,她在心里叹了一声怎么这么容易哭,眼泪却在他抚上她的脸那一刻不争气地落下。“怎么了?”他见她哭了,上前一步拿出手帕替她拭去眼泪,柔声问道。“我在想,我是真的没有失去你,还是老天爷为了惩罚我跟我开了这么一个天大的玩笑?”楚乔吸了吸鼻子,伸手接过那花灯,“我这些年再也不敢看见花灯,只要看到就会想到你。”她看着他平和深情的眼,仿佛装着这整条街上的灯火,明亮又温暖,颤着声说:“我曾觉得,我什么都不怕,刀斧加身面不改色,千军万马临危不惧,后来才明白,什么都不怕,便就是什么都不爱。这些日子我常常觉得像是做梦一样,我何德何能竟然没有失去你呀……”他心疼地拥住她,在她耳边低低地说道:“我把这灯交给了你,你便是我的灯了,此后若是离了你,我的眼里便没有光了,所以我离不开你,死也要缠着你。”她在他怀里哭出了声,闻着他身上常年都有的檀香药香混着杜若的香气,她从没有像这一刻一样感受到他是真的归来了。他方才提着那一盏灯向她走来,仿佛是阴阳相隔的情人提着明灯,泅渡过阴冷的忘川,抵抗过险恶的命数,撕裂了无边的黑暗终于归来,一步万丈尘烟,一步繁花盛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只消一眼便找到了她。
曾有山河故人去,而今执灯缓缓归。
他才是她的灯啊,就算全世界都是漫漫长夜,他也会固执地为她点起那一盏灯指引她归途,只有他从来都为她留着那一条退路,亮着那盏灯火,不管她犯了多大的错,他从没有让她的世界一片黑暗退无可退。
“宇文玥。”她仰起头,深深地看进他的眼,又发现那眼神深邃得根本望不见底,反倒让人陷进那一潭温柔里,这么冷清的一个人,把所有的温暖都留给了她一个人。“我爱你。”她认认真真,把那三个字无比庄重地说到他耳际。她原以为说出这三个字是件很难的事,她根本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把那些拥挤的心绪释放出来,不知道怎么把这样沉重的爱意用语言表达出来,甚至她以为自己可能永远都开不了口去说这三个字。我爱你,是多俗气的字眼,那么小家子气,那其中酸的掉牙的儿女情长是楚乔一直不屑的。可是爱这个字,何其庄重,何其特别,一旦说出口便是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的承诺,她从前给不起,也不明白,便从不说。她直到如今才发现,她对他的爱也是俗的,俗到可以让她说出我爱你,俗到想要和他长相厮守永不分离,俗到让她心甘情愿地笃信命中注定。
那三个字就像往宇文玥平静的眼波里投入一道惊雷,于深邃中掀起了万丈波澜,又炸开了千树火花。他从未想过她会对他说这样的话,他甚至从未奢求过她会爱他,他习惯了一个人担下那万钧深情,一个人咽下千般苦楚万般无奈。每每觉得支撑不住,他都会想起她在灯会上看着那盏花灯的笑,那么明艳那么温柔,仿佛冰雪将消未消的山巅的雪莲,清淡得令人心动,那个笑容就从那一刻起固执地停泊在他的记忆里,好比疗伤的灵药,帮他挺过所有她带来的疼痛。救她护她已经成了刻在骨血里的本能,他知道他挺不过失去她的苦,于是红川有难便放下一切千里驰援,冰湖遇险就不顾一切冒死相救。
他用他的执妄,把这情拖了这样远,把这羁绊编的这样长。
其实只要她三个字,便让这些年来的种种一厢情愿都有了意义。
她爱他,他便愿意拼尽力气,为她点亮世间所有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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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把搂住她,将一句“我也爱你”说尽了气力。她伸手拥着他,在他怀里又哭又笑,听着那一句我爱你,那一刻仿佛便拥有了全世界。
宇文玥偏过头,瞥见了那幅谜面,瞬间便了然了她泪眼朦胧的原因,仅是一句轻飘飘的生死无悔全为有你似乎不足以说清他的情,但却又道尽了他的不易。其实他从未觉得累,死生边缘走过几个来回,他早已放下了很多东西,却唯独放不下对她的爱,即便得不到她哪怕微渺的回应,她也是他刻在骨血里的那个人。记不清什么时候动了心,早忘了什么时候生了情,他只记得她在楼阁上摔碎那串银铃时的果决,只记得九幽台上她看向他时冰冷又愤怒的眼神,只记得他在灰烬中翻出那枚指尖刃的痛心,而如此种种,三年后也只剩了一句“你还记得我吗”。不是不在乎的,每每和她针锋相对,每每看见她冰冷又果决的眼神,每每她听不进他的劝告非要以身犯险,于他都是荆棘穿身般的刺痛。在秀丽山的山神庙里,她赠他那一段话,他听出了她的痛苦和无奈,他逼着自己头也不回地离开,是怕他真的会不顾一切地把她带走。
他是真的早已被刺穿了,他以为自己早就磨光了痛觉,可看见她那张平添了许多无奈和难色的脸,疼痛却那么清晰。后来蒙枫问她,为何她这么不高兴却不离开,他自然听出了其中的暗示——她这么不开心,为什么不去带她走呢?他苦笑,是啊,她那么不开心,为什么不走呢?他多希望那个笑能总是挂在她脸上,可是那个能让她笑的人,再也不是他了,能伤到他的人,也即将冠上别人的姓,再也不属于他了。
爱已成了奢望,却还是放不下。她是他生命中最爱的面容,值得他倾注生生世世守护,大概从他赐她那个名字起,他就注定了要为她心疼反复,为她生死不顾。
“宇文玥,以后我们别分开了,这三年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楚乔搂紧了面前男人的腰身,把脸窝进他胸前的狐毛大氅里。“好。”他从回忆里抽身,搂紧了身前的小人儿,在她额上印下一个浅浅的吻。他们费了这么多的周折才在一起,不必再用那些回忆去挥霍来之不易的相守,他说过,过去早已两清了,如今是重新开始。他垂首,捧起她被灯火映得泛红的脸,轻轻印上那有些苍白的唇瓣,辗转厮磨,她踮起脚搂紧了他的后颈,给他热烈的回应。
盛大的烟火突然在这一刻炸开,点燃了整片夜幕,仿若漫天的星都从星河里倾倒出来,又在这难得晴朗的夜空中炸开了点点火光,最后连成了成片的火花海,盛大,明艳,一瞬就吸引了所有的目光移向夜空。宇文玥松开她,楚乔抬起头,他在她的眼里看见了漫天星河,火树银花。“星儿,”他扳正她的身子,笑着对她说,“新年快乐。”她仰起头,冲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新年快乐。”
这是他们一起过的第一个年,日后大概还会一起度过很多很多个新年吧。
楚乔仰头去看那烟火,似乎犹豫了很久,手里攥紧了那个荷包,努力装作不经意地开口:“宇文玥,你听过长宁寺的神树吗?”他挑了挑眉,果不其然摇摇头道:“听过,只是不信。”楚乔笑了笑:“你真的不信吗?听说可灵了。”“这些事不过都是粉饰出来的,信则有,不信则无。”他的语气是一贯的冷清自持,没有一点波澜。楚乔伸手去摸出那荷包,递给他时有些克制不住语气里的颤抖:“宇文玥,你真的不信吗?”他似乎是有些吃惊,接过那荷包打开,映入眼帘的赫然是那串牵绊了他们这样久的银铃铛。
那日她把它摔碎,仿佛把他的心狠狠地揉烂了,疼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把那散落的铃铛收好,细细地修补了一夜,才补成了如今这个样子,他原本只是放在她房中,出征前思前想后还是挂到了破月上。这一挂便是三年,多少次断水断粮只能吃腐肉尸体时,他只要听到那铃声,便觉得还有杀出重围的希望。他回到长安,明知前路凶险,明知命途难料,却还是选择相信了本来最不该相信的神灵。他怀着怎样郑重的心情趁夜出府,把这个承载了他对她全部的情意的铃铛挂到能带来平安福祉的那棵神树上。
他想要使劲浑身解数保她一世长安,却怕还是有他力不能及之处,便只能这样求一个心安,她这样苦,想必也会得上苍垂怜神灵庇佑。
“我去挂那枚玉佩,却看到了这个。”楚乔轻声道,“你不是一向不信这些的吗,为什么要为我做这么多傻事?”她抚上她的脸,手指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滑到薄削的唇,都说薄唇之人薄情,他为何情长至此?“我怕了,所以就信了。”他环上她纤细的腰,揉了揉她的发,微微笑了,也不再回避,大方地承认了。“怪不得,我说我的玉佩今日怎么找不到了,原来是你这个小贼摸走了。”难怪她那天早上亲手帮他放上那匕首,原来是早有预谋。楚乔狡黠一笑:“我这小贼可不止偷了玉佩。”她点了点他的胸口,“我还偷了你的心。”他宠溺地啄了一下她的唇:“可我甘之如饴。”他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举起那个丑丑的荷包:“这是你做的?”楚乔移开眼慢吞吞的开口:“你怎么知道这是我做的?”他忍俊不禁:“这样粗糙的绣工,我府上除了你可是没别人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又气恼他的调笑,索性说:“若是嫌弃便不要好了,我拿去送给月七。”他敛了笑意,换上那张她熟悉的黑脸:“嫌弃归嫌弃,但既然是做给我的我便要收着。你跟月七何时这么要好了,连这荷包都能相送?”“要你管。”她闻见了空气中那要命的醋味,冲他吐了吐舌头便一尾鱼似的挣脱他的怀抱到其他摊子上去玩了,留他一个人在原地笑得有些无奈。
长安十里长街,灯会便开了十里,因是新年,灯火要长明至第二日清早,楚乔便拉着宇文玥玩到了子时才回府。
司马府里也按着大魏传统的规矩,每个房间都亮着灯,一直要到第二日清早,府里的走廊也因为室内的灯光比平日通亮不少。因而宇文大少爷如此急切地把楚乔压在走廊的立柱上吻得七荤八素,她的内心是拒绝的,不过挣扎了两下之后发现拗不过这人的力气,便只能乖乖地任他索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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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松开被吻得有些晕乎乎喘不过气的她,一时间那气氛里的暧昧几乎要把楚乔灼伤,明明是冬日,可吸入肺里的空气带着别样的热度,让她拼命想要逃开他的气息。她定了定神,觉得两个人这么在外面待着目标实在是太大,便说:“宇文玥,回房休息吧,晚上凉。”他眉眼间闪过一丝错愕,又化为无限的柔情,随后点点头,应了一个好字,便大步流星地向房间走去。
推门发现床都铺好了,大概是梅香这个小机灵鬼早早地就铺了床,还换上了新的被褥,墨绿色的被面,竟然用金银线绣了一幅凤求凰的图,华丽又颇有深意。楚乔暗暗庆幸宇文玥这房间比别的房间暖和,恰好掩饰了她的脸红,又琢磨着回去一定要好好收拾梅香这个越来越大胆的丫头。
“早些休息吧。”楚乔为了掩饰自己的羞窘,决定赶紧逃离这太过恰到好处的暧昧,刚想推门出去,却被宇文玥摁住了她已经放在门上的手。“星儿。”他沉厚的嗓音在她头上响起,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和丝丝入扣的霸道。“嗯?”楚乔有些紧张地应了一声,隐隐有些预感他接下来要说出的话。“我们成亲吧。”楚乔愣了愣,僵直地转过身:“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他捉住她的手,细细地拂过那上面的茧子,仿佛是要把那些茧抚平一般:“早就想提,又怕你不答应,更何况先前大局未定,我怕其中又有什么变数。”他要给她的是一生一世的承诺,绝不能有任何变数,他要她心无挂碍地选一次,而今终于确定了她的心意,他知道未来必定不是一片坦途,所以更加急切地要把她纳入他的羽翼之下,让全天下都知道他护着她。“所以萧策的事……你是清楚的吧?”楚乔忽然想到了什么,试探性地问。“秀丽王不只是个封号,更重要的是,日后便有人为你准备嫁妆了。”她恍然大悟,他是要给她一个平起平坐的身份,要给她一个毫无顾虑的婚姻,所以才特意让萧策封了她这么个名号,同时也可让日后他们的结盟更加顺理成章。“其实你可以不用把萧策这个摊子揽到身上的。”她叹了口气,对上他的眉眼,“这是我欠他的……”他笑着拥她入怀:“我知道你不会对他撒手不管的,他也有恩于我,我也不可能见死不救。”他一字一句地说到她耳际:“你这人就是什么都要往自己身上揽,我命不好,偏偏找上你,就只能陪你了。”她在他怀里枕着,闭了眼,忽然觉得无边安心。
尘世这样颠簸,他到底是哪里来的勇气敢一次次这样逆天而行,在所有人都要明哲保身的乱世里突破命运的阻隔,去逆转本已是死局的命数?
他这样的人,值得这世上所有最忠贞的爱,而偏偏只有她得了他的心。
她没有说话,只是踮起脚细细密密地吻上他的唇角,他愣了片刻,长臂一捞便把她整个人抱起。她陷入柔软的锦被里,床前摇曳着一对红烛,满室暖意荡漾,她融化在他的温柔里。她隔着纱帐看着那对红烛,在朦胧的情欲中捕捉到的最后一个清明的念头便是:这就是我的洞房花烛了吧。
夜色旖旎。
欧阳山庄里,一曲《谪仙怨》自欧阳玹唇边的玉箫流出,微凉的月色落在上好的白玉上,清冷沁入了那曲音里,又被夜色吞没了。那曲子忽然断了音,她抬眼看向透亮的银河,顺着那银河的指向便是长安的方向,她喃喃一声,任“宇文玥”那三个字被冰凉的夜风裹挟去了声音,只余心头一点疼痛。

——长安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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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初遇

燕北皇宫。
殿外的风雪被厚重的木门隔绝,明明是暴雪的天气,殿内却悄无声息,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偌大的殿内竟然无一寸未被柔软的毛毯覆盖。正中用了极巧妙的方法绣了一只巨大的黑鹰,在王座之上看去,仿若浮雕一般精妙,霸气又冷峻。这大殿几乎是整个燕北最暖和的地方,而却弥漫着一股阴冷的肃杀之气。
燕洵闭着眼坐在巨大的王座上,强忍着不蜷缩起来去抵抗那一阵强于一阵的疼痛。他就像又回到了那个雪天,无论他怎么躲避,耳边都反反复复回荡着她的声音:“这一剑以后,我们一刀两断!”那个声音追着他,从白天到深夜,从迷蒙到清醒,仿佛一根直通心脏的线,只要轻轻揪一下就像把五脏六腑剖开一般疼痛。他闭起眼,眼前就是她在蓝城之下看向他的表情,依旧像当初在人猎场上那样桀骜不驯,又有着那么复杂的绝望、惨淡、凛然。她离开后,他依旧在凌迟自己,每一刀都剜在心上,即使表面上依旧是那个冷酷的燕王,内里也早就千疮百孔。她的名字就像一个诅咒一般,把疯魔写在了他的心里,刻进了他的骨里。
他放手了,却从没有如阿精所说放下了。
他为她五毒不清,六欲攻心。多少名医都来看过,而他药石无医,那疼痛反而愈演愈烈。
厚重的木门开了一道缝,聒噪的风雪声立刻钻了进来,他不耐地掀了眼,正要呵斥,那木门便重新掩上了,一个穿着厚重披风的人闪身进来。
他没说话,又闭目养神。那人没有行礼,只把厚重的兜帽放下,露出一张精致小巧的脸,精心装点的眉眼间是深不可测的狡黠。“听说陛下的病又犯了,我便过来瞧瞧。”她亭亭地立于阶下,说话时语气里倒是调笑更多些。“寡人不需你关心。”“怎么,这可是我的分内事,陛下最好还是早些习惯。”萧玉托着下巴,虽是挂着笑意,看起来却无比阴狠。燕洵睁了眼,看向阶下那个即将成为燕北皇后的女人,这女人自作主张地送来了婚书,甚至还没等他答应就已经把嫁妆大张旗鼓地运到了赤水关,摆明了料定他不会拒绝。
的确,娶不到楚乔,这个燕北皇后的位子谁来坐根本就不重要了。
“怎么,婚礼筹备好了?”他起身行至她面前,低头看着面前的女人,惊讶地发现她看似柔和的眉眼间竟然有几分与楚乔相似的桀骜。“快了,今日我是来给陛下试礼服的。”燕洵这才看见她放在一旁的木盘上摆得端端正正的蓝色礼服。“前些日子不是让司衣局的人去做了吗?”萧玉端起那木盘,微微一笑,勾起的嘴角里装满了锋利的温柔:“结婚的礼服依着大梁的规矩,是要女方一针一线地绣出来才算合礼制的,这规矩就是我也不能坏哪。”
萧玉笑得艳丽,潋滟水眸静静看着面前这个即将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她习惯了把笑容挂在脸上,也习惯了将凶狠撕咬的样子隐藏在艳丽的外表之下。争,她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在争,从稚童到如今,所有她想得到的东西都只能靠自己去争,不管是童年时母亲的一次温柔微笑还是长大后大梁秘府的主理权,都是她自己争回来的。她在备受冷落的童年里学会了伪装,学会了用微笑将一切欲望掩饰,然后将蓬勃的野心炼化成难防的暗箭去争去抢。
她在灰暗阴冷的童年里遇到了那个送她小木鸟的少年,就天真地以为这是上天给她的唯一一个不用抢的礼物,到头来却发现这是一个多么可笑的一厢情愿——他是她永远也抢不来的。那些被她一封封妥帖珍藏的信笺,最终却成了她再也不敢回首的美梦,她有过这样多的期待,却都在他对她拔剑相向的那一刻被现实撕得粉碎。她多少次在夜深人静对那只小木鸟说出的那些情思,就在她得知那个月光似的少年正是宇文玥时被狠狠地碾压了,她最爱的人,竟是最大的敌人。
她一封封地烧了那些书信,可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刻在她的心上,又渗进了她的血里,那些流淌在血液里的回忆随时随地会翻涌上来,让她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她再也面对不了自己的内心,面对不了那些早就成了奢望的情感,面对不了那些将她伤得血流如注的回忆。
既然无法面对,索性就再也不回头了。她用婚姻做赌,笃定自己只要赢了他就能忘记他,她赌上自己的余生,去换一个饮鸩止渴的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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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乔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有再跟上去。他只能自己学会放下,她帮不了他。
其实细细想来,她也从未学会放下,一个人在这尘世里奔波了这样久,也从来不愿把肩上的重担放下,宁愿一直担着那些沉重的情义和信仰,坚信自己会杀出一片光亮。她曾以为燕洵会懂,会分担,可走过四年的风风雨雨才知道原来一直都只有她一个人,而那时她还背上了他的命,还有那些永远也没有机会偿还的深情。幸好最后岁月不负,她还来得及对他说出那一句连自己也从未意识到的爱。
现在这样,真的已经很好了。
晚饭前方绪送来了一封欧阳玹的信,大致内容便是年节过了,他先带着墨儿回青海打点好积压的事务,等宇文玥带着楚乔回去,信很简练,无一字多,下笔处处透着力道。想来他和宇文玥是早就商量好了回青海的事情,故此交代得这样简单,楚乔反反复复读着心上那寥寥数语,心下却蓦地生出对青海的期待来。
那是他们的家,那是他费尽心思为她搭建的庇护,是她此生唯一的归宿。
正想着宇文玥就进来了,方绪迎上去接过他脱下的披风,挂在一旁烤去其上的寒气。“欧阳来信了?”宇文玥坐下,喝了一口热茶,看见楚乔手里的信笺,便问。“嗯,说是先回青海处理公务。”楚乔把信递给他,又替他续上茶。他只略略看了一眼便放下信,扭头对方绪说:“吩咐下去,开春便启程回青海。”楚乔偷偷抿嘴笑了笑,为他语气里难掩的雀跃。方绪本就是青海人,自然也很高兴,应了一声便下去了。
“过来。”宇文玥见左右终于无人,便霸道地冲对面的楚乔挥挥手。她笑了笑,起身走到他身边,被他一把拉到怀里搂着。她在心里笑他的面冷心热,顺势窝在他怀里,她的身材本就有些娇小,坐在他腿上也窝得舒舒服服,大概是这些日子的调养有了效果,他怀里暖洋洋的,加上那若有若无的杜若香气,把她熏得有些瞌睡了。正昏昏沉沉的时刻,宇文玥的声音却从头顶闷闷地传来:“前两天听谍者来报,燕洵和萧玉开春就要完婚了……听说日子也择定了。”
楚乔忽然明白他为何这样急着向萧策要封号,又向元彻要婚书,还要开春就马上带她回青海。他还是这样的别扭,担心她会难过也不问,明明吃了一坛子醋也不说,就用这样的方式把她拴牢。她忍不住在他怀里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意,又忍不住调侃他:“怎么,这厨房离这里这么远都能闻见醋味?”她轻轻挣开他的怀抱,发现这鼎鼎有名的冷公子竟然罕见地红了脸,还一直红到了耳根,于是再也憋不住笑,就在宇文玥面前放声笑起来。宇文大少爷是何等人物,当然不会让一个小丫头这样嘲笑,便一把把她捉回怀里压制着,身体力行地堵住了她的嘴,吻得她再也没有力气笑他。他的吻蔓延到她脖颈间时,她才忽然想起马上要开晚饭了,这才笑着躲闪起来:“宇文玥,一会还要吃饭呢,不许乱来!”他也就松开她,任她一尾鱼似的从他怀里溜走,闭眼努力平复着涌起的欲念。
她坐在他对面沉默了半晌忽然开口:“当初我以为你死了的时候,我是真的对燕洵动了杀念。若不是当时尚存一丝理智,想着若是杀了他燕北恐怕将再度陷于动乱,兴许我那一剑便真的不会偏那半寸。”他睁开眼看她,她低着头揪扯着衣袖,语气里有些紧张,“那时我便确定了,你和他在我心里的轻重。在大梁的时候我不敢去想这个问题,生怕只要我去想了,就再也没有离开你的勇气了,后来才明白,正是因为心里早就有了答案,所以才会不敢去想。”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晶亮的眸子准确地抓住了他的目光,“宇文玥,其实我从未真心地想要离开你,只是那时连我自己都没发现。”他愣了愣神,似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一番话,片刻展颜浅笑,起身走到她身旁蹲下,轻轻地拥她入怀,看着她的发旋,许久才说:“都过去了,如今这样,也很好了。”她回抱住他,轻轻嗯了一声,谁知仅仅是下一刻,一阵咕噜噜的响动便打破了这静好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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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乔大窘,迅速推开了宇文玥,别过眼不敢再看他,宇文玥在心里暗笑,转身就去吩咐开饭。
欧阳玹盘腿坐在车上,手上把玩着一枚小巧的飞镖,镖是新打的,刃上淬了毒,是这次回山庄父亲送她的新玩意儿。欧阳玹是不喜欢坐马车的,若非随侍说她在长安一战成名,而这一身装束太过显眼,还是低调些的好,她才不会缩在这又小又闷的车厢里。墨儿还小,受不得这些无聊,不久就睡熟了,留她一个人在车里百无聊赖。
据传现在外面的人都唤他“青海血修罗,半面鬼将军”,说她嗜血成性,杀人成瘾,下手狠辣,是青海王手下最锋利的刀。有人说他丑若无盐,戴面具是为了遮掩那不堪入目的面容,也有人说他是俊若天神,行军打仗多有不便,因而才要遮面。她在九幽台上历数那些贵族的罪状,亲手取了这么多人头而面不改色,,此为杀人成瘾;九幽台当日,那高台上的鲜血结了厚厚一层,下了三日大雨都没有冲刷干净,此为嗜血成性;她曾助宇文玥平定盗匪横行动荡野蛮的青海,此为下手狠辣,这些虽为传说,倒也不是全无依据。
“将军,现在天色已经晚了,咱们今日既然到了京城,不妨歇歇脚,过两日再赶路吧。”马车忽然停下,带队的亲卫到车前请示她。她想了想同意了,正好她也闷得慌,利落地下了车,让人去安排住处,打算在京城里逛一逛。
大梁的京城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商都,这样的繁华青海是没有的,欧阳玹在战场上呆惯了,少见这样的烟火繁华,倒也觉得新奇,在街上随意地踱着步。她特意戴了纱帽,免得脸上的黄金面具太过惹眼,还可以遮住腰间悬着的鞭子。父亲曾说她命中带煞,现在看来大抵不错,就是如今这样的时候,她也能免不了卷进刀兵之灾。
一个打扮极艳丽的女子忽然从小巷里冲出来,迎头撞上了欧阳玹,她一脸惊恐地抬头看他,一句“救我”还未及出口,一根长箭就把她钉死在他面前。她下意识地甩手挥鞭挡住接连飞来的长箭,不顾身后四散窜逃的百姓,飞身窜上一旁的屋顶,向着箭矢飞来的方向跑去。一群刺客正追赶着一匹马,马上那人一袭大红,在夜色中简直就是活靶子,但他却像后面长了眼睛似的,灵活地闪避着从身后飞来的暗箭。欧阳玹掏出了腰间挂着的飞镖,原本不想带下车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她凝神屏息,只听得那利刃划破空气之声过后,屋顶上飞奔的刺客便应声而倒。马上那人回头看了一眼,似乎在奇怪是谁出手相助,一旁的屋顶上却忽地飞下一人,双刀在手,眼看就要直取他的性命。
萧策实在没了办法,谁想到萧玉会这样干脆地出手,就连他带个舞姬回府都能碰上这种事。他闭了眼,预想中的疼痛和鲜血都没有到来,睁开眼,马下只得一具身首异处的尸体,眼前只有一个飞身远去的背影,手上长鞭染血,在月光下仿若白雪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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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青海星月

第一章·归家

青海的冬日还没有完全过去,虽说今年的雪化得格外早,路总归还是不太好走的,因而回到青海时距上次在大梁救人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欧阳玹是从来不会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的,只是隐隐记得那个一身红装的男人回过头的那一刻那狭长的狐狸眼。更重要的是,宇文玥一封信便让她忙得不可开交,那信上只得四个字:准备大婚。
其实这是意料之中,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是会难过,在看到那四个字的时候眼睛像被针刺了一下,又从眼里一直痛到心里,然后那个伤口就牢固地霸占着她的心房,不肯止血,不愿结痂。月七很高兴,大家都很高兴,这些喜悦的面孔在她面前筑起了一道高墙,墙里是和众人一同笑着的她,墙外是那个难过却面无表情的她。
她这些年横刀立马,受过多少的伤,流过多少的血,纵横交错的伤疤每一道都在她身上刻下对他永远不能出口的那些深情和忠贞。她早就把吞食和消化那些山海深情的本事练得比武艺还要炉火纯青,只是如今还是不能免俗。不过是简简单的四个字,竟可以比她受过最重的伤还要痛,伤她于无形,把整副心神都从皮囊里抽出来,逼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她将自己好好地封锁起来,不叫那悲伤外泄半分,只扭头对月七说:“礼节上的事我也不清楚,不过他们大概都是不喜欢繁冗的人,婚礼的流程和礼制就交给你去办吧。”月七答应得很欢快,转身就下去布置了,而她回身提笔给他回信,写下的却是一份药方,叮嘱他回来的路上也要记得服药。
当归,梧桐子,她用她的方式告诉他,她会在他回来之前把一切都准备妥当。萧策五百车的嫁妆已经在路上,他准备的彩礼全都停放在星月宫里,就连她的喜服,也是他一笔一画绘出的样式,更不要说当年一切未定他就要修的星月宫,一砖一瓦都是他亲手设计的。
他为了楚乔,想到了所有。将她藏在心头,化成丝丝缕缕的绵长苦痛,为她把自己炼化成一个如此通透的灵魂,半生浮沉,白衣仍旧。
而她对他的那些隐秘情意,不输他绵长,不输他磅礴,不输他深沉,只是输给了他。
欧阳玹看向窗外的天,青海的天很蓝,今日又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有暖融融的阳光从云层边缘流下,照射在将消未消的冰雪上,耀眼而圣洁。她凭这便知道春日即将到了,今年会是个极好的年岁。
萧策这几日都不太出门,把自己关在房里反复回忆着那日暗杀的细节,明明应该是天衣无缝的刺杀行动,却偏偏选了一个不明智的时间和拙劣的地点,在最最繁华的梁京主街,又在人潮汹涌的夜市时分,太过肆无忌惮,反而不像萧玉谨慎严密的作风。正想着,唇边忽地附上一点温热,他抬眼,对上一个娇媚如水的眼神,唇边是刚刚熬好的滋补汤粥。詹子茗冲他柔柔地一笑:“殿下,这粥我可是熬了整整一个时辰了,快尝尝看。”她媚骨天成,一张脸精致得不似人间人,眉眼间流动着诱人的水波,让人深陷其中便不愿意离开。他冲她笑笑,张口便咬住了那汤勺,顺势把人搂到怀里,她娇嗔一声,胸前若隐若现的柔软在他胸前仿若无意地蹭了蹭。他读懂了她的暗示,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让她喂完了自己那碗汤粥。
世人都说大梁太子萧策不学无术成日玩乐,绝对当不起治国理政的大任,就连原本应该由储君掌控的大梁秘府都被姐姐夺去。也许是被说得多了实在腻烦了,他慢慢地也就真的变成了那个样子,不是没有野心,只是萧玉不留给他一丝余地。
他和她,就像是纠缠几辈子的冤家,明明是亲姐弟,却有那么多说不尽的仇恨横亘在他们之间,慢慢地把他们逼到了完全不同的两个方向上。
他是嫡子,自然地就封了储君,父皇早逝,母后失了心,最后只记得父亲一人。于是他那张与父亲极为相似的脸便成了母亲在这带给她痛苦的人世唯一的慰藉,而萧玉,则成了她神志不清时泄愤的对象。母后时而清醒时而疯癫,清醒时偶尔会对萧玉流露出仅剩的温柔,但就连疯癫时也不忘记对他的宠爱。他幼时不懂事,会仗着母亲的宠爱欺负萧玉,而萧玉是什么都不会说的,只会在他骄傲地冲她扬起胜利的微笑时默默转身离开。
第八卷·青海星月

第一章·归家

青海的冬日还没有完全过去,虽说今年的雪化得格外早,路总归还是不太好走的,因而回到青海时距上次在大梁救人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欧阳玹是从来不会把这种事情放在心上的,只是隐隐记得那个一身红装的男人回过头的那一刻那狭长的狐狸眼。更重要的是,宇文玥一封信便让她忙得不可开交,那信上只得四个字:准备大婚。
其实这是意料之中,只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还是会难过,在看到那四个字的时候眼睛像被针刺了一下,又从眼里一直痛到心里,然后那个伤口就牢固地霸占着她的心房,不肯止血,不愿结痂。月七很高兴,大家都很高兴,这些喜悦的面孔在她面前筑起了一道高墙,墙里是和众人一同笑着的她,墙外是那个难过却面无表情的她。
她这些年横刀立马,受过多少的伤,流过多少的血,纵横交错的伤疤每一道都在她身上刻下对他永远不能出口的那些深情和忠贞。她早就把吞食和消化那些山海深情的本事练得比武艺还要炉火纯青,只是如今还是不能免俗。不过是简简单的四个字,竟可以比她受过最重的伤还要痛,伤她于无形,把整副心神都从皮囊里抽出来,逼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面前发生的一切。
她将自己好好地封锁起来,不叫那悲伤外泄半分,只扭头对月七说:“礼节上的事我也不清楚,不过他们大概都是不喜欢繁冗的人,婚礼的流程和礼制就交给你去办吧。”月七答应得很欢快,转身就下去布置了,而她回身提笔给他回信,写下的却是一份药方,叮嘱他回来的路上也要记得服药。
当归,梧桐子,她用她的方式告诉他,她会在他回来之前把一切都准备妥当。萧策五百车的嫁妆已经在路上,他准备的彩礼全都停放在星月宫里,就连她的喜服,也是他一笔一画绘出的样式,更不要说当年一切未定他就要修的星月宫,一砖一瓦都是他亲手设计的。
他为了楚乔,想到了所有。将她藏在心头,化成丝丝缕缕的绵长苦痛,为她把自己炼化成一个如此通透的灵魂,半生浮沉,白衣仍旧。
而她对他的那些隐秘情意,不输他绵长,不输他磅礴,不输他深沉,只是输给了他。
欧阳玹看向窗外的天,青海的天很蓝,今日又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有暖融融的阳光从云层边缘流下,照射在将消未消的冰雪上,耀眼而圣洁。她凭这便知道春日即将到了,今年会是个极好的年岁。
萧策这几日都不太出门,把自己关在房里反复回忆着那日暗杀的细节,明明应该是天衣无缝的刺杀行动,却偏偏选了一个不明智的时间和拙劣的地点,在最最繁华的梁京主街,又在人潮汹涌的夜市时分,太过肆无忌惮,反而不像萧玉谨慎严密的作风。正想着,唇边忽地附上一点温热,他抬眼,对上一个娇媚如水的眼神,唇边是刚刚熬好的滋补汤粥。詹子茗冲他柔柔地一笑:“殿下,这粥我可是熬了整整一个时辰了,快尝尝看。”她媚骨天成,一张脸精致得不似人间人,眉眼间流动着诱人的水波,让人深陷其中便不愿意离开。他冲她笑笑,张口便咬住了那汤勺,顺势把人搂到怀里,她娇嗔一声,胸前若隐若现的柔软在他胸前仿若无意地蹭了蹭。他读懂了她的暗示,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让她喂完了自己那碗汤粥。
世人都说大梁太子萧策不学无术成日玩乐,绝对当不起治国理政的大任,就连原本应该由储君掌控的大梁秘府都被姐姐夺去。也许是被说得多了实在腻烦了,他慢慢地也就真的变成了那个样子,不是没有野心,只是萧玉不留给他一丝余地。
他和她,就像是纠缠几辈子的冤家,明明是亲姐弟,却有那么多说不尽的仇恨横亘在他们之间,慢慢地把他们逼到了完全不同的两个方向上。
他是嫡子,自然地就封了储君,父皇早逝,母后失了心,最后只记得父亲一人。于是他那张与父亲极为相似的脸便成了母亲在这带给她痛苦的人世唯一的慰藉,而萧玉,则成了她神志不清时泄愤的对象。母后时而清醒时而疯癫,清醒时偶尔会对萧玉流露出仅剩的温柔,但就连疯癫时也不忘记对他的宠爱。他幼时不懂事,会仗着母亲的宠爱欺负萧玉,而萧玉是什么都不会说的,只会在他骄傲地冲她扬起胜利的微笑时默默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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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隔着那暖炉洋溢的热气看他此时的神态,他是这世间最擅长说谎的人,能把为她做过的所有事情全都吞食入腹,只字不说,却在某些事情上连一句修饰都给不出来。她爱极了他,因而竟觉得此刻的他尤为可爱,甚至觉得有一点想吻他。她以为她是被暖融融的空气弄得有些口干舌燥,结果凑到他面前的一刻却一发不可收拾,直接被他摁在怀里开始宽衣解带。她忽然怀疑他是不是故意选了这样宽敞的马车,一边推着身上牢牢压制着她的身躯,一边小声说:“宇文玥你疯了,这可是在车上,弄出什么响动我……”下半句话直接被宇文玥吞没在唇齿间。
方绪是很识相的人,自然不会让人打扰自家主子和夫人的独处时光。
燕洵完婚的消息是在快到青海的时候传来的,燕北大概是太久没有喜事,据说各部大摆三日长桌宴,普通百姓皆可到场参加,将冬日里储存下来的美酒好肉全都用上了。皇宫里更是极尽奢华,皇后的云和宫里所有的东西都重新添置,就连一件成婚的宫装也是召集燕北最优秀的工匠精心制作月余才完成,但据说就是这一件集大成的喜服最后竟与皇后亲手缝制给燕王的礼服相去无几,可见皇后多么贤德。没有人敢提起这场婚姻背后的政治博弈,用喜事这一块遮羞布妄图遮去所有见不得人的阴谋与布局。更没有人敢提起那个本来应该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女人,生怕触及龙之逆鳞,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力图让这次婚姻看起来完满无缺。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燕王心里有一个永远也填不满的洞,就算把一座秀丽山都放入其中也触不到底。那个洞流着脓又结了痂,让他们的王变得更加阴狠暴戾,更加杀伐果断不留情面。
这个消息楚乔是听谍者转述的,她听完有片刻的愣神,脑海里清晰浮现的却是长安城里皓月清风纤尘不染的少年,不是蓝城之上那副无情冷硬的面孔,也不是千丈湖崖上那个一身戾气的燕王陛下。她以为她追随的一直都是那个少年,她把所有的心力都交付给他,忘了回头,忘了身后,甚至忘了自己,直到冰湖之上那一刻的对视,才终于逼她认清了那个鲜血淋漓的现实。就在这一场漫长的征程中,他生长出了自己的羽翼以及自己的信仰,最后终于舍弃仍然在原地的她,一个人飞远了。
他是她一手养大的鹰,她不能怪他想飞,不能斩断他的羽翼,便唯有离开他。她不愿为了适应这世间而折叠自己变得柔顺,他也不能为了她削去好不容易丰满的羽毛变得不再充满野心,而最后他把利爪伸向这世间她最为珍视的人时,一切便再也无可挽回了。
就这样吧,她唯有希望他日后的路走得通畅,不恨他是她能给他们这些年最好的收场。
过了翠微便是青海的地界,月七来翠微迎接他们,一见宇文玥便笑道:“公子,你真该现在马上回宫看看,欧阳将军都被你折腾成什么样了,那宫里上上下下都忙成一团,前几日我出门时还没准备妥当。”宇文玥似乎忍不住翘了翘唇角,努力用平淡的语气说:“这还能比上战场难?”月七嘿嘿一笑,翻身上马:“公子,夫人,欢迎回家。”楚乔冲他扬起一个淡淡的笑意,有些好奇宇文玥是准备了怎样的排场,算算日子都已经快一个月了。问他时他却是一脸神秘,怎么也不肯多说一个字,更不要说去问月七,只能得到一句“我若是说了,公子非把我的头拧下来”,结果只有她一个人蒙在鼓里,迷茫又期待。
她以为自己早就被磨光了这些少女似的情思,早就变得坚硬又冷漠,再也不会有这样悸动的期待,可原来到了他面前,她也不过是个凡人。
车队太过庞大,他们没有从都城内进入皇城,而是直接绕道城郊,低调地从后宫门进去的。楚乔还打趣宇文玥:“回自己家还走后门的王爷,大概就只有你一个了。”他扶她下车,轻巧的笑而不言,她却明白他不愿扰民的心思。

楼主:废辭败笔堆如山

字数:181528

帖子分类:星玥夫妇

发表时间:2019-03-08 21:18:00

更新时间:2020-05-02 15:38: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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