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面走回了小屋。
沈巍蜷缩着身体躺在床上，整个人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都湿透了。他的意识昏昏沉沉的，气息凌乱而微弱。
鬼面把沈巍扶起来，让他倚在自己怀里，把幽畜的血慢慢喂他喝了下去。
沈巍无力的垂着眼帘，喘得断断续续。鬼面听出他躺着呼吸很困难，就一直抱他坐着。沈巍的头靠在鬼面的肩上，整个人倚在他怀里一动不动，鬼面就温柔的拥抱着他，手指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头发，在黑暗里静静的陪着。
那样的亲密无间，仿佛又生出儿时那种相依为命的温存来。鬼面的脸贴在沈巍苍白湿润的脸颊，心里恍恍惚惚的，既是欣喜，又是忧伤。
过了很久，耳边才传来沈巍断续的咳嗽声，鬼面急忙垂下头来，看见他的睫羽闪了闪，终于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哥哥，你怎么样？好些了吗？”鬼面惊喜的问道。
沈巍伤口还是很痛，但精神明显好了很多，身上开始有了一点力气。看到鬼面注视自己的目光里包含着掩饰不住的担忧，他微微笑了笑，轻声说：“我没事……伤口会慢慢愈合的，别担心……”
鬼面点了点头，知道他力量强大，只要能缓过来，就可以一点点恢复，只是这次伤那么严重，要想彻底恢复恐怕需要耗费很长的时间。从小到大在鬼面心里，哥哥就是一个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神，这样的创伤，他坚信，哥哥一定可以挺过来。
“哥哥，你躺下好好的休息一下吧。”鬼面体贴的说。沈巍点了点头，慢慢的躺下了。
折腾了那么久，鬼面也累了，见沈巍闭上了眼睛，沉沉入睡。他也伏在床边，慢慢的睡着了，手却依然握着哥哥的手，没有放开。
不知道过了多久，鬼面迷迷糊糊的觉得沈巍的手攥着自己，收紧，又收紧，仿佛正在承受着一种无法忍受的剧痛。他一个激灵惊醒过来，就看到沈巍满头大汗，修长白皙的脖子微微后仰，闭着眼睛长长地喘着气，纤薄的胸膛急促的起伏，他的样子，好像变得异常脆弱。
“哥哥，你怎么了？”沈巍的神情让鬼面心里惊慌不已。怎么回事，刚才明明有所好转了，现在为什么又会急转直下了。
沈巍的手指按在自己的小腹上，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说话的声音颤抖得像抽泣：“我……好像……要生了……”

凌晨三点，冬季的龙城，潮湿又阴冷。
楚恕之和赵云澜站在寒风瑟瑟的大街上，面对着一群凄凄惨惨的鬼魂，这可不是一件舒适的差事。
赵云澜皱着眉头，询问道：“阎罗王在下面的大开杀戒了吗？为什么说地府成了修罗场?”
所有鬼魂集体摇头，动作整齐划一，倒有了几分喜感。“那是怎么回事？”赵云澜疑惑了。
一名鬼魂凑上前来，对两人是：“如今地府天翻地覆，连阎罗王都被囚禁了。”
赵云澜一听，脸上情不自禁的露出了那对浅浅的酒窝，他的眼睛一弯，嘴角微微上扬，居然有些坏坏的幸灾乐祸：“他们也有今天啊？是谁那么有本事，在地府替天行道呢？”
那名鬼魂回忆了一下，迟疑的说：“听他们喊他的名字，好像是叫什么鬼面……”
“鬼面！！”赵云澜的神情一下子大变，他急切的问道：“你们确定没有听错?！”
鬼魂们低声讨论了一会，然后肯定的回答“没听错，阎罗王们被俘的时候，叫骂不休，喊的名字就是鬼面！”
赵云澜犹自不敢相信，又询问道：“那人是不是一身白衣，满头银发?”
鬼魂们点着头说：“是的！长得很英俊，可是非常凶残。他带来了很多像恶魔一样的士兵，四处屠杀，所到之处 ，血流成河，可怕极了！”
天呐！鬼面没有死！他还活着！
赵云澜呆愣了片刻，头脑一片空白，他被这个巨大的意外整懵了。
怎么回事?明察秋毫的魂鉴居然也会失手？想到沈巍因为这个错误的信息而痛不欲生，赵云澜心里顿时充满了负罪感——都是这个不靠谱的玩意害死人。
赵云澜打电话吩咐特调处所有人马集合，来清理这些游魂。
不一会功夫，除了汪徵和桑赞，其他的弟兄都来了。
小郭和祝红负责纪录，林静和老楚就负责用魂瓶收亡灵。
郭长城和祝红认真详细的记载下每一个游魂的姓名，年龄，住址等等情况。登记之后的亡魂一个接一个消失在空中，化为无数光点，飞进了老楚和林静的魂瓶里，被暂时保存了下来。
赵云澜看他们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就抽空走到一边，摸出电话来打给沈巍，准备把这个天大的喜讯告诉他。想到沈巍那么久一直愁眉不展，郁郁寡欢的，现在知道弟弟还活着，肯定会一扫阴霾，欣喜若狂，赵云澜情不自禁的笑了，眉梢眼角都是温柔。
“嘟嘟……”听筒里传来单调的声音，赵云澜静静的等待着，期望听到沈巍那声轻柔温和的声音“喂，云澜……”，一想到他那双犹如无边夜色里浩瀚星辰的眼睛，赵云澜就有种归心似箭的感觉，真想立刻就回家见到他，仿佛被勾了魂似的，哪怕只分开一分钟，心里也会思念成疾。
“嘟嘟……嘟嘟……”电话一直响，却始终没有接。那单调的声音让赵云澜的心一点点被提了起来，越来越紧张。
怎么回事?沈巍为什么一直不接电话？出门的时候，明明他还在家里睡觉，他不接电话，难道出事了？
赵云澜下意识的回忆起上次他晕倒在家里人事不知，把老妈吓得魂飞魄散，着急忙慌的送去医院抢救的那段惊险往事，心里越发焦急起来。孩子在他体内一天天长大，药钵的那句叮嘱就无时无刻不在赵云澜的耳边回荡“很危险……很危险……”尽管他怕自己担心，平时一直尽力掩饰着，但那苍白憔悴的脸色，疲倦乏力的神情，这一切怎么躲得过赵云澜的眼睛。知道这孩子怀得异常艰辛，赵云澜对沈巍简直心疼得无以复加，然而却苦于一点忙也帮不上，只能提心吊胆的陪着熬，一心只祈求他能平安度过这个生死难关。
他反复拨打了很多遍，沈巍始终没有接电话。赵云澜的心就像被人一把攥住，然后再一点点收紧一般，几乎要窒息。
他回过头来，吩咐手下的弟兄：“我有事要回去一趟，你们负责把亡魂收干净，不要有遗漏，魂瓶先存放好，到时候看地府具体情况再定夺。”
说完，他钻进老楚那辆车里，风驰电掣的就飞奔而去。
林静看着他一刻也不能等待的就朝家里赶，“啧啧……”假和尚摇头晃脑的，满脸的不可描述。
祝红妒火中烧，朝他翻了一个白眼，恶狠狠的说：“死胖子！好好干你的活！那么羡慕嫉妒恨的干什么?”
林静呵呵一笑，牙尖嘴利的说：“我说大美女，现在这羡慕嫉妒恨的，怕不是我吧？”
话还没说完，脑袋上就被祝红的笔记本狠狠的敲了一记，他赶紧闭上嘴，低头干活了。

赵云澜回到家的时候，黎明将至，金乌沉寂了一整夜，悄悄的爬了上来，泄出了一缕光。
他远远的看到自己的房间亮着灯，心里才稍稍松了一口气，满脑子都是那个眉眼如画的人坐在灯下等待自己归来的温馨情景。真是奇怪，最近自己似乎特别的眷恋着他，明明知道他就在家里好好的，可是才分开一会，竟是魂牵梦萦起来。
这段时间，一个可怕的梦魇经常纠缠着赵云澜。
梦里总是自己一个人在一片废墟上不停的奔走呼嚎着，到处都是血，他撕心裂肺的喊的，都是那个名字“小巍！小巍！”痛彻心扉的呐喊声，仿佛每一个字都喊到泣血，令天地都为之动摇。
然而，梦里永远只有他一个人，没有沈巍。
多少个夜晚，冷汗湿透的赵云澜从梦魇里逃出来，自己心爱的人明明就在身畔恬静的沉睡着，可是他却无端的觉得满心都是凄惶。药钵的那句话，仿佛一个诅咒，不停的在他耳边无限扩大：“很危险，希望他可以熬过来……”
他在黑暗里，整整等了自己一万年，历经千辛万苦，才有了今天的形影不离。这份幸福，迟到了那么多年，美好的宛如一场梦境。很多时候，赵云澜哪也不想去，就赖在沈巍身边舍不得分开，沈巍被缠得没办法，就好脾气笑着说：“云澜，你怎么了？为什么变得那么黏人？这都不像你了。”
赵云澜抱着他，就是不肯松手，他的声音有些发涩“小巍，我爱你……”沈巍微微笑着，他的目光轻柔似水，泛着潋滟的波纹：“我知道……”赵云澜将头埋在他的脖颈处，低声说：“小巍，我要生生世世的都和你在一起……”沈巍回过头来痴痴的注视着他，深邃明亮的眸子里不知不觉氤上了一层薄薄的泪光，他握住赵云澜的手，轻轻的说：“好，我们……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这样的相依相偎，海誓山盟，明明是无限的缱绻缠绵，但说出来的时候，却常常令两人无端的红了眼眶。为什么会有那样的忧伤？赵云澜常常安慰自己，一定是太幸福了，才会生出这样的惧怕吧。
孩子一天天长大，他既是高兴，又是忐忑。对着沈巍，每一分一秒，都是不舍，都是牵挂。而那个噩梦，一日密似一日的纠缠着上来。
梦境是那样的真实清晰，他一个人绝望的奔跑在血色的废墟中，一声声痛彻心扉呼唤着的，只是那个爱得刻入了骨髓的名字——小巍——小巍……
他凄凄遑遑的惊醒过来，心爱的人就在枕边沉睡着，温柔而又恬静。赵云澜颤抖着紧紧握住他的手，近乎贪婪的一遍又一遍的描摹着他深邃完美的轮廓。薄薄的月光从飘拂的窗纱里缓缓流淌进来，漫上了那人清隽的眉眼，镀上了一层静谧的柔光。赵云澜目不转睛的凝视着，那个日夜担忧着的谶语，排山倒海的汹涌而来，紧紧攥住他的心脏，痛得近乎窒息。

他不能没有沈巍，如果失去他，赵云澜觉得自己一天也活不下去，他一定会生生疼死掉的……

赵云澜打开了家门，怕沈巍还没有睡醒，尽量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客厅里的灯还在亮着，但沈巍没有在。赵云澜偏头看了一下，厨房也没有他的身影，就想着，肯定还在床上躺着，他唇角噙了一抹微笑，轻轻的朝卧室走去。
当他发现卧室里也没有沈巍的时候，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了，他像个没头的苍蝇，在屋子里不知所措的乱转，心里一片焦灼。特别是看到沈巍的手机就放在床头柜上，没有带走的那一刻，心里的那根弦，啪的一下，彻底绷断了。
他去哪里了？走得如此匆忙，连手机都来不及拿。赵云澜重重的靠在门上，那么凉的天，居然出了一身冷汗，连手心都是凉的。
客厅里的窗户开着，冷风嗖嗖的直往屋里灌。寒冷的气息让赵云澜的头脑有了几分清醒，他走到了电脑旁，打开了机子。万幸当初灵机一动，在家里安装了这个摄像头，现在还能从里面窥探一下沈巍的影踪。
屏幕里显示了昨晚的情景，沈巍走出卧室，看样子是要去洗手间，这时，屋里腾起了一团久违的黑雾，一个人出现了画面中，赵云澜仔细一看，竟然是判官！

三十六
沈巍是被生生痛醒的。
背上的创口虽然止住了血，但天雷的力量何其可怕，纵使他拥有半神之力，可毕竟也是血肉之躯，那样严重的伤势，令他的身体一阵赶一阵火烧火燎般的灼痛不休。
沈巍侧着身子躺在硬邦邦的木床上，额上都痛出了薄薄的一层汗。身上的力量已经被消耗殆尽，他没有能力再进行自愈，只能默默的忍耐着，等待身上能量的恢复。
时间一分一分的慢慢流逝，沈巍的状况却一点也没有得到缓解，不但背上依然痛楚难耐，连小腹部也开始有钝钝的闷疼逐渐蔓延开来。
沈巍用手指轻轻的按揉着发紧的肚子，掌心下的腹壁在一下一下的耸动收缩，孩子躁动得太过异常，和往日那种闹腾明显的大为不同。
“宝宝，对不起，吓着你了吧，是爸爸不好，差点伤到了你，小一诺，不要生气，你乖乖的，好不好？”沈巍摩挲着一阵一阵发硬的腹底，想到这个小小的胎儿在自己肚子里，竟是几次三番的让她经历了生死劫难，心里禁不住涌动起无限的愧疚与怜惜。
七个多月的孕肚，已经在他腰间膨隆出了一个饱满的弧度，随着他手掌的按摩，腹底的疼痛不但没有缓解，反而越发的变本加厉起来。不但肚子收缩痉挛，连后腰也开始又酸又疼，难受的不行。
沈巍清秀的眉宇逐渐蹙紧，腰椎疼得越来越厉害，掌心下的肚子没有了往日的柔软，频繁的收缩，让它开始像一块石头那样的发硬。
双腿间突然传来一阵温热的濡湿，沈巍下意识的一怔，他犹豫着，伸手拭了一下，指间赫然一抹殷色，竟是见红了。

不对劲，他知道这情形非常不妙，看来是因为一场惊心动魄的疲于奔命，俨然动了胎气，自己，竟是要早产了。

身边的鬼面还在沉沉入睡，手紧紧的握着自己，安静柔软的像个孩子。沈巍咬紧了牙关，一声不吭的躺在床上忍受着。
腔口在一分一分的撑开，沈巍的腰疼得仿佛要炸裂一般。宝宝开始一寸一寸的往下滑，肚子坠痛得愈发厉害，连五脏六腑都随着宫体的剧烈收缩而似乎被憋得错了位。胯骨实在难受，骨盆也热得发烫，沈巍疼得眼神发虚，瞳光一阵一阵打晃，满头满脸都是汗，但依然紧紧的咬着下嘴唇，一声不吭。
隔着单薄的衣衫，竟然能清晰的看见胎儿的蠕动和腹部一阵阵强有力的抽搐，孩子开始在朝着那个出口往下钻，沈巍的肚子被坠成了一个梨形，撕扯得腹部的毛细血管都明显被拉伸显现出来。密密匝匝的酸，胀，痛，让沈巍难受得身子蜷缩成一团，背上的伤口又一次迸裂开来，沈巍的胃里翻江倒海的阵阵泛滥，喉头不断涌现出腥甜的气息。

孩子，你来的真不是时候……

都怪爸爸没有保护好你，居然让你那么早就要不情不愿的出生了，真是对不起。沈巍自责的想着，喉结在雪白的颈间上下移动着，硬是咽下了那股强烈的恶心感，没有吐出来。
细密的汗珠不停的顺着脸颊慢慢滚落到他白皙修长的脖颈，在床上濡湿了一大片。随着阵痛的加密，沈巍的身体不由自主的在每次发作的时候绷紧了肌肉，背上的伤口已经被撕裂，潮湿粘稠的血液沿着他的脊背，在床褥间一点点蔓延开来。

好痛……

沈巍唇色已经煞白，他不停的用手按揉着仿佛要断裂开的腰椎，但症状却没有得到一点缓解，急促而难挨的痛楚让他整个身体都止不住的打着颤，他将那几次快要溢出口的呻吟死死的咬碎在了唇齿间。自己的弟弟就趴在床边，收敛了眉宇间的戾气，他的睡颜无比柔软恬静。
腹部越来越发硬，额上涔涔的汗珠无声的滑落在了散发着霉味的枕芯里，突然有一阵异常强烈的疼痛冲击过来，腹腔里面像是被人伸手进去很狠的捅了一把，啪的一声，犹如戳破了一个水泡泡，一股潮湿而温热的液体从沈巍体内一涌而出，猝不及防的疼痛让他几乎要闷哼出口，手下意识的攥住了鬼面的手，不断的收紧，从而把鬼面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鬼面现在才发觉哥哥已经痛成这样了，他又急又慌，眼见那人全身几乎都被血汗浸透了，鬼面手指颤抖的抚摸着他汗津津的额头，只是不停的喊：“哥哥，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很难受？”
这声音传到沈巍耳朵里，就像隔了一层膜，他勉强聚集了一点视线，看见鬼面急得脸都发白了，腰腹随着阵痛在一阵阵的收紧，让他喘气都有些困难，等到缓过了这阵急痛，才弯了弯苍白的嘴唇，低声的说：“别怕……破水了而已……”

赵云澜一个人坐在卧室的床上发呆。屋子里到处都是沈巍的气味，淡若霜雪的幽香，冷冽而清新，是他最迷恋的刻骨铭心。枕衾之间仿佛还带着他的体温，然而一室寂然，他消失的无影无踪。
赵云澜怅然若失的坐在那，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他知道沈巍一定是被判官请下去说服鬼面了。这人就是太善良，尽管这些奸佞之徒伤害了他，但鬼面在地府搅起血雨腥风，他依然不能置身事外，一身肃然森冷的黑袍之下，却有着一颗柔软慈悲的心，这点，赵云澜是最清楚不过了。
鬼面是他在这世上最牵绊的人，听到弟弟还活着，他肯定是迫不及待的想去见他，才会走得如此匆忙，赵云澜也是理解的。按理来说，他是鬼面唯一的亲人，鬼面应该不会做出什么有损于他的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赵云澜却始终觉的惴惴不安，满心都是不详的预感。
他茫然的倒在床上，轻嗅着他留下那股好闻的冷香，一万年的温柔缠绵在他的脑海里浮光掠影的一点点闪过，他回忆起了初次相见，邓林之畔的惊鸿一瞥，那双清澈无邪的眼睛，那一句目醉神迷的“好看……”
他想起了他们在黑暗中的一次次缠绵，那人总是近乎虔诚的贴近自己，纤长的睫毛细微的颤动着，很轻很轻的覆上他的唇，仿佛亲吻的，是这世上最高贵的神祗。
小心翼翼的样子，每次让赵云澜一想起来，心就疼的直发软。
虽然已在这世上龋龋独行了上万年，但这人的心地依然干净纯净的像一张白纸，那上面，一笔一划写的，只有他赵云澜一个人的名字。
皎洁的月光下，那双眼睛仿佛触手温润的黑曜石，泛着柔和的光泽，赵云澜恋着他，极度的愉悦里，却有着离别的不安，如影随形。
梦里的凄惶再次涌上心头，他绝望的哭喊着，血污横流的废墟里，没有沈巍。

赵云澜腾的坐起了身，额上冷汗涔涔。他焦虑在屋子里来回的踱着步，心里仿佛咕嘟咕嘟的煮着一壶热水，那沸腾的液体，直接将心都烫出了一个又一个的燎泡。
小巍啊小巍，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啊？你知道吗？我担心死了……

阵痛越来越密集，几乎不给沈巍歇息的机会。腹中孩子正在下坠，又狠又急，耻骨被一点点的撑开，整个身体仿佛要被撕裂成两半了一样的剧痛无比。
鬼面手足无措的在一旁看着，只见沈巍难受得在床上辗转反侧，胸膛剧烈起伏着，喘得支离破碎。煞白的脸上冷汗肆意横流，背上的伤口撕裂了，床褥上全是大片的血迹，那满目的殷红，扎入了鬼面的眼里，痛得刺骨锥心。

都是因为自己，让哥哥身受重伤，精疲力竭到能量枯竭，才会导致了孩子早产。

他已经衰弱成这样了，哪里还有力气熬过这异常艰难的产程?鬼面环顾四周，破败荒芜的小屋散发着一股霉味，阴冷潮湿。在这个环境最恶劣的大不敬之地，他就连想让哥哥喝一口热水的条件都没有。看到他躺在那张破旧的木床上，又冷又痛，全身都在止不住的瑟瑟发抖，但却始终咬住嘴唇，手指死死的拧住身下残破的被褥，一声不吭的忍耐着，鬼面又是心疼，又是愧疚，难过得心如刀割。
沈巍的头发被冷汗全部浸透了，孩子的头顶开耻骨的感觉痛的让人发狂。他的眉心皱的很紧，手指紧紧拧着床单，仿佛一条脱水太久的鱼，喘气都费力。
忽重忽轻的呼吸声让鬼面又急又怕，他颤抖着握住哥哥冰冷的手，声音哽咽的不停呼唤着他的名字。沈巍痛得紧紧拽着鬼面的手忍受着没完没了的宫缩，听到了他声音里的惶恐和焦急，沈巍喘息着慢慢舒开了眉头，强撑着对他露出一个惨白的微笑。
都到这个份上了，他还在安慰自己，鬼面的心一下子抽搐起来，竟是难受得绞心断肠一般。
鬼面吸了口气，见他痛得蜷缩成了一团，就伸手帮他轻轻的按摩着腹底。手指下的腹壁因为频繁的收缩而抽搐痉挛着。鬼面可以清晰的感觉到胎儿在哥哥腹腔里的翻江倒海的蠕动。温热的血液不断的从他的双腿间汩汩的涌了出来。下滑的胎儿动作迅猛又强烈，沈巍那薄薄的肚皮几乎都要被她撑裂了。无边无际的疼痛将他密不透风的包裹起来，这漫长的折磨让沈巍逐渐没有了力气，他艰难的仰着头，只是不停的喘。直到忍无可忍的时候唇角才泻出了一点呻吟，还压了多半回去，那样低微的声音，传到人耳朵里，听得鬼面心都要碎了。
他擦拭着沈巍满头满脸的冷汗，难过的说“哥哥，痛你就叫出来，别忍着。”
这句话话还没有说完，陡然看见沈巍的脸色刷的一下白的可怕，他仰起了脖颈，额头青筋暴起，喉咙间的呼吸都几乎停顿住了。鬼面大骇，盯着他失神的眼睛，翻身就把人抱起来“哥哥！哥哥！你怎么了?”
沈巍痛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一把攥住鬼面的肩头，手上用力到几乎要扣进他的肉里。鬼面看他这样子，心里更是慌得不行，抱着他只是不停的喊：“哥哥！哥哥！你怎么了?”
沈巍肌肤绷得紧紧的，显然身体里正在承受着难以忍受的剧痛，他仰起头来，喉间终是爆发出一声痛到了极点的呻吟。紧接着，就有大量暗红色的鲜血从他口鼻中狂涌出来，里面，居然还掺杂有细碎的肉末。
“哥哥！！……”
心里的惊恐犹如巨浪翻卷，瞬间将鬼面彻底吞噬。

窗上是淡蓝色的纱帘，窗外是一个艳阳天。风吹过来，一点耀眼的金色投在玻璃上，仿佛是太阳照在了河流上，波光粼粼。
赵云澜坐在国安局的会议大厅里，台上领导正在进行冗长枯燥的发言，他只看到那人干枯龟裂的嘴唇在不停的翕动着，思绪却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压根就不注意局长大人在说什么。
他的手指放在桌子下面，一遍又一遍的拨打着沈巍的电话。临出门的时候，他特意将手机放在了茶几上，如果沈巍回来，第一眼就会看见，可是，整整一天过去了，电话那端始终是无人接听，他的沈巍，居然一直就没有回来。
脑海里仿佛缺了氧，局长的声音只是在那里嗡嗡作响，赵云澜的身体成了一具空壳，里面满满当当的，只是装着一个沈巍。
他在会议室枯坐了很久，那金晃晃的阳光晒得人口干舌燥，赵云澜伸手去拿桌上的水杯，准备润润喉咙。
刚抬起杯子，还没有喝，那水杯却无端端的从他的手里滑下去，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摔得支离破碎。
刺耳的声响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家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了赵云澜的身上。他神情恍惚的凝视着地上的碎片，脸上露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困惑。
“赵处？你怎么了？”身边有同事关切的问。
赵云澜抬起头来笑了笑说：“没什么，碎碎平安嘛。”
大家不以为然的笑了起来，然后，继续开会。
赵云澜俯下头看了看手里依然没有接听的电话，目光又一次落在了那个摔得分崩离析的玻璃杯上。那一地碎片，仿佛在他的心里划出了一个尖锐的缺口，无数不详的预感哗啦啦的倾泻而出，心里越来越恐慌，越来越不安，他不由自主的涌现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难道……是发生什么不幸的事情了吗？

三十七
俗话说瓜熟蒂落，乃是指胎儿已经完全成熟，孕体也充分做好了迎接新生命的各项准备，整个生产过程就会比较顺利。而沈巍的情况，却注定了这是一场死亡线上的苦苦挣扎。
天雷之下，他竭尽全力的护住了弟弟，而自己的五脏六腑却尽皆被那雷霆之力重伤。他耗尽仅存的一点力量带鬼面脱离了险境，然而衰败的身体却早已到了无法再支撑下去的地步。
在如此重伤虚弱的状态之下，竟然猝不及防的迎来了这场身体毫无准备的早产，因此，产程的艰难凶险程度，远远胜过了药钵当初预料的千百倍。

胎儿下滑的速度又快又急，完全不给沈巍歇息的时间，这样让人发狂的剧痛，他都硬生生的承受住了，没想到当产程到了最后关头，狭窄的骨盆最终成了最大的障碍，痛了那么久，耻骨却一直无法完全撑开，宝宝被卡在了这里，无法娩出。
胎儿拼命的蠕动着，想突破这个口，但却被牢牢的阻挡着，没办法通过。顺着羊水的流失，她渐渐感觉窒息，强烈的不适，让孩子本能的在沈巍肚子里翻江倒海的挣扎，想要从他的体内钻出来。
她是鬼胎，天生就异于正常的孩子，这样剧烈的翻腾，简直就是一场灭顶之灾。
沈巍的肺腑本来就被天雷重伤，孩子此刻愤怒的挣扎，令他的内脏都被牵扯着撕裂破损，鲜血止不住的从他的口鼻里涌了出来，那些破碎的内脏肉末也随之被带了出来，把鬼面吓得魂飞魄散。
沈巍伏在鬼面肩头，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他的手死死的攥着鬼面背后的衣服，全身颤抖得就像风雨之中即将熄灭的残烛。鬼面的肩头不断的传来湿热的感觉 ，被浸染得满身殷红。知道哥哥的内脏一直在不停的出血，鬼面又急又痛得心如刀绞。沈巍背上的伤口也在流着血，他不敢抱紧哥哥的身体，看到沈巍痛得额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但却只是急促艰难的喘息着，一点呻吟都不愿发出，鬼面的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哽咽无声。
他的哥哥，是人神共惧，强大无比的斩魂使，却因为自己的偏执与任性，害得他神力耗尽，遍体鳞伤到了连呼吸都困难无比的地步，他在这样的状态下产子，后果会怎样，鬼面简直连想都不敢去想。
胎儿还在沈巍的肚子里剧烈的挣扎着，他的内脏都几乎这猛烈的力量搅碎。孩子拼命的朝下钻，始终无法打开的耻骨却成为了她最后的禁锢。宝宝在不断的冲击着这个最后的出口，沈巍痛得身子都似乎要撕裂成两半，但那尚未做好生育准备的骨盆，却一点也没有松动的迹象。
他的身下蔓延开一片令人心惊胆战的赤红，鲜血一刻不停的从体内狂涌而出。大量流失的血液，让寒意无法阻止的渗透进了他的四肢百骸。攥着鬼面衣服的手在一点点的无力松开，怀里的沈巍脸色逐渐虚白得像一个幻影，曾经波光潋滟的眼睛，随着大量的失血，一分一分的黯淡了下去。
鬼面全身的毛孔都仿佛要炸开了一样，他急切的抱住沈巍，感觉身体里是一个即将融化的雪人。沈巍的头无力的垂落在了鬼面的肩头上，他仿佛成了一个内絮全部残破的人偶，全身都被鲜血浸透。
“哥哥！哥哥！你振作起来，不要睡！好不好！求求你，醒一醒！”耳边不断传来弟弟那哽咽着的呼唤，孱弱衰败的身体却已经疲乏到了极点，鲜血，肆无忌惮的从沈巍的身体流淌出来，整个屋子都弥漫着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沈巍陷入了无止境的痛苦中，腹中的孩子依然在撕扯着他的内脏，想通过那个最后的关口。她的每一次挣扎，对于沈巍来说，都是一场痛到发狂的酷刑。身下的床褥几乎汇成了一片血池，滴滴答答的溅落了下去，在地上不断蔓延。沈巍的眼前开始逐渐模糊，身子越来越没有了力气，黑暗慢慢侵蚀了上来……

好冷……

他的手一点一点的松开，从鬼面的背上滑落下去，汗涔涔的脑袋虚软的伏在了鬼面肩头，他疲倦的闭上了眼睛，蝶翅一般的长睫无力阖落下来，在惨白的脸颊上投下了一片憔悴不堪的阴影。
“哥哥！”鬼面抱住他血迹斑斑的身体，觉得怀里的身躯脆薄的仿佛是张一碰即成齑粉的白纸。心，痛得血肉模糊，无数的焦灼与恐惧争先恐后的从他的胸膛里挣脱出来，化成了一句颤抖哽咽的祈求“哥哥！别睡！你醒过来，好不好？”
急切的呼唤，在一片昏沉沉的黑暗中，撕开了一丝狭隘的缝隙，拉扯着沈巍一点点恢复了涣散的意识。人一清醒过来，腹间那尖锐的剧痛随之而来，沈巍下意识的用手按在腹部，感受到孩子越发厉害的挣扎，那种内脏都被撕裂的疼痛，从身体内部潮水一般一层一层涌上来，冲击着他脆弱不堪的身体，一下又一下，没有一刻松懈。
血止不住的流，整个身子都被泡在了血水里。剧烈的疼痛仿佛密密匝匝的蛛丝，千缠百绕的勒紧了沈巍残破的躯体，令人痛苦到窒息。寂静的屋子里，沈巍粗重急促的喘息声格外令人心悸，鬼面听他痛楚到连气都快要喘不过来，心疼得直掉眼泪。面对苦苦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哥哥，他却束手无策，只能轻轻的揉着沈巍僵直的腰椎，像哄孩子一样安慰他“哥哥，再忍一忍，快了……快了……”
沈巍惨淡的笑了笑，无力的倚在了他身上。他喘息着，神情恍惚的偏过头去看着屋外，一滴冰冷的眼泪无声的从脸颊滑下，他痴痴的望着，眸子里的光凄凉得让人心碎。

云澜，我好想你……
多希望，此刻你能陪在我身边……

一阵又一阵的剧痛更加猛烈的袭来，仿佛要将这具衰弱的躯体生生凌迟。沈巍痛得再也坐不住，鬼面只能扶他躺下。孩子在拼命的顶着他的耻骨想出来，他下意识的分开了双腿，无助的死死拧着身下的床褥，咬紧了嘴唇，一次又一次的朝下使着劲。

暗红的鲜血，随着他身体的挺起与跌落，源源不断的喷涌而出，无边无际的折磨终于让他苦苦支撑的坚强逐渐的溃了堤。随着疼痛的加剧，沈巍浑身颤抖着，在床上难耐的仰起了白皙的脖颈，惨白的嘴唇终是泻出了侵染着鲜血的痛苦呢喃：“云澜……云澜……”

“云澜……云澜……”
赵云澜从噩梦中蓦然惊醒，才发觉在漫长的等待中，自己居然靠在家里的沙发上不知不觉的睡着了。他倏然坐起身来，脸色仓惶不定，额上全是冷汗。
夜凉如水，轻薄的月光荡漾在白色的窗纱上，被筛成一片惨淡的冷霜。
屋子里一片死寂，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他的小巍，没有回来。
“云澜……云澜……”
空荡荡的屋子里，幽幽的回荡着他一声声的呢喃，那么的微弱，那么的凄凉。
“小巍！小巍！”赵云澜腾地跳起了身，发疯似的在每一间屋子寻找着“是你回来了吗？小巍！你在哪？”
然而， 一室寂然，只有冷冽的寒风从屋外掠过，吹着一去不复返的悲歌。

他的小巍，杳无踪影。

赵云澜在黑暗里茫然的伫立了脚步，心脏忽然一阵没来由的剧痛，仿佛被硬生生割走了一块那样不能忍受。
他用手按住了胸口，记得那曾经有一条筋脉，被自己取出来安在了沈巍的身体里，他和他，血脉相连，心意相通，俨然已经融为了一体，不可分割。
“云澜……”耳边依稀又听到了那声低唤，无比的眷恋，哀伤而不舍。
“小巍！”心脏更痛了，疼到眼前都在发黑。那一瞬间，赵云澜似乎读懂了这个生死的预告——他的小巍正在死亡线上挣扎着，漆黑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无助的看着黄泉阴冷的苍穹，喃喃低语呼唤着的，只是他的名字。
一颗心，顿时焦灼得快要发疯，他一刻也不能等候，迅速的穿好衣服，就朝门外跑去。
祝红和林静正站在外面准备敲门，赵云澜猝不及防的开门让大家都吓了一大跳。
“头！你怎么了？局里有事，打了多少个电话给你，为什么一直不接？把我们都急死了！”祝红一看见他，立刻叽叽喳喳的抱怨道。
赵云澜朝他们点了一下头，就一言不发的往外跑，林静偏了一下头，看见屋子里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光亮，不禁自言自语的说：“嗯?沈教授没有在吗？”
祝红发现赵云澜的状态十分不对劲，仿佛是丢了魂似的，就觉得很不安。她追上前去，大声问道：“赵云澜！你要去哪里？”
赵云澜眼睛都发直了，就像中了蛊一样，他径自的朝自己的车子走去，一句话也不说。
祝红担心极了，她跑过来用身子挡住车门，攥住赵云澜的衣襟问：“赵云澜！你怎么了？你说话啊！你要去哪里？”
赵云澜打不开车门，脾气暴躁的吼道：“你让开！”
祝红激动的嚷着：“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们啊！”
赵云澜脸色阴沉的可怕，他一把扯开祝红，只说了一句：“我要去找沈巍！”

剧烈的疼痛，如同一场永无休止的酷刑，让沈巍已经晕厥过去了无数次。他仿佛一只濒临死亡的天鹅，只是不停的仰着修长白皙的脖颈，一次次挺起身子，绷紧，又倒下，反反复复，无止无休。
无论他怎么用力，孩子始终卡在耻骨这里，不能娩出。
又是一场黑暗绵绵密密的将他包裹起来，他不甘的挣扎着，又一点点清醒过来。当他睁开眼睛，就看见弟弟正满头大汗的握着自己的手，把力量源源不断输送进他的体内，全力的维续着自己那已经孱弱至极的生命。
沈巍已经彻底的没有了力气，他倦怠的闭着眼睛，默默的把那点力量转移到了孩子的身上。折腾了那么久，孩子在肚子里的情况也岌岌可危，再生不下来，恐怕宝宝也会憋死在腹中了。
“弟弟……”微弱的声音仿佛一片骤风中轻飘飘的羽毛，几乎让人抓不住。
鬼面的脸色也是苍白如纸，沈巍已经痛晕过去好几次了，鬼面眼睁睁看着，担忧，焦虑，心疼，折磨得他的心脏也几乎要爆炸了。哥哥痛成那样，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唯一能做的， 只是握住沈巍的手，掌心蓄力，朝沈巍极度孱弱的身体里输送进能量，帮助他慢慢缓过来。可是，每次苏醒后，迎接沈巍的，只能是这凌迟一般的剧痛，永无止境。
鬼面还要给他继续输送能量，沈巍看着他苍白乏力的脸，眼里全是心疼。他把手轻轻的抽出来，将它贴在鬼面的脸上，微弱的说了一句“弟弟……对不起……”
鬼面擦拭着他额头的汗水，声音哽咽的说“哥哥，你怎么样？再坚持一下，宝宝，就快出来了。”
沈巍刚想说话，但一呼一吸间，又牵连起下腹的剧痛。随着时间的流逝，孩子在体内呼吸越来越窘迫，她难受的拼命朝下钻，那样猛烈的挣扎，让沈巍瞬间疼得说不出话来。他的一只手死死攥住鬼面，双腿曲起来，仰起了身子，竭尽全力的想撑开紧闭的耻骨。然而，早已奄奄一息的身体哪里能够做到这样的举动，额头的冷汗涔涔的流淌下来，他的全身都用力到战栗，然而那耻骨却纹丝不动的横在了那里，阻挡住了孩子降生的最后一步。
“呃…………”长长憋着的那口气终于力竭，沈巍痛呼一声，颓然的落回床上，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
“哥哥！”听到沈巍那一声忍无可忍的痛吟，鬼面的心顿时慌成一团乱麻。他知道哥哥是一个多么坚强的人，那么些年，受了再重的伤，也没听他哼过一声。孩子在腹中折腾那么久，他痛到昏厥都一声不吭，现在却终于忍不住闷哼出口，那就证明，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无力再撑下去了。
“哥哥！你怎么样了？”他抱住沈巍因为疼痛而战栗不止的身体，心惊胆战的喊着。
沈巍胸膛急促起伏着，一把攥紧他的衣襟，黯淡无光的眼睛里都是痛苦的祈求：“弟弟……帮帮我……”

“你说，哥哥，要怎么才能帮你？”沈巍的口鼻又在涌出暗红的血，鬼面用袖子替他擦试着，却怎么也擦不干净。眼见他整个身子就浸泡在了血水里，一汪泪水，氤氲在了鬼面冰蓝的眼眸里。他心里知道，即便哥哥是半神，这样的出血量，也必定是致命的。
令人窒息的疼痛，是一把卷刃的钝刀，一下一下，将沈巍的身体慢慢切割。眼前的一切都在眼里逐渐失了颜色，黑暗越来越近，几乎要将他彻底吞噬。
他快不行了，沈巍心里知道……
可是，孩子还在他肚子里苦苦挣扎……
沈巍拉住了鬼面的手，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也一定要换她活下来：“帮我……打开耻骨……求你……”

鬼面顿时被吓住了，他仓惶的站起身来，摇着头说：“不！我做不了！我做不了！”
衣角感到一阵微弱的拉扯，低头一看，哥哥用了最后一丝力气攥住了他的袍角，眼眸里都是隐约的泪光。
他执着的拉住鬼面不放，嗓音虚弱暗哑，低到几乎听不见声音：“求求你……我时间……不多了……”他已经没有了一点力气，连话都说不完整，疲倦的闭上眼睛，喘息了一会，才断断续续的说：“救救孩子……求你……”
汹涌流淌着的血液在黑暗中弥散着一种令人绝望的腥甜，床褥上仿佛不断的绽开了一朵又一朵妖异美丽的彼岸花，鲜艳夺目的花瓣滚烫灼热，如同沈巍美好的生命，逐渐开至荼靡。
鬼面凝视着哥哥垂死的眼睛，那哀伤目光叫人心疼的颤栗。他的脸色惨白如纸，薄似欲化的冰，整个人已经脆弱的仿佛一个泡沫，下一秒就要彻底破碎了一般。
鲜血依然源源不断的从沈巍体内涌出来，鬼面眼睁睁的看着沈巍和孩子的生命一分一秒的时间中流逝，却无能为力。沈巍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带血的唇瓣微微翕动着，反反复复只有那一句低弱的哀求“求你……救救她……”

鬼面悲从中来，忍不住哭了。

泪眼朦胧中，哥哥祈求的目光一直锲而不舍的盯着他不放，鬼面心如刀绞，他颤抖着嘴唇，半晌才吐出一个字：“好……”
沈巍的身上沾满了粘稠的鲜血，整个人都被浸透了，看在眼里，触目惊心。听到鬼面的回答，他微微的笑了，苍白清隽的脸颊，像一朵即将枯萎的花瓣，凄艳无比。
鬼面用颤抖的手揭开他的衣袍，看到那腹部早被胎儿顶的一片青紫，甚至渗出了血丝。孩子还在肚子里剧烈的蠕动着，随着她的挣扎，沈巍的身子下意识的绷得紧紧的，全身都被汗水覆盖着，湿冷无比。
鬼面把手抚在沈巍高高隆起的腹部，布满瘀血的肌肤疼得情不自禁的一阵抽搐，鬼面一阵心悸，他强忍住眸子里的眼泪，颤抖着说：“哥哥，会很痛的……”
沈巍双目微阖，唇角露出一抹安慰的笑容，只低低的说：“不怕……快……”
鬼面犹豫着不敢下手，然而手掌之下的孩子动作明显在减弱，他知道是因为拖的太久，孩子也很危险了。只有狠狠心，把手放在沈巍的腹底，咬着牙齿，用力的按压下去。
一阵尖锐的疼痛，合着腹间的绞痛一起袭来，沈巍身子猛地一颤，额头青筋尽显，却痛得发不出声音来。而后便听到“咔嚓”一声闷响，沈巍的耻骨被鬼面硬生生的压至断裂开来。
禁锢胎儿的关口被残忍的打开，孩子陡然得到了释放，她下意识的在沈巍肚子里狠狠一顶，终于撑开了一直卡住自己的生死关口。
“呃……”一声长长的呻吟，终于从沈巍的喉咙里吐露了出来，他在床上猛的一下仰起了身子，冷汗如瀑布一般疯狂落下，身子颤抖着又颓然倒了下去，那样的疼痛，几乎令他当场昏死过去。
鬼面的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他不忍心去看沈巍的脸，只是把沈巍的双腿分开压向两边，然后咬住嘴唇，持续的按压着沈巍的肚子。随着他动作的加快，孩子在他的帮助下终于顶开了宫口，慢慢的将沈巍紧致的产道撑开，奔向了最后的出口。
大量的鲜血从沈巍的腿间狂涌而出，他已经没有挣扎的力气，耳边传来他气若游丝的断续呻吟，那声音，让鬼面的心碎成了一把齑粉。
“哥哥！哥哥！振作一点！宝宝马上就要出来了！”他一边朝下推压着沈巍的小腹，一边鼓励着沈巍用力。剧烈的疼痛铺天盖地，沈巍的手无助的攥住身下的床褥，仰着头，从唇齿之间发出有气无力的呻吟。随着鲜血的流逝，他的手缓缓的逐渐松开，鬼面看到他鸦羽般的眼睫在一点点的阖下，他一边推着孩子往下，一边哽咽着呼唤沈巍，怕他坚持不到最后“哥哥，坚持住，不要睡，你马上就能见到宝宝了！”
那声音传在沈巍耳朵里，仿佛隔着一层水雾，沉闷而遥远，昏沉的意识朝着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下坠，下坠，浓重的困倦袭了上来，极度虚弱的身体只是想湮灭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再也沉睡不醒。“哥哥，用力，宝宝快出来了！”恍惚中，听到了鬼面的呼唤，将沈巍从涣散的意识中剥离出来，微睁的眼前是鬼面那双噙满泪水的眼睛，宝宝在腹腔里的动作越来越无力，沈巍打起精神，用仅存的意识驱动残败的身体，配合着鬼面的按压，把孩子一点一点朝体外推出。
他的双腿在床上一次次拼死的屈起又放下，苟延残喘的支撑着，想把孩子娩出来。

剧烈的疼痛来势汹汹，如同潮汐，一波又一波的拍打着他衰弱至极的生命，双腿之间的喷溅出的那一片妖妖冶冶的鲜红，铺天盖地。
寒意渗透了他的全身，沁入了骨髓，如跗骨之蛆一般吞噬着他体内仅存的一点生命力。鬼面听到他一边挣扎着用力，一边微弱的呼唤着一个人的名字，那声音，很轻，很轻，几乎就要消散在了尘埃里。
“云澜……云澜……”
一声又一声，反反复复，嘴里喃喃低语着的，只是这个刻入了骨髓里的名字，仿佛那就是支撑着他熬下去唯一的动力。

鬼面不忍再看，泪水让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他手下不敢停止动作，继续把孩子一点点的朝沈巍宫口推压出来。
孩子在产道内一寸一寸的下滑，沈巍颤抖着尽力敞开双腿，以此来缓解胯间的不适。鬼面看着他那痛得发红的眼角和满嘴的血渍，心里疼得也在滴血。他的眼中蓄满了泪水，但手下的力量却一直不敢停止，哥哥的神情已经越来越虚弱，他必须和时间赛跑，争取早一点结束这场酷刑。
沈巍拼尽全力的用着劲，想配合着鬼面把孩子娩出体外。 “呃…………”他闷哼着扬起身子想配合着使劲，然而那后腰只抬起片刻，碎裂的骨头立刻尖锐的刺入他的肉体，沈巍忍无可忍的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无力的跌落回了床上，“哥哥！”鬼面看着那从苍白脸颊上滑落下来的痛楚泪水，整颗心被一双无形的手撕扯着，剧痛难忍。
“再坚持一会，已经能看见孩子了。”穴口处终于黑黝黝的露出了一点胎发，鬼面连忙大声鼓励着哥哥。沈巍已经痛到快要再次昏厥，闻言强撑起精神，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次开始挣扎用力。
“哥哥，快了快了，再坚持一下！”鬼面扶稳他发颤的双腿安慰道，沈巍咬着唇，强忍着碎骨刺入体内那令人发狂的痛楚，拼命的用着力，将孩子一点一点往体外推。一片鲜红的血渍中，黑黝黝小脑袋渐渐的从他的双腿中露出了全貌“哥哥，看见头了！”鬼面含着泪对沈巍喊道。
谁知此时沈巍却脱力的倒回床上，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目光一阵阵涣散，喘息声变得断断续续。“还差最后一下哥哥！再加把劲！”鬼面护着孩子的头鼓励着，沈巍喘息着，微微抬起了一点身子，却又颓然软了下来，喘息的声音越来越弱，显然已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量了。

血液汇成细流，源源不断的在他的身下蔓延，小脑袋已经近在咫尺，沈巍却再也没有了娩下她的力气。
鬼面心头狂跳，知道沈巍已经精疲力竭了，他握住沈巍冰凉的手，轻言细语的说：“哥哥，再试一次，宝宝马上就能出来了，好吧？”
沈巍全身已经湿透了，手上湿滑得几乎让鬼面握不住。他吃力的死死攥着住鬼面，尝试着再次使劲，但却只是稍微的仰起了一点身子，就颤抖着软了下来，再用不出半分气力来。

“弟弟……帮我……”他已经虚弱的连说话的声音都微不可闻，每吐出一个字，尾音都在轻飘飘的往下坠。鬼面心里抽着疼，却强忍着说“好……”
他挽起了袖子，分开沈巍的双腿，让他曲起来，然后用手指慢慢撑开他的穴/口，探入那一片血肉模糊中，小心翼翼的摸到宝宝的后肩，然后一点点的将孩子从沈巍的身体里往外带。
原本就残破的宫体被撑到了极致，涓涓的血流顺着鬼面的手腕滴滴答答的落在了床褥之上。
“呃…………”沈巍徒劳的仰着头，攥紧鬼面的衣袍，他的全身绷得死死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冷汗如雨。令人窒息的疼痛顺着经络，传遍了四肢百骸，纵是他百忍成钢，在那样的剧痛中，喉咙里也抑制不住的爆发出嘶哑而痛楚的呻吟。
“好了……”鬼面一边说着，一边猛的一抽手，“啊……”随着沈巍长长的一声哼吟，小小的胎儿被他轻轻的拉出了沈巍的身体，带着淅淅沥沥的鲜血终于降生到了这个人世间。
“哥哥！是个女孩！”鬼面哽咽着抱住了那个用哥哥生命换回来的孩子，强忍多时的眼泪瞬间淌得一脸都是。
沈巍在极致的疼痛中身体骤然松弛下来，疲倦和黑暗一层又一层的涌了上来，他的呼吸羸弱的像要折断了一样，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上不断的有晶莹的泪水无声的滑落下来。鬼面解下自己的衣袍给孩子做清理，听到哥哥微弱至极的对他说：“给我……看一眼……”
“好……”鬼面嘴里答应着，轻柔的替孩子擦试着身上的血迹。小小的胎儿软软的被他捧在手心里，鬼面一边清理着，心跳却渐渐紊乱了起来。
他的脑海里陡然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这孩子从一出生，就没有听到想象中那声清脆的啼哭，她双目紧闭的躺在鬼面手掌里一动不动……
俨然，就是一具，小小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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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鬼面的眼里升腾起无尽的恐慌，浑身的血管都纠缠在一起打了结，仿佛呼吸一重就会被扯断一般。他的脸色和唇色都变得煞白，心急如焚的捧着这个一动不动的孩子，紧张得全身都在抑制不住的发着抖。
不！宝宝你不能有事！不能！
这一场耗尽了沈巍所有生命的分娩，让鬼面眼睁睁的看到了哥哥为了这个孩子付出了怎样惨痛的代价。那些挣扎，那些嘶吼，那些血肉，那些喘息，那些汗水，残酷的凝成了一把血淋淋的刀，把鬼面的心搅动得四分五裂，痛到痉挛。
他知道，哥哥为了这个孩子，几乎是在以命换命。
难道，那些血与泪的坚持，换来的，竟然会是这样无情的结局？不！这太残忍了，太残忍了。如果这个孩子不能活，哥哥那如同风中残烛的生命只怕是当场就会支撑不下去了吧。

鬼面颤抖着把孩子倒立着提在手里，啪啪的拍着她的小身体，期望可以听到孩子的啼哭声。一下，两下，那发紫的小肉团依然软软的垂落着，没有一点动静。
“宝宝，醒过来！求你！睁开眼睛，哭一声！”鬼面心里又慌又急，他持续拍打着，额头上都不禁渗出了冷汗。
那个小生命，一动不动的，仿佛一朵发蔫的小骨朵，还没来得及盛开，就在枝条凋零了。
“宝宝！宝宝！醒过来！叔叔求求你……”这个桀骜不驯的人此刻却连声音都抖栗的不成样子。在地牢里酷刑加身，身体痛到近乎崩溃，心里却没有过一丝惧怕，现在面对着这个脆弱的小生命，鬼面却生出了无边无际的恐惧。
沈巍的身体已经到了枯竭的边缘，他奄奄一息的伏在枕上，疲倦得连睁开眼睛的那一点力气都没有。无边的黑暗一点点的侵蚀过来，他的神智已经越来越变得的模糊。鬼面那带着泣音的呼喊，将他逐渐涣散的意识扯了回来，沈巍挣扎着缓缓睁开了眼睛，支撑着微微仰起头来，气若游丝的说：“给我……看看……”
鬼面含着泪把孩子放到了沈巍身边。他已经没有了一点力气，手指颤抖着，竭力想抬起来去摸一下她的小脸蛋，但却虚弱得连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做不到了。
鬼面看见了，急忙握住他的手，将它贴在了宝宝的脸颊上。
沈巍的手虚软的只是在发抖，他无比眷恋的轻轻抚摸着那柔软的小脸，眼眸里的温柔像黑夜里的月光，静静的流淌出来。
早产的婴儿一动不动的躺在他的身边，双目紧闭，小脸皱巴巴的，全身发紫，看上去毫无生气。
沈巍的手慢慢的滑下来，放在了宝宝小小的胸膛上，他努力凝集起即将涣散开来的意识，去感应宝宝的心跳。掌心下的身躯里传来了一点点微弱的搏动，沈巍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泛起了一抹欣慰的笑意。
“弟弟……”鬼面听到了他低弱的呼唤，急忙俯下身来，问道：“哥哥，你要做什么？”
沈巍的声音，微弱的几不可闻：“你……扶我起来……”
鬼面从身后小心翼翼的把他扶了起来，沈巍的骨盆已经断裂，轻微的一个动作，就让他痛得大汗淋漓，几乎又昏厥过去。他咬住嘴唇，抵御住眼前的那片磨人的眩晕，靠在鬼面肩头上，低弱的说“把孩子……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