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子熏对左青明的脚步声特别熟悉，感知也是非常敏锐的。即便是靠在沙发上休息，听到声音也能马上醒来。抹了把脸，整了整衣领，把一晚上的疲惫清理干净，又是一个神采奕奕的康院长。
等了许久不见他进来，不免有些疑惑，莫非幻听了？拉开门，外头果然空无一人。
沉重的失落感袭上心头……正要沮丧地将门带上，却见门边的衣角……

左青明抱着膝盖坐在门边，脑袋耸拉着，完全不似的平日里雷打不动一丝不苟的拽样。要不是看出他的沮丧，康子熏真心觉得这模样可爱极了，像个忘带钥匙被锁在门口的孩子。
“怎么了？”康子熏在他对面蹲了下来。
左青明抬起头看他，眼神无辜得像个被抓进教导处等候处罚的学生，“汪芙蕖是我打的。”
康子熏愣了一下，随即拉了他站起来，淡淡道，“我当多大的事，打就打了呗。别坐地上，小心腿麻。”
“是我连累你进76号的。”左青明强调了下重点，想想又补了句，“你可以骂我或者…”左青明觉得自己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至少让康子熏出口气也是该的。
不等他说完，康子熏一把将他揽进怀里，“傻瓜，我怎么会骂你呢？”

傻瓜？这不算是骂？左青明还没提出疑问便被拖进了办公室，按在沙发上直接被吻得头脑缺氧，再无心思提出任何质疑。

直到左青明胸腔里的空气所剩无几，胸口起伏得有些艰难，康子熏这才意犹未尽地将他放开。
“汪芙蕖干了什么让你非动手不可？”在康子熏看来：左青明不是会惹事的人，动手肯定是对方的原因。
左青明沉默了下，“不想说。”
当日的屈辱让他的眼底蒙上了层若有若无的哀伤。
康子熏受不了他这样的眼神，忙坐起来，把他拉进怀里，轻轻抚了抚他的背脊，温言哄着，“是我不好，我不该问。”嘴上说着不问，心里却盘算着：这事蹊跷，回头还是得查一下。
左青明被他像孩子一样哄着有些不自在，找了个话题坐直起来。“子熏，你一晚都在这？”
康子熏看在眼里，也不点破，等他坐好后，身子一歪靠了上去，喃喃道，“你没回去，我自然也是留下的。”
左青明习惯性地正要把他推开，闻言指尖轻轻一颤，收了回来。

一晚上的胃疼的间歇性折磨让康子熏有些精疲力尽，此刻左青明身上独有的味道和温热的气息环绕在周围，让他昏昏欲睡。于是，在左青明身上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慵懒地半阖着眼，“我不舒服，你让我靠一会儿好么？”
左青明伸出手臂，把他揽得更近些，“哪里不舒服？我帮你揉揉。”声音不知何故带了许乡音，柔得让康子熏几乎想腻死在这温柔乡，“不要。”
拒绝得毫无底气，以至于左青明有些迷惑，“揉了会疼？”
康子熏低声笑起来，把脸埋进他的胸口，半晌吐出两个字，“会硬…”
待左青明明白过来，身体瞬间僵硬，呈现石化趋势……

汪曼春发现，南田洋子送来的不是普通的烫手山芋，而是分分钟可以让76号一起陪葬的定时炸弹。
藤田秀之，除了是鬼冢龙一的侍卫长外，据说和鬼冢的关系也是…很特别的。把这么个人送到自己手上。不是等于把鬼冢的枪口转向自己的头顶吗？按师哥的话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件事看来得找师哥帮忙了。
汪曼春一改平日里不理会犯人死活的习惯，专门安排了人照顾送进了已经浑身是伤奄奄一息的藤田，嘱咐“无论如何，这个人还不能死。”

汪曼春提了一篮水果到医院，下车时才想到自家的亲叔叔也在这住院，这…僧多粥少，水果就备了这么一份…算了改日再看叔叔吧。
于是，心安理得地踩着高跟鞋探望师哥去了。
汪曼春没有敲门，她觉得这是生分的表现，当理所当然地推门而入时，恰好明诚正拧着湿毛巾帮明楼擦背，而明楼当然是赤着上身。
汪曼春连忙掉头出门，76号出名的女模特不是没见过男人的身体，但面对心仪之人，她依然与少年时没半分不同。一颗心砰砰直跳，虽然明楼爬在床上，看到的也只是肩背胳膊这么段白皙的皮肤，可还是叫人面红耳赤。
没多会儿，明诚开了门出来，“汪处长，可以进去了。”
汪曼春故作无事地应了句，“知道了。”此刻，明楼已是穿戴整齐，“曼春，坐。”

汪曼春素来讲究效率，简要地将来意说了一遍，明楼这是认真地听着，偶有不明白之处才开口询问，“南田让你查藤田通共的证据？是纯粹推测还是已经掌握了线索？”
“说是查到藤田经常出入的一所房子，里头有秘密电文。”
“可有同伙？”
“调查的人说经常看到藤田跟个二十来岁的女人在一起，但不管怎么拷问他都不肯说那女人是谁。”
明楼按着额头仔细推敲了下，“这么说…藤田要么是刻意隐瞒，要么是全不知情。”
“全不知情？”汪曼春对这个可能性颇为意外。
“你想，如果有人栽赃，是不是一切都合理了？”
“师哥，你的意思是有人要陷害藤田？”
明楼摇摇头，“以他的职位，应该还够不上这么大费周章的级别，但通过他来拉另一个人下水，却是极有可能的。”
“你是说，有人借藤田陷害鬼冢？”汪曼春发现这一切好复杂，有必要吗？谁会这么做？“南田？”

汪曼春觉得明楼的推论过于匪夷所思了，“怎么会！他们就算想同室操戈也不必找这么个理由啊！更何况南田课长不像是会致大局于不顾的人。”
明楼点点头，“我只是说，有可能。你想，日本人这么重视所谓名誉，他们就算出现叛徒怎么会假手他人去查？那不是家丑外扬？除了想借你的手排除异己，我实在找不出别的理由。当然，南田有可能并不知情，她背后还有一个人，虎视眈眈准备置藤田连带着鬼冢于死地。”
汪曼春觉得脑袋里一锅浆糊，“师哥，我该怎么办？”
明楼略一沉吟，“静观其变。”

聊了一会儿，汪曼春有些意外素来周到的明诚连杯水都不倒给她，“师哥，看你家阿诚，是不是不待见我呀，我都坐这么久了，连杯水都没有。”
站在一旁的明诚面不改色，“汪处长说笑了，这医院里头细菌多，能不喝尽量不喝的好。”
言下之意，水是没有的。
明楼知道明诚在恼她昨天扣下康子熏，见汪曼春神色不善，当下把自己的水杯递了过去，“曼春，不介意的话，喝我这杯吧。”
“不介意…”汪曼春的手接了个空，明诚从中把杯子节了。
“水凉了，我去换一杯。”

眼看明诚身影退出了门外，明楼这才开口，“曼春，其实你今天过来，是不是还想查一下，看是不是真的中毒？”
汪曼春有种被当面揭穿的窘迫，“师哥，我…”
“我听说酒会死了七个人，就我没死，被怀疑很正常。”明楼的语气淡淡的，带着让人心寒的冷漠。
“师哥，不是这样的。”汪曼春心疼极了，她确实有怀疑过，但听明楼如此说来，又深感其所受的委屈，“我，我查清楚也是想帮师哥，还师哥一个清白啊。”
“还我一个清白？”明楼不由提高了音量，仿佛汪曼春在讲一件荒谬可笑的事，“你知道阿诚为什么这个态度吗？昨天，就在康子熏被你扣押的时候，我差点连命都没了……清白？你跟我说清白？”

汪曼春大惊，“怎么会这样！师哥，我真的不知道…我…”
“点到为止。这件事不要再提了。”明楼用手一挥，终结了话题。

汪曼春走后，明诚随手把她送来的水果篮挪到角落里，明楼暗笑着摇摇头，“刚才你不必如此刻意，中毒是真，让她去查好了。”
明诚闻言，停下手中的忙碌，回头看他，“刻意吗？”
明楼点点头，“你素来情绪收得很好。”
不就没给你的师妹倒个水嘛，兴师问罪来了？明诚冷哼一声，“你想说什么？”

真是的，又发脾气了。明楼无奈地叹了口气，掀开被子下床。明诚一看忙上前扶他，“你要拿什么东西说一声就好，怎么下床了。”
明楼顺势扶着他的双肩注视着明诚的双眼，“是不是看见汪曼春，心里不痛快了？”
“谁说的。”口气心虚，眼神漂移。
明楼知道他担惊受怕久了，心理的承受力近了临界点，有些话必须说出来，“不要乱想，我心里只能有一个人的位置，多了装不下…你可明白？”
明诚只觉心头一热，“大哥，我…”多少倾慕的话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在明楼面前他总会变得如此无措。

康子熏的睡眠很浅，他只是想赖在左青明的怀里不起来而已。没多久他便听到细微而均匀的呼吸声，睁开眼，差点笑出声，左青明竟也睡着了，脑袋还摇摇晃晃没有着力处地一点一点的。
昨晚想是一夜没睡吧，康子熏有些心疼，坐了起来。
怀里忽然少了重量，左青明马上睁开眼睛，“你干嘛？”
康子熏有些不好意思，“你也累了，躺好来睡一会儿，我就不闹你了。”
“不用了。”左青明用力在抹了两下强制清醒。
康子熏有点后悔，早知道自己多窝一会儿，他也能多睡会儿。

康子熏揭下左青明脸上多纱布，伤口已经开始结痂，手指头轻触了下，满眼心疼，“还疼吗？”
左青明满不在乎，“早不疼了。”
康子熏劣质地在他完好有半边脸上捏了一把，硬是把漂亮的脸颊给挤捏变形。
“你干嘛？”左青明也不躲闪由着他作威作福，只是微微皱了眉。
“我以为你没了痛觉呢。”康子熏随即松开手，见他脸上瞬间留下红色的指痕，“怎么比女人的皮肤还嫩？”
左青明闻言脸黑了下来，“你说什么？”
“我说我迷死了这一副皮囊……”说着凑了过去，这他脸上吻了一口，意犹未尽地延续到颈侧。
左青明揪着他的后领一把拉开，“你够了，每次换药都这样。”说着伸手去拿药盒，“我自己涂。”
“那怎么行！”康子熏可不会轻易交出这个主权的，按着他的手腕，手指推了上去反扣住左青明的五指，动作暧昧而霸道，醉上却一本正经，“这药可将就了，多一分太过，伤口捂热毒气不散；少一分不够，药效不到。”
左青明想把手抽却被扣牢了，“放手。”
“不放…”康子熏无赖地拒绝。
“真不放？”
“就不放。”
“好。”
康子熏还不明白他这句好是什么意思，左青明的膝盖毫无征兆地屈了上来，往他腹部一顶。
“唔…”康子熏吃痛地松开手，夸张地捂着腹部倒在地上。
见多他装神弄鬼，左青明依然不忍心他躺在地上，弯下要把右手递给他，“别玩了，起来吧。”
康子熏想扶着他的手爬起来却不能够，刚顶的正好是他难受多时的胃。

“子熏？”但见他豆大的冷汗布满额头，左青明心想坏了，别是真伤了，连忙俯身抱起他安置在沙发上，“对不起，对不起…我…”他想说我不是故意的，可一想好像确实是故意的，一句话倒不知怎么说才好。
“不关你的事，我胃痛好几天了。”康子熏见不得他手足无措，“帮我拿瓶止疼药过来，在柜子…”康子熏突然想到上回左青明在家里翻退烧药的壮举，“你扶我过去拿吧。”

苏州之行定在明日，明诚一早就到新政府办公室帮明楼请了假，把日常事务作了安排。随后又到海关总署取了一箱药品，说是康子熏订的，一看全是洋文，心知是稀罕的物件不敢耽误直接给康子熏送去。
康子熏一看明诚提来的箱子马上兴致勃勃地打开，一瓶一瓶地跟清单核对起来。
明诚难得见他如此上心，随手关了门，压低声音问，“这是要送往重庆还是…”
康子熏一愣，抬头看他，“哪都不送，我自己要用。”随即想了想补充道，“哦，对了，配好之后我答应明楼要送他几瓶。”
“这配的是什么药？大哥要这个做什么？”明诚有些好奇地抽出其中的小瓶子。
“当然是…增进鱼水之欢的乐趣了…”康子熏一脸坏笑。
明诚大窘，面红耳赤，把瓶子重重往桌上一搁，“荒唐！”转身就走。

“祛了疤痕，难道不是增进了乐趣？”康子熏无奈地摇摇头。

整理了下明诚送来的药品，康子熏就开始着手调配起来，午餐摆在桌上也没去动，待完成了第一道工序后，隐隐作痛的胃又提醒他该吃饭了。
没胃口，康子熏索性嚼了两粒止疼药和着凉了的茶水吞下。
奈何冷水入腹，胃竟一阵痉挛，康子熏疼得整个人都蜷了起来。

左青明身手利落地按着后山的矮墙轻轻一跃，翻进医院。
听到左青明的脚步声，康子熏忙把止疼药往抽屉一塞，调整了坐姿恢复了平日优雅的模样，任谁也看不出异样。

“今天又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自从第一次他买回的吃了千层糕以后，连续几日送来的都是千层糕，康子熏便发现了左青明这小小的心思。
左青明才到门口，听他这么问，脚步一滞，“谁说给你带的？”脸上微红，“吃不完，分你些而已。”
康子熏听他辩驳，也不点破，“天气冷，想吃些热的。”
“自然是热的。”左青明解开大衣的扣子，从怀里取了包热腾腾冒青烟的点心出来。

又是千层糕…
其实康子熏已经吃得有些腻了，但还是高高兴兴地捏了块送入嘴里。“呼…”入口极烫。
“你慢点吃，烫到了吗？快吐出来。”左青明忙伸手作势去接。
康子熏圂囵吞下，“你也厉害，这么冷的天你能保持着高温…带回来…”
康子熏似是想到什么，一把扯开左青明的衣领，用力之甚竟将衬衫的扣子直接给崩开。
“子熏？”左青明不料他突然有此举，脸不自然地红了起来。
“我就知道…”只见左青明的胸口红了一大片，触之尤觉烫手，“烫坏了吧……”
左青明很不自在，拉回衣领，“不会啦。”
康子熏心头一热，把左青明狠狠揽入怀中，“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自打出院后，明楼常常觉得困乏，康子熏的说法是，身体恢复期困乏属于正常现象。
午后，明楼看了会书便又觉倦怠，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明诚见状轻轻抽了书本，夹了书签合上搁在一旁，继而拿了条毯子帮他盖上。
明楼没睡实，只是闭着眼，“阿诚，你不去歇会儿？”
“我就在这看书，不吵你。”明诚随手拿起明楼刚在看的书随手翻了起来。
阳光透过窗子，被切成了一格一格，暖洋洋的照着明楼的身上，明诚手上的书成了摆设，他的眼里只有明楼的睡颜，安静而美好。

明楼闻言神色古怪地看着明诚。
明诚这才惊觉自己自然而然脱口而出，竟已经替大哥拿了主意，还说什么让他留家里的话，糟了，大哥最不喜欢别人没有长幼尊卑的规矩，当下忙道歉，“大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明楼笑了起来，“阿诚长大了，”心下虽然觉得明诚此行不妥，却不想抹了他的锋芒，毕竟耀眼得可爱。“一切小心，早去早回。”
“诶。”

明诚有非去不可的理由，当日虽然用一天之约还了映月的人情，但明诚自己清楚，当日的敷衍任谁都看得出来的。此番，她既向自己求救，无论如何，还是该把欠的还上。

明诚才出门，明楼立刻派了五组人马去接应。以往的行动从来是一组行动，一组接应，除非是大规模的搜索才派出过五组。
明楼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神经过敏，可是无端的心绪不宁，早知道还是不让他去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