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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祭苍山

楼主:西部高山陡子  时间:2020-05-14 13:32:12
寒风
九七年的六盘水还不叫凉都,冬天怪冷,寒风刺骨,不容易见到阳光。
明湖路上的法国梧桐全黄了叶,在风中一片连一片的掉下来。
师范学校的铁栅门紧锁着。
门房里,上了年纪的看门大爷马天成躲在被窝里取暖,如果没有校领导的车辆进出,他显然不愿意爬起来。钟山上的钟声响了五下,门房马大爷看了看电子手表,把时间调到下午1点整,嘴巴也没闲着:骂道:“妈的,这些不法奸商,专骗老年人,刚买的新手表,一个小时就他[妈]的要慢五六分钟,害死人,以后再不能去买这种便宜货了。”
这时老人听到有人把铁门摇得山响,以为是来了领导,忙披上大衣走出门来。
门外北风正猛,哪有什么领导,却见铁栅门旁立着一个穿蓝底白边校服的小个子男生,在风中瑟瑟发抖,头发很长,脸皮黑瘦,浑身上下只看到几根骨头。大爷骂道:“又是你,彭克忠,你他奶奶的没事跑出去干啥球,现在又还不到上课时间,要到两点才放你进来。”
小男生怯怯的说:“求求你了,马大爷,我还没有吃饭呢,肚子饿死了。”马大爷不情愿地去掏钥匙,嘴里说着:“小子,听好了,这是最后一次,下不为例。”
小男生投来感激的目光,腼腆地笑了笑,说道:“谢谢马大爷,我都摇半天门了,你如果再不出来,我就翻进来了。”马大爷打开了门,说道:“你小子要是再敢像上次一样翻进来,我这就去报告校长,扣你学分,保准让你升不了级。”小男生说:“不敢了,不敢了,谢谢大爷。”话没说完就钻进门来,一阵烟似的跑远了。马大爷笑骂道:“这小兔崽子,肯定又是趁午休时间,跑去给那些垃圾医院发那种骗人的广告传单了。能挣几文。”
师范食堂本来已经打烊,最后几对情侣吃完走后,食堂的几个阿姨一边闲聊着,一边收拾剩饭残汤,清洁桌椅。那个叫彭克忠的小男生从半闭着的门缝里挤进来,快步走到打饭窗口,将一个塑料饭盒拍了拍窗台,口里喊道:“张阿姨,给我来五毛钱的饭,两毛钱的青菜。”旁边一位穿着白帆布上装正在拖地的中年妇女抬起头来,看了小男生一眼说道:“彭克忠,你来晚了,你不看看现在都已经几点了,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了。你到外面吃去。”
叫彭克忠的小男生用哀求的口吻说道:“张阿姨,就麻烦你了,去外面吃太贵,你就帮帮忙找找看,锅里或多或少会剩一些的,我又吃不了多少。”拖地的阿姨不情愿地丢掉拖把走过来,接过小男生彭克忠手中的塑料饭盒,收了皱巴巴的七毛钱,不耐烦地说:“你这小子,不知搞什么鬼名堂,天天都来这么晚。”说完拿着彭克忠的塑料饭盒往食堂后面去了。
另外几个清洁桌椅的食堂阿姨抬眼往这边看过来,彭克忠不好意思地对她们点了点头微微一笑,接着不自然地搓起双手,天气的确很冷,幸好没下雨,否则这日子怎么过。
楼主:西部高山陡子  时间:2020-05-14 13:32:12
食堂
看着彭克忠远去的背影,几个食堂阿姨说开了。一个胖乎乎的脸上布满雀斑的阿姨说道:“张姐,这彭克忠哪里人呀?你看他大冷天的只穿那么一点点衣服。我来食堂都这么久了,就只见他打过米饭和青菜,从没见他吃过一回肉。”
另外一个瘦高瘦高的五旬开外的阿姨接过话头说:“就是呀,这孩子太瘦了,脸色黑里透黄,明显营养不良。天天都这么晚来吃饭,我琢磨着他应该是因为害羞,估计是担心他的同学会笑话他吃得太差,所以在吃饭时间上有意避开一点。现在的孩子,就是自尊心强。”
张阿姨说道:“大概是吧!上回和门房老马聊天听他讲,这孩子是化乐来的,可能是家里穷,农村孩子嘛,能吃饱饭就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敢挑肥拣瘦。”
雀斑阿姨奇怪道:“化乐?莫非是弄错了吧,化乐那地方可富了,还有煤矿,这些年国家重点开发。我一个表姐就嫁在化乐马场,家里不仅买了电视机,还买了摩托车,洗衣机,全新的,都快奔小康了。”瘦高阿姨说:“我也听说化乐那地方近年来开采煤炭,很多人都脱贫了。哦,对了,刚才这小男生叫什么来着?”张阿姨说:“叫彭克忠,九七(5)班的,听说成绩贼好了,字写得漂亮,拿过奖,还是班里的学习委员呢。”
雀斑阿姨不屑地道:“这年头,成绩好顶个屁用,成绩好又不能当饭吃,成绩好不好毕业了还不一个样分到农村去教书。你说我就奇怪了呀,这彭克忠既然是化乐人,他怎么就没想到去挖煤呢,挖煤一天能挣好几十块呢,还现结。我那小叔子在纳雍挖煤才两年,现如今家里盖了两层新洋房,还娶了个漂亮的小媳妇,他原本三十老几了光棍一条。这小伙子看年龄应该有十八[九]了吧,虽然身子骨是单薄了一点,但农村娃儿像他这年纪背一两百斤应该是可以的,你说他读这师范有个屁用,辛辛苦苦读几年,浪费时间,还要花很多钱,最终毕业了分到农村去当一个穷教师,一个月拿三百多块工资,搞球得不好怕连媳妇都娶不上。”
这话说得另外几个女人都笑起来。张阿姨笑着说道:“人各有志嘛,教书有什么不好。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想,放谁都跑去挖煤,那煤炭够开采么。那么还有谁愿意去教书,你那几个娃儿长大了,还不都像你王买春一个鸟样,连自己名字都不晓得写。”
大家又笑了。
彭克忠出了食堂的门,默想着去哪里吃饭的事情,最后还是因为天气实在太冷,去凉亭吃肯定不行,河边的石凳显然也不行。思来想去,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就回寝室吃。
当他走过操场时,几个高年级的学长正在打蓝球,一个学长接球不稳,蓝球滑脱往他这边滚过来了,听得有一个声音高喊道:“(5)班那穷小子,快把球踢过来。”彭克忠红了脸想去抓球,蓝球却从他身边快速滚了过去。彭克忠跟在球后面追了好几米,好不容易把球截下。耳朵里同时响起好几种轰笑声,听起来格外的刺耳。彭克忠难过地把球踢了回去。
楼主:西部高山陡子  时间:2020-05-14 13:32:12
记忆
第二天是星期六,天阴,雾大。本来是要上半天课的,彭克忠给班主任朱笑武老师请了假,一清早就买了回家的火车票,早早就出发了。
其实水城到化乐,两年前就已经通了车路,是化乐农民家家出力,户户出工,用锄头一锄一锄挖出来的,每天有一辆中巴车跑一个来回。早上从水城出发,下午从化乐返回。
彭克忠认得那个开车的,是一个姓王的和蔼的中年汉子,腿有点跛,不太爱刮胡子。卖票的是他儿子——一个爱看女人屁股的胖小伙,平时嘴里总嚼着花生。
这趟汽车彭克忠有幸坐过一两回,因为是山路,被洪水和拉煤车辆弄得坑坑洼洼,车速慢得像蜗牛,并且沿途颠簸得极厉害,一路上都有人在呕吐;还有抽叶子烟的老头和随便脱鞋的大婶,车厢里又臭又脏,鸡鸭乱窜,偶尔还会拉上一两只小猪小狗。当然了,这些都不是主要原因,主要的原因是这趟车收费是6块钱,而从水城乘大湾开往贵阳的火车到小冲头,只需要2元,这列火车由于每个小站都停,大家都叫它慢车,但至少比开往化乐的汽车要准点得多,也安全得多,只是从小冲头车站走到家,这路要多出十几公里,农村孩子从小就翻山过岭搞惯了的,为了能省出4块钱,十几公里山路也就2个多小时的事情,哪在话下。
彭克忠步行到了车站,看站台上时钟,还不到7点,火车还需50分后才进站。
望着延伸到远方的铁路,克忠思绪万千,百感交集;有快3个月没见到父母了,也没有一点儿音讯,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过得好不好?
每次想起父亲苍老的面容,母亲憔悴的身影,克忠心里都会一阵阵刺痛:父亲年轻时在边防部队呆了13年,原本是可以混一个军官当的,可是运气差了点,在一次执行任务的过程中,与匪徒发生了枪战,被毒犯的子弹打穿了大腿,于是光荣退伍返乡了。
母亲就更加不幸了,本来是农村一小地主的女儿。解放贵州,克忠一辈子没见过的外公外婆都下了狱,来不及安顿母亲,年仅四岁的母亲失去亲人,流落街头,与野狗争食,差些饿死,后被邻村一户好心的代姓人家收养,代家虽不富裕,但还是把母亲养活了下来。
父亲退伍回家,已是人到中年,贫下中农的爷爷奶奶看儿子当兵当成一个半残废,没经过父亲同意便将他强行分家出去。那时正赶上[文化]大革命,就算是偏远的农村也未能躲过这场政治风波。按父亲当时那年龄那处境,本也做好了打一辈子光棍的准备,邻居老周见父亲老实憨厚,为人好,当过兵颇识得几个字,还会干点木工活,思量做一回好人,主动给父亲做媒,向邻村代家提亲。身世悲苦的母亲此时在代家的身份是干女儿。母亲原是姓付的,后改姓代了,鉴于母亲不清不楚的身份问题,还有她年龄已经20多岁的缘故,她的养父养母在征得母亲同意之后,倒贴了一口能装800多斤包谷的大柜子,于是父亲和母亲走到了一块。
楼主:西部高山陡子  时间:2020-05-14 13:32:12
回家
汽笛声将克忠的思绪拖了回来,火车进站了。
克忠随乘客蜂拥上了火车,一再告诉列车员,到了小冲头一定要记得叫他下车。克忠之前只乘过一两次火车,担心错过了站,回不了家。得到列车员很肯定的答复后,克忠方才不太放心地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将脸贴在车窗玻璃上,细心地留意着途中的每一个站牌。
火车开到小冲头车站时已将近中午一点,克忠肌肠辘辘地下了车,天空飘起了毛毛细雨。早晨起得太早,又急着赶车,没来得及吃早餐,本打算在车上吃碗米粉,可火车上的东西实在是贵得惊人,克忠没舍得买。下车后抬眼望去,四处群山巍峨,天地灰暗。小站上有三两个挑担赶车的农夫,慌慌张张的在月台上奔跑,他们担着土豆和山药,要往城里去货卖。
到家的路至少还有30公里,克忠之前在母亲的带领下走过几回,还记得那条横在山腰间的遍布泥浆的小路,路边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荆棘和茅草。远处,稍平坦的地里是农民种的玉米和高粱,现只剩下光秃秃的枯枝。天晴的日子里有时还能看到蛇和野兔。
克忠在车站上的便民小店里花一元钱买了一包夹心饼干,打开来吃了两片,将剩下的部分小心翼翼藏在怀中,走到站台上厕所边上的自来水管旁洗净双手,然后喝了一个痛快,肚里不再那么饿了。克忠深深吸了口气。上路了,心里想着:在天黑前,一定要走到家。
克忠家住化乐乡杉林村,归水城管,而这小冲头车站属于六枝特区,相当于克忠是要从六枝地盘走到水城地盘。这没什么,化乐乡本来就是三县交界之处。克忠从小就走惯了山间小路;其实从克忠家到化乐中学那段路就有14公里,并且都是陡坡,克忠上初中时,每天早晨6点不到起床,随便喝一碗玉米稀饭去上学,路上如果走得不够快,极有可能还会迟到。直到傍晚7点多钟才能返回家中。克忠的家在大山顶上,无名无姓的大山,也是全乡出了名的‘大坡’,因山上长了很多杉木,所为叫杉林村,当地人称之为‘大坡上’,别的地方人带着蔑视和嘲讽的口气呼大坡上的农民为‘高山陡子’,克忠自然也就是一个小高山陡子。
冬天的时候,克忠上学要“两头摸黑”,就是起床时天没亮,放学到家天已经黑了,很多孩子上学需要父母打着手电送出很长一段路,直等到天亮了父母才返回。克忠没有那么娇气,很小就一个人上学了,只是这些年来一直都很饿,早晨那一碗玉米稀饭,不到中午就消化殆尽了,每天都有一半多时间是处于饥饿当中,学校里有不少同学都像克忠这样忍饥挨饿,要等到放学回家和父母一块吃晚饭。家境稍好些的孩子,父母每天会给出一块钱来,中午他们可以在学校旁边的地摊上吃两个士豆或一碗凉粉。克忠可从来没有过这般好待遇。
其实在这些年的求学生涯中,对于克忠来讲,最艰难的事情倒还不是忍饥受饿起早摸黑在风中雨中翻山越岭,而是到了冬天没有一双保暖的鞋和一件温暖的衣。
克忠到现在为止仍然没有穿过一天皮鞋,没有过一件加厚的衣裳。此时克忠脚上穿的鞋,还是上初三时母亲卖了一只老母鸡花8块钱买回来的那双解放鞋,帆布的面橡胶的底,帆布的面破了,已经找鞋匠在上面补上好几块胶皮。橡胶的底漏了,鞋匠极难修复,只能凑合着穿,可是冬天的山路,遍地泥泞,无论从哪个位置踩下去,保证都是一脚泥。泥进了鞋里,往没有穿袜的每个脚趾中间乱窜,脚底打滑无法正常着力,一不留神就会摔倒。克忠没有办法,为了防止不幸摔落山谷,只好从路边抓些野草,胡乱垫在鞋里,一路摇摇晃晃的向前走去。
毛毛细雨一直下个不停,雾越来越浓了,克忠下了火车之后,艰难地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山头,攀越了一道接一道峻岭,沿途所见莫非是些枯枝败叶,愁云惨雾;路过村庄,随处可见用石灰涂在农家茅草屋下面墙壁上的标语:什么‘要致富,先修路’,‘少生优生,幸福一生’,‘放火烧山,牢底坐穿’之类的。克忠一路不敢休息,实在太饿了就从怀中拿出夹心饼干来,吃上一片两片,然后抓紧赶路。终于是在天尚未完全黑下来之前,克忠到家了。
楼主:西部高山陡子  时间:2020-05-14 13:32:12
父亲
母亲上山干活,还没回来。
冬天,粮食已经收了,母亲总闲不住,要去把土翻松,来春好种玉米。
门口一地鸡屎,几只母鸡蹲在屋檐下的背篼上打盹,一只公鸡跳到水桶上唱歌。父亲躺在病床上。晚年的父亲贫病交加,腿伤引发了帕金森综合症,平时手脚就抖得很厉害,走路也不太稳,可惜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年前又得了一种叫‘三叉神经’的怪病,痛起来的时候即使是当了13年大兵的父亲也顶不住满床打滚。当然是不能去医院的,因为没钱。
克忠家住的是木板房,房顶盖着茅草,一些老鼠在茅草里做窝,时常奔跑嘻戏,将房顶钻出一个一个的‘小天窗’,下雨天雨水总往屋子里灌。
克忠推开房门,床上的父亲听见门响,睁眼往外望去,傍晚光线不够,只见一条黑影,父亲问道“谁呀?”克忠紧走两步,过来扶住父亲身子,说道:“爸,是我,我回来了。”
父亲听出了声音,同时也看到了儿子清瘦的面孔,奇怪道:“是你呀,小忠,你不是去城里读书吗,怎么有空回来?”克忠嚅嚅地道:“想、想,我想你们了,回来也还有点别的小事。你怎么了,爸,又哪里不舒服了。”父亲勉强挣扎坐了起来,说道:“没什么,老病又犯了。你回来有什么事?小事就别回来了,来回一趟要花钱。”
克忠轻轻地说:“没生活费了。”
父亲道:“哦,怎么又没钱了,开学那阵不是刚带了六千多去。”克忠道:“六千多交了书学费就没有了,买日常用品的钱,都是找同学借的。”父亲沉默了一阵,说道:“那你应该来个信嘛,我们想想办法,老是给人家借钱不好的,人穷也要穷得有志气。”
父子俩正说话间,门又响了,这回是母亲收工回家。
母亲一进门就嚷嚷:“是儿子回来了吧!天都完全黑了,怎么不点灯。”显然她在门口就已经听到克忠说话的声音。克忠起身在床头柜上找到火柴,点燃了旁边那个用‘金城墨水’空瓶做成的煤油灯,微弱的光影下,见到母亲带着一身的泥。
克忠道:“妈,你又去挖地了。”母亲道:“不挖地明年吃个屁,那条耕牛都卖去给你读书了。你是放假了吗,明天和妈一块去挖地。”
克忠不安地道:“没呢。”
母亲不高兴地说:“那没放假你回来做什么?”
克忠小心翼翼地道:“想你们了,回来看你们呢!”母亲有些火了,说道:“看我们,我们有什么好看的。你不知道回来一趟是要花车费的吗。”
父亲看不下去,说道:“好了,好了,忠儿是没有生活费,回来要钱的。”
母亲更来气了,大声地道:“怎么又没有生活费?卖了年猪,卖了耕牛,还卖了两棵杉树,好不容易凑到六千多块钱给他带去读书,怎么又没钱了。你当我们是金山银山呀!”
克忠难过地叫了一声妈,母亲又欲数落,父亲从床上翻身起来,颤抖着身子一边找鞋穿一边说:“克忠都告诉我了,那笔钱全交了书学费。孩子在外面很苦,你看他瘦成这样子。你就少讲几句。”克忠过来扶父亲坐在凳子上,母亲不再多说什么,到一边生火煮饭去了。
楼主:西部高山陡子  时间:2020-05-14 13:32:12
兄弟
家里平时都是吃的包谷饭,因为‘大坡上’地理环境原因种不了稻谷,所以大米是稀缺物,要到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餐两餐。蔬菜每天只有洋芋和酸菜,农闲的时候会熬上一锅豆米汤,但今晚没有。克忠难得回来一趟,母亲看儿子又变瘦了,尽管嘴里数落着,看在眼中着实也心疼,破例打了两个荷包蛋。小桌子摆出来了,一家三口在昏暗的煤油灯光下共进晚餐。
饭吃到一半的时候克忠问道:“还是没有弟弟的消息吗?”
母亲说:“隔壁的连合上月从外省回来给他爷爷奔丧,说曾经在浙江温州看到过你弟弟,听说在一家鞋厂做普工,活又苦,又挣不了几个钱,华儿这孩子好强,从没给家里写过信,等我问到详细地址;你给妈写封信过去问问他过得好不好,这孩子年纪太小,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外边打工,也不知他能不能吃得了那苦,这年头做什么都不容易,如果外头实在没有出路,你就叫他回来吧!记得告诉他家里很快会通电通路通水,国家要搞什么乡村开发,这事县里头已经下文了的,前天支书喊开会,我去听了一下,这消息是他在会上宣布的,这回保证错不了。回来好,回来做点小生意买卖也强过在外头。”
克忠‘嗯’了一声,心里头涌起一种说不出来的痛。
原来克忠有个小两岁的弟弟,学名叫彭雨,小名华儿,是村里乃至全乡出了名的怪才,小学的时候便在省报上发过文章,记忆超强,12岁向别人借了一本《水浒》,看了一遍倒背如流,一百单八将姓名绰号出自几回何故造反说得一点不差。
弟弟上学期间成绩从来不会是第二,尽管乡村教师文化水平实在不敢恭维。
克忠永远不会忘记和弟弟上小学那些年,学校唯一的一个启蒙老师是远房的三叔,本来三叔就只读过两年半私塾,汉语拼音自然是全部不懂的,碰到笔划多些的生字必须得先查字典,尽管如此往往还是教错,但这并不影响弟弟华儿的成绩。弟弟读书看似吊二郎当,其实很有技巧,总是走在老师前面温习功课。每次期末考试去看用红纸写出来张贴在墙上的分数榜,排在榜首的准是他。分数是从高往低排的,克忠一般也只是排在前十。
弟弟和克忠同年参加中考,克忠取了师范,华儿取了市重点高中。
对于一个农村穷苦家庭来说,不可能同时让两个孩子上专业学校。初中毕业后父母已不再有义务让孩子继续受教育。正当父亲母亲十分为难,拿不定主意让哪个孩子继续深造的时候,弟弟已将手中的录取通知书撕得粉碎,扔在风中。
克忠清楚记得那天没下雨,居然出了太阳,弟弟站在阳光下大笑,弟弟说:“这天下不可能只有一条路,一个有本事的人也不一定非得指望读书,四海之内哪里不混一碗饭吃。哥哥生性善良温和,留在农村教教书是相当恰当的。对我来讲,在老家种庄稼显然不是出路,我也不打算重复老祖宗百年以来的生活方式。既然从此以后不再读书了,我得出去闯。”弟弟外出打工的那天,克忠送出很远很远,最后在弟弟一再强求下,兄弟俩终于洒泪分别。
克忠一直都有一种愧疚感,认为自己对不住弟弟,是自己抢了弟弟读书的机会,本来自己悟性就不如弟弟,如果弟弟有机会继续学习,将来前程肯定是要强过自己的。为此克忠心里头很痛很后悔;当初撕录取通知书的为什么不是自己?出门打工四处流浪的为什么不是自己?弟弟比自己年小,不该让他去受那种辛苦。当时克忠的确是这样想过的,到最后他又摇摆不定了。他天生性格懦弱,多愁善感,优柔寡断。等到一切都已成定局,为时也晚了。
在很多个黑夜里,克忠躲在被子里悄悄的哭,反是弟弟来安慰他。
楼主:西部高山陡子  时间:2020-05-14 13:32:12
伤寒
灾难似乎专找不幸之人的麻烦。克忠回到学校后感到头有些痛,嗓子干,浑身乏力,没胃口。原以为是回家这趟走路太多,累了,睡上一觉就没事,因此也没太往心上放。
周一上午起床,感觉更难受了。克忠洗漱毕,对着爱漂亮的室友张鹏的小镜子照了一回,双眼血红,有点肿,脸色苍白,额角青筋外露,憔悴不堪。克忠想起来了,晚上睡觉梦见父亲病危,不省人事,自己无助地站在高高的山岗上,寒风不停的吹呀吹!估计是在梦里哭过。少军就常常说克忠会在梦里哭,还会讲胡话,曾提议让他去看医生的。
克忠望了一眼墙上的课程表,上午两节是古汉语;难嚼、乏味。
铃声响了,克忠跟随同学们一块走进九七(5)班教室。费仲老师的课,讲语法。
费仲老师天生一副好嗓子,普通话超标准,已经过了八级,学校平时的活动主持人几乎都是他。费老师课讲得生动,幽默诙谐,深入浅出。但克忠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克忠的耳朵在嗡嗡的响,眼睛里闪现着五颜六色的小星星。到了第二节课,克忠感觉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克忠的同桌是个女孩子,来自水城县花戛乡农村,叫方琳。方琳见克忠不停地打着呵欠,双眼又红又肿,还流泪,以为是他晚上出去玩,没睡好,悄悄对克忠说:“同学,你先回宿舍去休息吧!如果老师问起来,我就撒谎说你病了。”其实克忠真病了。
克忠点了点头,下课铃刚响,便提起书包摇摇晃晃走出了教室。
克忠一回到寝室便合衣躺在床上,心里很烦,又些难受,不知不觉中又想起了父亲,想起了母亲,想得更多的却是弟弟,每次想到弟弟克忠心头都会痛,思绪很乱,一会儿又想到这次回家的事,克忠又一次从怀里拿出那两百块钱来,钱带着体温,有点旧, 头上有煤汁。克忠将钱紧紧攥在手中,脸上露出些笑容来。他已经忘了为了这两百块钱他淋了雨,流了汗,又在寒风中走了那么多路。正是因为这两百块钱,才让他瘦弱的身子感染了风寒。
克忠想:这两百块钱可以让他舒舒服服地坚持到放假,每天都能吃饱饭。克忠在心里盘算着:每周至少要吃一回肉,他太喜欢吃肉了。明天放学后就去和天堂医院签个协议,承包它两个月的广告传单,费用上让对方多给一点,可以晚上到广场和车站去发。至于小化乐餐馆那边,暂时就不用去了,苏老板的妹妹来了,他们最近生意也不太好,几乎没几个碗洗。如果放假手上还有余钱,回家时给妈妈买双鞋。克忠留意到妈妈冬天上山干活都赤着双脚。
克忠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是室友们放学说话的声音将他吵醒的,大家正争先恐后地拿饭盒往食堂打饭,叫克忠,克忠摇了摇疼痛欲裂的头,说:“我不饿。”
克忠想起床,可有点力不从心,他的头太疼了,还发昏,浑身冒虚汗,嗓子又干又涩,身子轻飘飘的,伸手往额头摸一摸,天,烫手。这回,克忠得的不是感冒,而是伤感。
欲哭无泪,刚到手的两百块钱呀!克忠终于承认自己病了。
克忠在床上一躺就是三天,托少军在百姓药房买了些药,总吃不好。
第四天,班主任朱笑武老师带了点水果来看望克忠,克忠支撑着病体从床上坐起,朱老师说:“克忠,你生病了,怎么不去医院?”
克忠勉强笑了笑,说:“谢谢老师关心,小毛病,不碍事。”嗓子沙哑。
朱老师摇了一回头,把彭克忠生病这些天的作业拿出来,放在书桌上,交待了呆在宿舍看古龙小说《楚留香传奇》的周少军两句,走了。
楼主:西部高山陡子  时间:2020-05-14 13:32:12
请求
原以为这病拖几天会好的,没想到越拖竟越严重了。
这几天寝室的人越来越少,有的人晚上甚至彻夜不归。
虽然大家嘴上没说什么,但克忠比谁都清楚,室友们晚上不回寝室是什么原因。
又到周末,克忠请少军去一趟小化乐餐馆,托老板找熟人给父亲稍个口信,找几味能治伤寒的草药。父亲年轻时当兵,在云南的原始丛林里呆过两年,对中医略懂一点。克忠手上的两张百元大钞,现在只剩下一张了,他不打算破费这最后一张。所以一直没去医院。
少军果然不侮使命,次日下午克忠就拿到好几大包药,是一个叫张成的人送来的,张成是克忠家远房亲戚,在水城当‘背篼’,细心的妈妈还让张成把家里的沙锅也带来了。
有了草药,克忠心里顿时升起无限生机。
当克忠拖着病体出现在校长办公室时,和蔼的校长颇感意外。
克忠难为情地说:“校长,很抱歉打扰您!有个事想要请您帮帮忙。”
校长坐在办公桌后面打电脑,招手示意克忠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校长一边忙着工作,一边说道:“你是九七(5)班的彭克忠同学对吧!关于你的困难,你的班主任朱老师已经向我汇报过了,你是个有志气的孩子,上个月那次毛笔书法大赛,你拿了全市一等奖,给咱们学校争了光。我们正准备给你申请奖学金,不过现在申请奖学金的人实在太多,名额有限,这事估计还得等一阵子,你先别着急,我们会安排好的。”
克忠道:“校长,这次来找您,不是因为奖学金的事情。”
校长不解道:“不因为奖学金,那么是什么事?”
克忠心虚地道:“我是想搬出宿舍去住。”
校长笑道:“你这孩子。找到女朋友了,怕在学校住不方便,也想和别人一样,要到校外去租房住。你们这些孩子,真拿你们没法。”克忠苦笑道:“让校长见笑了,我可没有那个条件。我发现学校礼堂后面有间杂物室,平时里面也没什么东西,我想搬到那里去住。”
校长奇怪道:“为什么要搬去杂物室?”克忠说:“我生病了。”
校长仔细瞧了一眼克忠,说道:“你脸色是不太好。但生病也没有必要搬出去嘛。”
克忠道:“我要搬到杂物室去住,其实是有原因的,因为我已经病好几天了,这次得的是伤寒,有一定传染性,我不想把这病传染给同学。前天家里托人给我送来一些中药,我熬水来喝了几回,感觉病好了些。我想,如果校长允许我搬到礼堂后面的杂物室去住,熬药也方便些,同时还可以照顾礼堂里面的东西。听说上月有小偷光顾过,偷走了好几张凳子。”
校长想了一会,最后说道:“你先回去吧,彭克忠同学,至于你的情况,还有你要搬到杂物室的请求,我都会认真考虑的。搬去杂物室的事情,我得先和后勤主任老覃商量一下,听听他的意思,毕竟这事儿是归他管,我不方便插手。我让他给你答复,你看这样好吗。”
克忠告别时再三道谢,心中满怀感激。
直到第三天,克忠才从后勤主任老覃手里拿到礼堂后面杂物屋的钥匙。老覃提了三个条件:第一:要负责好礼堂的安全,搞好礼堂的卫生;第二,不能在杂物室内生火煮饭,洗衣;第三:不能留宿外人。一旦发现违反其中任何一条,马上取消克忠住杂物室的资格。
师范三年,克忠一直住在这间不足五平方的小杂物室里,陪伴他的只有老鼠和苍蝇。
楼主:西部高山陡子  时间:2020-05-14 13:32:12
相机
克忠病好后遇到一个特大的麻烦,就是身上又没钱了。
原以为那两百块钱可以用到放假的,可现在离放假还有一个月。
克忠不准备回家要钱了,再说家里也拿不出钱来。每天拼命给医院发传单,晚上在火车站直发到深夜。可挣来的钱仍然挡不住花销,其实克忠花销最大的部分不完全是吃饭问题。
克忠这人有个天生的毛病,就是看到喜欢的东西就走不到。犹其爱好新出的电子产品和字画。不过电子产品太奢侈,一般情况下是敢望而不敢求。可高仿的字画就不一样了,几元一副,每次逛街碰到好的字画,他总是要呆上半天,实在中意的,即便是背钱拉债也要买下来,然后不分白天黑夜对照着临摹,直要到写得有八[九]分神似才肯罢手,他的‘许多钱’都是花费在字画笔墨方便。克忠这个毛病从上初中就有,为此写坏的旧书旧纸,足够拖一两卡车。
一个礼拜五的黄昏,克忠从天堂医院领了一沓广告纸,打算去黄土坡发。
黄土坡是六盘水市中心城区,人流量大,车水马龙,店铺林立,高楼大厦云集。
当克忠走到向阳南路口时,无意中被一家相馆门口的海报给吸引住了。海报上印了一个照相机,两盒胶卷,标注的文字是:买一台傻瓜相机,送两盒柯尼卡胶卷,只需99元。
克忠在海报前站立了五{六}分钟,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晚上,克忠来到公园路上的小化乐餐馆。这餐馆是化乐人开的,有炒粉炒面炒饭炒菜火锅锣锅洋芋,饭菜味道可口,收费合理,生意不错。在水城碰到化乐老乡,倍感亲近。克忠开学那阵来这里吃过一回怪噜饭,和老板苏立混得熟了,后面有一段时间曾来餐馆帮忙。
餐馆只有十几个平方,里面摆了4张桌子,还有一桌客人在吃饭。
进门处放着铁炉子,爱干净的餐馆老板苏立今晚穿着一套浆洗得发白的中山装,皮鞋擦得贼亮,正坐在铁炉子旁边看小报,他的妹妹苏小英蹲在餐馆尽头墙角处洗碗。
克忠推开移动玻璃门走进来,苏立一抬头就看到了他,笑道:“老弟,有些日子没见你了,上回周少军过来说你得了伤寒,让我给你家里带口信拿药,恰好当天付毛子回老家吃酒,我就拜托给他了。你现在好些了吗?”
克忠走到苏立对面坐下,伸出双手往烧得发红的铁炉子上烤,说道:“全好了,上次的事,实在是万分感谢苏大哥的帮忙,否则的话这病也不知要拖多久。”苏立道:“哎呀,这举手之劳嘛,何足挂齿。难得你有空过来坐,晚饭吃了吧!”克忠道:“吃了,刚才在川心小区吃了一碗羊肉粉。”苏立笑道:“吃粉可不顶饿,你小子太瘦了,得补补。”
克忠道:“能吃顿饱饭就已经相当不错了,补身体这种问题,暂时没考虑过。”
小英洗完了碗,过来烤火。看到克忠来了,小英开玩笑道:“克忠哥,又长帅了嘛,很久没见你来,吃了没。”克忠一和女孩子说话就脸红,颇不自然地道:“已经吃过了。”
小英性子直,开门见山道:“这么晚过来找我哥,肯定有事。”
最后那桌客人吃完了饭,过来买单,苏立算了账,找退了钱,问道:“克忠,咱俩不是外人,我忘了问你,你这么晚来,莫不真是有事。有事你就直接说吧!”
克忠不好意思地道:“确实是有点小事?”
苏立道:“难怪又没有生活费了。”
克忠道:“不是。我在黄土坡看中了一款相机。”
苏立笑道:“那玩艺儿可是有钱人家用的,你也有兴趣?”
克忠道:“只要99块钱。”
小英插话道:“99块钱是不贵,但买个相机有什么用,你平时旅游又不多。难道克忠哥也想学别个照相。”克忠道:“我留意到我们学校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专门的人照相,平时有个庆典聚会什么的,留影都要去相馆里请人,人家忙的时候还不愿意来。还有那些小情侣,每逢周末总要到野外拍照。多好的商机。我想,如果我有个相机,专门在学校里面给人照相,然后按低于相馆百分之十的标准收费,保证好服务,这样一来绝对会有生意,一个月挣几百块钱应该不是难事,远比去给医院发广告传单受凄风苦雨遭人白眼要强得多。”
苏立是生意人,马上搞明白了克忠的想法,笑道:“看不出来呀!你小子还真会算计,也有做生意的头脑,读书真是浪费了。我看呀,你这个在学校独家照相的想法确实可行。”
克忠道:“我思量再三,知道这事可行。可这小钱跟不上。”
苏立哈哈大笑道:“借多少,说吧!”
克忠感激地道:“就一个相机的钱。”
苏立道:“好吧!我借给你100块。记得以后多带点学生来我这儿吃饭,我给大家改善一下伙食。如果你小子照相赚钱了,当了老板,莫忘了我这个当哥哥的。”
克忠再三感谢,道:“那是必须的,如果这回真赚了钱,我一定请苏大哥和小英妹妹去‘大世界娱乐城’唱卡拉OK。”
楼主:西部高山陡子  时间:2020-05-14 13:32:12
打工
克忠买到相机没多久,方才学会如何使用,可是已经到了期末,学校准备放寒假。
显然这个冬天,傻瓜相机没有给克忠带来什么经济效益。
克忠又一次来到小化乐餐馆。苏立问道:“相机会用了吗?”
克忠把相机拿出来,给正在切西红柿的苏立照了一张相,说道:“会是会了,只是学校马上要放假了,后天就开始期末考试,我这里还没有赚到一毛钱呢。借你的钱,还得拖我一拖。”苏立道:“那倒不急。放假了,有什么打算。”克忠道:“能有什么打算,回家呗!”苏立道:“这冬天庄稼都收了,家里没什么活,回去也没用,每天除了烤火打麻将之外就是玩耍。我这里倒有一个挣钱的机会,正想抽空给你讲一声,看你有没有兴趣。”
一听说有机会可以挣钱,克忠马上来了精神,兴奋地说道:“有能挣钱的机会我当然有兴趣了,这是好事呀!是什么挣钱的机会?苏大哥,你就快告诉我吧!”
苏立切完了菜,在桶里洗净双手,招呼克忠到铁炉子旁边坐下,笑着说道:“我前妻的兄弟,也就是我的前小舅子,叫左罗山,我这个前小舅子目前正组织一帮人到贵阳打零工,一天给10块钱,还管吃住。”听说要去贵阳,克忠犹豫道:“那么远呀。是什么活?”
苏立猜到了克忠心中的想法,坦诚说道:“是去贵阳不错,说远其实也不算远,也就几百公里,但车费做足一个月是可以报销的。至于活嘛!听说是去挖泥巴,但不累。”
克忠在肚里飞快算了一笔帐,寒假两个月,如果每天都上工,能净挣六百块。
于是说道:“苏大哥,我想了一下,这事可行。谢谢你了。我同意去贵阳。麻烦给你那个左什么的亲戚说一声,去的时候带上我。”苏立道:“左罗山,也是咱化乐人。他们已经提前过去了,你如果要去,就考完试再去吧,我会事先通知他们,到时派人到车站接你。”
克忠高兴地道:“那就这样说定了,考试过后我马上去贵阳。”
苏立道:“可是有件事要给你说清楚,克忠。你看这不久就要过年了。人家别个千里迢迢万苦千辛的也要回家团聚,有的甚至为了等买一张返乡车票不吃不喝在车站苦苦熬几天几夜,就是因为咱中国人都有回家过年的风俗。你目前的身份还是个学生,原不需要外出打工挣钱,我是由于看到你的处境才有这么个提议,其实我心里是希望你过年回家陪陪父母。”
克忠沉思了一回,说道:“说句心里话吧苏大哥,其实我也想回去陪父母过年的,但我更愿意珍惜这样一个可以自己挣钱的机会,我还在想着下学期的书学费怎么解决。我想如果我父母知道我是去打工挣钱。这年过不过,我估计他们也不会有意见。不过有件事还要麻烦你,苏大哥,就是我去贵阳打工这事儿,还要请你托人给我爸妈讲一声,免得他们担心。”
苏立道:“这你就放心吧,克忠,这种小事,我会办好的。”
克忠考完最后一科《逻辑学》就直接乘慢车去了贵阳。第一次来到省会大都市,克忠心里特激动。比起家乡水城来,贵阳的房子更高了,车辆更多了,马路也更宽阔了。克忠留意到一个情况,就是贵阳人衣着非常鲜艳,几乎都穿的皮鞋,过马路还需要等红灯。
左罗山亲自开着半破的面包车到火车站来接克忠。克忠心里很是感动。
在面包车上,克忠欣赏了一路的都市风光。
没多久到了左罗山的所谓工地。见几十号工人正在干活,其中有大多数是水城过来的,里面居然有两个克忠认得;迷达的代红和小寨的杜勇,他们是克忠同乡兼初中同学。
他乡见故人,自然有许多问候,两个初中同学让克忠晚上和他们一块住。
原来左罗山承包的工程是清理南明河甲秀楼段的淤泥,需要下水干活,活很脏,水很臭,干起来很苦很吃力。每天工钱是10块,管两餐饭,上工时间从早晨8点到下午6点。
克忠到贵阳的第二天算上工,开始下河清淤,当晚和代红杜勇一块挤在临时工棚里睡觉。克忠粗略数了一数,临时工棚里共住15个人。很多都是好几个人挤成一堆取暖。
因为克忠来了,代红那张旧毛毯顿时要盖三个人,那是一张若干年没清洗过的廉价毛毯,不少地方已破烂,随便拍一下灰尘总能脱落下几斤来。幸好贵阳冬天的气温比六盘水要高出几度,但依然还是很冷。想不到大冷天竟还有蚊子,估计是临时工棚里面脏臭的缘故。住工棚的每个工友几乎都没有洗脚的习惯,大家均可以随地大小便。更糟的是每个人的铺盖上总能看见游[行]的虱子,衣服上也能见到一些。还有最让人难也忍受的,那就是吃的太差,虽然两餐吃的都是米饭,可这种米饭实属罕见,黑中透黄,老远就能闻到一股霉臭味。大锅里煮着一些枯黄菜叶,见不到一星半点油水,偶尔还能吃到蟑螂。时常有人拉肚子。
克忠出生农村,五岁上山放牛,七岁下地干活,对这种孩子来讲,又有什么样的苦没吃过,不就下河挖污土么,虽然是辛苦,但他原也有类似经历,因此做起来并不感到费劲。
楼主:西部高山陡子  时间:2020-05-14 13:32:12
真实血案,请大家关注
楼主:西部高山陡子  时间:2020-05-14 13:32:12
第13章 受伤
到贵阳的第七天,克忠像往常一样下河挖淤泥。
上午是克忠挖,代红用背篼将污泥背出去装车运走。吃过午饭,克忠见代红浑身上下全湿了,担心他着凉感冒,提议换过来,自己背一气,代红同意了。
当克忠背到第十一背还是第十二背的时候,一不留神踩到一根很长的铁钉。
在这种污黑发臭的河水里面干活,工友们时常踩到玻璃碎片、铁钉之类的东西属正常情况。但就克忠倒霉,数他伤得最重。克忠摔倒在又脏又臭的污水河里。
铁钉穿过鞋底,从鞋面上冒出来,把克忠整个脚掌都给穿破了;疼痛揪心,鲜血流个不停。左罗山又不知跑哪里鬼混去了,着了急的代红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装有‘公用电话’的小杂货店,花了三元钱的高价打通了左罗山‘大哥大’。汇告了克忠受伤的情况。
直到黄昏,街灯亮起,左罗山才喝得醉醺醺的回来。
幸亏他还记得去了一趟药房,给克忠买了两包云南白药。
此时克忠已经在代红和杜勇的帮助下回到临时工棚,杜勇找来了一块破布,拔出克忠脚掌上铁钉,包扎了伤口,但血仍没有完全止住,整块破布很快就给鲜血染红了。
左罗山一进门就睁着那双小蛇眼,说:“那个、那个谁,彭小伙,他娘的你怎么搞的,居然把脚给弄伤了。脚伤了冬天可下不得水,看来这活你干不了,你回家去吧!回家吧!你是上周四到我这里的,一共干了6天,今天只做半天不算,工钱60块,我回头结给你。”
克忠的工友代红很生气,说:“左老板,你这样说可不符情理,你看彭克忠现在脚受伤了,流血不少,你要送他去医院,给他打破伤风针,不能赶他走,还要赔偿他损失。”
左罗山冷笑道:“你小子说得真动听,你知道打破伤风针有多贵吗?一针要好几百块呢。这钱你出?彭克忠农村出来的,他没你想的那么娇气,不就是一颗钉子穿了脚嘛!这么点小伤不需要去打针,何必花冤枉钱。只是他这脚暂时不能着水了,还是先回家吧!”
杜勇也来气了。杜勇本来坐在地上看过期报纸的,闻言丢掉报纸过来和左罗山理论,杜勇说:“克忠流了那么多血,伤很重,又不能下地行走。不去医院,万一伤口感染发炎怎么办?你这左老板做人做事好没道理,这个时候居然还赶他走,分明是落井下石嘛!”
左罗山其实并未喝醉,原只有二三分酒意,却偏要装出七[八]分样子来,见代红和杜勇缠着他要送克忠去医院,左罗山的酒一时间全醒了,吼道:“你两个狗崽子给我听好,如果不想干马上给老子卷铺盖滚蛋,少他妈在这里瞎掺和。彭克忠自己踩了铁钉干我屁事,又不是我让他去踩的,我他娘的还发善心去医院买了云南白药,这样做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话说到这个田地,一向好脾气的代红也火了。代红大声说道:“不让干就不干,你也不至于出口伤人。离开你左罗山的工地,难道咱们会饿死街头不成?但做人最起码要讲点良心,彭克忠如果不是给你左罗山打工,他怎么可能会跑到河里面去踩钉子。难道是他闲极无聊,吃了饭没鸟事干?你说你没责任,那么我倒想问问你左老板,这是谁的责任,我的。”
杜勇附和道:“就是嘛!你以为拿开除我们来威胁就没事,其实这种零工,哪里不找一份,彭克忠现在受伤了,他这脚如果处理不好说不定也就废了,你得给人家一个交待。”
见因为自己受伤,惹得工友和老板闹翻,克忠心里很难受。克忠苦笑道:“算了,这点伤不碍事,不需要多久就会好,再说这事,原是我自己不小心踩了钉子,左老板说得不错:这和他没有关系。我明天就回家,很快要过年了,我也很想爸妈。你们就听左老板话;留在工地挣点钱吧!这年月出来打拼不容易。如果两位老同学过年回家,记得来我家坐坐。”
左罗山笑道:“看到了吧!两个兔崽子。还是人家彭克忠想得周到,明白事理。毕竟是读过几天书的,有见识,不像这们这种粗人。这么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还十万火急的给老子打电话,我还以为是天蹋下来了呢,真见鬼。算了,我懒得和你们一般见识。”
代红和杜勇一时无语,眼睁睁看着工地包工头子左罗山扬长而去。胆小怕事的克忠反倒安慰他们,说什么息事宁人,做人做事要看开点之类的话,代红杜勇无可奈何。
楼主:西部高山陡子  时间:2020-05-14 13:32:12
春天
九八年的春天来得较早,克忠的心情也好了起来:开学第二天他便揽到了一笔生意——给九七(5)班全体师生照相。相片冲洗出来效果居然不错。很快九六(2)班,九七(3)班都来找克忠照集体照。全校沉浸在新学期开始的喜悦中。同学之间相互留影、小情侣们在花前月下不忘秀秀恩爱,至于个人照,那就多不胜数了。开学那段时间,克忠已经彻底把‘天堂医院’给忘了;告别了,广告传单。现在,他只会往相馆跑,每天都要忙碌到深夜。短短一周时间,克忠竟赚了380块钱。看来他当初的选择是对的,傻瓜相机开始发挥作用了。
克忠出现在小化乐餐馆时神气活现,脚上竟然穿上了皮鞋——尽管是革的。
第一次穿上皮鞋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好像人也突然长高了一截。克忠兴高采烈的样子把苏立给逗笑了,苏立笑道:“克忠呀!回来上课了。难得看到你这么开心,说吧!给我带来什么好消息。”克忠道:“我是来还钱的,苏大哥,我赚钱了。赚了很多钱。”
苏小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在克忠后面说了一句:“哇,克忠哥,穿皮鞋了呀!”
苏立笑道:“人家克忠现在当老板了。是照相老板,对吧!克忠。”
苏立的确很聪明,他就知道克忠除了照相之外,不会有别的门路赚钱。
克忠道:“是呀,苏大哥,我照相赚了近400呢!”
苏立吃惊道:“这才几天时间,赚这么多呀,你过年回去也给人照相吗?”
克忠道:“是给家乡父老乡亲照了几张,但没收钱。这钱是回学校才挣的。”
克忠把钱拿出来,要还苏立。
苏立道:“这样吧!克忠,你先别急着还钱,我有个想法给你讲一下,我虽然对照相是外行,但我也知道,这照相它是个技术活,得有个专业相机,傻瓜相机是次品,一般专业摄影人员都不会考虑用它,照出来的相片也不够清晰。这钱的事你先别急着还我。有个事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这不年前我介绍你到贵阳左罗山那小子那儿打工,我原是一番好意,过年回家才听人说你在河里踩了钉子,伤口感染卧床30多天,现在看到你又活蹦乱跳的了我很高兴。左罗山这小舅子做人不厚道,我已经打电话骂他了。你看这样好不好克忠,这钱我在重新借你,你换一台好点的相机,直到你赚到足够多的钱,你再来还我行不行?”
苏立一席话说得克忠都快哭了。
克忠在当晚的日记里这样写道:这是一个充满喜悦的春天,学校的花园里面小草已经冒出头来了,明湖路上那株桃树已经开花,小河里流淌着清水,金鱼游得非常欢快。天晴了,春风拂面。我刚从苏立大哥那儿回来,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人,我有什么话都可以对他说,他借给我钱,让我买到相机。真是想不到,我赚钱了,我居然赚钱了。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穿上了皮鞋。我还买了钢笔,昨晚去澡堂洗了一个澡,中午在食堂吃了回锅肉,我喜欢回锅肉的味道。我发现同学们看我的目光已不再那么异样,开学后仅仅听到有人喊过我两回‘穷小子’,我要争取彻底告别这个绰号。我太不喜欢那个穷字了,我知道我是做得到的。
学校正式上课之后,克忠照相的生意不再那么火爆了,但周末还是有人找到他,这些人大多是些小情侣。克忠换了一台凤凰相机。照相的水平又有所提升了。
这半学期,克忠因为成绩突出,荣幸当选为校学生会学习部长。
一天中午,克忠意外收到一封信,信是弟弟小雨从浙江挂号递来的。信里写道:“哥,你在师范的情况,我都听说了,我了解你的辛苦。我们的环境是不如人,这暂时尚不可改变,但你要坚持。人活着总得有点理想。我知道你从小喜欢教书这行业,这是你一生的梦。弟相信你不会是一个轻言放弃的人。至于我这边,一切都好,每月能挣600块,我报了‘自学考试’——汉语言文学专业。现已过了6门,如果不出意外,年底准能拿到大专学业证书。家里借唐二叔的高利贷,我一听说就马上汇钱给爸爸还了,这事估计爸还瞒着你,我本也不想说出来,只是希望你好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前天妈妈托人给我写了一封信,她在信里说你身体不好,三病两痛,在学校里还时常受人欺负,弟觉得做男人要有点铁骨,人活一生仅争一口气,我相信哥哥定能处理好自身的事。如果手上紧就告诉弟弟一声。”
克忠把信翻来覆去读了四[五]遍,最后躺在床上放声大哭。
楼主:西部高山陡子  时间:2020-05-14 13:32:12
天涯审核的时间是不是慢了点
楼主:西部高山陡子  时间:2020-05-14 13:32:12
任务
彭克忠是一个对工作极其尽心尽力的人,自从当了学生会学习部长之后,手上的事情逐渐增多了,校学生会无论是大事小事全丢给他, 曹满江同学甚至连写篇论文都要克忠代劳。克忠天生好脾气,好助人为乐,每天都要工作到凌晨一两点钟,看来当初他请求校长让他搬到学校礼堂后面的小杂物室住是有先见之明的,这样并不影响别人的学习和休息。
这学期克忠平常经济也不再那么紧张了,不再每天只吃青菜。偶尔也点了回锅肉,或者青椒肉丝。凤凰相机每周至少能为他带来六七十元进帐,弟弟小雨也曾汇过两次钱来,克忠还清了所有债务,将余下的钱存入银行,也备不时之需。
原以来这学期可以平平安安轻松愉快度过,岂料天有不测风云。
一个礼拜三,同学唐纳才过生日,因为唐同学背景显赫,气焰嚣张,经常和社会上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克忠平素与他走得较远,但还是托人送了一只新钢笔。
当晚11点已过,克忠忙完了学生会的杂务,正在暂时属于自己的小杂物室里写当天老师布置的作业。门开了,学生会 曹满江找过来,曹 进门就说:“克忠老弟呀,不好意思,这么晚来找你,是有个紧急情况要和你商量。”
克忠招呼曹 坐在自己的小床上,说道:“讲吧, ,又有什么安排。”曹 说:“是这样的,老弟,刚刚班主任朱老师打通了我寝室的电话,说唐纳才带了学校的一帮女生去‘白月光夜总会’玩耍,现在已经夜深了,朱老师担心社会影响不好,让我和你去把他们请回来。你看我这肚子,早不痛晚不痛,偏偏这个节骨眼上痛,我这一路走到你这里都是抱着肚皮的。要不这样吧老弟,你就一个人去一趟,权当照顾一下我这个当哥的。”
曹 紧紧抱着肚子,一副非常痛苦的模样。
克忠尽管心头有些不太情愿,但既然 已经发话了,怎好拒绝。
白月光夜总会在黄土坡康乐路上,克忠赶到时已经是凌晨了,冷清的街头人影稀稀,一些夜霄小吃摊还在亮着灯光招揽顾客,相比之下夜总会的霓虹灯显得格外的刺眼。
克忠在白月光夜总会门前张望了好一阵,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进门处一个衣着暴露的礼仪小姐迎来,问克忠是在那间包房,要给克忠带路。克忠之前从未来过这种地方,茫然地道:“我不知道,我来找人。”礼仪小姐说:“我看你穿着师范校服,应该是师范的学生。傍晚来了一群师范学生,在302帝皇包间。要不我带你去。”
克忠连连点头,说了几声谢谢,提心吊胆地跟在礼仪小姐身后往楼上爬去。
302帝皇包间关着门,里面传出了歌声,唱的是《长相依》。
礼仪小姐把克忠领到了目的地,笑着说道:“到了,客人你请便。”
说完后转身要离开。
克忠心急道:“你等一下。”小姐返过来,问:“客人还有什么需要帮助。”
克忠不安地道:“你,你——我是说,你能不能带我进去。”礼仪小姐笑道:“我进去不太合适,如果客人不需要,我们一般不会打扰客人。进去吧!都是你是同学,估计你是第一次来,习惯了就不害羞了。”小姐笑着离开了,留下克忠孤怜怜地站在门外。
过了大概有十来分钟,克忠方才畏畏缩缩地推开帝皇包间的门。里面烟雾缭绕,灯光昏暗,歌声振耳;是同班同学罗晓敏在搔首弄姿高歌,歌曲换了,唱的《夜来香》。
克忠看那宽敞的包间里,有十六七对男女坐在沙发上,其中大多数在相搂缠绵,交头接耳,平常在班上极矜持的一些女生,今晚打扮得花枝招展,只有个别人还穿着校服。
在场的男生克忠几乎都不认识,只见这些人一个个凶神恶煞,面目可憎,有的甚至赤[裸着上体,有意把肩上胸上背上的‘青龙白虎’‘朱雀乌龟’之类的纹身露出来。
这场面克忠从未见过。站在门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竟自呆了。
坐在角落里,手提啤酒瓶,半醉半醒的唐纳才大声喊道:“嗨,嗨嗨,我说那穷小子,你来干什么?谁让你来的。这没你什么事,你滚吧!”
克忠终于注意到了唐纳才,矮胖的唐纳才把头发染得半红半绿,在这种半明半暗的灯光下,这个唐同学竟然戴着个墨境,不知是因为要赶时髦还是有意装模作样。
克忠心惊肉跳地对着唐纳才走了过去。
罗晓敏一曲《夜来香》唱完,全场掌声雷动,一个留着长发戴着耳环的高个子男人跑上去拦腰抱住了她,在她的脸蛋上吻了一下。罗晓敏含情脉脉地把麦克风递给对方。
克忠走到唐纳才面前,轻声说道:“纳才同学,太晚了,班主任让我来请你们回去。”戴耳环的高个男人开始唱歌,唱的《杜十娘》,声如狼嚎,极其凄厉。
那‘郎君呀’之类的歌声把克忠说话声压下了。
唐纳才大声吼道:“放什么屁,能不能大点声。”
克忠没法,只得放开嗓门说:“我是代表班主任来让你们早点回去的。”
唐纳才不快地吼道:“妈的,知道了,玩都玩不痛快,你先滚回去吧!”
克忠怏怏不乐地转身离开,差点与一个女孩撞个满怀,却原来是班上的班花兼文艺委员肖悦。肖悦拦住克忠,问他要不要点一首歌,克忠拼命摇了摇头,推开门飞快离去。
楼主:西部高山陡子  时间:2020-05-14 13:32:12
挨打
周六,天阴。六盘水的阴天是压抑的。
克忠放学后,带了两筒胶卷到中山大街冲洗。
这周生意不理想,整整一星期只照了这两筒,有几张还是上周照的。
位于中山大街西段的友谊数码冲印中心,有这个城市为数不多能冲洗各种类型胶卷的设备,尽管大胡子莫老板态度粗横,满口脏话,但并不影响他火爆的生意。不光城里人来这里冲洗照片,就是农村的相馆,每天也有不少人驱车数百里赶到这里来。
克忠每次来这儿洗照片都需要排队,并且一排队就要等上好几个钟头。不急的时候,是可以把胶卷放在冲印中心,等他洗好之后再过来拿,但老板往往会把胶卷搞丢。因此克忠很不放心,每次过来都要等到对方将照片洗印出来了,然后带走,今天也不例外。
克忠洗完照片,走出友谊数码冲印中心那时,天已经黑了。月牙初上,凉风袭人。原来傍晚下了一场雨,天居然放晴了,真是山区的天,千变万化,想变就变。
克忠扫了一眼人群涌动的大街,径朝学校方向走去。
在他的身后,一辆长安面包车悄然跟上。
当克忠走到水西路口时,迎面来了一个穿牛仔裤的男人,约莫二十八九光景,理了个平头,满脸横肉。平头挡住了克忠去路。克忠正感纳闷,却听平头问道:“小子,你是师范的彭克忠吗?”彭克忠并不认识这个人,见来者不善,有点心慌,不敢回答。
平头吼道:“你哑巴了吗,小子,老子在问你话,你是不是彭克忠?”
克忠心惊肉跳地点了点头。平头朝旁边喊:“没错,就是那小子。”
停放在路边的一辆面包车上,顿时冲出五六条壮汉来。克忠清楚地看到,那个在白月光夜总会搂着罗晓敏唱歌的戴耳环的高个子男人赫然也在场。这群人当中一个微胖的中年壮汉冲上来,二话不说就在克忠肚子上踹了一脚,克忠瘦弱的身躯顿时倒地了。
天眩地转,日月无光。这是彭克忠当时的感受。
这些人竟然莫名其妙地对克忠好一顿毒打,倒地后的克忠来不及分辨,唯有下意识地用双手抱着头,但还是能够清醒地感觉到这群流氓给他身体带来的的痛苦。
这群流氓你来我往,毒打克忠足足有六七分钟。
如果不是因为有警车恰好鸣笛驶过,或许他们会将克忠活活打死。
流氓们离开了,克忠其实已经半死不活。幸得头脑还清醒,耳朵未失聪。克忠听到有个流氓临走时恶狠狠地警告他,说话者就是白月光夜总会见过的那戴耳环的高个男人:“小子,听好了,我们是斧头帮,这次打你,是因为你嘴贱。这就是打小报告的下场。”
克忠茫然地躺在地上,抬眼望满天星星,一行凄凉的泪淌了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克忠有好几次试图着想爬起来,可是每动一动腹部就疼痛钻心,一时竟站立不稳,克忠真想放声大哭一场,却又哭不出来,他整个人被打懵了。
有路人在克忠身边停下脚步,指指点点一番,说什么一个学生竟然喝这么多酒,真是丢人现眼。显然他们把克忠当成一个醉汉了,没加理睬便又匆匆离去。
街上的车流越来越少,行人越来越少,最后只落下一条冷清清的大街。
克忠已经记不清自己是怎样爬回学校的了,也忘了是怎样回到自己的小屋的。克忠意识模糊,能记得的只有疼,揪心的痛,肌肉朽了一般,轻触到哪里都很痛。
克忠在小杂屋室的地板上躺了很久很久,方才聚了一点力气站起来。对着镜子照了一下,天啦,被打得面目全非,脸都歪了,耳朵充血。克忠痛苦得再次流下泪来。
黎明。远处不知是哪里传来的鸡鸣。克忠艰难地把校服脱下来,能清晰地看到上面成百上千的脚印,这显然是那群流氓的杰作,克忠仍然没有想通为什么会挨打,他的背部胸部都受了伤,最麻烦的是脸被踢肿了,没法出去见人,幸好,暂时估计还死不了。
克忠倒在床上后,再也不能动一动。
第二天是礼拜天,克忠足足睡了一整天,不吃不喝。
礼拜一,克忠没去上课,强忍着剧痛走到校门口的‘安居药房’,把身上所有钱都拿出来,不仅买了专治创伤的西药,还买了两大包中药。克忠小杂物室里那只沙锅还在。
晚上10点。克忠用过几回药后,感觉不再那么痛苦了,这才勉强起床,摇晃着身子往门外走去。在师范学校,克忠没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最终他想到了小化乐餐馆的苏立。
楼主:西部高山陡子  时间:2020-05-14 13:32:12
黑帮
小化乐餐馆没什么固定的开关门时间,早晨老板睡醒就开门,晚上顾客走完就关门,如果夜间苏立去打麻将,或者有什么临时应酬睡得晚了,也许到次日中午12点还关着门,又或者亲戚朋友家有什么红白喜事需要去帮忙,餐馆也可以两三天不开门营业。在很多时候,餐馆打烊时间几乎都要到凌晨一两点,因为餐馆同时经营‘铬锅’,有些小情侣点了一盘土豆便可以吃上两三个小时,聊个没完没了。今夜因为突然降温,用餐的人少了,苏立正准备关门,好去看电视剧《封神榜》,见克忠摇摇晃晃走来,苏立吃了一惊,忙将他让到屋里。
苏立情急地问:“兄弟,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克忠在铁炉子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哽咽道:“大哥,我被流氓打了。”
苏立挨着克忠坐了下来,将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难过道:“兄弟啊,你可伤得不轻呀,你看这头都肿了,眼睛里布满血丝,耳朵肿得像八戒。哎呀,嘴也歪了。什么流氓呀?居然下这等狠手,你脾气那么好,怎么会得罪流氓呢!让人把你打成这副模样。”
克忠苦笑:“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啊!我也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得罪了那伙混蛋,他们自称是斧头帮的。我看也像,他们之中有一个人我曾经见过一次。”
苏立很诧异,道:“你一个学生,怎么会得罪斧头帮那种黑帮混蛋。”
苏小英本来已经早早睡了,原来这小化乐餐馆吊了一个顶,小英就在吊顶上铺了海绵床垫,平时就睡在吊顶上,听到有人讲话,以为来了客人,从吊顶的小孔中伸头出来,见是克忠来了,小英呵呵笑道:“克忠哥呀,这么晚了还向个游魂野鬼一样到处跑,不怕着抢。”
苏立喝道:“小英你别瞎说,克忠已经被黑社会打伤了。”
小英吃了一惊,忙穿衣从小楼梯上爬下来,嘴里说道:“克忠哥怎么这么不小心,你没事惹那黑社会干嘛!那些坏蛋可是杀人不偿命的,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及到走到克忠跟前,见克忠被打得鼻青脸肿,小英心疼得骂了起来:“这些挨千刀的黑社会,怎么就不被车压呢!这天下难道就没有王法收拾他们么,你看这脸都打破了,这怎么办呀!”
克忠痛苦地道:“平白无故被打,我也没有办法啊!”
小英一边骂着黑社会,一边问克忠:“打了110没有呀。”
克忠摇头苦笑:“想过呢!但最终没打。去了除了录口供之外,估计不会有别的事,浪费时间,图个心里安慰,谁会把一个穷学生的死活放在心上,为你去抓人。”
苏立同情地道:“是啊!这年头,没钱什么事都别想干,斧头帮在这个城市为所欲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谁管?一般人可不敢惹他们。但有个事我就闹不明白,你说你一个穷学生,没钱没势,不嫖不赌,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彭克忠现在应该是连女朋友都不球得,根本不存在争风吃醋的问题,那么斧头帮这些黑社会干嘛找你麻烦,这大街上行人成千上万,为什么单单找到你,这说不过去,克忠你好好想一想,这中间是否还有别的问题。”
小英附和道:“就是嘛,就算是黑社会,也不会莫名其妙打你。”
克忠沉思了一回,把当晚被打的经过回忆了一遍,说道:“我也不知道,我想了很久,一点头绪也没有,从小爸爸就对我说,做人要厚道;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出门在外不可与人争执,要多交朋友,少结冤仇,我一直都是这样做的,走在路上连只蚂蚁都不敢踩,你说我怎么可能会去惹黑社会。我真不明白那些流氓为什么要打我。”
苏立替他分析:“兄弟呀,你这话没谈到重点,你再仔细想想看,这些混蛋说过什么话,或者在打你的过程中,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你再想想,这事不符常理。”
克忠猛然可起一事,说道:“对了,苏大哥,我记得那个和我见过一面的流氓临走时说:‘打我是因为我嘴贱,说我打了什么小报告。’可我没干过这事。”
小英同意道:“我相信克忠哥,克忠哥为人正直,那么善良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去打小报告,你说一个黑社会,他有什么小报告给你去打,简直是胡说八道嘛!”
苏立点头道:“这就对了,这线索不就出来了嘛!这中间一定还有个什么情况没有搞清楚。你说你见过打你的那个流氓,或者说那群流氓当中一个,哥想问你,你怎么见的他,在哪见的,当时有没有和他吵过嘴,或者说过话之类的,总之一句话,得罪过他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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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
苏立的话让克忠沉思了好一阵,克忠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大哥的分析不无道理,让我想起一些不太正常的问题;上个礼拜三,我们班有个叫唐纳才的同学过生日,纠聚学校一帮女生去白月光夜总会唱歌,本来喝个歌也没什么大不了,但这唐纳才可是学校的名人,关于他的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引起旁人关注。这帮人去唱歌很晚了不见回来,学生会 曹满江叫我去通知他们回学校,说什么‘担心社会影响不好’。班主任朱老师原本是要曹满江去的,但曹满江刚巧肚子疼,就让我去了。那晚我在白月光夜总会就见到打我的流氓当中一个,他个子很高,偏瘦,脖子上有纹身,纹的是一条小蛇,还戴着耳环,所以我记得非常清楚,当时他在唱歌。可我一句话都没和他说过,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打我。”
苏立苦笑道:“我说兄弟呀,你为人太单纯,不知道这个社会的险恶,往往被人利用。哥哥虽然当时不在场,但据哥哥推测,你从一开始便被人利用,那个什么学生会 让你干这事显然不靠谱,担心社会影响不好学校那么多老师干嘛不去叫,非要让你去。还有,你说这斧头帮参加一个学生的生日晚会,这太不正常了,那个过生日的学生叫什么名字?”
克忠道:“叫唐纳才。”
苏立按照自己的思路分析下去:“唐纳才,这个家伙是个关键,你被斧头帮平白无故修理这事儿,肯定和这个唐纳才有关,你平时和他关系怎么样,有仇吗?”
现在克忠越想越觉得苏立的话相当有道理,但有些地方还是搞不明白。克忠说道:“没有,我说过我不喜欢与人结仇的,这唐纳才虽然和我是一个班的,但平时也没什么交情,最多见面打个招呼而已,更谈不上仇恨,我认为他没有理由找人打我。”
苏小英一直站在旁边听,这时插话道:“我赞同哥哥的观点,我认为,这唐纳才肯定有问题。你说他一个学生,结交黑社会,这种人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苏立道:“这唐纳才是哪里人?你知道吗。”
克忠道:“唐纳才是班上的牛人,开车上学的,一辆黑色大众,我听同学们私底下议论,说他是什么钟山区的,有背景有势力,好像是什么税务还是工商局长的儿,我一般不大关注别人的私事,所以记不清了,开学那阵,十几辆轿车送他上学,拽得要命。”
苏立点头道:“这就对了嘛,难怪他有恃无恐的欺负你,居然动用黑社会。我猜测你被打肯定和那晚他过生日你去白月光这事有关,估计是你哪里做得不好,不小心得罪了他,这种人睚眦必报的。这先不论;那么兄弟你平白无故被打,准备怎么处理?”
克忠痛苦地道:“这事我一想起就难过,我原本打算向学校反应,但苦无证据,再说我还要读书,不想得罪人。”苏立道:“兄弟呀,你也太弱了。你不会就打算这样算了吧!”
苏小英打断道:“怎么可能就这样算,被打成这样,得告他。”
克忠摇头道:“又没有证据,去告谁呀!其实这些人无论是唐纳才还是斧头帮,显然我们都惹不起,我在学校睡了一整天,想了很多的事,上这师范太不容易了。我也是没有什么办法,今天这么晚来找苏大哥,其实是希望苏大哥帮忙出出主意,我该怎么办。”
苏立犯难了,说道:“兄弟啊,如果是别个欺负了你,或许都还好办!只是你这回碰到这事儿,只怕哥也是有心无力。你是个学生又刚从农村出来,有些事你不知,其实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我在水城做这点小生意,起早摸黑赚几分辛苦钱,已经很不容易了。可是,哎,我们还得向斧头帮进贡纳税,这群流氓是无恶不作啊!他们说是交保护费,你说哥哥开一个小馆子,需要谁来保护呀。你不了解这世道,兄弟!我们其实并不是怕他们,问题是我们需要在这个城市立足,需要生存,需要养家糊口,不向他们低头可不成啊,他们有靠山;就说这个城市的生猪屠宰市场,一直都是他们操纵,搞得我们这里的肉价比北京上海还贵,他们是到处有人,左右逢源。今晚你还能活着来我这儿,已经算你走运了。难呐,兄弟。”
克忠沉默了良久,苦笑道:“其实大哥说的这些事情,我早已有耳闻,只是没料到这种倒霉事儿竟然会发生在我身上,我原也没打算要报仇,这两天我也一直在想,要不还是按我爸说的;‘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忍吧!既然惹不起,我以后出门小心点就是了,尽量防着一点。今天我吃了药好多了,估计明后天就能去上课。”
苏小英叫嚷着这不行那不行,要去报警,要去找人帮忙,要去打回来,苏立握住克忠的手,唯有摇头叹息,最后把小英气得哭了。苏立无可奈何,吩咐小英去给克忠倒一杯新茶,小英没理会,赌气回吊顶睡了,克忠和苏立又说了些同病相怜的话,夜深了克忠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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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长
回去的路上,肖悦气得发狂。这朵校花在心中发誓,要与彭克忠彻底断交。之前看他成绩好,为人厚道,非常看好他,误以为此人将来必是国之栋梁,看来自己当初是走眼了。
夜空中布满繁星,肖悦打算去河边吹吹风,消散一下心头的闷气。没想到在操场上竟然碰到彭帅。彭帅和几个高年级的男生在站着聊天,显然他们刚下晚自习。
肖悦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大步走了过去,口里高喊道:“彭帅。”
彭帅回过头来,另外几个男生看到有美女来找彭帅,嘻嘻哈哈笑着走开了。
肖悦来到彭帅面前,因走得急了点,犹在喘着气。彭帅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诧异道:“你是在叫我吗?”显然他很吃不准这个美女找的是不是自己。
肖悦点头,将手撑着大腿吸气,好似刚参加完长跑比赛。
彭帅说:“你是九七(5)班的肖悦。”
肖悦抬起头来,露出些笑容:“你认得我。”美女都喜欢被人认识。
彭帅道:“你可是全校出了名的美女,谁不认得,你找我,不会是打算请我吃霄夜吧!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准备去哪里,我知道有家烤鱼不错。”
彭帅的确很帅,身高一米八二,喜欢蓝球,足球,爱看电影,还喜欢开玩笑。
肖悦看看左右无人,说道:“霄夜的事小意思,以后再说,今晚找你是别的事。”
彭帅很爽快,道:“说吧!什么事?在下洗耳恭听,如果力所能及,甘愿赴汤蹈火。”
这话把肖悦逗笑了,肖悦笑道:“看来咱们的彭学长肯定是经常看武打电影,台词记得滚熟,应该后面还有一句叫在所不辞,对吧!我们言归正传;学长认识彭克忠吗?”
彭帅道:“我的家门呀!呵呵,认识认识,学生会学习部长嘛,你们班的对吧!据说成绩蛮好,毛笔硬笔均一流,听人说市书法协会都来找他要字画。这彭克忠我曾见过几次,没打招呼,不是太熟,感觉他和眉顺目,像个女孩子,文文的。你找我和彭克忠有什么关系?咿咿咿,肖悦同学,不会是你看上咱这家门了,不便启齿,要请我彭帅当红娘。如果真是那样,咱们可要把话说在前头,当红娘一定是要给红包的哟,另外我也挺喜欢喝喜酒。”
和彭帅聊了半天后,肖悦的心情好了许多,看得出彭帅是个极具感染力的人。
肖悦说:“这回彭帅学长你可猜错了,其实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告诉你也无妨,部队的,谈两年多了。再说彭克忠肯定不是我肖悦的菜,只是我觉得他这人特好,我来学校那阵子他还帮我带路拎东西,请他照了几回相也只收成本,雷锋精神在他身上得到了充分发扬,大好青年一个,可惜前两天,这彭克忠被人打了个半死,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呢。”
彭帅惊诧道:“哇,这雷锋也有人欺负,知道是谁干的吗?”
想起克忠的遭遇,肖悦又有些激动了,说道:“是斧头帮干的。”
彭帅好生奇怪:“斧头帮,乖乖,那可是黑帮呀,这彭克忠一个学生,也被他们收保护费了?真是没天理没天理,你说我这家门怎么会摊上那些流氓,这可不是好事儿。”
下晚自习的学生三三两两从他们旁边走过,肖悦放低声音说道:“不对,斧头帮找上彭克忠不是要收他的保护费,并且彭克忠并没有摊上他们,你也知道彭克忠那么善良一个人,他哪里有胆去招惹黑社会。他是得罪了唐纳才,或者说是唐纳才认为彭克忠得罪了他。”
彭帅摇着头,不解道:“哦哦哦,我有点懵,不是太明白你的意思?”
肖悦解释:“事情经过是这样的,上周唐纳才过生日——。”
彭帅打断道:“这事我知道,这个官少爷兼富二代找了咱们学校一堆女生到白月光夜总会鬼混,玩到深更半夜,后来还和社会流氓一块胡闹,回来被校长处罚了。”
肖悦道:“你也听说了。对,就为这事,他认为是彭克忠打了他的小报告。”
彭帅叫起屈来:“哎呀真是专门找软柿子捏,这关彭克忠什么事嘛?”
肖悦道:“那晚彭克忠曾去过白月光,是朱笑武让他去叫唐纳才早点回学校。”
彭帅道:“我好像明白了。你找我为这事?你希望我怎么做。”
肖悦道:“彭克忠被唐纳才叫斧头帮流氓打得半死,偏偏他是个穷光蛋,又胆小怕事,我刚从他那儿来呢,没想到这个人一点血性没有。说实话吧彭帅学长,我看着他可怜,我的想法是,至少应该让唐纳才出一点医药费,你说是吧,我的彭帅大哥哥学长。”
彭帅笑了起来,道:“好好好,谨遵圣意。其实一点也看不出来嘛,咱们的肖悦同学居然有侠女之风。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这个唐纳才为虎作伥,简直是师范一匹害群之马,这种人只会败坏咱们学校大好名声,我身为护校队长,是有义务去拜访一下这个唐少爷。话说回来这事儿不能怪人家彭克忠,别个只想专心读书,专心写字,将来为国效力为国争光,把农村的娃儿一个个培养成才,可是一不小心出门撞鬼了。幸好有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咱们的肖悦女侠和彭克忠在一个班,以后凡事请多多关注一下我这个好好先生的家门。好吗!”
肖悦开心了,道:“遵命。听到这话,才感觉像个男人说的。”
两人在夜风中说了再见,肖悦已经不打算再去河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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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凶
克忠出现在教室,引起了全班好奇的目光。只有唐纳才一个人若无其事地画他的漫画。
上午是班主任朱笑武老师的课,讲微积分。朱老师走近教室便感觉气氛有异,很快他便注意到了克忠肿胀的半边脸庞及歪斜的双眼,朱老师走到克忠身边,诧异地问道:“彭克忠同学,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发生了什么事情?”
克忠站起来回答:“报告老师,我前些天去爬山,不小心摔了。”
朱老师挥手让克忠坐下,说道:“是有几天没见你来上课了,我问了周少军,他说你又病了。原来你居然跑去爬山,你说你——好端端爬什么山嘛,是去了‘一线天’还是‘天波楼’?居然这么不小心,你看你这个头,都快摔成猪头了,以后别再去爬了。”
朱老师半开玩笑的话惹得全班哄笑,克忠心里想哭。
晚上,8点15分。
克忠感到头还在疼,没去上晚自习,躺在杂物室里自己的小床上看书。
有人敲门,克忠心生警惕,紧张地问道:“谁呀!”
“我。”一个女孩子的声音,非常悦耳。
大概是考虑到女孩子不可能伤害自己,克忠舒了口气,说道:“门没锁,请进来。”
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班花——文艺委员肖悦。
克忠有些尴尬,忙翻身坐起,幸好穿着衣服。
肖悦主动开口,说:“克忠同学,你睡吧,我过来看看你。伤得重么?”
说话间将一口袋新鲜水果放在克忠床前的小桌上。
克忠张口结舌,半天才道:“谢谢你呀,肖悦同学,还好。你怎么想到过来。”
肖悦在屋子里找了半天,好不容易在书桌底下发现一张小凳子,拖出来坐下,说道:“没事就好。我知道你没有爬山的嗜好,我也知道你受伤不是摔倒。”
克忠奇怪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肖悦说:“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应该是被人打了。”克忠着急起来,忙问道:“你知道是谁打了我?”肖悦反问:“你难道真是被人打的。”克忠沉默半晌,回答道:“实不相瞒,我受伤,的确是拜一群流氓所赐。”
肖悦似有所悟,点头道:“这就对了,一定是斧头帮。他们没打死你,算你走运。”
克忠一脸的惊讶:“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肖悦说:“你还记得白月光夜总会吗?”克忠道:“当然记得,当晚你也在。”
肖悦说道:“是的,但你走后我就回学校了。”
克忠满脸茫然,道:“那你怎么知道,是那群流氓打的我。”
肖悦道:“其实这并不难猜。”
克忠还是不解:“究竟是为什么?”
肖悦说得非常肯定:“因为一个人——唐纳才。”
克忠摁了一下受伤的额头,痛苦地道:“我就猜了七八分,果然是他,但我并不曾得罪这个人,再说你怎么能够肯定我受伤和他有关系?”肖悦说得很平静:“唐纳才从白月光回来便被校长找去训话,记了大过,留校查看。”克忠却很惊讶:“记了大过,为什么呀?”肖悦道:“作风问题。”克忠更奇怪了:“他的作风问题关我何事?”
肖悦耐心解释:“唐纳才怀疑那晚在白月光,有人告了他的刁状。”
克忠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但我可没有那样干过。”
肖悦冷笑道:“我知道你没干过,那晚的事情,整个学校传得沸沸扬扬,有几个女生当晚没有回来,去哪里开的房全校都知道,这与你何干。”克忠很懊恼:“我明白了,我成了替罪羊。”肖悦道:“没有什么替罪羊,只是因为你好欺负。那么彭克忠同学,现在你被打成这样子,我想你应该已经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你打算怎么办?”
克忠道:“能怎么办,我还是没有证据,你如果让我去找唐纳才,或者去和斧头帮血拼,都不会有好的结果,我只想好好读书,珍惜这个机会,不打算与人结怨。”
这回轮到肖悦惊讶:“不会吧,听你的意思,你是准备就这样算了?”
克忠苦笑,道:“肖悦同学,你认为我还能有别的办法吗?”
肖悦打量了克忠良久,方才说道:“彭克忠,我在想,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这话显然伤了克忠的自尊,看得出他的脸色变了。杂物室内暂时的宁静,克忠干咳了两声后,叹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再说我还活着,也还没毕业,你让我怎么办?”
肖悦盯着克忠的眼睛,还是不能理解:“难道你就没想过要报仇?”
克忠道:“我报得了仇吗,天道损不足而补有余,这世界本来就没有公平。”
肖悦有点生气:“我发现一个问题,彭克忠,要不要我现在告诉你。”
克忠平淡地道:“只要你愿意,可以。”显然他已经猜到肖悦的话不会中听。
肖悦道:“我发现你彭克忠同学除了成绩好,字写得好之外,别的,一无是处。”
克忠反倒坦然:“也许肖悦同学的理解是对的,我的确不像一个男人。”
肖悦反过来安慰他:“不过你也别自暴自弃,如果你想报仇,我可以给你指条路。”
克忠似乎有点兴趣,问道:“什么路?”肖悦道:“找你的家门。”
这话克忠不解;“我的家门?我家可在化乐,你的意思,是要我回去告诉父母。没这个必要吧!”肖悦道:“我没有要你回家,你忘记咱们学校有个护校队,队长是谁?”
克忠道:“96(4)班彭帅,我和他可不熟。”肖悦道:“不需要很熟,这个人我到是有所了解,正直、讲义气、有血性,你可以去找他,把你的遭遇讲给他听。”
克忠道:“你是让他同情我,或许我的确很可怜,但暂时还不考虑接受施舍。”
肖悦道:“你错了,彭克忠,放下你的尊严吧!我认为他别的方面可以帮到你。”
克忠摇头:“我大概有点理解你的意思了,但彭帅也只是个学生,没有必要把他卷进来,斧头帮在这个城市横行也非一日,谁都惹不起。”肖悦道:“邪恶势力,见不得光。咱们师范有数万学生,护校队也有上百人,还有彭帅同时也是校足球队队长,他随便叫一声,招集百八十人应该不是难事,对付斧头帮或许不行,但对付唐纳才,我相信他们应该可以。”
克忠还是不赞同:“我们来师范的目的,原是为了好好读书,学点东西回去教导农村那些穷苦孩子,可不是为了打架、报复。”这话让肖悦很不快,肖悦站了起来,说道:“看来我今晚是走错地方了,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那么天下岂不更乱,国无宁日。”
克忠把头放在枕头上,说道:“随便你怎么想,我只求和谐共处,大家是同学,一场缘分,还有两年多时间要相处,我想没有必要搞得那么僵。”
肖悦更生气了,几乎在怒吼:“彭克忠同学,我认为你特没种。”
克忠心中十分痛苦,脸上强装镇定,道:“也许吧,我愿以人为善,珍惜这个读书机会,多交朋友。我认为肖悦同学的言行有些过激了,你不是和唐纳才是朋友吗!”
肖悦转身告辞,说道:“看来今晚我的确来错了。我肖悦从不和流氓做朋友。”
肖悦走后,克忠躲在被子里抽着自己的耳光,哭得肝肠寸断。

楼主:西部高山陡子

字数:112993

帖子分类:莲蓬鬼话

发表时间:2013-10-17 19:01:10

更新时间:2020-05-14 13:3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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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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