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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下的声音 上卷 美国

楼主:由几子  时间:2020-08-21 12:48:18
雪落下的声音 上卷 19

淑梅楼下的邻居也是从中国来的,两天的功夫,她们就搭上话。那家的女主人叫王艳,来自一个内陆省份的省城。
王艳邀淑梅去她家玩,一进她家门儿,就看见三个宝宝,一个三四岁的样子,一个还在襁褓中,另一个好像刚会走路。淑梅在家里听到过楼下有孩子吵闹的声音,但是看见这么多孩子,还是吃了一惊。
“都是你的吗?”淑梅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王艳哈哈大笑:“我哪有那个本事,大的是我的,两个小的是帮别人看的。”
“也是来这里上学的中国人吗?”
“是,都是两个人一起读学位的,没工夫看孩子,就放我这。只白天在这,晚上就接回去了。”
听到两个人都在读书,淑梅有些好奇,“两个人都能拿到助学金吗?”
“那当然,没助学金,交学费谁读得起?”
“那不就有两份收入了?”
“对啊,要不这么小的孩子,他们哪舍得放在我这。”
淑梅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王艳:“那你怎么没去学一个,有收入,还能拿个美国学位?”
“我可不是那块材料,”王艳不自然地笑着说,“你们在国内都是大学毕业,”她探究地看着淑梅,见淑梅没有反驳,接着说:“我就是高中毕业,想上也没法申请。”
王艳的老公在机械系读博士,他们已经来了三年了。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怀孕,孩子是在美国出生的。王艳的老公在西北的农村长大,靠着惊人的毅力考上大学,硕士毕业后分到王艳所在的城市工作,两人经人介绍认识,组成了家庭。
王艳白白胖胖的,皮肤很好,笑得时候两只眼睛弯成一对月牙,嘴角两边各有一个酒窝。因为刚来不久就生了孩子,虽然她老公的助学金比东山高几百美元,但三个人还是过的紧巴巴的。那时候王艳周末常去附近一个教堂的食物银行领取免费食品,但是现在已经很少去了,不去的原因倒不是因为现在有钱了,而是她觉得食物银行里只有些罐头、挂面、快过期的面包之类的,拿回来也没人吃。而且孩子已经大了,不需要奶粉,别人托她带的孩子,是连奶粉一起送过来的。
王艳告诉淑梅,她刚来的时候因为自己学历不高,没法读研究生,也是挺苦恼的。如果从本科读起,又很难争取到助学金。出去打工,因为孩子还小,很不方便,而且非法打工还有被抓住遣返的风险。
后来有朋友见她专职在家带孩子,就问能不能也帮着带带他们的孩子。美国托儿所费用很高,研究生助学金的月收入,比孩子的托儿费高不了多少。王艳想反正带一个也是带,两个三个也是带,不仅能增加收入,还帮了别人的忙,况且大家都是中国人,不会揭发她非法打工,于是就在自己家里办起了托儿所。
那些国内父母不能来帮着带孩子的,经常找王艳这样的来帮忙,费用比正式托儿所少很多,而且大家都是相熟的中国人,对孩子的安全也放心。虽然严格说这属于非法打工,但这种你情我愿在自己家里做的,很难被发现,更不容易被抓到。自从王艳开始给别人看孩子,家里的经济改善了不少,她的收入和他老公的助学金不相上下,在这个小城里也算是中下水平了。
自从认识了王艳,淑梅每天做完家务,就下来和王艳呆一会儿。两人或是在家里聊天,或是带着孩子去儿童游乐场玩耍。王艳很热心,对这里也熟悉,告诉淑梅去哪里搜集免费的购物券,还有不同超市不同货物打折的时间。她消息很灵通,知道哪家商店有大促销或者便宜货,就告诉淑梅然后开车拉着她一起去买。
但是和王艳一起买东西,有时候让淑梅感到难堪。比如王艳会把已经剥过叶子的圆白菜,再剥几层叶子,只剩一个白胖的菜头。买盒装鸡蛋,王艳会打开五六盒,挑出所有大的集中到一两盒里。
有一次,王艳正在挑鸡蛋,一个超市的工作人员正好从她们傍边走过,他用异样的眼光看着王艳,想说什么但又忍住没说,虎着脸走开了。淑梅假装看冷柜里的牛奶,脚下一蹭一蹭地和王艳拉开距离,脸上火辣辣的,王艳还大声招呼淑梅也买点鸡蛋,说今天的鸡蛋有很多大的。
两个结了婚的女人聊天,难免会相互炫夫。王艳对淑梅说鸿逵真是不容易,鸿逵就是王艳的丈夫,小时候每天走十几里山路去上学,早上天不亮就出发,午饭只能吃黑面馍馍就咸菜。淑梅说,你老公到底还有父母,东山五六岁就成了孤儿,每天都是干完活才去上学,放了学又要干活,干完活才能写作业。
王艳说鸿逵是他们村里第一个大学生,他们县是贫困县,他拿到通知书的时候,县长都到他家里来祝贺。淑梅说,东山他们村以前也有考上大学的,但考上研究生的他是第一个。临毕业那年,他们县长去他们学校招兵买马,还动员他回县里。王艳说,可不能回县里,到了县里再往上走可就难了。
王艳对淑梅说:“当初我就是看鸿逵有学问肯钻研,别人都说他长得其貌不扬,又黑又瘦,家里还是农村的。我就不信那个邪,好看有什么用,还能当饭吃?农村的又怎么样,退回几百年,谁还不是农村的?”
淑梅听了笑了笑,心想如果你家鸿逵是个风流倜傥的美男子,你看他是不是还会娶你?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这可是大实话,谁家天生是城里的。别人介绍我和东山认识的时候,觉得他长得一般,学历还凑合,人是不是农村的到无所谓,但是东山对我真的很好,三天两头来我家,把我父母哄得逼着我和他认真谈,后来慢慢接触,觉得人很实在,也知道疼人,要不然……”
“要不然怎么样?”王艳假装绷着脸质问淑梅。
淑梅也假装白了王艳一眼:“你说怎样?”
王艳低头抓了一把菜,一边择菜一边问淑梅:“哎,我问你,你家东山为什么读硕士,不读博士?我家鸿逵读的是博士,博士比硕士高,毕了业还可以接着读博士后,将来找工作……”王艳叽叽喳喳地说着,淑梅好像在听王艳唠叨,可心里却在想刚才王艳的质问:要不然会怎样?
要不然会怎样?她脑海里闪现出那个部里科员儿的影子,不由得皱了下眉头。她有些心虚地低着头瞟了一眼王艳,王艳正专注地看着手里的菜,自顾自地唠叨着。
淑梅捡起一把菜,慢悠悠地择着。如果不是东山要来美国,她还会嫁给他吗?她没法对自己撒谎,她心里的答案让她有些感到难堪。
东山是农村的 他的身材不是修长的,脸不是消瘦的,他没有又圆又大的眼睛,手指也不是修长优雅的,而且他还抽烟。那他究竟好在哪里?不错,他人不坏,对自己也还好,但是,但是……。
也许婚姻都是这样的,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有十全十美,也没有人能免俗,那小说里的话怎么说来着,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过上个好日子,就像爸爸说的,好模样有啥用,又当不得饭吃。哎,既来之则安之吧!
“嗨,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王艳用胳膊肘捅咕了她一下。
“啊,什么?”淑梅慌忙又抓起一把菜,“我刚在想晚上吃什么,没听见,你说什么呢?”
“我是说,你俩是不是准备要孩子?”王艳特别强调要孩子三个字。
“这个……我们还没考虑。”淑梅还没想过生孩子的事。
“还考虑啥,赶早不敢晚,在这生孩子有保险,花不了多少钱,而且孩子生下来就是美国公民。”王艳看了淑梅一眼,接着说:“你要是想上学,不能带孩子,我帮你带。我你还信不过!”
淑梅真的没考虑过要孩子的事,觉得那很遥远,但现在被王艳这么一提,觉得是该考虑考虑,她想晚上等东山回来和他商量商量。
就在那天晚上,她第一次见到住在隔壁的室友。她正在厨房做饭,大门突然开了,然后进来了一个小伙子。他们四目相对愣了片刻,小伙子对她笑了笑,点了下头,就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
淑梅开始没反应过来,直到他进了隔壁的房间才意识到他是谁。小伙子个子比东山高些,人很秀气,笑的模样也很和善。他进了自己的房间,一直到淑梅和东山上床睡觉,也没再出来。
楼主:由几子  时间:2020-08-21 12:48:18
雪落下的声音 上卷 20

周五晚上,淑梅和东山一般都去超市采购,买一周的吃用。买完菜,他们去了附近的一家中餐馆。王艳给了淑梅两张优惠券,一荤一素两菜一汤,只要三块九毛九,比平时便宜一块钱。淑梅来美国已经有一个多月,不像刚来的时候看什么都觉得贵,现在他们每周都会去外面吃一次。
他们要了各自喜欢的菜,一起端到角落里一个安静的靠窗的位置。淑梅要了一个左宗鸡和番茄炒蛋,东山要的是古老肉和香菇油菜,饭店免费送酸辣汤,相当于一个四菜一汤的双人套餐。天气已经变暖,窗外的樱花差不多到了尾声,不时有花瓣飘落下来,花丛里,新叶已经爆出,只是还没有完全展开。
淑梅尝了一块左宗鸡,又捡了一块东山盘子里的古老肉。美国中餐馆里的肉菜大都裹着一层厚厚的面糊,在油锅里炸得酥脆,好像国内的餐馆这么做的不多,也不知是哪里的套路。
“今天王艳跟我说了个事,挺神的。”淑梅边吃边说。
“又嚼谁的舌头了?”东山吃得正香,头都没抬。
“什么嚼舌头啊,”淑梅厌恶地看了东山一眼,“说是艾城那边学校里的事。”
艾城离他们有一百多公里,也有所不小的大学。
“怎么了?”东山还是没抬头。
“说的也是来美国读书的,好像广东那边的,来读经济系。刚来没多久,就花钱找了个美国女的假结婚。还分期付款,先预付一半,拿到绿卡再付四分之一,然后再等半年还是一年,通过移民局核查后再付尾款。
那家伙拿到绿卡就和导师请假一年,找了份工作,有工作了就和银行申请贷款,首付买了房子,三居室还是几居室,我也记不清了。他自己住一间,其余的租给学生,租金每月除了付房贷还有结余。然后不知用什么做担保,申请贷款又买了第二栋房子,还是租给学生,两栋房子每月除了付房贷还能结余一千多。有了这份钱他就辞了工作又回来读学位,每月一千多房租加上助学金,日子过得滋润得很。”
淑梅喝了一口汤,接着说:“真是厉害,难为他怎么想出来的,不愧是经济系,一脑袋生意经。”
“有什么厉害的,不过是歪门邪道,不务正业罢了。”东山满嘴流油地嚼着一块古老肉。
“什么歪门邪道!人家一没偷二没抢三没骗,怎么就成了歪门邪道?”淑梅鄙夷地看着东山,“你自己榆木疙瘩脑袋想不出好主意,到说人家不务正业。你要是刚来的时候,也这么买栋房子,咱们自己住一间,其他房间租出去,现在都不用交房租了。”
“假结婚还不是歪门邪道!你要我那么干,那我也得先假结婚拿绿卡呀,你想离婚吗?”东山抢白道。
“你敢!”淑梅用手里的勺子敲东山手。
东山把手抽向怀里做疼痛状,对淑梅皱了几下眉头。
他们各自吃各自的饭,沉默了一会儿,淑梅说:“咱们这的中国人好多都是两口子一起上学,拿两份助学金。上不了学的也想法挣点钱,就像王艳给人家看孩子,我听说也有些在中餐馆里打工。我来了有段时间了,也该找点事做,不能老这么闲着。”
“打工还是算了吧,那是非法的,抓住就可能遣返。”
“王艳说,好多人都偷偷打工,也没听到谁被抓的。”
“抓不抓又不在你,在移民局和警察,他们来抓人又不事先通知你,你还是别惹麻烦了。你提得正好,我也想和你说,你现在也基本也适应这里了,我的意思是你学学英语,考托福,也联系读个学位,那不比打工强吗?”
淑梅点了点头,她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可那还得报个学习班什么的吧,不知贵不贵。”
“不用,”东山说,“你现在就在美国,天天听英语说英语,找本书自己学学就行。这里的国际学生中心每周有两次还是三次免费的辅导课,都是志愿者来教的,不要钱,你去听听。其他的,你只要每天花些时间看看电视,读读报纸,我再去给你借几本语法书练习练习,问题应该不大。你现在最有利的是人在美国,可以和导师面谈,找几个导师好好和人家聊聊,如果导师愿意收你,就肯定没问题,只要过最低分数线就够了。”
“好吧,那下周一我就去学生中心问问上课的时间。”淑梅说。
刚要继续吃饭,突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王艳说明天星期六,枫树岭那边有个巡回跳蚤市场,东西便宜的很,她家有套餐具,还有小孩子玩具都是在那买的。王艳想和我一起去,可他老公去外地开会,把车开走了。王艳想让你开车,咱们一起去看看。
“那个跳蚤市场我去过,也没什么东西可买的,家里东西我差不多都买齐了,不用添什么了吧? 我明天有实验,得去实验室。”
“你要做一天实验吗?”淑梅问。
“应该上午就完事了。“
“那就去一趟呗,本来就是下午才开始。就算不买东西,去看看,开开眼界也好啊,我还不知跳蚤市场是啥样呢。”淑梅央求道。
“其实就是摆地摊的。”东山对逛街购物不是很有兴趣。
“那也去看看吧,再说我都答应王艳了。”
“那好吧,中午咱们吃完饭就去。”东山往嘴里塞了一口饭,他心里不是很情愿,原打算周六下午睡个懒觉的。
楼主:由几子  时间:2020-08-21 12:48:18
第二天吃过早饭,东山就去了实验室。周末实验楼后面的卸货区可以随便停车,所以东山周末去实验室一般都是开车去。他们的室友和往常一样一早就走了,面都没见着。
淑梅打扫完卫生间和厨房,就把衣服抱去洗衣房,趁洗衣服的档口回来准备午饭。等衣服洗完烘干,午饭也差不多做好了。淑梅做了米饭,煎了一条昨天买的罗非鱼,只等东山回来炒一个油菜肉片就可以开饭了。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鱼和米饭都凉了,还是不见东山的踪影。淑梅往实验室打电话,也没人接。
淑梅有些不悦,埋怨东山明知下午要去枫树岭还在实验室墨迹。她等了半个小时又往实验室打电话,还是没人接。
“人不回来怎么电话也不接,也不知在那磨蹭什么?”淑梅看了看表,已经快十二点半了,她把米饭从锅里盛到碗里,方便待会儿东山回来在微波炉里热,然后站在水池旁一边洗电饭锅,一边眼睛盯着通往停车场的小路。
洗完电饭煲,淑梅正在擦手,电话响了起来,淑梅赶忙跑过去拿起电话,以为是东山打来的,但是从听筒里传来的是王艳的声音:“淑梅,咱们什么时候走啊?”
“呃,东山还没回来呢,再稍微等等,等他回来咱们就走。” 淑梅对王艳说,心里更觉得着急。
“东山去哪了?”王艳问。
“他去实验室了,今天有个实验。”
“哦,不急不急,实验是正事。等他回来吃完饭,你给我打电话吧,或者下来叫我也行。”王艳客气地说。
“好的好的,哎呀,不好意思啊,也许实验碰到什么问题了,等会儿他回来,咱们就走。”淑梅感到抱歉。
“不急不急,没事的。”王艳说完就挂了电话。
淑梅把听筒放回机座上,心里有些恼火,就算实验出了问题,打个电话总可以吧,让我知道怎么回事,这电话也不接人也不回来,真是气人。早晨走的时候还提了这事,要是不行倒是早说啊!昨天都已经答应王艳了,人家也准备好了,可现在连个人影也不见。以前每次都是王艳开车带她去这去那的,今天头一次人家用咱们的车,就给人家掉链子。淑梅越想越气,又抓起电话往东山实验室打,可还是没人接。她决定去实验室看看东山究竟在干嘛。
周末的时候从松林观去校园的公交车是半小时一趟,淑梅查了汽车时刻表,一点半的时候应该有一班,还差十分钟,她赶忙穿好衣服,跑出家门。跑出去的时候她听见王艳在后面叫她,她装作没听见,一路小跑,跑到公交站。
下了车,淑梅气喘吁吁地跑进实验楼,没等坐电梯,爬楼梯去了二楼东山的实验室。她来过这两次,知道实验室在哪,来到实验室门前,只见大门上贴着张纸条,上面写着“同位素实验进行中,请勿进入”。
淑梅拍了两下门,里面没有反应,她拧门把手,门已经从里面反锁上了。淑梅有些着急,使劲拍了几下门,大声喊:“李东山,李东山,把门打开!”
过道的另一头一个黄头发的小伙子探头出来问:“请问你找谁?”
“李东山,我是他妻子。”淑梅气的连微笑都忘了。
“哦,他也许不在里面吧。”淑梅的样子让小伙子有点紧张。
“应该在的,他的车在下面。”
黄头发的小伙子听说缩回了脑袋。
淑梅又拍了几下门,放低了音量:“东山,你把门打开。”
她等了一会儿,屋里依然没动静,她刚要再打门,听见里面有人走动。
“东山,是你吗,你把门打开。“她有些咬牙切齿地说。
里面没有说话,但淑梅听见悉悉索索的响动,又等了一会儿。
“淑梅你有事吗?”是东山的声音。
“没事我跑来干嘛,吃饱了撑的?”淑梅没好气的说。
“什么事嘛?”东山听起来也有些不耐烦。
“你说呢?”淑梅质问道。
“我怎么知道,你有什么事快说,我这忙着呢!”东山的语调带着怒气。
淑梅想你还气哼哼的,说话不算话还有理了,她气不打一处来,“昨天不是说得好好的,今天和王艳她们一起去跳蚤市场,今天早上还和你提了,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还去不去了?给你打电话也不接!”
“去什么去啊,我这里实验出了问题,今天肯定去不了,你快回家吧,别在这捣乱了!”东山的语气很强硬。
听东山这样说,淑梅更气了,“我捣乱,你说话不算话还说我捣乱。你把门打开!”
“我在做同位素实验,有放射性的,现在谁都不能进来,如果不是你在这大呼小叫的,我都不应该出来的,严格说我已经违规了。你赶快回去,有什么事晚上说。”东山的语气很严厉,不容置疑。
淑梅气得鼓鼓的,可东山死也不开门,最后连理都不理她了,淑梅只能无奈离开。她气哼哼地走回车站,等车的功夫越想越委屈,哭了起来。上车以后,想到待会儿还要回去和王艳解释,她止住眼泪,不想让王艳看出她刚刚哭过。
到家下了车,她又在路边晃荡了五分钟,想着眼睛已经消肿,才慢吞吞地往家走。到了家,王艳正在窗前观望,看见她就冲她招手。她进了楼门洞,王艳已经打开门在等她。
“你去哪里了,我刚才叫你,你都没听见。”
“啊,刚打电话东山一直不接,我以为出什么事了,就跑去实验室了。”
王艳听了,紧张地问,“没出事吧?”
“没有,没有,东山的一个实验出问题了,他走不开。不过没什么危险。”
“没出事就好,没出事就好。”王艳也松了口气。
“只是,跳蚤市场,今天可能去不成了。”淑梅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去不成就不去了,没关系的。只是你要早告诉我就好了。”王艳有些惋惜地说,“早点告诉我,我可以让韵华带我去,现在这么晚,去也来不及了。不过下个月还有,再去就是了。”
王艳虽然一直说没关系,但淑梅听出她话里的责备,“真是不好意思,你看你帮了我们那么多忙,老是开车带着我去买东西,就这一次能帮你点忙,老天爷还找麻烦。”淑梅话里也夹了一个软钉子,“不过下次,下次我们还一起去,开我们的车。”
淑梅回到家,把切好的菜用保鲜膜包好放到冰箱里,把已经做好的饭和鱼热了,她原想把它们都吃光,一点都不给东山留。可肚子不争气,平时她的饭量连东山的三分之一都不到,都吃撑了,也只把鱼吃了大半条,饭勉强吃了一小半。
东山回家的时候已经快晚上七点了,他很疲惫,肚子咕咕叫,从吃过早饭到现在,一口东西都没吃。今天的实验不断出问题,他重复了三次才拿到数据。因为精神高度集中,和淑梅的争吵他一点没放心上,完事了只想回家赶快吃口饭,洗个澡,早早睡觉。
还在外面他就看见自家的灯黑着,才想起今天和淑梅的争吵,他叹了口气,觉得两条腿更沉重了。
他进了家门,屋里漆黑一片,淑梅不在客厅,卧房里也没有灯光。往常他回家的时候,客厅和厨房都亮着灯,淑梅在灶前炒菜,屋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淑梅。”他叫了一声,打开灯。
没有回答。
淑梅其实在卧室里,也听见东山回来了,她躺在床上没有动,他叫她,她也没吭声。
“淑梅。”东山又叫了一声。他推开卧室的门,看见淑梅躺在床上。
“你在家啊,我还以为你不在家呢,怎么没做饭?”东山把卧室的灯打开。
“你不是嫌我捣乱吗?吃饭的时候不怕我捣乱了,有本事你自己做!”淑梅气哼哼地说。
“你这不是胡搅蛮缠吗?”东山也很气。
“你才胡搅蛮缠呢!”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实验出了问题,我出不来。”
“是,实验最重要,比你老婆还重要。”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谁胡说八道啦!”
“我做的是同位素实验,有放射性的,做实验的时候我不能接电话,水都不能喝。要不是你在外边不停地敲门嚷嚷,我根本不会出来的,我已经违规了,你知道吗。”
“你那个破实验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答应人家开车去跳蚤市场,出尔反尔,说话不算话。你那个实验就不能等到下周做?”
“你懂什么!你知道同位素实验得花多少钱吗?而且还有风险,我做的还不是低放射性的实验,每次都要去学校备案的,有很多手续,你以为是过家家呢,你想什么时候做就什么做?真是不可理喻。”
“你才不可理喻。”
其实淑梅听了刚才东山那番话,已经明白自己错怪了东山,她到底也是学生物的,虽然对同位素实验一知半解,但也了解它的危险性。但她不能服软,更不能服输,她躺在床上没动窝,但心里的气已经消了大半。
东山气呼呼地转身来到厨房,打开冰箱,看到冰箱里可吃的只有一碗冷饭,一个剩鱼头,还有一盘切好的,生的油菜香菇肉片。
他精疲力竭,刚才又和淑梅吵了一架,哪有心思做饭。他关上冰箱,打开顶柜,找出两包速食面,然后打水烧锅,准备煮点面条凑合凑合。
淑梅听见东山在厨房里翻箱倒柜的,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她轻手轻脚地来到厨房,站在东山后面看他在干嘛。
东山正站在炉子边等着水烧开,五大三粗的他双肩耷拉着,头也耷拉在胸前。淑梅心里有些愧疚,觉得东山的样子有点可怜,她走过去用胳膊肘把东山拱开。
“你干嘛。”东山反抗道。
淑梅打开冰箱,拿出切好的菜,又拿了两个鸡蛋,回头对东山说:“你教我学开车,以后用不着你,我自己开。”
楼主:由几子  时间:2020-08-21 12:48:18
第二天吃过早饭,东山就去了实验室。周末实验楼后面的卸货区可以随便停车,所以东山周末去实验室一般都是开车去。他们的室友和往常一样一早就走了,面都没见着。
淑梅打扫完卫生间和厨房,就把衣服抱去洗衣房,趁洗衣服的档口回来准备午饭。等衣服洗完烘干,午饭也差不多做好了。淑梅做了米饭,煎了一条昨天买的罗非鱼,只等东山回来炒一个油菜肉片就可以开饭了。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鱼和米饭都凉了,还是不见东山的踪影。淑梅往实验室打电话,也没人接。
淑梅有些不悦,埋怨东山明知下午要去枫树岭还在实验室墨迹。她等了半个小时又往实验室打电话,还是没人接。
“人不回来怎么电话也不接,也不知在那磨蹭什么?”淑梅看了看表,已经快十二点半了,她把米饭从锅里盛到碗里,方便待会儿东山回来在微波炉里热,然后站在水池旁一边洗电饭锅,一边眼睛盯着通往停车场的小路。
洗完电饭煲,淑梅正在擦手,电话响了起来,淑梅赶忙跑过去拿起电话,以为是东山打来的,但是从听筒里传来的是王艳的声音:“淑梅,咱们什么时候走啊?”
“呃,东山还没回来呢,再稍微等等,等他回来咱们就走。” 淑梅对王艳说,心里更觉得着急。
“东山去哪了?”王艳问。
“他去实验室了,今天有个实验。”
“哦,不急不急,实验是正事。等他回来吃完饭,你给我打电话吧,或者下来叫我也行。”王艳客气地说。
“好的好的,哎呀,不好意思啊,也许实验碰到什么问题了,等会儿他回来,咱们就走。”淑梅感到抱歉。
“不急不急,没事的。”王艳说完就挂了电话。
淑梅把听筒放回机座上,心里有些恼火,就算实验出了问题,打个电话总可以吧,让我知道怎么回事,这电话也不接人也不回来,真是气人。早晨走的时候还提了这事,要是不行倒是早说啊!昨天都已经答应王艳了,人家也准备好了,可现在连个人影也不见。以前每次都是王艳开车带她去这去那的,今天头一次人家用咱们的车,就给人家掉链子。淑梅越想越气,又抓起电话往东山实验室打,可还是没人接。她决定去实验室看看东山究竟在干嘛。
周末的时候从松林观去校园的公交车是半小时一趟,淑梅查了汽车时刻表,一点半的时候应该有一班,还差十分钟,她赶忙穿好衣服,跑出家门。跑出去的时候她听见王艳在后面叫她,她装作没听见,一路小跑,跑到公交站。
下了车,淑梅气喘吁吁地跑进实验楼,没等坐电梯,爬楼梯去了二楼东山的实验室。她来过这两次,知道实验室在哪,来到实验室门前,只见大门上贴着张纸条,上面写着“同位素实验进行中,请勿进入”。
淑梅拍了两下门,里面没有反应,她拧门把手,门已经从里面反锁上了。淑梅有些着急,使劲拍了几下门,大声喊:“李东山,李东山,把门打开!”
过道的另一头一个黄头发的小伙子探头出来问:“请问你找谁?”
“李东山,我是他妻子。”淑梅气的连微笑都忘了。
“哦,他也许不在里面吧。”淑梅的样子让小伙子有点紧张。
“应该在的,他的车在下面。”
黄头发的小伙子听说缩回了脑袋。
淑梅又拍了几下门,放低了音量:“东山,你把门打开。”
她等了一会儿,屋里依然没动静,她刚要再打门,听见里面有人走动。
“东山,是你吗,你把门打开。“她有些咬牙切齿地说。
里面没有说话,但淑梅听见悉悉索索的响动,又等了一会儿。
“淑梅你有事吗?”是东山的声音。
“没事我跑来干嘛,吃饱了撑的?”淑梅没好气的说。
“什么事嘛?”东山听起来也有些不耐烦。
“你说呢?”淑梅质问道。
“我怎么知道,你有什么事快说,我这忙着呢!”东山的语调带着怒气。
淑梅想你还气哼哼的,说话不算话还有理了,她气不打一处来,“昨天不是说得好好的,今天和王艳她们一起去跳蚤市场,今天早上还和你提了,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还去不去了?给你打电话也不接!”
“去什么去啊,我这里实验出了问题,今天肯定去不了,你快回家吧,别在这捣乱了!”东山的语气很强硬。
听东山这样说,淑梅更气了,“我捣乱,你说话不算话还说我捣乱。你把门打开!”
“我在做同位素实验,有放射性的,现在谁都不能进来,如果不是你在这大呼小叫的,我都不应该出来的,严格说我已经违规了。你赶快回去,有什么事晚上说。”东山的语气很严厉,不容置疑。
淑梅气得鼓鼓的,可东山死也不开门,最后连理都不理她了,淑梅只能无奈离开。她气哼哼地走回车站,等车的功夫越想越委屈,哭了起来。上车以后,想到待会儿还要回去和王艳解释,她止住眼泪,不想让王艳看出她刚刚哭过。
到家下了车,她又在路边晃荡了五分钟,想着眼睛已经消肿,才慢吞吞地往家走。到了家,王艳正在窗前观望,看见她就冲她招手。她进了楼门洞,王艳已经打开门在等她。
“你去哪里了,我刚才叫你,你都没听见。”
“啊,刚打电话东山一直不接,我以为出什么事了,就跑去实验室了。”
王艳听了,紧张地问,“没出事吧?”
“没有,没有,东山的一个实验出问题了,他走不开。不过没什么危险。”
“没出事就好,没出事就好。”王艳也松了口气。
“只是,跳蚤市场,今天可能去不成了。”淑梅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去不成就不去了,没关系的。只是你要早告诉我就好了。”王艳有些惋惜地说,“早点告诉我,我可以让韵华带我去,现在这么晚,去也来不及了。不过下个月还有,再去就是了。”
王艳虽然一直说没关系,但淑梅听出她话里的责备,“真是不好意思,你看你帮了我们那么多忙,老是开车带着我去买东西,就这一次能帮你点忙,老天爷还找麻烦。”淑梅话里也夹了一个软钉子,“不过下次,下次我们还一起去,开我们的车。”
淑梅回到家,把切好的菜用保鲜膜包好放到冰箱里,把已经做好的饭和鱼热了,她原想把它们都吃光,一点都不给东山留。可肚子不争气,平时她的饭量连东山的三分之一都不到,都吃撑了,也只把鱼吃了大半条,饭勉强吃了一小半。
东山回家的时候已经快晚上七点了,他很疲惫,肚子咕咕叫,从吃过早饭到现在,一口东西都没吃。今天的实验不断出问题,他重复了三次才拿到数据。因为精神高度集中,和淑梅的争吵他一点没放心上,完事了只想回家赶快吃口饭,洗个澡,早早睡觉。
还在外面他就看见自家的灯黑着,才想起今天和淑梅的争吵,他叹了口气,觉得两条腿更沉重了。
他进了家门,屋里漆黑一片,淑梅不在客厅,卧房里也没有灯光。往常他回家的时候,客厅和厨房都亮着灯,淑梅在灶前炒菜,屋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淑梅。”他叫了一声,打开灯。
没有回答。
淑梅其实在卧室里,也听见东山回来了,她躺在床上没有动,他叫她,她也没吭声。
“淑梅。”东山又叫了一声。他推开卧室的门,看见淑梅躺在床上。
“你在家啊,我还以为你不在家呢,怎么没做饭?”东山把卧室的灯打开。
“你不是嫌我捣乱吗?吃饭的时候不怕我捣乱了,有本事你自己做!”淑梅气哼哼地说。
“你这不是胡搅蛮缠吗?”东山也很气。
“你才胡搅蛮缠呢!”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实验出了问题,我出不来。”
“是,实验最重要,比你老婆还重要。”
“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谁胡说八道啦!”
“我做的是同位素实验,有放射性的,做实验的时候我不能接电话,水都不能喝。要不是你在外边不停地敲门嚷嚷,我根本不会出来的,我已经违规了,你知道吗。”
“你那个破实验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答应人家开车去跳蚤市场,出尔反尔,说话不算话。你那个实验就不能等到下周做?”
“你懂什么!你知道同位素实验得花多少钱吗?而且还有风险,我做的还不是低放射性的实验,每次都要去学校备案的,有很多手续,你以为是过家家呢,你想什么时候做就什么做?真是不可理喻。”
“你才不可理喻。”
其实淑梅听了刚才东山那番话,已经明白自己错怪了东山,她到底也是学生物的,虽然对同位素实验一知半解,但也了解它的危险性。但她不能服软,更不能服输,她躺在床上没动窝,但心里的气已经消了大半。
东山气呼呼地转身来到厨房,打开冰箱,看到冰箱里可吃的只有一碗冷饭,一个剩鱼头,还有一盘切好的,生的油菜香菇肉片。
他精疲力竭,刚才又和淑梅吵了一架,哪有心思做饭。他关上冰箱,打开顶柜,找出两包速食面,然后打水烧锅,准备煮点面条凑合凑合。
淑梅听见东山在厨房里翻箱倒柜的,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她轻手轻脚地来到厨房,站在东山后面看他在干嘛。
东山正站在炉子边等着水烧开,五大三粗的他双肩耷拉着,头也耷拉在胸前。淑梅心里有些愧疚,觉得东山的样子有点可怜,她走过去用胳膊肘把东山拱开。
“你干嘛。”东山反抗道。
淑梅打开冰箱,拿出切好的菜,又拿了两个鸡蛋,回头对东山说:“你教我学开车,以后用不着你,我自己开。”
楼主:由几子  时间:2020-08-21 12:48:18
学开车对夫妻关系是一种考验,有些夫妻甚至会因此反目。学车的人觉得教车的人啰里啰唆,大惊小怪,还小题大做;教车的人觉得学车的人呆头呆脑,没心没肺,还刚愎自用。
“哎呀,哎呀,你踩刹车呀,踩刹车呀,要撞上啦!”东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向停车场的路灯杆逼近,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吓得大叫起来。
淑梅好像刚刚被点了穴一样,手脚都不会动了,东山情急之中拉起手闸,车嘎巴一下熄火了,停在原地。淑梅向前一个趔趄,安全带勒得她锁骨疼,“你干嘛呀!”她冲东山嚷嚷。
“什么干嘛呀? 我再不拉闸,你就撞到电线杆子上去了!”东山喘着粗气。
“都是你,在那瞎嚷嚷,吓得我都不敢动了!”淑梅埋怨道。
***
“看前面,看前面!你看下面干嘛?前面有人骑车呢!”东山不耐烦地嚷嚷,这已经是他第N次提醒淑梅向前看了。
“我在找刹车呐,不看踩错了怎么办。”淑梅也不示弱。
“看一眼就行了,你盯着它看什么?”东山觉得淑梅不可理喻。
“我怕看错了呀!“淑梅强词夺理。
***
“你又忘打拐弯灯了,告诉你多少回了,怎么就记不住。”东山绝望地说。
“你少说两句吧,就听你叨了叨,叨了叨的。”淑梅打开拐弯灯。
“我不叨叨,你不打拐弯灯,人家撞你怎么?。”东山觉得事态严重。
“撞就撞呗,反正是辆破车,撞了买新的。”淑梅胡搅蛮缠,没好气儿的说。
“你都拐过来了,现在打拐弯灯干嘛?”东山觉得快要发疯了。
“不是你让我打拐弯灯的吗!”淑梅针锋相对。
***
“你手闸还没放开呢就踩油门儿,那能动弹吗?”东山尽量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淑梅故意使劲踩油门儿,车身突突地颤抖着向前移动,“怎么动不了,这不是动了吗?”淑梅不服输地瞪着东山。
东山赶忙把手闸松开,“你彪啊,这么还不得把轮毂磨坏了。”
淑梅狠狠地剜了东山一眼,伸手打了他一拳。
***
“别换线,别换线,后面有辆车呢,你就敢换线!”东山紧张地抓着门把手。
“我刚才没看见车啊!”淑梅确实没看见。
“那个车在盲点位置上,所以你每次换线都要回头看一下,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东山尽量表现得耐心。
“让我向前看的是你,让我回头看的还是你!”淑梅抢白道。

东山觉得淑梅不再是刚认识和刚结婚的时候,那个善解人意,对他还有点崇拜的小姑娘了。她越来越像他的岳母董翠馨,出国前在她家住的那小半拉月,岳母董翠馨就是这么天天数落岳父江胜春的,那个时候他还庆幸淑梅和他的岳母不一样呢。
东山有点怀疑那个善解人意,小鸟依人的淑梅有装的成分,想到这,他心里有些不快。但是谁在恋爱的时候会把自己不好的一面展现给对方呢?怪只怪他们恋爱的时间有限,没能更深入地了解彼此。
不过淑梅也并不总是这样,如果你顺着她,她不仅通情达理,还很温柔。前提是你必须得顺着她,如果你和她戗茬,那她比你还戗得厉害。
其实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用,都已经生米煮成熟饭,难不成因为这点事就不一起过了?再说谁也不能十全十美,自己肯定也有让淑梅不满意的地方。谈恋爱的时候他自己也是小心翼翼,尽量收着牛脾气,现在结婚了,一起的时间长了,不像以前那么小心了。也许这才是事实,他们俩都剥去了伪装,露出狰狞的真容。
其实淑梅还是不错的,虽然有时候不近人情,但家务活一把抓,自从结婚以后,他不仅没做过饭,没刷过碗,没洗过衣服,没打扫过卫生,就自己的袜子也没洗过一双。这点淑梅倒是很像岳母董翠馨,岳父江胜春在家里也是什么都不干,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哎,还是知足吧!自己从小没了父母,虽然大哥大嫂和大姐都没亏待过他,可和父母相比,到底不一样。现在自己有人疼,有人管,吃现成,喝现成,用现成的,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再说,女的不都那样,年纪越大越爱唠叨,有几个男人不被老婆数落?两口子,骂两句就骂两句呗,又不会少块肉,以后多顺着她就是了。东山想着,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倒觉得释然了。
淑梅虽没什么大智慧,却很有些小聪明。开始学车的时候有些手忙脚乱,不得要领,但一旦掌握了要领,一切就都是顺手擒来。他们学校的中国人里,有人考了三次路考还没通过,可淑梅的笔试和路考都是一次过关,顺利拿到了驾照。
“你还不谢谢我。”东山调侃道。
“谢你什么?没你还好点。”淑梅毫不留情地说。
东山现在学会了怎么和淑梅打交道,他没像以前那样针尖对麦芒,而只是嘿嘿地尬笑了两声。
楼主:由几子  时间:2020-08-21 12:48:18
淑梅开始为准备托福考试忙碌起来,每周去国际学生中心上三次免费课。东山从图书馆给她借了很多托福考试的复习书籍,她自己也去社区图书馆看书,练习听力。
淑梅惊讶的发现他们这个十几万人的小城,除了大学里几个规模很大的对公众开放的图书馆外,居然还有两个社区图书馆,其中一个面积有上千平米,环境舒适整洁,一架架图书排列成行。图书馆除了外借图书需要借书证,进入图书馆看书学习不需要任何证件。借书证办理也很简,只要驾照或是社保卡,再加上能证明住址的文件,比如水电费或电话费账单,当场就可以办理。
这天,淑梅在国际学生中心上完课,在楼道的信息板上看到一则信息,上面用中英两种文字写道:
读书学英语。
每周三次,每次两小时,其中一小时为一位老年女士朗读英文书籍。另一小时讨论,并解答问题。
费用:免费。
如有意请打电话或发电子邮件至xx邮箱,预约面试时间。
附注:只接受女性。
页面的下方流苏一般剪出印有电话和邮箱的纸条,供大家撕取。免费两个字引起了淑梅的兴趣,她也撕了一张纸条带回家。
她先和王艳打听这事靠不靠谱。王艳说,她听说过这个老太太,老公原来是这所大学的教授,但他们离婚已经很多年了,前夫已经去世,有一个儿子在东部。老太太以前是个教师,退休后就免费教英语,但只收女生,听说老太太脾气有点古怪,是个女权主义者,但人很好。淑梅听了知道不是骗子,就放了心,晚上和东山说她想去试试,反正免费,如果觉得不好,不去就是了。东山也鼓励她去,说这是个练口语的好机会。
淑梅口语很一般,用英语打电话磕磕巴巴的,既然东山也说应该去,她就按照字条上的地址发了封邮件,没想到两小时后就收到了回复,约她明天下午见面,并发给了她面试地址。
第二天下午,淑梅如约前来。地方离她住的地方不远,走路大概一刻钟左右,紧挨着一个公园和自然保护区,宁静秀丽,许多学校的教授都住在这个区域。
淑梅按地址找到地方,是一座红砖青瓦的二层小楼,掩映在两棵巨大的橡树下,房前屋后有一些高大的灌木,看起来都有年头了。前庭的草坪修剪得很整齐,上面洒满了落英,连接车库的水泥路面有些坑坑洼洼,一个铁皮邮箱立在水泥路和马路的相交处,邮箱上站着一只锈迹斑驳的铁公鸡。淑梅沿着水泥路穿过草坪来到正门前,大门两旁,紧挨着漆成深绿色的门柱,各放着一盆粉蓝色的绣球花。
淑梅按响了门铃,这是她第一次造访美国家庭,心里有些忐忑。屋里传来脚步声,停在了在门的另一侧,淑梅觉得有人正通过窥视孔观察她,有些不自在。
正当她准备往边上跨一步,避开窥视孔的时候,门咔嗒一声被打开了,一个消瘦的老太太站在她的面前。她穿一件那种五十年代流行的优雅的碎花连衣裙,黄色的头发梳到脑后绾成一个发髻,前额上有几缕散落的卷发,一对大大的棕色眼睛嵌在布满细腻皱纹的消瘦的脸上,脚上穿着丝袜和一双奶油色的平跟皮便鞋,脖子上面挂着一串珍珠。
“哈罗,您需要帮忙吗?”老太太笑着问淑梅,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我,我是来……”淑梅突然忘了面试怎么说。
“你是来面试的吗?”老太太替她说了出来。
淑梅僵硬地笑着点点头。
“请进来吧,你好,我叫戴安。”
“我叫淑梅。”淑梅羞怯的笑着,一边说一边走进门。
“淑妹。”戴安把门关上,仍然站在门前看着淑梅,“我说的对吗?”
淑梅笑着点了点头。
“跟我来,淑妹。”
戴安在前面领路,她的碎花连衣裙随着双腿的摆动飘散开来,很好看。
门厅很高大,足有五六米高,因为没有开灯,显得有些阴暗。正对着门是一个雕花大理石壁炉,壁炉上方挂着一幅巨大的人像油画。几只粗笨的沙发沿壁炉两侧八字排开,一个式样繁琐的吊灯悬挂在两排沙发之间,门厅两侧靠墙各有一排漆成深棕色的书柜,屋角摆着一台三角钢琴。
淑梅踩着厚重的地毯跟着戴安穿过昏暗的房间。转过墙角,只觉眼前一亮,一个连着厨房的起居室兼餐厅,布置得明亮温馨,和刚才门厅厚重阴暗的风格迥然不同,所有的家具都是浅色的,边角圆润,线条流畅,软装和窗帘淡雅柔和,感觉温暖舒适。
中间有一排宽大的落地窗,窗外是一个搭了凉棚的露台,露台下碧草如茵,一条小河沿着后院的边缘蜿蜒而过,河边有三三两两的白桦树,河对面就是郊野公园浓密的树林。
戴安让淑梅在餐桌旁坐下,她问淑梅:“你想喝点什么?”
淑梅摇了摇头,紧张得不知说什么。
“我这里有茶,来一杯吧。”戴安说着从餐桌上的托盘里拿起一个茶杯,给淑梅到了一杯茶,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淑梅注意到那是一套中式茶具,上面有青蓝色的花纹,她想这应该是青花吧?茶具旁边有一个花篮,里面插了几只鲜花。
“我知道你们中国人都会说,不要不要,但其实你有点渴,对吗?”戴安有些俏皮地看着淑梅问。
这几天气温逐日升高,淑梅走了一路,确实有点渴,但被戴安说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傻傻地笑。
“你来美国多久了?“戴安问。
“快两个月了。”淑梅小声说。
“你为什么想学英语?”
“我想考托福,然后申请读书。”
“哦,”戴安眼睛一亮,“你的主攻方向是?”
“啊,什么?对不起。”淑梅没听懂。
“你想学什么?”戴安换了个说法。
“我大学是学园艺的,我还想学园艺方面的。”
“园艺,噢,好令人兴奋,我也喜欢摆弄花花草草的。”戴安双手张开,好像欢迎淑梅的决定。
能得到戴安的认同,淑梅放松了许多,心情不再那么紧张。
“喝点茶。”戴安说,把茶杯往淑梅面前推了推,“这是一个中国学生送给我的,说是很有名的,叫什么云雾茶。”
淑梅喝了一口,她能尝出是绿茶,但是味道一般,不过她对茶叶懂得不多,就对戴安说:“还不错。”
“你看过我的广告了?”戴安问淑梅,但不等她回答,接着说:“我眼睛不好,想找个人每周三次来给我读书,每次一小时。我可以帮着纠正发音,语法词汇有不懂的地方,也可以给你讲解。然后我们可以讨论一下当天读的内容,有什么想法,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提出来。”
淑梅点点头,表示她听懂了,其实她至多听懂了一半,但大致意思还是明白的。
“至于报酬,我付你每小时十美元,你觉得可以吗?”
淑梅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她怀疑是不是听错了,戴安说的是要每小时收她十美元的费用,可她记得广告上说的是不收费。她结结巴巴地问:“可广告上面说是免费的。”
“对,是免费的。“戴安放慢了语速,”我说的不是要你交钱,我说的是我付给你钱,我,付给你,钱。”
淑梅这次听得很明白,但她有点被戴安搞蒙了,“为什么,我是说为什么,你要给我钱?”
“因为你付出劳动了。”戴安的大眼睛盯着淑梅,“劳有所获,我必须付给你酬劳。”
淑梅还是没太明白,天下哪有这样好事,“可是你教我英语,我们,我们俩,就,就……”
“就抵消了,你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淑梅点点头。
“我教你英语是我自愿的,是免费的。你给我读书是给我的服务,我必须付费,就这样吧,我们不要争论了。”戴安喝了一口茶,然后接着说,“你愿意吗?你现在能决定吗?你可以回家考虑一下,明天答复我。”
淑梅没有想到天下竟有这样的好事,真是天上掉馅饼。原来觉得能免费学英语就很棒了,没料到还能拿到……,她快速算了一下,每周六十块,一个月二百四十块,差不多是一个人的日常开销,东山不会不同意的。
她看着戴安,激动得有点结巴:“我,我能决定,现在,我愿意!”
楼主:由几子  时间:2020-08-21 12:48:18
戴安后来告诉淑梅,之所以没有在广告上说薪酬的事,一是因为像他们这种拿学生和探亲签证的,未经许可在校外打工是非法的,在广告上提薪酬,可能会有麻烦。二是如果把薪酬放到广告上,来的人有可能是冲着钱,而不是学英语而来的。
淑梅自知她是冲着免费才去面试的,学英语倒在其次,她庆幸自己没有因为太贪心而错过这次机会。淑梅当晚把整个经过告诉东山,东山也觉得这个老太太有意思。
“不会有什么猫腻吧?我虽然觉着这事有点像天上掉馅饼,可怎么看戴安也不像个骗子,也没和你商量,就自己决定了。” 淑梅还是有点不放心。
“这能有什么猫腻?我今天找到一个以前也在她那学过英语的,她说她很好,但是没提钱的事。我估计是怕惹麻烦,所以都守口如瓶。你也长点心眼儿,别和别人说戴安给你钱了。”
“这我还不知道,还用你说!”淑梅抢白道。其实她真的没想到这一层,东山说过之后她才提醒自己,不要和王艳说有报酬的事。
东山嘿嘿地笑了两声。
第二天淑梅按照约定来到戴安家,她们在起居室的餐桌旁落座。桌子上除了泡好的茶还有一盘水果和一盘奶酪面包小食。有了昨天的经历,淑梅今天没太推辞,只稍稍谦让了一下。
她先吃了几个葡萄和两片苹果,然后拿了一块面包小点心。点心看上去很可爱,核桃大小的面包上抹了蒜味蛋黄酱,上面放了一片黄奶酪和一片萨米香肠,香肠上堆着一小堆碎火腿和酸黄瓜,最上面还有一顶酸奶油点出来的俏皮的 。
点心很好吃,淑梅吃完还想吃第二块,但是看见戴安起身去茶几上拿书,又把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戴安回到餐桌前,把一本书放在淑梅面前,书的封皮上印着:
《丛林》
厄普顿 . 辛克莱 著。
“这就是我们要读的书。”戴安说,“你读过这本书吗?”
“没有。”淑梅摇摇头。
“你知道作者厄普顿 . 辛克莱吗?“淑梅又摇摇头,脸上带着抱歉的微笑。一问两不知,她觉得有点难堪。
“这本书的作者厄普顿·辛克莱,是一个坚定的社会主义者。”戴安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
“社会主义者?”这个词很熟悉,但淑梅以为自己听错了,美国不是资本主义国家吗,怎么会有社会主义者,还是坚定的。
“是的,他是一个社会主义者,和我已故的丈夫一样。他们终其一生想要把社会主义引入美国的政治体系,但是他们从没成功过。”戴安把脸转向窗外,看着河对岸公园里的树林,好像陷入了回忆。
淑梅更吃惊了,戴安的丈夫也是社会主义者,怎么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资本主义国家突然冒出这么多社会主义者。她迷惑地看着戴安,心想这究竟唱的是哪一出?
戴安吸了一口气,好像突然被惊醒了一般,把目光转回她手里的书上。她翻开第一页,把书推到淑梅面前,“淑妹,我们开始吧。”说完带上眼镜,翻开另外一本同样的书。
淑梅慌忙把书接过来,大概扫了一下,开始朗读,“下午四时,呃……呃,”
“婚礼,婚礼结束。”戴安给淑梅示范。
“婚礼,结束。”淑梅结结巴巴地重复,“出租马车陆续到达。一路上,因为,因为玛丽亚,伯……伯赞斯卡的……的……”
“的过度兴奋。“戴安看着自己的书说。
“的过度兴奋,一大群人一直,一直跟在后面看热闹。这次婚礼的重任都落在玛丽亚宽阔的肩膀上,让所有的事情都符合家乡的……家乡的……”
“家乡的传统。”戴安说得很慢,每个音节都发得很清楚。
“都符合家乡的传统,并且……并且……”后面又是一个淑梅不认识的生词。
“并且按部就位。”戴安没有一点不耐烦。
“并且按部就位,是玛丽亚的任务。她像飞一般地跑到……”淑梅觉得自己表现得很差,有些不安地看了戴安一眼。
“跑到这里又跑到那里。”戴安没有看淑梅,而是盯着她手中的书。
“跑到这里又跑到那里,呃……呃……”淑梅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撞开。”戴安给淑梅提示。
“撞开所有挡路的人,一整天都用她的……她的……”淑梅咽了口吐沫。
“用她的大嗓门儿。”戴安和蔼地看了淑梅一眼,对她笑了笑。
戴安的微笑安定了淑梅慌乱的内心,她也对戴安笑了一下,接着朗读道:“用她的大嗓门儿,指责和……和……”
“和斥骂。“戴安语调平静,听不出任何不快或不满。
淑梅磕磕巴巴,几乎每句话都有不认识的生词,她即尴尬又有些难为情,但戴安好像完全没注意道这些。她们进行得很艰难,一个小时才读了两页。
“好了,淑妹,今天就到这吧。来,喝点水,润润喉咙。”戴安把淑梅的茶杯加满。
淑梅喝了两大口,忐忑不安地说:“对不起,我今天,今天……”
“干嘛要对不起?”戴安笑着问,拿起一个草莓递到淑梅手里。
“我,我太差了,让您费心了。”淑梅是真心道歉,她怕戴安不想再教她。
“你要是英语很好就不用来这儿学了,是不是?”戴安有点俏皮地看着淑梅问。
“可是,可是……”
“没关系,别担心,开始的时候都是这样的,我教过的人里面,有些还不如你。”
“噢,真的吗?”淑梅听说自己不是最差的,心里好受了些。
“是的。别着急,慢慢来,学语言就是要敢说,多读。你很聪明,应该提高的很快。”
听戴安说自己很聪明,淑梅感觉自信了一些,她低着头有些羞涩地说:“但愿如此!”
“没问题,来淑妹,放松,吃点东西,咱们来谈点轻松的。”戴安拿过淑梅的书,和自己的书摞在一起,放到边上。
她们吃了些点心和水果,戴安提议去外面走走。后院绿草如茵,微风拂面,隐约可以听到小河里流水的声音。她们来到小河边,河水不深,大概二三十公分的样子,水流撞击在河底的石头上,溅起白色的水花。河面不宽,应该不到两米,河床被厚厚的植被覆盖。戴安和淑梅站在白桦树的树荫下,凉爽而又惬意。
“您是这里本地人吗?”淑梅只是想起个话头。
“不,我从东部来,我的老家是费城。你听说过吗?”
“听说过的。好像有个什么费城自由宣言。”
“是独立宣言,一七七六年七月四日宣言生效,这一天也是美国的独立日。再有几天就是独立日了,全国都会放假。”戴安蹲下身把一棵杂草从草坪里拔出来。
淑梅想起东山说过,过两天独立日假期要开车带她去林肯故居玩。
“是的,我丈夫也放假,我们计划去林肯故居。”淑梅对戴安说。
“不错的选择,离这里不远。”戴安看来很赞同他们的决定。
她们沿着小河缓慢而行,淑梅问戴安:“您是什么时候从东部来这里的?”
“我是和我丈夫一起过来的,他得到了一个教授的职位。”
“哦,多好啊!”淑梅不是客套,是真心羡慕。当教授又体面,又有钱,又受人尊敬,还很稳定,戴安选了个好老公。“但是为什么会……”她原想问为什么会分开,但话到嘴边突然意识到这种关乎个人隐私的问题,问一个相识不久的美国人,是有失礼貌的。
“你是想问我们为什么离婚吧?”戴安直截了当。淑梅没料到戴安如此回应,不知该如何做答,于是咳嗽了两声,掩饰自己的尴尬。
“我和他都是社会主义的信仰者,也是女权主意的倡导者。我们俩的区别在于,在女权问题上,他只是个口头拥护者,而我付诸实践。”戴安看着远方,好像在看过去,又好像在看未来。
淑梅不太明白戴安的意思,她想女权主义应该和国内的男女平等,妇女能顶半边天差不多。可为什么戴安说她丈夫是口头拥护?
“我们开始还好,他在大学,我在小学有份教师的工作,家务我们共同分担。可有了儿子后,他希望我辞掉工作,在家料理家务带孩子,被我断然拒绝了。”
“为什么?”淑梅有些不解,既然老公是教授,挣的钱足够家里开销,做妻子的在家里相夫教子不是理所当然吗,干嘛还为了份小学教师的工作拼命?如果将来东山薪水足够,她乐得在家当太太,做家务带孩子,她可不想跑到外面去三头六臂地充什么女英雄。
“为什么?因为我们是平等的,因为我们都有工作的权力,参与社会活动的权力,追求个人梦想的权力;我们还有同样的义务,对家庭的义务,抚养子女的义务。虽然在生孩子这个问题上,我们女人必须多做些,但这并不意味着,做家务带孩子是女人的专属工作。”戴安看着淑梅严肃地说。
“那后来怎样了?”她刚问完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个傻问题,偷偷吐了下舌头。
“后来我们就离婚了。不过别误解,我们还是志同道合的好朋友,只是我们不适合生活在一起。离婚后我们共同抚养儿子,每周都会聚会一两次,或是去餐馆吃饭,或是野餐,或是去听音乐会、看演出,儿子学校的活动我们都一起参加。我们相安无事,关系比离婚前还好,即便后来他又结婚了,我们还是如此,我和他太太相处的也很好。”戴安面带微笑,好像在回忆一段美好的往事。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淑梅把脸扭向一边,做了个鬼脸。美国真是不可思议,都离婚了,怎么关系比离婚前还好,那还离婚干什么?就是做家务带孩子这点事儿,也值当离婚,真是有点吃饱了撑的。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很好,很好。”
“是的,”戴安自顾自地说,完全没意识到淑梅心里正想什么,“我们没有放弃各自的理想和追求,也没有耽误抚养孩子。当然,离婚对孩子肯定会有伤害,”戴安低下头,但只片刻,就抬起头说:“但我们不离婚恐怕对孩子的伤害更深。”
淑梅没有回答,但她至少部分同意戴安说的话。她们苗圃有个男的要离婚,老婆是外单位的,不愿离,于是就隔三岔五地带着孩子来场部哭闹,要单位领导给她做主,不许男的离婚。淑梅几次在场部看到那个六七岁的男孩子恐惧、无奈、又难为情地陪着母亲在场部办公楼里吵闹哭诉,觉得孩子很可怜。那个妈妈太不为孩子考虑,大人的事,干嘛把孩子拉来做垫背的!
“淑妹,”戴安接着说:”永远不要放弃自己的理想、追求和职业,永远不要依附于任何男人。只有经济上独立,你才能有独立的人格,你才能主宰你的生活。如果经济上依赖男人,女人只是在家相夫教子,那和一个附带保姆服务的妓女有多大区别?”
戴安的话很刺耳,淑梅吃惊地睁大了眼瞪着戴安,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保姆,妓女,天呐,戴安脑子里都是些什么古怪的念头!
“如果那天被喜新厌旧的男人抛弃了,”戴安继续说,“女人的命运会有多么悲惨。所以身为女人,一定要自强自立,不要成为男人的依附。淑妹,我很高兴你准备申请读研究生,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你们中国来的留学生很多都是这样的,夫妻一起上学,我很佩服你们中国的女性。”
听到被赞扬,淑梅有些受宠若惊,她从没觉得她值得谁佩服,但戴安的态度很诚恳,淑梅咧嘴笑了笑,自豪地说:“我父母也常说要自己努力,不要靠别人。”
“你父母是做什么的?”戴安问。
“我母亲是个职员,父亲是一家大型企业的高级管理人员。”淑梅做了些夸张。
戴安笑着问:“你父亲是CEO吗?”
淑梅赶忙否认,“不是不是,只是高层管理人员。”
“那收入也应该不错。”戴安满意地点头说。
“在中国还算可以,但和这里比,就差远了。”
“你有这样的父母真好,如果她们来美国,你可以带他们来我家做客。”
晚上回家,淑梅和东山谈起今天的经历,东山也觉得匪夷所思。当然,淑梅把戴安有关女权主义的部分全都省略了。
“美国不是资本主义国家吗,怎么还有社会主义者?”淑梅不解地问东山。
“谁知道,美国什么都有,好像还有共产党。”
“真的吗?你胡说呢吧?”
“啊,我也不确定,好像听说是有。你管那么多干嘛,好好学你的英语就是了。”
“谁管了,我不就是问问吗!”淑梅抢白东山。
东山嘿嘿地尬笑了两声。
晚上起夜的时候,淑梅从洗手间出来,正好撞上刚回来的室友。她睡眼惺忪,披头散发,看见刚开门进来的小伙子,有点难为情。
“回来了。”淑梅一边用手捋头发,一边努力在脸上堆出笑容。
“嗯。”小伙子每次都是简短的回答。
“吃饭了吗?”
“吃过了。”小伙子也笑着边说边往自己屋里走,背包沉重地在后背上坠着。
“我们今炸了点鱼,要不要尝尝。”
“噢,谢谢,不了。我吃过饭了,谢谢您啊。”小伙子说着推门进了自己的房间。“
淑梅看着关上的门,笑着摇了摇头。
楼主:由几子  时间:2020-08-21 12:4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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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夏天和淑梅的家乡一样闷热潮湿,所以淑梅没有什么不习惯。实际上,这里的夏天要比家里好过,超市、公交车、图书馆,几乎所有的公共场所都有空调。淑梅自己在家从不开空调,也不许东山开,但是他们的室友一回来就把空调打开。他们这里的单元只有一个中央空调,只要一开,所有的房间都得用。淑梅几次想和他们的室友交涉,都被东山拦下了。
“哪有那么热啊,再说他回来的时候都已经十一二点了,根本就不热了,哪还用开空调。”淑梅生气地说。
“哎呀,算了,你不觉得热,人家不一定。人家开空调,也没什么不正当呀,你去和人家交涉什么?”
其实如果不是淑梅拦着,东山也想开空调。他是男的,又胖,经常都是他呼哧呼哧地冒汗,淑梅却一滴汗都没有。
“那他总该多出些电费吧?”淑梅不满地说。
“人家开空调,咱们也跟着用,你怎么让人家多出啊。”
淑梅想想也对,但是心里总是不爽,觉得被别人绑架了。
楼下的王艳也不用空调,要用也是等她老公回家后才开。白天的时候,如果实在太热了,王艳就会带着孩子去购物中心,或者图书馆蹭免费空调。淑梅有时候会和他们一起去。
但炎热的天气很快就过去了,秋凉渐长,淑梅的英语也跟着见长。她现在可以很顺利地读完一整页,只会碰到几个生词。因为经常和戴安聊天,口语也大有长进,特别是发音,戴安花了不少时间纠正,现在淑梅不再像说中文那样,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嘣着说英语,而是能一气呵成地把句子贯通成一体。有些句子,淑梅说的腔调及其纯正,几乎乱真。她现在会时不时地纠正东山的发音,当然也不会放过嘲笑东山方言味英语的机会。
小城的秋天极其的美丽,树叶绚烂多彩,黄、红、橙、绿、棕,配上蓝色的天空和白色的云彩,远山近树,真的不是人间的画笔能够描摹出来的。
淑梅按约来到戴安家。戴安让淑梅先去屋里坐,自己去了厨房。淑梅坐在餐桌旁,对面的郊野公园层林浸染,五彩斑斓的秋叶好像汇聚了人间所有的颜色,衬托着小河边的白桦树,显得更加冰清玉洁,挺拔秀丽,近处的草坪上洒满了五颜六色的落叶,那种重彩油画般的热烈和激情,让淑梅暂时忘了今天的任务,她出神地盯着窗外。
“很漂亮,是吧。”戴安捧着一篮橙子来到餐桌旁,她把篮子放在餐桌上,坐下来。
看呆了的淑梅被戴安从沉醉中唤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真美啊!”淑梅赞叹道。
“没错,自然真的很美丽,但我们必须回到现实来,面对丑陋的现实。”戴安把书推到淑梅面前。
淑梅打开书,从上次完成的地方开始朗读:“坏了的猪肉,被搓上苏打粉去除酸臭味;毒死的老鼠被一同铲进香肠搅拌机;洗过手的水被配制成调料;工人们在肉上走来走去,随地吐痰,播下成亿的肺结核细菌……”
淑梅读不下去了,书中描述的景象实在是令人作呕,她目瞪口呆地盯着纸上的文字,脑海里还原出的画面令人难以置信。
“很恶心是吗?”戴安问。
淑梅点了点头
“你以为这是小说的虚构吗?”
淑梅不知如何作答。
“这部小说的作者辛克莱,受一个社会党组织的派遣,化妆成工人,匿名进入一家芝加哥屠宰场工作了七个星期。这里描述的都是他亲眼所见。”戴安神色凝重的说,“这部小说发表后,在社会上引起强烈反响,据说美国总统罗斯福有一天在行驶的火车上一边吃早餐,一边读这本小说,读到刚才那个段落的时候,他大叫一声‘有毒‘,把口中还未嚼完的香肠吐了出来,又起身把盘中剩下的半截香肠抛出窗外。这本披露的食品生产状况令人发指,它直接催生了联邦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
戴安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如画般的美景说:“淑妹,你看这景色多美啊,可这只是表象,就在那些色彩缤纷,如彩云般华丽的树叶下面,有散发着腐臭的烂树叶,有能淹没人的泥潭。美丽光鲜的外表下面,往往隐藏着丑陋和罪恶。在这本书里,我们以前还读过工厂主对移民的剥削,压榨和欺凌,其实这些恶行不止发生在一九零五年的芝加哥,对非法移民的盘剥和压榨在今天美国的许多地方仍然发生着。今天的美国看起来就像窗外这副景致,美丽、繁华、富裕,人们友善快乐,可这只是美国的一面,她还有另一面,罪恶、悲惨、冷酷和不公。淑妹,”戴安转身看着淑梅,背景五彩斑斓,“我要你记住,永远不要对罪恶和欺凌屈服,永远不要对不公和不义缄默。你必须斗争,为正义,为平等,为你自己的权益斗争。只有斗争你才不会被不公和罪恶吞噬,记住,永远,永远不要妥协,不要放弃!”
戴安说的话淑梅似懂非懂,话里话外有点她小时候常听的阶级斗争的味道。淑梅不喜欢政治,她对政治不感兴趣,更不关心。政治是那些大人物,政治家们关心的东西,是国家级的大事,和她这样的草民百姓有什么关系?她既不懂,也左右不了,那她还操个哪门子心呢?还是让那些政治家和领导人们去纠结这些令人头疼的政治吧!她只要安安心心,平平安安地过她的小日子。
可政治并不肯轻易放过她的小日子,今天读的文字实在让她倒胃口,回到家里,她一点也不想吃东西。东山早上告诉她晚上有个实验要加班,可能很晚才回来,她自己索性也不吃晚饭,等东山回来做点打卤面一起吃。
她把罗卜丁、豆腐丁、香菇丁、木耳和肉都切好放进冰箱,锅里加满水坐到炉子上,只等东山回来就点火打卤煮面条。一切都妥当,她回到卧室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被门铃声惊醒,已是仲秋时节,天早就黑了。她打开床头灯,走进客厅。客厅里静悄悄的,只有厨房的壁灯发出昏暗的光。这么晚了不知会是谁,她打开客厅的灯,走到门前拧开锁,把大门拉开。
门外站着三个孩子,两个大的大概十岁左右的光景,小的好像也就四五岁,都是中亚或是印度孩子的模样。淑梅有些诧异,这三个孩子她都不认识,想不出他们来家里有何贵干。她瞪着她们,六只黑黑的大眼睛也瞪着她。淑梅刚要开口问,那两个大的突然开口说话:“当你难过的时候,如果一个骷髅能让你咯咯发笑,那它叫什么?”
骷髅,发笑!什么乱七八糟的,淑梅只觉得凉气沿着脊骨往上爬。这是人还是鬼,她是在做梦吗?她莫名其妙地瞪着她们,她们也满脸疑惑地瞪着她。她上下打量他们,突然注意到所有的孩子都穿着服装,那个最小的小姑娘的是个小仙女,两个大的,女孩是豆虫,男孩是海盗,他们每人手里都提着一个篮子。淑梅恍然大悟,这一定是万圣节‘不给糖果就捣蛋的游戏’!天呐,今天是万圣节吗?她这几天忙忙叨叨的也没注意,东山这个该死的也没告诉她。
学英语的时候她读到过这个风俗。万圣节的时候,孩子门会打扮成各种人物或鬼怪,挨家挨户地讨糖果。他们会说一个谜语,如果猜不出来就要给孩子们糖果,当然,就算猜出来了,也要给糖果的。可糖果,她根本没买糖果!怎么办,怎么办?她的脑子快速旋转,想找出摆脱眼前窘境的办法。
东山这个家伙是不是今天有意跑到实验室的,让她在这里出丑!情急之中,她忽然想起几周前他们去超市买菜,买了一包促销的薄荷糖。那包糖应该还没吃完,放在哪了?好像在卧室里。
她对孩子们说,抱歉,稍等片刻,转身跑进卧室,只见半包薄荷糖懒洋洋地躺在书桌上,她跑过去抓起薄荷糖,跑回门口,把袋口完全撕开,给每个孩子的篮子里抓了一把薄荷糖。看着孩子门脸上失望的表情,她只能尴尬地笑。她知道孩子们期待的是专为万圣节准备的精美糖果,而她却只能给他们几颗最廉价的薄荷糖。好在孩子们很有礼貌,对她道了谢,转身离开了。
淑梅关上门,吐了一口气。她看看表,刚过八点,估计东山快要回来了。她打开冰箱把准备好的肉菜拿出来,但突然想到,如果还有孩子来怎么办?王艳肯定会带孩子来的,可她什么也没有,到时候得有多尴尬。
淑梅记起如果家里黑着灯,孩子们就不会来讨糖果。她手忙脚乱地把客厅和厨房的灯都关上,又跑回卧室把床头灯灭了,自己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床上。
第二天,淑梅告诉王艳昨晚发生的事,王艳笑得前仰后合,她对淑梅说:“我还准备带孩子去你家呢,可一看,黑不隆冬的,就没去。我心里还说,真是抠门儿抠到家了,铁公鸡一毛不拔,为几个糖果还跑出去躲债,谁想到还有这出儿戏!”
淑梅埋怨说:“你也不告诉我。”
王艳说“我原来是想提醒你的,可你知道,我这三个孩子,每天吵得我头大,就给忘了。”
两个人你打我一下,我推你一下,笑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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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梅顺利地通过了托福考试,虽然分数和大多数中国学生比,没什么可炫耀的,但是达到园艺系研究生的入学标准还是绰绰有余。在此之前,东山已经给她联系了几个园艺系的教授,并且带着淑梅一一拜访,表达成为入门弟子的愿望。一个红鼻头,笑嘻嘻的爱尔兰裔老教授欣然接纳了淑梅。研究方向是利用除草剂对园艺作物进行杂草控制。淑梅对杂草不感兴趣,她更喜欢园艺系里几个花卉研究的项目,但是有的教授婉言谢绝了她,有的教授虽然有意收她,但目前没有多余的项目资金,只得作罢。
东山安慰她说,除草剂项目听着不那么唯美,但是很实用,美国绝大多数商业化的农业生产都要用除草剂,市场广阔,将来找工作比那些花花草草的专业容易。淑梅不置可否,找工作对她来说太过遥远,令她高兴的是开始上学就有收入,她和东山两个人加起来每月能有两千多元,手头就松多了。当然能混个美国学位,就是好上加好,锦上添花。她第一时间就打电话给家里通报了这个喜讯,当然是在东山不在家的时候。
“淑梅啊,你说什么?你被美国大学录取啦,要去读研究生,哎呀太好啦。”淑梅听见电话那头董翠馨的声调越来越高。
“淑梅呀,你进步好大呀,都被美国录取了,值得祝贺呀!爸爸很满意。”江胜春的语病听起来很滑稽,但淑梅并没有计较。
“淑梅,妈早就知道你很优秀,只是以前你的能力没被挖掘出来。咱们这个楼里,除了二单元老聂家的女婿,去美国读大学的你是第二个,你可真给妈妈长脸。”
“不过淑梅,你也不能骄傲自满,进了学校要努力学习,多和教授同学请教,继续进步。”江胜春说话总是带着领导干部的范儿。”
“好,我知道啦。”淑梅耐心地说。
“淑梅啊,你搞得那个什么除草剂就是农药吧,那个是不是对身体不好,你为什么不选个其他的项目呢?”董翠馨有些担心。
“哎呀妈,没关系的。 搞农业,生物这些怎么也离不开化学的东西呀。实验室里都有很好的防护措施,不会有事的。”
“那你一定要小心啊。如果有危险,宁可不做,身体要紧。”董翠馨叮嘱淑梅。
“哎呀,干什么都得有风险,哪能一点苦都不吃。趁年轻,锻炼锻炼没坏处。但是一定要做好保护啊,淑梅。”江胜春插话。
“这是和你女儿说话,不是你在单位搞动员,但什么风险啊,你老糊涂了!”电话那头董翠馨在呵斥江胜春。
能为父母脸上增光,淑梅心里很高兴。她当然没忘了把即将读学位的消息告诉王艳,王艳虽然立即对她表示祝贺,但淑梅能看得出她眼里的失落。
“你们都去上学了,就我自己在家里当家庭妇女。”王艳无可奈何地说。
“你是福命,你老公马上就要博士毕业了,等找了工作,你就在家当太太,哪用得着像我这样跑到外面打拼。我到乐得在家当太太,可东山有那本事吗?”淑梅安慰王艳。
“但是你上学就忙多了,咱们也没时间经常在一起了。”王艳有些不舍。
“看你说的,上学又不是去充军,咱们楼上楼下的,想聊天儿不就是两步路得事。”淑梅拍拍王艳的肩膀。
戴安听到淑梅即将入学的消息给了淑梅一个大大的拥抱,“淑妹,太好了,我真为你高兴。没有比这更令人兴奋的了,你让咱们妇女更强。”戴安说着把拳头举过头顶。
淑梅被戴安的热情弄得有点难为情,她从心里觉得自己不过是读个学位,实在难当此殊荣。
“你将成为一名职业女性,在那个领域为咱们妇女挣得一席之地。谢谢你,淑妹。”戴安诚恳地说。
“呃,其实,实在是没什么。”淑梅尴尬地笑着。
“不,很重要,在这个男性统治的世界里,我们妇女每挣得一席之地都是一个胜利。能帮到你,我很自豪。”戴安用拳头捶打自己的胸部。
“我其实要谢谢你,戴安,你真的帮了我好多。”淑梅的感谢是发自内心的。
戴安起身去拿了一本书来,淑梅看见就是那本《丛林》,她笑着问戴安:“怎么,还不放过我吗,还要我给你读书?”
“当然不能放过你,”戴安笑着说,她把书放到淑梅的面前,“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戴安的表情变得严肃,“我希望你能把这部书读完。剩下的部分是说主人公尤吉斯最终从堕落和颓废中觉醒,成为一名社会主义的信仰者。”
“谢谢,戴安。你真好。”淑梅把书拿在自己手里。
她这次来戴安家里,只是告诉戴安她即将上学的消息。她觉得自己英语水平的提高,戴安功不可没,来告诉戴安她的劳动成果是应该有的礼貌。她没有期望从戴安那里得到什么礼物,戴安送书给她,当然很nice,但她对这个礼物一点都不敢兴趣,书里描述的一百多年前美国食品生产的令人作呕的情景,和工人们的悲惨经历让人感到压抑,每次读这本书都让她情绪低落。现在,她即将揭开人生新的一页,她将不再是一个陪读的家属,而是一名正经八百的留学生,还是研究生。它和东山将有更多的收入,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运转,她可不想让这本悲惨的书破坏她的心情!她故作珍惜地接受戴安的礼物,准备一回家把这本书扔进一个角落。
“淑妹,其实就算你不来,我也会打电话让你来的。”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吗?”淑梅不知道戴安找她有什么事,心里有点好奇。
“我要搬离此地了。”戴安平静地说,就好像告诉淑梅,她要去趟图书馆。
“为什么,搬去哪?”这的确是令人吃惊的消息。
“两个星期前我去做例行体检,大夫发现我的心脏有些问题,恐怕需要手术。”戴安依然很平静。
“哦,很严重是吗?”这个消息太突然了,淑梅有些措手不及。
“应该是的,不然医生不会建议手术。”
“那你什么时候做手术呢,我能为你做什么?”淑梅没有客套,她是真心想为戴安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谢谢你的好意,淑妹,”戴安握住淑梅的手,“不过恐怕用不着,我要搬到东部去。我和你说过我儿子在纽约,去那边方便他照顾我。”
淑梅听戴安提起过她的儿子,但好像她并不想和儿子同住,但她顺水推舟地说:“是啊,您现在岁数大了,应该和儿子住一起,方便照顾。”
“不,我不会和他住一起,我会找个离他近的地方,但不会和他同住。”
“为什么?在中国,老人都是和儿女一起住的。”淑梅实在不能理解戴安家里的这种安排。
“我和我的儿子,尽管我很爱他,他也很爱我,但我们不能眼对眼地看世界。你明白什么是眼对眼吗?”
淑梅摇了摇头。
“就是说我们在几乎所有事务上都有不同的观点,意见不一致。我和他的父亲都是社会主义的信仰者,可我们的儿子却是一个自由市场的崇拜者,而且是一个成功的实践者,很讽刺是吗?”
淑梅没完全听懂,“您的儿子……”
“他是学金融会计的,毕业后去了东部一所很好的学校拿了MBA,然后就去华尔街工作,他现在是一名基金经理,一个月赚的钱,比我一年的退休金还多。”
淑梅吃惊地哦了一声,原来戴安有这么一个有钱的儿子,她以前从来没有漏过口风。
“可我总觉得他把钱看的太重,把钱当成成功的唯一标志,缺乏社会责任感。所以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难免会发生争执甚至争吵。但是我也明白,他是一个独立的人,他有拥有自己想法和观点的权力,所以我们选择互相尊重,但是拉开距离。我找一个离他近的地方,如果我病了,他可以很方便地来照顾我,其他时候,我们可以每周见两三次,每次只谈天气,美食,还有亲朋好友。我们是一家人,我们都很爱对方,但是我们有不同的信仰和观点,所以我们必须找到一个能和平相处的方式,你明白吗?”
淑梅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戴安说的让她有点云里雾里。不过美国人总是这样稀奇古怪,清官但断家务事,人家母子之间的事,她一个外人,还是个外国人,如何参与?于是她假装很理解的说:“是的,我明白。那就好,那就好。”
几天后淑梅去戴安家里和她道别,屋前的草坪上已经插上了出售的牌子,屋里是成堆的纸箱。戴安指着散落在各处和堆在地上的东西说,所有没有装箱的东西你随便拿,剩下的我打包卖给别人。戴安的东西都不错,淑梅真想全部拿走,可是那样就显得自己穷困且贪婪,她不想留给戴安那样的印象。她只挑了一些餐具、厨具、家具和日用品,叫东山开车拉回了家。
那天她还见到了戴安的儿子,一个高高大大的美国佬,声音浑厚,标准的男低音,人却很和善。他笑着轻轻握了淑梅的手,对她说:“你是淑梅,母亲老对我讲起你,谢谢你在我不在的时候陪伴母亲。”
淑梅第一次和一个年薪几十万美元的人握手,她既紧张,又兴奋,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不断地重复:“没什么,没什么。”
戴安和她的儿子似乎很亲密,说说笑笑的,如果不是戴安亲口告诉她,他俩在政治上针锋相对,她完全会以为他们是一对相亲相爱的母子。多年后,当淑梅对美国有了更深刻的理解,她才明白,戴安和她的儿子,实实在在地就是一对相亲相爱的母子。
晚上她和东山说起此事,东山说这也没什么奇怪的,美国这样的家庭很多。有一对夫妇,男的是民主党的军师,女的是共和党的军师,两个人分别为水火不容的两个阵营工作,但他们却结婚十几年,还有两个女儿。他们的原则是,在家不谈工作不谈政治。
啊!淑梅做了个鬼脸,好像吃了什么难吃的东西。她搞不懂,她不理解,这些奇怪的美国人,这些令人费解的美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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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十一月,很快就是感恩节了,淑梅最近的心情很好,过了年她也要背着书包上学堂,更为重要的是,她也有了收入,每个月可以多进一千多块钱。
这是她来美国的第一个感恩节,淑梅决定要好好庆祝一下。她特地去买了一只火鸡,尽管挑了只最小的,也有八斤多。这么个大火鸡,他们两个人肯定吃不完,于是淑梅想不如请他们的室友一起来吃。都住在一起,自己剩个大火鸡放在冰箱里,叫室友看见也不好
她拿不准他们的室友是否会赏脸,可没想到和小伙子一说,居然爽快地答应了。感恩节当天淑梅照着菜谱用黄油,蜂蜜,盐和胡椒把火鸡涂抹了几遍,腌了一个小时,又在火鸡肚子里塞上柠檬、百里香、欧芹,和洋葱,然后放进烤箱里考了两个半小时,中间加涂了几次蜂蜜。
这是淑梅第一次烤火鸡,在此之前,她对烤的所有经验也不过是做过几次烤鸡翅和烤鸡腿。她担心这么大个东西会烤不熟,或者烤过了头儿,变成火鸡干儿,可没想到结果大获成功,不仅色香味俱全,口感也超级好,鲜嫩多汁,外焦里嫩。
因为请人吃饭,淑梅还做了些其它的菜。她买了蔓越莓罐头做了几个蛋挞,又照猫画虎地做了土豆泥,还用各色蔬菜加水果做了一盆五颜六色的沙拉,再加上超市里买的羊角面包做主食,一桌至少形似的美式感恩节大餐,还真是有模有样。
东山原本要去中国店买瓶国产白酒,被淑梅一票否决,她在超市买菜的时候加了两瓶葡萄酒,都是法国酒,但价钱却不贵,促销价两瓶才十七美元。
淑梅不愧是得了董翠馨的真传,虽然东山那天在家,她一点没用他插手。一个人在厨房三下五除二,天刚黑就摆好了桌,只有火鸡还在烤箱里保温,只等他们的室友回来就开始解剖火鸡。
他们的室友如约而归,还买了南瓜馅饼和奶酪糕。大家入座,东山从烤箱里取出诱人的火鸡,满满一桌好吃的。大家动手,各取所需,这是他们第一次和室友坐在一起吃饭,往日里偶然在卧室外撞见,也只是简单地打个招呼。他们以前只知道他姓王,英文名字是彼得,直到今天才知道他的中文全名叫王启勉。小王开始说不会喝酒,但在酒桌上独自喝酒有什么意趣,结果在东山的攻势下,小王只得喝了几杯。
没曾想几杯酒下肚,小王话多了起来,他告诉他们,他原来在国内一家国家级的社科研究所工作,是公派来美国学习法律的,眼看着明年五月份就到期回国了,可他不想就这么回去,想在美国拿一个法律学位。但是法学院本来学费就很贵,又很少有资助,他只能申请一些基金会的奖学金,竞争当然非常激烈。法律英文本来就艰涩难懂,就是英语是母语的人读起来也很费劲,他英语底子差,除了下苦功没有其他捷径,除了必要的进修工作,他所有的时间都泡在图书馆啃那些法律大部头。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顺利地通过了同在中西部的另一所大学法学院的入学考评,同时拿到了一个基金会的奖学金,足够支付学费,至于生活开销,他在那所大学的法学院找到个勤工俭学的工作,给一位研究中美贸易法的教授做助理。
单枪匹马地走到这一步实在是不容易,但他面临最后一道坎儿:他现在拿的是公派J1签证。美国法律规定,持公派J1签证的人士,必须回本国服务一年以后才可以申请F1学生签证,可他如果他回国,法学院的这个位置不会等他,单位也肯定不会再放他出来。
他四处打听,最后找到解决的办法,当然,要出一点血。有人专做这方面的生意,带他们去墨西哥转签证,虽然不能百分之一百打包票,但十有八九能帮他们转成F1学生签证。他已经和代办签证的人联系好,交了定金,十二月中旬就准备去墨西哥,赶在圣诞节之前有可能比较宽松的时候,把事办妥。具体的,他们先到圣路易斯集合,然后有人开车带他们一行人南下墨西哥,在那边的美国领事馆申请学生签证,成功后大家分散返回美国。
淑梅听得又佩服,又担心,想不到他们这位神出鬼没的室友,能有这样的经历、毅力和决心。但淑梅有些担心,问小王是不是应该谨慎些,如果碰到骗子怎么办?
小王说,这个谁也没法打包票,不过最坏的情况也就是被拒签,然后回国,可他如果什么都不做也是回国的结局。他要赌一次,拼一把,就算输了,他也算拼过了,没有什么可后悔的。
淑梅和东山心里都很佩服小王的勇气和决心,东山忙着打圆场,说淑梅不懂净瞎说,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他也听说有人这么干过。淑梅也忙着解释说自己只是瞎猜,对这些其实并不了解,只是胡说八道而已。他们说了许多安慰和鼓励的话,说小王肯定能如愿以偿。
晚宴很成功,大家都很尽兴,酒足饭饱,大家一起收拾了碗筷,就洗漱睡觉了。淑梅和东山躺在床上又感叹了一番。
感恩节第二天就是黑色星期五,淑梅听王艳说商店里所有的东西都打折促销,是美国一年中打折最狠的日子。淑梅和东山商量一起去逛商店,东山说他去年去看过,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买的。
但是淑梅心里已经做好了打算,她想给弟弟买条牛仔裤,或是一双旅游鞋,给爸爸买个电动剃须刀,给妈妈或者买件衣服,或者买瓶香水。至于东山,他父母都不在了,也就不用买什么,但是他大哥大嫂还有大姐都对他有养育之恩,如果东山要给他们买,她也不拦着,只要不超过她给她家里人买东西的标准,她就不说什么。
感恩节后没多久小王就启程了,东山开车把他送到机场,乘机直飞圣路易斯。小王说好的一周左右就会回来,但是直到圣诞节前夕,也没见着人影,电话也没来一个。淑梅和东山不知道发生什么,都很为小王担心。淑梅提议报警,东山不同意。
淑梅问东山:“如果出事了呢?”
东山想了想说:“还是别报警,如果真出事了,早晚警察会知道,可如果没出什么大事,报警可能给小王添不必要的麻烦。”
“那房租怎么办呢?”淑梅问。
“先给他垫上呗。”东山说。
“可如果他不回来,那咱们不是白赔了。”淑梅的小算盘打得很精。
“那怎么办?咱们在一起住了快一年,相处也还不错,这点忙都不帮,不像话吧?”
东山说的在理,淑梅不好再说什么,但是整个圣诞节他们都过得提心吊胆,电话铃一响,两个人就不约而同地跑过去接电话,可小王好像从人间蒸发,新年都过了也没有任何消息。
东山的租房合同到一月中旬,因为淑梅也将有一份收入,他们打算自己租一个单间,不再与人合租了。至于小王的东西,有些能用的家具餐具之类的他们就一起搬走自用,其他的衣物和杂七杂八的,他们挑了些看似值钱的,装进两个纸箱里,一起搬到他们的新家,等小王回来再还给他。
直到这个时候东山才和淑梅坦白,小王走之前和他借了五百美元。淑梅听了当然很生气,质问东山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和她商量就擅自做主。
东山说人家开口了,小王也挺不容易,他想着他已经有奖学金和一份助理工作,这五百块钱应该马上就能还上,也就没和她说,可谁知道小王就此没了音讯。
淑梅说,他不容易,难道咱们容易吗?你对人家倒是掏心掏肺的,可人家和你玩失踪。我天天收集优惠券,每次买东西精打细算,这个不舍得买,那个不舍得买,剩下点钱到都被你大方没了。
东山说,其实也没有五百块,小王还有两百块的租房押金在他手里,也就是三百块钱。淑梅说,三百块,三百块少吗?够咱们俩人一个月的吃用了。
淑梅让东山把所有的卡和现金都交给她,以后都由她保管,东山用钱再和她要。东山反抗说,这不至于吧,我个大男人用钱还得你批准。淑梅说怎么不至于,像你这样没心没肺手又松的,下次再有个小张小李的,还不把钱都散光了,到时候两个人喝西北风去呀!东山本来理亏,淑梅又不依不饶,只得让步。
淑梅拿到了家里的财权,虽然表面上仍然绷着脸,但心里很是得意。她其实并没又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义愤填膺,如果小王和她借钱,她同样也得借。母亲董翠馨早就和她说要拿住家里的财权,不能随着男人乱花钱,可那时候钱都是东山挣的,她实在没有站得住脚的理由让东山交出财权,但这件事给了她一个绝好的机会,几乎顺理成章地把钱攥在自己的手里。为此破费的三百块钱,虽说有点贵,但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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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过后学校就开学了,淑梅忙着报道,办各种手续,和导师商讨课程计划和实验计划。那年的春节是一月底,忙忙叨叨的就快到农历新年了,小王仍然杳无音讯,他们的新居离市中心更近,比以前住的地方繁华,但也更嘈杂。
导师为她选了生物化学,杂草科学,和作物栽培三门课。对于功课淑梅开始并未太在意,在国内的时候经常听人说,美国学生如何如何笨,美国的课程如何如何简单,每个中国学生去了都是学霸。但开课以后才发现,这些课程对她来说还是相当具有挑战性的。
淑梅从来就不是一个学习能手,记忆力一般,逻辑推理能力也一般。刚开始的时候,课前也不看书,带着脑袋和笔记本就去上课了,但却发现课堂上几乎听不懂老师讲什么,倒也不全是语言的问题。原来这里教授上课,大多着重讲解重点和难点,简单的部分一两句话带过,全凭学生课前看书,而淑梅一页纸都没读,老师讲的完全连不上。淑梅知道了厉害,以后课前老老实实地把书读一遍。
但对于她这样以前没有读过专业英文书籍的人来说,语言终究会是一个坎儿。那些面目相似的生物化学分子的名词总是挑战她的耐心,而那些杂草的晦涩的拉丁名和常用名,还有数不清的除草剂的化学名和商品名,又总是顽皮地和她捉迷藏,她一看正经书就犯困的老毛病天天和她捣蛋。
淑梅意识到在美国读书并不像她原来想得那样轻松,心里叫苦不迭,但已经上了贼船,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淑梅养成了喝咖啡的习惯,比起茶来,咖啡更速效,更强劲。多年以后,即便是住在果园简陋的小棚里,即便是她既没钱、也没精力花半个小时现磨现煮一杯浓香醇厚的哥伦比亚上等咖啡,她也会用一杯速溶咖啡开启新的一天。
如果淑梅能咬牙爬过这道坎儿,也许,也许她会脱胎换骨,她的人生可能会是另外一种样子,但就在这个时候,淑梅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和东山其实没有近期要孩子的计划,一直采取保护措施。虽然小王走后他们自己独占公寓的时候,有一次东山回来一时兴起,在厨房里来了一次突然袭击,但这种事以前也发生过几次,都没出过事,所以她也没有太担心。
但万万没有想到,这次居然就中靶了,淑梅直到下个月该来例假的时候没见动静,心里才有些发慌。她去药店买了试纸,结果让她大吃一惊,她怀疑测试有误,又去买了另一个牌子的试纸,结果还是一样。她手里举着画着两道杠的试纸,呆呆地坐在马桶上,好像被狠狠地打了一拳,脑子里懵懵的。
她到底该怎么办,这个孩子是要还是不要?
如果要孩子,那她最多也只能把这个学期对付过去,孩子出生后她只能选择休学,这半年多所有为读书而作的准备都要前功尽弃。可如果不要孩子,她凭直觉知道东山是不会答应的,他这关会很难过,还有父亲母亲,他们也绝不会答应的。
果然,晚上淑梅告诉东山怀孕的事,东山高兴地叫了起来,一把把她抱在怀里,她原想和他商量打胎的事,可看到东山欣喜若狂的样子,都没敢开口。直到吃完饭,她才和东山提起,如果要孩子,她可能面临休学,她不知道是不是该打掉这个孩子。
“打掉孩子!”那怎么行,东山一听就跳起来了,“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那是一条生命,是我的孩子,也是你的孩子。休学就休学,有什么了不起的。”
“可是我们以前商量过,等毕业以后,找到工作,条件好了再要孩子的。”淑梅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她知道她在摸东山的老虎尾巴。
“不就是多了张嘴吗?有什么大不了的,钱我想办法,你不用但心!”东山斩钉截铁。
“也不只是多张嘴那么简单吧?”淑梅仍然试图说服东山。
“还有什么难的?我爹我妈,我大哥大嫂大姐,都穷的叮当响,也就能让我吃饱饭,不也养成个一百八十斤的汉子。”
要在平常,淑梅马上会跟上一句,“什么汉子,就是一头猪罢了”,但今天她没敢。
“咱们这儿,好多都是两个人一起上学的,不也把孩子拉扯大了。王艳帮别人带的那两个,哪点比别人差?”东山有些激动,他指着淑梅瞪着眼睛厉声说:“你别给我动打胎的念头啊,我不允许!”
淑梅原想和东山分辨自己想打掉孩子是想读书拿学位,但看着东山激动的样子,没再在说什么。倒不是东山的威胁吓住了她,如果她真想打胎,东山的阻拦又有什么用呢?但是看见东山为了他们的孩子,那股要豁出命的劲头,她心里有种莫名的感动。
再说,学校里很多中国来的女孩子都是读书生孩子两不误的,以上学做借口打掉孩子,连她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她心里明白,归根到底,是她自己能力有限,不是读书的料,不像那些女孩子们,看着一天到晚溜溜达达的,可功课不是A就是B。她学的一门课最近刚刚进行了月度测验,十道题里有三道题她完全不会做,瞎蒙乱猜地写了答案上去。虽然成绩是个B,但她知道多少是占了她研究生身份的便宜。
淑梅的父母得到消息后,欣喜之余,也坚决反对淑梅打胎的想法。
“淑梅,打胎不是儿戏,对女人身体有伤害的。我们单位有个打过胎的,后来流产了两次。”董翠馨警告她。
“淑梅,不要把孩子做掉,你这个年龄也该要孩子了,不行的话把孩子送回来,或是我们去帮你带。”父亲江胜春自告奋勇。
“淑梅,干嘛要把孩子打掉?”姨妈段金娥也出人意料地给她打电话,“我听说孩子在那边生出来,就是美国籍,那多好啊!将来你们站稳脚跟了,等洪彪娶了媳妇儿怀了孩子,叫她去找你们,也把孩子生在美国。”
淑梅本来有些倾向于打胎,但大家都反对,而且理由也很充分,她就觉得也许应该把孩子生下来。她左右摇摆,拿不定主意,东山每天都对她严厉警告,不许胡来。她上网查了一下,做流产应该还有时间,她想索性等等,不要仓促做决定。
临近春节,学校的中国学生学者联谊会通知大家,国内某省的京剧团将来学校慰问演出。淑梅本来对京剧没有任何兴趣,但是近来心烦的事多,去看演出能分散注意力,而且离家已快一年,任何与中国有关的东西都让她感到亲切。
演出在学校的一个能容纳两三百人的阶梯教室进行,时间是周六下午,学校特地捐赠了场地。淑梅和东山到达的时候,教室里已快满座了。除了本校的学生和在校工作的中国人,还有他们的孩子和来探亲的父母。从襁褓中的婴儿到满头白发的老头老太,老老少少挤了满满一屋子。
小孩子们在教室里跑来跑去,大呼小叫,宝宝们的哭声此起彼伏,父母和爷爷奶奶们连声呼唤或者斥责乱跑乱动的孩子们,会场里喊声叫声一片,异常嘈杂。
淑梅和东山在最后面找了两个空位坐下来,刚落座,就看见前排的王艳冲她招手,示意她下来和他们坐一起。淑梅摆摆手,又指指自己的座位,示意王艳她不想动了。
空位已经不多,还有人陆陆续续地到来,大家显而易见的热情踊跃,后来的人恐怕就只能站着看演出了。讲台的一侧用屏风挡起了一个角落,权做是后台和化妆间,从淑梅东山的位置,居高临下,可以看见里面有演员在装扮。
这时候一位男士走上讲台宣布,欢迎某省京剧团赴美慰问演出,请大家安静,演出马上就要开始了。台下依旧乱哄哄的,孩子们喊着、叫着、哭着,大人们有的在聊天,有的在大声和远处的熟人打招呼。
一个穿着红色旗袍的女士从屏风后面出来,走上讲台,张口说了些什么,但是台下太过嘈杂,根本听不见她的声音。有人跑上讲台一侧的控制台,拨弄了几下,屋里响起刺耳的电流声,好多人一边做鬼脸,一边用手捂住耳朵,然后听见那个穿红旗袍的女子说:“好了好了,这回行了。”
她用手正了正麦克风,甩了下头,满头乌黑的发卷快乐地抖动,她清了清嗓子,脸上漾起灿烂的笑容,环顾全场,然后说:“亲爱的留学生们,旅美学者和侨胞们,首先在这里给大家拜个早年,” 她声音洪亮,字正腔圆,声音盖过嘈杂的人声,会场里安静下来,“祝大家X年大吉,合家安康,恭喜发财!”
会场里响起掌声,有人叫好。穿红旗袍的女子微微鞠躬,然后接着说:“我们是X省京剧团赴美演出慰问团,代表祖国人民来看望大家,给大家带来祖国亲人诚挚的祝福,祝广大留学生,访问学者,和爱国侨胞们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学习进步,早日学成,报效祖国。”
台下又响起掌声,红衣女子笑着对观众点头示意:“每逢佳节倍思亲,此时此刻,大家一定企盼听到来自祖国的乡音乡情,那么下面,我们就给大家呈现一台我团精心准备的京剧折子戏。首先,请大家欣赏京剧大闹天宫。”
话音刚落,会场里不知哪个孩子大声叫道:“孙猴子。”
“猪八戒。”另一个小孩慢吞吞地说,像是个小女孩的声音。
会场里笑声一片,大家一边笑一边鼓掌。
这时,一阵急促的梆子声响起,讲台两边各有两个小猴子翻着筋斗登场。
会场里一片掌声,大家都被表演吸引住了,连小孩子都不再吵闹。一阵锣鼓之后,只见一个穿着黄色衣服的孙猴子跑上台来,把手里金箍棒舞得轮子一般,观众掌声一片,然后几个兵将上台和孙悟空打成一团。孩子们被武打场面挑拨得兴奋起来,对着舞台又喊又叫,有两个四五岁的半大孩子,还跑上台比划着要加入打斗,大人赶紧跟着跑上台,尴尬地笑着把孩子拽下来。
武戏过后,接下来的是出文戏,应该是西厢记的片段,但孩子们显然对文戏不感兴趣。台上张生、崔莺莺和红娘在那里咿咿呀呀的唱,台下的孩子门,有的追逐打闹,有的玩起了捉迷藏。小宝宝们有的嘶喊着试图摆脱大人的怀抱要去地上爬,有的哭着指着外面要出去玩。
淑梅记得在国内有一次下乡去基地,正逢镇上大集,有剧团扎了个台子在街上演戏,那情景和今天的场面一模一样。
这时,只听台上的张生拉着腔调念白道:“小—姐—!”
还没等崔莺莺回答,站在台前的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大声喝道“你想干嘛?”
台下一片哄堂大笑,台上的演员也几乎笑场,台上台下其乐融融。
要是在以往,淑梅对这种天桥撂地摊儿、耍把式般的演出肯定不屑一顾,尤其是小孩子们,吵吵闹闹的,讨厌的很。可是今天她非但没有觉得这些小捣蛋鬼讨厌,反而带着享受的心情看他们在场子里面胡闹。她偷眼看了几次东山,他也对杂乱的环境毫不在乎,蛮有滋味地看着台上台下的演出,还不时地鼓掌叫好。
淑梅轻轻地用手按住自己的腹部,突然觉得鼻子发酸,眼泪涌入眼眶,但她并没有哭,而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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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淑梅做了决定,她要把孩子生下来。她和东山商议继续学业,只是生产的时候休学一学期,然后或者让王艳帮着带孩子,或者把淑梅的妈妈董翠馨接来照看孩子。淑梅和导师沟通后也获得了批准。
东山虽然对淑梅怀孕感到惊喜,也很重视,但对怀孕这件事本身,起初并没太在意。他们实验室有个博士后,是个美国女孩儿,挺着大肚子天天跑来做实验,直到预产期前一周才回家休息,生产后两个星期就带着孩子跑到实验室给大家献宝,一个月不到就开始半开工了。
可淑梅到了三个月后,妊娠反应异常强烈,头晕,乏力,吃了就吐,人整天无精打采的,根本就没办法上课,不得已,只得和学校申请休学。其实淑梅虽然有妊娠反应,但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强烈,她的症状和难受的样子,有小一半是装出来的。
真实的情况是,淑梅觉得功课太难,有些承受不住。平心而论,以她的水平,三门课中有两门课,确实算是硬骨头,但是如果肯下苦工,以她的心智应该是能够克服的。可淑梅本不是一个能吃苦的学生,再加上身体的原因,她期中考试的成绩并不理想,如果不付出很大的努力,期末有可能挂科。淑梅这个时候选择休学,怀孕其实是被当作半个借口,另一半就完全是她应对危机的策略了。
不用再去上课,应付作业和报告,精神和身体的压力都没了,淑梅的妊娠反应也改善了很多,但是做贼心虚的她觉得这样会让东山起疑,时不时地仍会做出些难受的样子。东山大大咧咧的,倒是没看出任何破绽。
但一个现实的问题却不可避免地摆在他们面前:休学后,淑梅的研究生助理的职位也就停掉了,两个人的收入减半,又回到从前。他们现在的房子月租四百美元,比原来多一百元,淑梅怀孕,各种开销都有增加,而且更重要的是孩子出生后的开销肯定不小。淑梅当初决定休学的时候,更多的是因为学习太辛苦,知难而退,并没有更深层次的全面考虑。
她有些后悔当初没有三思而行,如果咬咬牙,也许就撑过来了。她想起了他们曾经的室友王启勉,那个每天除了吃饭睡觉,都在图书馆啃法律书籍的小伙子,自觉惭愧。如果她能像小王那样吃苦耐劳,他们也不会落到现在这样两难的境地。
但是,这也不能全怨她呀!谁让东山恣心纵欲,不顾后果。他们原本没有现在要孩子的计划,如果不是东山那么一下子,她也不可能怀孕啊!都怨东山,都是他惹的祸,现在却要她来承担后果,连学都上不成。
淑梅为自己找到借口,把责任都推到东山身上。她越想越气,等东山回来就借着自己身体不舒服,找茬把东山骂一顿。东山自觉理亏,又兼着淑梅怀孕身体不适,不敢和她争执,步步退让,气势上比以前又矮了一截。
淑梅骂过东山后,看着他萎靡的样子,也会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太不饶人。虽然事情因东山而起,但也是她自己决定不打胎的;而且不肯吃苦,知难而退,别人不知道,她自己心里当然有数,不应该怨在东山头上,于是她又反过来安慰东山,说预产期是九月初,也可能会早一两周,这样她秋季就可以复学,那样就又有收入了。
东山听了,觉得淑梅也在努力想办法,心里感动。对淑梅说,那怎么行,你生完孩子还得坐月子呢,哪能刚生完就跑出去上课做实验。至于为什么美国女人生完孩子不需要坐月子而中国女人却不能缺了这一环,东山自己也搞不清楚。不过既然事情是他惹出来的,那他就要像个男子汉一样的担起责任!
东山对淑梅说:“你不用担心,我可以晚上去打工。”
“打工,去哪打工?”淑梅从没想过让东山去兼职打工。
“城北靠近高速公路那里新开了一家中餐馆。我可以去那里试试,看他们要不要人。”
“可那不就是非法吗?被抓住怎么办?”淑梅担心地问东山。
“应该不会吧,他们在这里待了五六年的人说,这里只抓过一次,好像还是要抓一个什么罪犯,附带抓的非法。
“但是上次我想去打工,你不是说,抓人的是移民局,人家又不和你打招呼。”
“我不像你,我跑的快。”东山调侃地说。
淑梅心想你胖的像头猪似的,还跑得快!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
“再说,”东山接着说,“我就每天晚上去干几个小时,周末去干个一天,一天半的,哪那么凑巧就被抓住了?”
“可到底有风险啊。再说你周末去两天,那还不累死啊!”淑梅虽然好像是在埋怨,但东山听着心里舒服,他搂住淑梅,把她拉近了些。
“我没事的,你就放宽心,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其他事都有我呢。”
淑梅靠着东山,像靠着一座小山,心里不像刚才那样担忧,好像东山给她传递了力量。她用眼角瞄了一眼东山,他鼓鼓的两腮上,一片沧青的胡茬,满含着雄性的力量。
想着东山白天在实验室干了一天,晚上还要去打工,淑梅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她抓起东山的肥厚的大手,把它包在自己的掌心里。
东山温柔地握了握淑梅的手,他的手热乎乎的,温暖一直传到淑梅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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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淑梅看过不少电视电影里生孩子的片段,那些产妇疼得呼天喊地,大汗淋漓的场景,让没生过孩子的她本能的对分娩感到恐惧。她的产科医生对她说,你身材比较瘦小,又是第一次,可能不会很顺利,不过你别担心,你这样的我们见过不少,我们知道该怎么做。
淑梅的产检一直很正常,胎儿也健康,但她还是担心孩子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母亲董翠馨当然会给她很多建议,但是那个时候不像现在,打个国际长途不算回事。那个年代打电话去中国或是从中国打到美国,每分钟都要好几块钱。所以淑梅更多的是从王艳那里寻求帮助。
王艳已经生过两胎了,都是母子平安。这个也好也不好:好的是,王艳一切都很顺利,她觉得淑梅肯定也会很顺利,她的反馈让淑梅放松,给淑梅信心,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照王艳的说法,就像解个大便。不好的是,王艳简直太顺利了,有些淑梅遇到的问题,王艳完全没有体验,淑梅有时候问她,其实和不问也没什么差别。
东山一遇到情况就会很紧张,只会搓着手说,没问题吧,没问题吧,你要不要躺下,要不要躺下,我给医生打电话吧,好不好?弄得淑梅更紧张,有时候会忍不住对东山发脾气:“你别在这像个老妈子似的叨叨个不停,你赶快给我出去,让我老实待会儿”。
每到这个时候,东山都乖乖地溜出去,直到估摸淑梅气消了,才敢回来。
可实际分娩的过程却比淑梅想像的顺利得多。那天晚上淑梅感到有规律的宫缩,一点没着慌,镇静地按照医生的教导又等了一会儿,确定是宫缩,才给东山打电话。东山正在餐馆里忙活,知道消息,马上就往回跑。淑梅在等东山的同时通知她的产科医生,等东山把她送到医院,她的产科医生也到了。
到医院没多久疼痛就开始加剧,淑梅要医生给她打阵痛药,医生说还太早,应该在等一会儿,现在的疼痛对分娩是有利的。但是淑梅不想再忍,催促医生给她用阵痛药,医生没法,只得依了淑梅。
淑梅打了阵痛药,不再感觉剧痛,她让东山给她买了牛奶和果汁,走一会儿,吃一会儿,几个小时后就顺利地产下了一名女婴。母子平安,皆大欢喜。东山穿着手术服,带着手术帽,像个穿着戏服的玩具熊一样在产房里晃来晃去,可总是站错地方挡别人的道。剪脐带的时候,他哭得手发抖,要护士帮着才把脐带剪断。
东山完全失去了自我,他的心一直在嗓子眼,肾上腺素不停地分泌,血突突地在血管里奔腾,他手足无措,六神无主,他一直在等待这个时刻,他无数次幻想过这个时刻,可当这个时刻到来的时候,他却好像一个已经自热到一百度的温度计,没法感知外界的冷暖。
他像个没头苍蝇一般在产房里晃荡,想要弄清楚正在发生什么,却好像完全不懂正在发生什么。他不能理解在这样紧要的关头,所有的医生护士还能如此的淡定、沉着,语调平缓地交换意见,而他们说的话他一句都听不懂。
直到看到孩子露出来的湿漉漉的脑袋瓜,医生把他/她拉出来,他才又恢复了理解力。他的孩子,他的骨肉,他们李家的血脉。他的手抖得厉害,他想控制住抖动,可完全不管用,眼泪模糊了他的双眼,他看不清脐带在哪里。护士抓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才把脐带剪断,他有点失望,他想自己完成这个任务,这应该是父亲的特权!
护士把孩子抱到淑梅面前,让淑梅亲了一下,然后就抱去操作台称重、清洁。东山傻乎乎地站在产房里不知道该干什么,是该留在这还是应该出去,直到护士把哇哇哭叫的孩子放到他的手上,他才知道要干什么。
他捧着女儿,看着这个哭叫着的小猫一样的东西,心里无比自豪,而又温情无限。他不仅知道现在该干什么,还明确了他今后的人生目标:他要尽他的全力,尽他的所有,让他的女儿成为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最快乐的孩子,最健康的孩子。他从小就没了父母,他所受的苦、遭的罪,和经受的煎熬,绝不让他的孩子再尝一丝的味道,只要他在,这世上没有谁,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威胁她,伤害她,因为他不允许!淑梅那时并不知道,或者说她根本没在意,女儿的出生对东山意味着什么。
东山暗自发誓的时候,其实还不知道孩子的性别。医生宣布的时候他什么都没听见,护士给她孩子的时候他既没看,也没问,直到淑梅和孩子被推进病房后他才知道,他刚刚得了一个千金,但男女对他来说其实都一样。
淑梅和她的妈妈董翠馨一样是一个合格的母亲,至少对孩子的肉体来说是如此。自从孩子出生,她就把一切都抛到脑后,心里只有孩子,她不像有些小两口那样约定你干什么我干什么,淑梅是全天候,全时候,无论她在哪里,无论她在干什么,无论她是清醒还是在睡觉,只要孩子一哭,她一定是第一个醒来,第一个跑到孩子身边,第一个抱起孩子,东山在或不在都是一样。
孩子比预产期来的早,八月中就出生了,但是到了九月开学的时候,淑梅连提都没提复学的事。相比于孩子,学位什么的已经显得无足轻重,东山的助学金和打工所得,已经足以支付他们一家的开销,虽然辛苦点,但男人嘛,这是他的责任。既然一切都运转正常,她又何必丢下幼小的孩子,去外面折腾?
东山也没提复学的事,这么小的孩子,除了淑梅,给谁带他都不放心。尽管他很累,很疲惫,但他是家里的男人,为了孩子和淑梅,吃多少苦都是应该的。他们达成了无言的默契,淑梅复学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有一件事,他们之间完全没有了默契,自从孩子出生后,淑梅对东山几乎视而不见,之后快三个月,淑梅一次都没让他碰过。只是最近,几乎在东山哀求下,才有过屈指可数的几次。即便是这有限的几次,东山也感觉淑梅在应付差事,敷衍了事,弄得他也没了兴致。他们之间的交流大都是围绕着孩子,东山试图谈些其它的话题,但淑梅完全不感兴趣,要么骂他竟说没用的,要么干脆对他不理不睬。
东山在网上查询,知道产后由于激素水平的变化,有些产妇会出现情绪波动,甚至产后抑郁,他问淑梅要不要去看看医生,却被淑梅大骂了一通。淑梅黑着脸对他说:“你就不想我点好,我什么病也没有,现在有了宝宝了,你别再像个大宝宝似的烦我好不好”!
临近毕业,东山正在准备论文,但也还要时不时地去实验室补充实验数据。他现在周日也去餐馆工作半天,以应付不断增长的开销。
淑梅对大人的东西无所谓,但孩子的东西她绝不去美元树和九毛九这样的折扣店,连沃尔玛也不行,必须去高一个档次的目标买,当然价钱也要高一个档次。东山觉得小孩子的东西,只要安全就可以了,用不着为了牌子多花钱,但是刚嘟囔了几句,就被淑梅一顿乱骂给怼回去了。 东山有时候觉得委屈,他对孩子也是深爱有加,只是觉得淑梅有点太过了。
也许再过些时候就好了,他安慰自己;再过些时候,淑梅的情绪也许会好些;再过些时候,等他毕业了找到工作,他们就有钱了,无论淑梅想给孩子买什么,他都供得起;再过些时候,孩子就大了,就不用这么累了;再过些时候,他们就是一个快乐的三口,不,也许是四口、五口之家,一个快乐幸福的家庭;再过些时候,再过些时候,一切都会好的,一定会好的;再过些时候,再过些时候……
东山开车在无人的街道上缓慢前行,大雪纷飞,积雪在车轮的碾压下咯吱咯吱地响,副驾驶座位上的塑料袋里,有三盒从餐馆带回来的打包剩菜。他驶进停车场,把车停稳,熄了火,但却没有下车。
临近圣诞节,学校已经放假,大多数学生都已回家,小城人少了许多,他们租住的公寓楼里只有四五家还有人。他抬头盯着二楼中间的那扇窗户,窗帘已经拉上了,温暖的橘色灯光从窗帘里透出来。那扇窗的后面有他的妻子淑梅和他们的女儿夏润,不知为什么他突然鼻子一酸,泪水模糊了双眼。
他吸了吸鼻子,打开车门,冷气忽地冲进车里,在车窗上结成雾气。大雪还在不停地下,丝毫没有停的意思,这是今年的第二场雪,瑞雪兆丰年。
东山疲惫地把一只脚踏出车外,踩到积雪上,积雪没过了鞋帮。已经夜里十点多了,四周静悄悄的,只有沙沙沙的,雪落下的声音。
楼主:由几子  时间:2020-08-21 12:48:18
32
淑梅放下电话,情绪依然激动,她起身走到窗前,抱在前胸的双臂随着呼吸快速起伏,“猪,王八蛋,土老杆,是要讹上我了!”她愤怒地诅咒。
刚才的电话是她的律师科比打来的,他已经收到了东山的回复,那头肥猪对离婚申请的每一项都提出了异议。
“我觉得我已经很仁至义尽了,财产全部平均分配,一分钱我都没多要。和他结婚七年,为了他和孩子我放弃自己的工作,甘心当一个家庭主妇,只要他两年的配偶赡养费。孩子共同监护,他有无限的访问权。我不知道还有比这更宽宏的离婚协议吗?他连这样的协议都不同意,不是明摆着有意找麻烦吗?”淑梅越说越气,越说声音越大,几乎在电话里和科比嚷嚷起来。
“您说的对,”科比在电话那头说,“我完全同意。他这样做就是有意制造麻烦,我猜他是不想离婚。”
“我知道他不想离婚,但是我要离,这由不得他。”淑梅气愤地咆哮。
“那当然,李夫人,你们已经分居一年,完全符合法律对离婚的要求。但是……”
“但是什么?”
“因为您的丈夫李东山先生对所有的条款都提出了异议,那就意味着你们无法协议离婚,而必须走法庭判决的途径。”
“可他提的都是什么条件啊?百分之七十的财产归他所有,孩子由他监护,我每个月只有四天探视,只给六个月的配偶赡养,还能比这更刻薄和冷酷吗?难道法院会支持这样的无理要求?”淑梅咬着牙揪住自己的头发。
“夫人,我同意您的看法,我觉得法院不会支持的。但是您要考虑的是法律程序。”
“什么意思?”
“如果我们走法庭判决的话,由于双方,也就是您和您的丈夫分歧太大,这就意味着需要数轮的求证,听证,和法庭辩论。我曾经代理过几个类似的案子,最长的一个前后耗时将近三年。而且即便最后法庭判决了,李先生还可以上诉,那就意味着更长的时间。当然,李夫人,如果您决定这样进行,我会全力帮助您,只是作为您的代理人,我有义务告诉您这其中的利弊,请您考虑清楚是否要走诉讼的路径。”科比不愧是久经沙场的律师,他语调平静,和善沉着,完全不受淑梅情绪的影响。
真是个无赖,流氓,下流坯!淑梅愤怒地想。但她听清楚了科比的话,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对科比说:“谢谢你科比,给我提供这些信息和建议,让我考虑一下,然后给你答复”。
“没问题,李夫人,随时听候您的安排,你做出决定后可以联系我的秘书,我们约时间。祝您愉快,再见。”科比挂上了电话。
淑梅回到沙发上,喝了一口咖啡。窗外,夕阳把草坪镀成了金黄色,草坪尽头处的几株红色的杜鹃正开得热闹。
淑梅盯着鲜血般红艳的杜鹃,心里琢磨着刚才科比的话。她当然知道东山不愿意离婚,这事从一开始就是她单方面提出来的。东山的战术就是要拖死她,能拖多久就拖多久,但她准备奉陪到底。婚最后总是能离的,不过科比说的也对,时间越久越对她不利。
科比的律师费是每小时两百美元,如果官司真的打几年,那光律师费就要几万美元,最后都要从她分得的财产里刨除。
她叹了口气,双手托住后脑勺,仰身躺倒在沙发上,疲惫地闭上双眼。
楼主:由几子  时间:2020-08-21 12:48:18
33-1
东山毕业找工作的时候,淑梅着实为他担心。林教授实验室里那个因为工作签证无法落实,最后被迫重回学校的研究生的故事,和中国人圈子里的其他传言,让淑梅没法不发愁。原来以为到了美国就是康庄大道了,可没想到那只是站在了起跑线上,真正的马拉松才刚开始。淑梅看着东山那副憨憨的老农样,就愁得不行,这副傻乎乎的模样,有谁会雇他去做研发呢?
她未雨绸缪,给东山报了学生中心举办的各种招聘培训课程,从简历撰写,如何应对电话面试,到面试着装,如何回答面试中的各种问题,一应俱全,并且督促东山一堂课不拉地全部听完。她还花费重金,在西尔斯给东山买了品牌西装,衬衫,领带,皮鞋和袜子,把东山从头武装到脚。看着穿着整套行头的东山,淑梅不得不承认,人靠衣服马靠鞍,东山这么一打扮,还真有些人模狗样呢。
不知是淑梅的包装起了奇效,还是东山本身优秀,第一次投了十二份简历,东山就收到两个面试邀请,其中一个还是一家很有名的大制药厂。面试的结果,居然是那家大公司给了offer。淑梅高兴极了,抱着东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吻。
刚开始的那些担心原来都是多余的,她已经做了持久战的打算,却没成想,第一战就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
淑梅当然不认为是东山的能力给他赢得了这份工作:”那么多人,大家学历都一样,水平也也差不多,为什么人家要了你,还不是我给你包装的好,还有让你参加的那些应聘培训,要不然,哪能这么顺利?”
东山不置可否,也不和淑梅理论,他早就学会了尽量避免和淑梅发生争执。他嘿嘿笑了两声就继续忙他的论文,准备即将到来的答辩。
一个月后,东山顺利通过了论文答辩,拿到了学位证书。接下来,他和淑梅就开始忙着搬家了。
公司在西北部,要搬家当然要先去找房子,所有的费用都是公司出的。淑梅的意思是先不要急着买房,暂时租一套公寓,买房的事以后慢慢来,毕竟买房子不是小事,还是慎重为好。但是东山觉得早买晚买不都是买,到时候优柔寡断地再看花了眼,所以不如这次一步到位,而且给员工提供房屋中介服务是公司的福利之一,找的中介都很正规,为什么要浪费这个资源呢?
淑梅觉得东山说的也有道理,同意试试,但提出不能赶鸭子上架非买不可。可谁知那位精干的地产中介很卖力,紧紧抓住这个机会,按照他们的要求——当然更多的是淑梅的要求,找到一栋位置和价钱都合适的别墅住房,虽然小了一点,只有三居室一个卫生间,但现阶段他们一家三口人是足够了。
淑梅虽然嘴上说着急吃不得热豆腐,这么急慌慌的买房肯定要后悔,但心里对房子还是很满意的。在东山和地产中介的合力劝说下,也就半推半就地答应了。搬进新家后,淑梅尽管抱怨这样不好,那样不好,怪东山毛手毛脚办事不牢,但是却欢天喜地拍了很多房子的照片,发回家里向父母炫耀。
东山的工资在当地属中上水平,工资高,孩子又小,淑梅理所当然没有出去工作。淑梅做家务是把好手,把家里整理得井井有条,东山来家基本上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典型的女主内男主外。只要每月乖乖地上交工资,淑梅叨叨的时候洗耳恭听,两口子几年间倒也相安无事。
楼主:由几子  时间:2020-08-21 12:48:18
33-2
到了他们的女儿夏润五岁的时候,为了提高她的英语水平,强制说英语,淑梅和东山决定把女儿送去幼儿园。
不用天天围着女儿转,淑梅有了大量的闲暇时间,她找了一份美容院的兼职工作,每周三个白天为顾客做美容服务。这样不仅可以享受每周一次的减价美容,还可以以折扣价购买品牌美容护肤用品。为了方便她上班和接送孩子,他们买了第二辆车。
每天早上淑梅伺候东山和女儿吃完早餐,就开车送女儿去幼儿园。然后或者去上班,或者去商场和购物中心闲逛,看能不能抄到些促销的品牌货。午饭有时候在外面买点快餐,有时候回家把剩饭收拾收拾吃了。
吃完饭她通常会小睡一会儿,睡醒起来就去接孩子放学,然后准备晚饭。空余的时间多了,自觉或不自觉地,人们都会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和未来,淑梅也不例外,她开始感觉到内心的躁动。
日子很悠闲,却也枯燥平淡,她的生活好像每天就是重复这些内容,她有时禁不住扪心自问,难道她就这样一直到死吗?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她和东山的婚姻开始出现裂痕。
淑梅和东山的婚姻有着先天的缺陷,东山当时因为马上要出国,必须尽快结婚;淑梅当初嫁给东山,更多地是因为东山即将出国。在他们那个年代,出国,特别是去西方发达国家,就意味着富裕的生活,就意味着被人羡慕。
尽管有着这样的先天缺陷,初到美国的时候,面对巨大的生存压力,他们必须齐力合心,互为依靠,只有并肩同行,才能战胜共同面临的逆境,实现共同的目标。可一旦这些外界的压力消失了,共同的挑战没有了,他们共同奋斗的基础也就随之崩溃。
东山对生活的追求其实很简单,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上班挣钱,把孩子抚养大,有空闲就去旅游玩乐,享受生活。而淑梅想的却没那么简单,她开始思考自己的价值,自己的情感需求,几年前戴安在淑梅心里种下的种子,开始悄然发芽了。
步入中年,东山开始发胖,本来就粗壮的身躯,变得更加臃肿,而贪吃的他又很难自我节制,虽然身高只有一米七二,体重已经超过两百斤,和淑梅理想中身材修长飘逸的白马王子,完全背道而驰。
淑梅现在时常暗自想起那个只见过两面的,在部里工作的科员,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在部里工作,和谁组成了家庭?她还会想到那个离她家只有三站地的老乡,他们俩无论是谁都要比东山更合她的意,可老天偏让东山和她结成了夫妻。
其实不光是身体和外表,她和东山在心理和观念上也越来越貌合神离。淑梅虽然自己不喜欢吃苦受累,但却埋怨东山不思进取,整天就是得过且过地混日子。
和东山同在一个项目组的印度人维尔,比东山晚半年加入公司,淑梅每年都在公司的圣诞派对上见到他,个头瘦小,其貌不扬,但很会聊天,说起来眉飞色舞,一套一套的。淑梅想维尔就是个花架子,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可几年后的一次公司圣诞年会上,淑梅得知维尔不久前得到提升,现在是东山的顶头上司。淑梅惊愕之余不得不摆出笑脸奉承维尔,在他长篇大论的时候,不时地面带微笑地说:“真的吗,太好了,真棒!”而心里却在诅咒东山这个无用的东西,让她受此屈辱。
“你真行啊,人家比你还晚来多半年,现在居然是你的上司了,你也不觉得难为情?”淑梅从派对回来,刚进家门就对东山冷嘲热讽。
“他很会表现,英文又好,又会说,领导就是喜欢他这样的。”东山其实也觉得委屈。
他和维尔干的工作差不多,但每次做汇报,他也就说个十几分钟,可同样的工作,维尔却能说半个多小时。写报告,东山写个两三页,但维尔做得还没东山多,却能旁征博引,攒出十几页。但话又说回来,这也是一种能力,谁让他东山嘴皮子笨呢!
“他会表现,那你为什不能表现,你比人家少只眼睛还是少只手?人家英文好,你也来了这么多年了,你的英文为什么没提高?一天到晚地看电视剧光盘,你要用这些时间学英文,你的英文也早好了!”
淑梅挺反感东山看这些光盘,可东山却像上了瘾似的,还专爱看那些土得掉渣的,什么《刘老根》、《马大帅》,一嘴的高粱花子味儿。她从来不看这些玩意儿,可东山看的津津有味,还像个傻子似的笑个不停。
“我上班累了一天,回来看点光盘放松放松还有罪啦!”东山脾气也上来了。
“你没罪,你是大功臣。所以我也得陪着你给维尔拍马屁!”淑梅嘲讽地说。
“你拍马屁你愿意,我没拍马屁,也没让你拍!”
“你!”淑梅不知道该怎么和这头猪掰扯,她恨不能上去打东山两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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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3
东山自己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德行,对孩子的教育也是这种不思进取的态度,放任自流。
淑梅回家探亲,她的邻居、亲戚、同学和以前同事的孩子们都上这个班那个班的。邻居佟欢的儿子,每天放学都上不同的学习班,周末只有周日下午可以玩半天。国内管这个叫不能输在起跑线上。美国虽然不吝这些,可也不能太过放任自流啊!
从女儿夏润四岁起,淑梅就给她报了中文、钢琴,和舞蹈班。她觉得周六花大半天时间做些兴趣培育,没什么不好的,可东山觉得小孩子没必要学这些,这个年龄让她每天开开心心的玩就是了。他像女儿这么大的时候,爸妈就把他扔在地头随他玩,最后不也读了研究生?
淑梅觉得东山不仅长了个猪脑子,还是个灌了铅的猪脑子,和他争论这些是对牛弹琴,索性不再理他。
她对东山越来越难以忍受,他肥头大耳的样子,日渐臃肿的身躯,他身上总也洗不掉的油腻,他的呼噜,他的臭脚,他喝酒后嘴里的酒气。渐渐地,他们之间的交流要么起于争吵,要么结束于争吵,好像除了争吵,他们已经没什么可说的了。
不过扪心自问,东山也不是一无是处,他安分守己,从不沾花惹草。呵呵,淑梅冷笑了两声,就算他想沾花惹草,可又有谁看得上他?
他很疼爱女儿,是个好父亲。可夏润是他的骨肉,不过是天性使然。
这几年一直是他挣钱养家。可她也没闲着呀?而且她现在兼职做美容,收入也不错。
每每想到自己是个家庭主妇,淑梅就会想起是东山让她怀孕而失去读书的机会,完全忘了那其实有一半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东山,是东山毁了她的教育,毁了她的职业,毁了她的前程,李东山就是无恶不赦的罪魁祸首!
不过有一点,东山从没让她失望过,只是每想到这一点,淑梅就会即恨东山又恨自己。
淑梅不得不承认,在夫妻生活上,东山从没辜负过她。他孔武有力,精力充沛,每次都让她大汗淋漓,筋疲力尽。在他凶猛的攻势下,她有时为她抑制不住的放浪形骸感到难为情,她即恨又爱,想拒绝但又渴望。
她一直觉得理想的男欢女爱应该像爱情电影里那样,深情的接吻,温柔的拥抱,情话绵绵,指绕发间,但是东山展示给她的是一种没有花前月下、诗情画意的原始的野性,直截了当,甚至粗暴。
精神上,她时常鄙夷地称其为土匪的性爱,她甚至当着东山的面也说过这话,但肉体上,她又每每无法抗拒。他是强悍的征服者,而她是毫无抵抗力的俘虏,在他野兽般的撞击下,她只能绝望地,不由自主地战栗。
每次和东山做爱后,她都感到羞耻,恨东山更恨自己。在之后的很长时间,她都拒绝和东山亲热,但没出息的是,过了一段时间,她身体里又会生出欲望,当东山再次要求的时候,她佯装抵抗,轻而易举地让东山得逞,完事后又心怀悔恨,开始新一轮的循环。她觉得自己陷入了无法摆脱的怪圈,必须做出决断,把自己从这种灵与肉的纠葛中解脱出来。而就在这时,东山给了她一个契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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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4

东山越来越不知道该怎么侍弄淑梅,虽然早就知道要顺着淑梅才能相安无事,这些年来他也是这么做的,可最近两年连这条宝典好像也不奏效了。他好像怎么都不对,怎么都是错,东山想淑梅是不是到了更年期?又或者是夏润上学后,独自在家闲得慌?村里老辈人说,闲事都是闲着生出来的,是不是应该给淑梅找点事做。可女儿还小,淑梅不可能出去全职工作,于是东山想到了生第二个孩子。
其实东山早就想要二胎,一是他喜欢孩子,一儿一女凑成个好,将来也可以相互作伴儿;二是以他们的经济条件,再养个孩子不是问题。 有个宝宝忙忙叨叨的,就没有闲工夫生闲事了。
关于生二胎,他以前就和淑梅提过,但她并不热心。这次东山又正儿八经地和淑梅谈,列举种种理由,不想还是被淑梅断然拒绝,东山郁闷,喝了些闷酒,晚上借着酒劲儿就想对淑梅霸王硬上弓,结果没想到身材娇小,重量才有他一半的淑梅,竟有些蛮力,不仅没让他得手,还在他脸上抓出了几道血印。
淑梅借机要求和东山分居。她要挟东山,如果不答应,就去警方告东山家暴。在美国,家暴是会坐牢的,不仅如此,东山很可能因此失去工作。淑梅当然不会真去报警,这点她心里有数,但是她表现得歇斯底里,还真把东山吓住了。
这么多年,淑梅早就将东山拿下,和淑梅对峙,东山心理上就先输了,虽然一百个不愿意,最后还是乖乖地如淑梅所愿出去租了个公寓。
东山没料到事情竟会到了这一步,淑梅居然不顾多年夫妻情分,也不顾孩子的感受,把他赶出了家门。虽然他那天喝了酒,对淑梅施以强力,是他不对,但夫妻床上的事,用得着找警察来对付他吗?
东山那晚孤零零地在刚入住的公寓里,看着简单的设施,想着自己漂亮舒适的家,哭的像个孩子。他越来越弄不懂淑梅,她究竟在想什么,究竟想要什么,是她变得不可理喻,还是他变得无可救药?
东山以为淑梅是在气头上,这样的安排只是暂时的,两个人分开一段时间,等淑梅冷静下来,消了气,还会让他搬回去,他们还是一家人。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最后等来的是淑梅的离婚文件。
自从借机和东山分居,离婚就摆上了淑梅的日程。她唯一感到愧疚的是女儿夏润。夏润年纪还小,完全不能理解大人之间的恩恩怨怨。东山搬走的那天,夏润哭着拉着东山不让他走。作为母亲,她当然懂得父女之间的牵挂,而且东山做丈夫无论怎样失败,他确实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好父亲。
那天又胖又壮的东山抱着夏润,坐在餐桌边的靠背椅上,一边给夏润擦眼泪,哄她不哭,一边自己的眼泪就像开了包的豆子一般,从一双睁不开的眼睛里源源不断地洒落。
他们背对着她,夏润像只小猫一般坐在东山的腿上,纤细的胳膊搂着东山粗壮的脖子,娇小的身躯随着抽泣一抖一抖的。东山粗壮的胳膊围着夏润,低头和她温柔地说着什么。从她的角度,淑梅能看见挂在东山下巴上的晶莹的泪滴,和他颤抖的嘴唇,她突然想起她和东山初来美国时的情景,他白天做实验,晚上去餐馆打工,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抓挠,不由得也有些伤感。东山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是不是对东山太刻薄了,那一刻,她几乎动摇,想让东山留下来,但最终紧咬住嘴唇,没有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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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5
东山走了,家里就剩下她和女儿。开始的几天,她和女儿都有些不习惯,女儿经常会哭,说想爸爸,她也感觉房子里空荡荡的。以前她经常抱怨房子买得太小,但没有了东山,房子突然间显得空旷寂寥,不知怎么的,竟然有一种母女相依为命,孤苦伶仃的味道。
有天夜里她突然醒来,本能地叫了句东山,但是没有回应,然后她记起来,东山刚被她撵走。她心里空落落的,还有些惴惴不安,好像那种做错事后心虚的感觉,这感觉如附体一般,怎么也赶不走,让她无法入睡,一闭上眼就看见东山在她旁边。
她半夜爬起来,跑到厨房里找出东山喝剩下的半瓶什么特曲,猛灌了两口。酒又苦又辣,呛得她直咳嗽,眼泪鼻涕齐流,酒下了肚,在胃里热辣辣地扩散开来,不一会儿她就觉得头脑发胀,东山的影子神奇般地消失了。
但是第二天早晨起来,把哭泣的女儿哄好,吃过早饭,送去幼儿园,淑梅刚坐进车里准备回家,那种空虚的感觉就又回来了。那天她从幼儿园直接开车去了商场,逛了差不多一整天,晚上带女儿在外面吃过饭,又去电影院看了一部迪斯尼的动画片才回家。晚上睡觉的时候她把剩下的几口酒一股脑都喝光了。
淑梅知道自己是因为生活突变而产生的心理应激反应,开始调整自己。她增加了工作时间,报名参加了一个瑜伽培训班,还买了一大堆烘焙的材料和用具,独自在家的时候就烤制各种各样的糕饼和甜点,吃不了她就拿去送给邻居和美容院的同事。
夏润对她说:“妈妈,可是爸爸吃不到啊!”
淑梅愣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缓慢地呼出来,然后故作平静地说:“爸爸可以买比这更好的,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因为房子的按揭还有几年才能付清,淑梅有点担心东山会停止支付房贷,另外还有她和女儿的生活费。她咨询了律师,一但东山停付,律师就会代表她和女儿与东山交涉。东山发薪的那天,淑梅特意到银行查账,结果显示还房贷的钱已到账。第二天,她收到一张东山汇来的支票,数额是东山税后薪水的近三分之二。
淑梅拿到支票的时候,知道冤枉了东山,心里其实是有几分内疚的,但她马上提醒自己:也许这是东山的策略,想感化她,回到原来的老样子。
淑梅没有猜错,这确实是东山想要和淑梅和好的策略,或者说,是他向淑梅表白的一片真心。淑梅不知道,每天下班吃过饭,东山就会开车过来,远远地停在能看见家的地方,坐在车里盯着亮着灯光的窗户。
淑梅不知道,东山会坐在车里,想象他像往常一样走进家里,抱起女儿,亲她的脸,看她咯咯笑着嚷“扎死了,炸死了”。
淑梅不知道,东山每次都会猜测,她和女儿今晚吃什么,女儿吃了多少?
淑梅不知道,东山会用拳头捶打自己的脑袋,痛苦地想,这究竟是怎么了,什么地方出了错,他究竟该怎么做,他还能怎么做?
淑梅不知道,东山会在窗口的灯光熄灭后,黯然神伤地调转车头,寂寥地开车回到他那个一居室的小公寓,然后拿出酒瓶,流着泪喝上几口。
淑梅不知道,东山上班的时候经常会发呆,好几次都把实验做砸了。
淑梅不知道,她对东山的伤害有多深。
淑梅不知道,她正在用淑梅式的冷酷,摧毁一个正当壮年的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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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淑梅被开门声惊醒,她睁开双眼,屋里一团黑暗,她疲惫地从沙发上坐起来。太阳早已落山,窗外的天空已是暗蓝的颜色,几颗星星在东边的天幕上,一闪一闪的。
从楼梯传来噔噔噔的上楼的声音,淑梅知道是夏润回来了。夏润放学后去隔壁辛迪家两人一起做老师布置的手工作业。淑梅站起来,一边开灯一边大声说:“夏润,慢点,不要跑!”
夏润跑进来,手里举着一张对折在一起的卡片,冲着淑梅挥舞:“妈咪,妈咪,我做的!”她兴奋地叫着,扑到淑梅的怀里。淑梅拍了拍夏润的后背,把她的书包从肩上摘下来。
夏润拉着淑梅在椅子上坐下,把卡片放到桌子上。她两手捏住折卡的一头,俏皮地看了淑梅一眼,嘴里叫道:“哒哒 —— ”然后打开折卡。
原来夏润做的是一张立体卡片,上面有一只开屏的孔雀。“太棒了,太棒了!”淑梅一边拍手一边有些夸张地欢呼,“全是你自己做的?”她明知故问地问夏润。
夏润骄傲地点了点头,眼睛闪闪发亮。
“辛迪呢,辛迪做的是什么?”
“辛迪做的是一只狗狗,还有一束花。”夏润回答。
“也很好看吧?”淑梅问。夏润点了点头。
“来,妈妈给你收起来,别弄丢了。”淑梅说着伸手去拿卡片。
但夏润却把卡片拿到自己手里:“爹地还没看呢,我要拿给爹地看。”
“噢。”淑梅笑了笑,把手收回来。“我马上做饭,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吃块甜饼?”
夏润摇了摇头:“辛迪妈妈给我们做了火腿三明治。”她边说边把卡片放进自己的书包里。
淑梅起身下楼来到厨房,夏润跟着她。“妈咪,爹地说明天上完课,带我去吃烤鸡翅,然后带我去科学中心去参加活动,你和我们一起去吧?”
夏润每周六都要去学一个半个小时的中文和一个半小时的芭蕾,一直都是东山带她去,淑梅和东山分居后,依然如此。
“你和爸爸去吧,妈妈有事。”
“你总是有事,咱们一起去多好呀,就像以前那样。”夏润说着拉了拉淑梅的裙子。
淑梅犹豫要不要告诉夏润她和东山离婚的事,但是看到夏润祈求的笑脸,又把话吞回了肚里。
“妈妈真的有事,你和爸爸去,好好玩,妈妈后天下午去接你。”
夏润撇了下嘴,没再说什么。
等夏润睡下后,淑梅来到地下室,拨通了东山的手机。
“有事吗?”东山在电话那头问,语调听似平静,但淑梅能感受道压抑的情绪。背景声里有东北口音的调侃,她知道东山又在看国内电视剧的光盘。
“律师告诉我你的回复了,你究竟想怎样?”淑梅用无所谓的语气对东山说,不想让东山察觉她的愤怒。
“是我想怎样还是你想怎样?”东山反问道。
淑梅深吸了一口气,她不想表现得太激动:“我们不要像小孩子一样好吗?”
“是你像小孩子,不负责任,不考虑后果!”东山的回答真的有点孩子气。
“东山,我考虑离婚的事不是一天两天了。”
“所以你是早有预谋的。”东山冷笑道。
“随你怎么说吧。”
“你是有别人了吧?”东山有点阴阳怪气。
“不是,东山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不会那样做。”
“那是因为什么?是我做了什么伤害到你,还是我什么地方做的不好?我上次做的不对,我已经道歉了,你也已经惩罚了我这么久。”
“东山……并不是因为那个……”淑梅不知道该怎么和东山解释。
“我知道,你嫌我没出息,不思进取,得不到提升。可淑梅,我每天都在努力工作啊,提不提升又不是我能决定的,有好多因素在里面,而且就算我没提升,我们的生活不也很好吗,我们缺钱吗?”
“东山,这只是一个方面,我们,我们……”
“我们什么?”
“东山,你没觉得我们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吗?”
“我没觉得,是你觉得。你嫌我太胖了,总要我减肥,可是这不是说说那么容易的事,有几个男人到了我这个年龄不发胖呢?再说,我的身材从来就是这样,你以前也没嫌我胖。”
“东山……”
“我知道,你觉得咱俩兴趣不同,可世上有几对夫妻完全兴趣相同呢?你不喜欢看那些电视剧,我从来没逼你和我一起看,但是你每次要我陪你逛街,我都是去的呀!”
“可你并不情愿啊!”淑梅打断他,“东山,我们不要纠结这些细节,这都不重要。”
“那什么是重要的呢?”
“重要的是,”淑梅有些激动,“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她大声说。
“那什么是你想要的生活,你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东山也大声反问道。
“我,”淑梅张着嘴,突然不知该说什么。
是啊,她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她想要的生活究竟是什么?她以为她知道,但被东山这么一问,却好像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呃……反正,我知道这个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淑梅的语气不是那么自信。
“那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只要我能做的,我都愿意尝试。”东山放低了音量,语调也变得温柔,最后两句话,几乎像是耳语。
“东山,你怎么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我没法明白!淑梅,我们刚来美国的时候,多不容易,可我们一起打拼。到现在,我们该有的都有了,比上不足但比下有余。我们还有了夏润,三个人,一家人在一起,多好啊!你为什么要把这一切都毁了!”东山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什么也没有毁,它根本就不存在!”淑梅有些心虚,她提高了声调对着手机喊道。
“怎么不存在?我们的房子不存在吗?房子是你选的样式,家里所有的家具也是你选的,所有的装饰都是你选的,它们不存在吗?我在外上班,你打理家里,共同经营这个家,这不存在吗?我们三个一起在后院种树、种花,还开垦小菜园,这也不存在吗?我们一起去看电影,下馆子,去山顶看日出,去海边看日落,去迪斯尼玩,这难道都不存在吗?刚有夏润的时候,我们一无所有,你在家照顾她,我白天工作,晚上去餐馆打工,咱们一起把她养成现在这个健康漂亮的小姑娘,这都不存在吗?”
东山的话直戳淑梅内心,让她感到愧疚:“别说了!”她歇斯底里地对着话筒大叫,心里有种做错事的内疚感。
电话那头的东山不再说话,但她能听见粗重的喘息声。她紧握着手机,手被硌得生疼。等了片刻,她对东山说:“东山,你以为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我们回不去了。”
“为什么回不去?淑梅,没多大的事,只要你愿意,我们就能回去。你想要怎样,我都听你的,如果在这个公司提升希望不大,我可以考虑换家公司,我……”
“东山,你别再逼我了!”淑梅打断东山。她本不想对东山说这样的话,但她现在不得不下狠心说出来:“东山,我,我已经不爱你了,不想和你一起过下半辈子了。就这么简单!”
手机那头安静了好一会儿,淑梅只听见急促的喘息声,然后,东山几乎带着哭腔说:“淑梅,就算你不爱我,可看在孩子的份上,就算为了孩子好吗,你愿意让夏润在一个破碎的家庭环境下长大吗?这对她伤害有多大!就算为了夏润做些牺牲。”
东山的话戳到了淑梅的软肋,这是她最不愿触及的地方,整个计划中她最最担心,最为内疚的就是离婚对夏润的伤害。但她已经考虑过多次,做了权衡,做了决定,也预演了多次如何应对东山的发问。
她清了清喉咙说:“我觉得让夏润在一个没有爱的家庭里长大,对她的伤害更深。”她咳嗽了两声,接着说:“东山,还是接受现实,分手吧。你听我说。咱们已经分居六个月了,提出离婚申请,法律上是顺理成章的事。我希望咱们好离好散,这样对夏润更好。如果你坚持对财产的要求,我会答应你。”
淑梅其实是在将东山的军,她知道东山不会让她和夏润一无所有。她稍等了片刻,给东山时间消化她刚说的话。
“但是我会坚持一条,”她接着说,“就是争取夏润的抚养权和孩子的抚养费。我想你很清楚,法院会这样判的。东山,我希望你听清楚我下面说的话,如果我们能按我说的协议离婚,我还会带着夏润住在这里,你每星期都可以探望她,见到她。可如果我们最后走讼诉程序,我得到夏润的监护权后,会搬到东部去,这样你一年最多见她两次。也许你会想你也搬去东部,但是我告诉你,你搬到哪里,我就搬离哪里!你自己想想,过两天给我答复。”
淑梅说完慌乱地按断手机。尽管刚才对东山说的话,都经过律师的指导,她也已经演练过很多次,几乎倒背如流。自己练习的时候只觉得义正词严,字字落地有声,没有任何不妥。但刚才亲口对东山说出来,不仅没有一吐而快的感觉,反而让她心里有种负罪感。她觉得两腿发软,不知怎么地就瘫坐在地上,心里像打翻了调料瓶,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楼主:由几子

字数:151341

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20-05-20 00:44:49

更新时间:2020-08-21 12:4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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