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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合卺 by.九思(纨绔攻×温润受,年下,先婚后爱)

楼主:越前溪瞳  时间:2019-01-16 14:2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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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

中元一过,天气慢慢的转凉了几分,一场阑风伏雨悄无声息地散尽了最后一丝暑气,残花零落,沉秋将至——

而此时的景清也已经有了近六个月的身孕。

虽是不再像头几个月一般呕吐厌食,可是眼看着肚子一天天隆起的愈来愈高,景清的诸多行动也跟着渐渐的不便起来。不说别的,就连平常写字作画儿这样轻松的事情,他此刻做起来也是倍感吃力,往往站立不到一刻钟便支撑不住,只觉得腰腹沉坠,胸口闷痛,有时候竟连呼吸都十分费力,每次皆要缓上半炷香的功夫,才能把这股难受劲儿给熬过去。

王伯每隔七日为景清来诊一次脉,根据他的身体状况随时调整安胎药的用量,因顾及着景清的心疾,这用药多一分,少一分都不敢懈怠。

短短几月,景清的肚子大了不少,人却是日渐苍白消瘦了下去。

从起初得知这孩子的存在时,景清便料到,自己不可能如寻常的妇人一般安稳轻松的度过这十个月,可纵然有万般艰苦,也只得是这样一厘一寸的咬牙走下来。这是他与凌岳的骨肉,是凌家血脉,亦是他的寄托。

夏末,秋茶新采,也正是茶行诸事繁忙的时候,凌岳成日奔波于茶园与个大商户之间,每天能见着景清的机会少之又少,又生怕那人一个人在书斋里会有什么闪失,索性便让下人将家里的床柜,藤椅,软塌都重打了一份儿,搬到了景清的书斋里,竟硬生生开辟出了一个小偏室,专供景清吃住和小憩,还一并打发了几个小厮丫环跟着去照顾那人。

少年这样一倒腾,小小的书斋还真的被装点出了几分家的味道。




微雨新晴,六合清朗。

初秋的阳光透过纱窗,稀稀疏疏落在了藤椅上的景清身上,水玉色的袍子不添花纹,清晰的勾勒出那人身前一个圆润的隆起,长发用丝带松松垮垮的系起,眉心与脸颊各落了一缕青丝,愈发将那清秀眉目衬的莹白如玉,似春雨洗过般温润。一只素手轻拢在腹顶,缓缓的绕着圈子。

一阵轻缓的脚步声打破了午后沉寂:

“公子,该服药了。”

话音刚落,一只嫩手挑起门帘,闪进一个娇小的身形,苦涩的草药味顿时散了满屋子。

景清的身体底子弱,这一胎怀的也是如履薄冰,一丝一毫不敢懈怠,饶是如此,却仍抵不过换季时反复无常的天气,一场冷雨过后还不小心是染上了风寒。

景清并未熟睡,闻声缓缓睁开眼睛,借着丫鬟的搀扶撑起了身子,他眉心四周绕着淡淡的病容,张了张口,等不及言语,却先是一阵闷咳:“瑞雪啊……咳咳……咳……再这样成天吃下去,真成药罐子了……咳咳……”

虽是嘴上抱怨着,仍是接过了药碗来,仰头一口气灌了下去。

被唤作瑞雪的丫鬟才不到十四岁,望着景清苍白的面色不由得红了眼眶,端起桌上预备的蜜饯递上前,道:“公子快吃一口压一压,等会儿又要像昨日一样吐起来了……”

景清听话的拿了一颗梅子,慢慢嚼碎咽下,甜腻一瞬扩散在舌尖,压下了喉中那几分苦涩,却未曾令人眉头舒展。

“这几天铺子里生意冷淡,半天也见不着一个客人……”景清微阖着眸子,话中带着些轻飘飘埋怨。

没有客人也就罢了,连那凌岳也是说没影就没影儿,一连四五天都不带露个面的。

景清叹了口气,眼中流露的思念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若说是不想他,那是自欺欺人;若说是想他,偏又不愿承认。

瑞雪自小是被碧月调教出来的,虽年纪轻轻,却机灵的不得了,见景清扶着腰侧慢慢揉捏,眉露愁容,忙岔开话题道:“公子,可是孩子又闹了?要我说,赶明儿这孩子生下来呀,定是活泼可人,就像小少爷一样……”

景清扶着圆隆肚子,感受着手心下那一阵阵轻柔的胎动,唇角无声的挑起了一抹浅笑:

“那是自然。”

碎金般的光点落在他的身上,发上,面颊上,淡去三分清冷,平添七分暖融,将那本就无可挑剔的玉容衬的更加动人心魄。那丫鬟低着头偷偷望着景清,面颊悄然红透,感叹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温柔的人?

凌岳风风火火的跨进门槛时,正瞧见了这样一幕,不由怔在了原处。

景清身上那一股慈爱的气息仿佛是山间一道淙淙暖流,一汩汩滋润着他的心底……少年的心一瞬间软了下来,连声音都轻柔的像是怕惊扰了谁的美梦:

“归云……”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楼主:越前溪瞳  时间:2019-01-16 14:26:34
一缕墨香幽幽匀散在室内,掺杂药的苦涩,又和着糕点的甜香,十分沁人心脾。那糕点是凌岳从外头带回来的,像是刚刚才蒸出来,食盒中仍绕着雪白腾腾的热气,一盘盘精致的花样落在眼底,叫人眼花缭乱,竟不知如何下手才好。

景清最近的胃口长了不少,尤其爱这些酸甜可口的小零食,只要尝一口便难停下,眼下那一碟糯米糕已经快见底。

凌岳搬了一张矮板凳坐在景清的一侧,将头轻轻枕在了景清那隆起的不大也不小的肚子上,望着那人松鼠一样不断鼓动的脸颊,忍不住笑了起来。少年伸手捉住那只雪白的腕子,温声道:“行了,这东西解解馋也就罢了,多吃了当心胃里难受……”

景清仍是意犹未尽,抿了抿唇,低头瞥一眼凌岳,清淡的眸中竟流露几分难得的嗔怪:“你是不知道那草药的滋味儿,这嘴里苦的紧。”

虽是无心之言,倒听的凌岳心里一阵难受,握紧了景清的手道:“归云,这阵子辛苦你了。”

景清闻言淡淡一笑,旋即又摇了摇头,伸出小手指勾了勾少年的衣袖,眼中透着几分调皮,道:“成日除了躺着还是躺着,哪里辛苦?人倒是越来越懒……王伯看我看的紧,连门也不让我出,这大好的秋色都白白浪费过去了。”

他的语气慵懒而轻软,不似以往端庄持重,竟有些撒娇的意味。

凌岳哪里听不出那人话里的意思,两眼一弯,望着景清那狡黠的眼底笑出了声来:“你呀。”

谁说他的景清温文尔雅,明明也是个收不起玩儿心的孩子。

少年起身取了架子上的披风,整个儿的将景清一裹,微微弯腰,手臂一屈,轻轻松松的便将藤椅上的人横抱起来,爽快一笑道:“成,爷带你去踏秋。”

楼主:越前溪瞳  时间:2019-01-16 14:26:34
天高云淡,秋风和顺,菊香一缕落遍了大街小巷,似薄雾般惹人心醉。午后的街市上行人并不太多,只有一些卖糖人,首饰或小吃的摊贩临列在路旁,片片金黄随风而落,倒显得这空荡荡的街道有些疏瑟寂寥了。

景清却觉的心情甚好,不疾不徐的踏着着脚下的落叶,眉眼间尽是欣悦之色。腹中的孩子仿佛睡了一觉刚刚苏醒过来,慢慢地活动着拳脚,时不时轻柔的捶打他一下,像只怯生生的小奶猫似的,可爱到令人心尖儿都软做一团。

景清拉过了凌岳的手,放到自己隆起的腹前,不待少年开口,便将食指竖在唇中央,笑眯眯的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微弱的鼓动透过薄薄一层丝绸轻衫,清晰的传达到凌岳的掌心,暖的竟有些发烫。

凌岳心中一热,眼中溢出化不开的惊喜,却也未曾忽略景清眉间那丝一闪而过的痛楚,稳稳的扶着那人后腰,语气里掩不住紧张:“疼的厉害吗?用不用休息一会儿?”

景清的唇角抿起了一丝丝浅笑,放缓了步子道:“只是腰有点酸,疼倒是不疼……这小家伙一天少说也要动个十几回,皮的很,看来以后这性子定是要随你了。”

说着,景清故作惋惜的一叹。

凌岳挑起了剑眉,这话可是让他不乐意了,嫌弃谁呢?

“随我怎么了,小爷我玉树临风,风流倜傥,那生来便是迷倒众生……”

景清憋笑憋的辛苦,两颊似开出两朵桃花儿,明艳的动人。真想问问小少爷哪里来的自信?

却也顺着少年的话“胡闹”下去,调笑道:“好好好,你若是生个女儿身,那一定是个红颜祸水的胚子,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你这张嘴,一天不损我不好受是不是?”凌岳笑中带叹,悄然凑近了景清的面颊,近到可以闻见那人发丝上淡淡的木槿叶香,这一股幽香比那陈年的佳酿还要令人心醉。少年伸手挑起景清一双尖美的下颌,望进那双狭长而清透的凤目中,低哑的语声中藏不住笑意: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蓉净少情。惟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要说是倾国倾城这四个字,除却归云,无人能当。”

倏然,景清耳根子一热,挑眉瞪了凌岳一眼,脸上却写满无可奈何:“可是盼着这孩子将来不要像你一样油嘴滑舌,不然指不定要招惹多少姑娘的芳心。”

“那若是个女孩儿呢?”凌岳反问道。

这一问倒把景清给问住了,他似乎从未想过两个大男人也能够生出一个娇俏的姑娘。

不过,得一个贴心得小棉袄在身边,似乎也不错。

“若是个女儿……”景清低下头去,唇边的笑容渐深渐暖,看的凌岳心跳一漏,险些要凑上去亲他一口。

景清暗自揉了揉有些酸痛腰侧,轻慢道来:“女儿更是金贵,便要每日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我教她读书识字,描画丹青。你么……可以教她些防身之术。但你可不能成天教她那些舞刀弄剑的,女儿家不好太过张扬……”

秋风徐来,将那淡然悠长的嗓音揉散在风中,似一杯茗茶入喉,滚过五脏六腑,温热而缱绻。

这世上最好的日子,不过如斯平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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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岳扶着景清坐在一处干净的茶棚,招呼小二上了两杯铁观音,然后握起景清微微泛凉的手指,低声一笑:“归云想的总比我长远。”

景清不发一言,一只手捧着腹底缓缓摩挲着,眉宇间笑意恬淡。

天色尚早,茶棚里客人稀少。茶水上来的很快,虽比不得府中那般讲究,倒也算是正宗。景清端起茶水呷了一口,似是忽然想起什么,闲聊般道:“对了,我听碧月说这阵子你表妹要回来了?都说那是个玲珑剔透的姑娘。云璟,你说……我好歹也年长她许多,算是半个长辈了,第一次见,需不需要备个什么礼物予她?”

“小姑娘喜欢的……无非是发钗明珠一类的首饰吧……”

景清自顾自的说了一阵子,也不见凌岳搭茬,一转眼便瞥见了凌岳正在出神儿,他身前的那杯茶盏也是纹丝未动。

景清挑了眉嗤笑一声,忍不住要调侃他两句:“瞧你这苦大仇深的模样,像是与你那表妹有多大隔阂似的,就这么不愿意人家来?”

凌岳的面上更添愁苦,颇有些怨怼的瞧了景清一眼:“归云你不知道,我同这个表妹,曾有一回娃娃亲,她这一来,指不定要生出什么事情。你可到好,如今还幸灾乐祸,岂不是把你夫君往火坑里推?”

这一门婚约,景清其实已经从下人的闲言碎语中大致了解了一二。

既未拜堂,也未成亲,那便各自都是清清白白的,一个儿时约定难道还要将人困住一辈子不成?如今他景清才是凌岳明媒正娶的发妻,行过了六礼,名正言顺,堂堂正正。他才是要与凌岳过一辈子的人。

可景清是何等玲珑的心思,又岂会看不出凌岳眼底的纠结与挣扎?

都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个自己未曾谋面的人,到底还是在少年的心上压下了些分量罢。

“云璟……”

秋风渐凉,景清压低着声音闷咳两声,唇色有些泛白。

凌岳闻声,如梦方醒,忙脱了自己的氅衣,起身绕到景清身后,小心的为他盖上了肩膀,拢了一个严严实实。

“不该带你出来这么久的,你还病着。”

“无妨,出来透透气也好。”景清淡淡笑着摇头,抓住搭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微微用力攥紧。他虽一言不发,周身却仿佛环绕着一股深沉而凝重的情感,看似平淡,却又说不出的郑重。

“云璟……回家罢。”

景清想说的有许多,话到唇边,终是都成了一抹温和笑意。

他晓得,一段感情不必索求太多,万事留有余地,于人于己都是最好。

可是景清却未曾意识到,他的心早已经深陷沉沦于凌岳整个人身上,早已不如他外表看起来这般平静无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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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来的总归是要来。

这一日清晨,景清迷迷糊糊的醒来,却未曾如往常一般枕在那个温热舒适的臂弯里。身侧无一丝余温,看来凌岳已经走了许久。

景清的身子愈发重了,再加上这一胎的位置本就靠前,此时才不到七个月的身子,却已经同寻常妇人八九个月的大小相去不远。

“嗯呃……”

碧月一进门便见景清扶着塌沿微微喘息,一手捧着颤巍巍的肚子,弓着腰,整个儿人几乎呈一个跪地的姿态,她被吓得几欲魂飞,小跑上前扶住景清,咬唇怒嗔道:“公子怎的也不叫我们,这万一磕着碰着可怎么好?”

景清心里也是后怕,刚刚若不是碧月进来及时,怕是自己真就要跪在地上,他脱力倚靠在碧月肩膀上,一手按着腹底轻缓地揉着圈子,安抚着那一大早起来就折腾个不停的小家伙。谁知那小小的拳脚却变本加厉,接二连三地落在肚子里,疼的景清倒吸几口冷气,忍不住在心中狠骂了凌岳一通。

“嘶——少爷呢?”

碧月看着那人惨白地额上满是冷汗,心中一揪,扶着景清坐回榻上,倒了一杯热茶递到那双手中:“少爷去迎白小姐了,公子昨日便知道了呀。”

景清一怔,垂眸思索片刻,方才记起。是了,凌岳昨夜是曾同自己讲过,说他要去迎白小姐。

碧月偷偷窥量着景清的神色,从那张清秀的面容中看到的笑容却不似以往温润,乃至有些忍痛之色,于是慌张道:“公子,我去叫王伯过来吧。”

“碧月……”景清忙将人拦下,五指攥紧了床沿,暗自撑过腹中一阵细微而绵长的钝痛,用力呼吸了几次,温声安抚道:“只是孩子动的厉害些,不打紧……这些日子已经够麻烦他老人家了。”

碧月听了也只得作罢,皱眉望着景清苍白的面色,仍是担忧:“公子风寒初愈,身子也多有不便,这段日子便不要去那铺子里了,好生歇一歇。”

景清后背倚靠在床栏,两手搭在高隆而柔软的腹上,隔着一层单衣,感受着那里面一阵阵有力的滚动,不由心中也生出几分雀跃与期待。他想,是该好好修养一阵子,安安稳稳的待着这孩子出生了。

景清沉吟片刻,眸中笑意浅柔:“那便不去了……碧月你去帮我打些水,然后再去取我一件新衣裳过来。”

他近来身子乏的紧,实在懒得更衣正容,可毕竟是家中将要来客,他作为凌岳的妻,无论如何也要以礼相待。

碧月应了一声退下。

景清抬手轻轻捶打着腰侧,目光不经意落在墙上挂着的长剑身上。那枚琉璃剑穗自打那一天起就从未被凌岳摘下,愈发被打磨的光泽莹莹,清润透亮。

微弱而柔和的光泽映在他眼底,若天上星辰,投下灵犀一点,景清想起这几个月来与凌岳的点点滴滴,唇角忍不住弯出一个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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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渐升,院子外头渐渐嘈杂起来,那一连串娇俏的轻笑似一捧甘霖,搅动的空气里都带着丝丝甜气。

景清扶着泛酸的腰身,用力撑着那雕花床栏,缓缓站起。

推门开的一瞬,秋阳明媚,晃的他眼睛有些刺痛。凌岳走在前头,快步向自己迎来,他身后跟着一位灵俏可人的红裳姑娘,只一眼,景清就看能明白,那姑娘喜欢凌岳。

那样崇拜而爱慕的神色,无论如何是骗不了人的。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景清一声喟叹,悄然消逝于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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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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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软风穿庭,铃儿脆响,未见有人,却闻娇唤——只听那一声声“凌岳哥哥”叫的百转千回,恨不能要唱成一只曲子才好。

景清闻声蹙了蹙眉,只见一干丫鬟小厮簇拥着那一袭鲜妍的红衣,乌泱泱的挤进了大门。不算宽敞的小院里一时间人头攒动,还是第一次这么热闹。

景清扶着后腰立于廊下,眸色沉沉的望着眼前举止亲昵无暇的两人,心里到底是有些不是滋味儿。

“公子……”

碧月打从房里出来,看着那姑娘与凌岳黏糊在一起,心中也颇觉不妥。好歹是一个已婚,一个未嫁,即便是表兄妹也没有这样拉拉扯扯的道理。她身为下人,却也不好多说,只有默默上前替景清帔上了件袍子。

“公子都候半天了,仔细着身子。”

景清应了一声,泛白的指尖裹紧领口,索性也不再去看院子里的情形,捧着肚子背靠在廊柱,闭眼轻轻缓了几口气。腹中孩子折腾的厉害,叫人有些许吃不消,可眼下当着许多外人,景清也不好同凌岳开口,只得是勉强撑着。

正在这当口,那一袭红衣已经款款走到他身边,弯下腰,盈盈一拜,语声轻柔:

“白箐见过景公子。”

景清低眼,映在眸底的是一张与凌岳有三分相似的容颜,一双娇俏的柳叶眼中笑意浓浓。

未等景清开口,那声音接着道:“早就听闻公子风神俊朗,月韵霞姿,小妹起初还不信……如今有幸得见,方知世上真有这如玉如珠的人,凌岳哥哥这一回可算是赚到了。”

这一番话倒令景清十分意外,他低头打量着眼前的人,见对方不过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又生的如此灵秀可人,心中不由得软下了几分,托着腹底微微倾身,伸手虚挽起了白菁的手臂,温和一笑:“你以后也称我“兄长”便好,都是一家人,这样叫岂不生分?”

景清眉间的笑容很淡,似一朵无名牡丹开在无人之处,那一股清和恬淡的气质恰如幽香一缕,沁人心脾,倒让人忽略了他本就清雅绝伦的好样貌。

白菁亦暗自打量着景清,若说先前只是客套,此刻却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人端是当的起“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一句美誉。纵是此刻身怀六甲,体态臃肿,也掩不住他身上万分之一的华彩,反倒是为其平添了一笔宽和与温柔。

一袭白衣,风华无双。

这样一人,也难怪凌岳会为之倾倒。

景清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包,微笑着递予眼前的人,道:“我也不晓得你们这个年纪的姑娘都喜欢什么,这香包是家中人亲手做的,佩着能驱邪保平安,便送你做见面礼了。”

“多谢景哥哥。”

白菁接过香包,甜甜一笑,神色甚是乖巧服帖,下一刻,却忽然伸手向着景清高耸的肚子探去。

景清自从有孕以来,万事都比平日小心许多,见状下意识的护着腹部躲了一躲,紧接着,从旁侧伸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稳稳抓住了那一双皓腕。

“阿菁,不得无礼。”

凌岳的声音很低,有些不怒自威的味道。

白菁忍不住苦笑,语带娇嗔:“哥哥……我只是想摸摸罢了,这你都舍不得吗?我也算是这孩子的表姑呢。”

凌岳挑了挑眉,笑中带着调侃:“就你那下手没轻没重的,可不敢让你碰……你忘了小时候你捏死过多少鸡仔和兔子了?”

“我现在都长大了!你还当人家是小孩儿,再说了,我小时候调皮还不是让你带坏的?”

……

景清有些无奈的望着两人,心中忽然忆起儿时与阿姊在一起的时光,两人也是常常这般说着说着就斗起嘴来。他不由得笑了笑,小心地拉过白菁的手腕,将那双手放在自己圆隆的腹顶,垂下一双明眸,低声道:“可摸到动静了?”

掌下的温热传抵指尖,却叫白菁的心底一分分沉了下去,抬眼,正瞧见凌岳正凑近了景清的耳边,含笑诉说着什么,而景清忽然面色一红,一双清冷的眸子瞪向凌岳,里头满是嗔怪。

凌岳伸手捏了捏景清的腰侧,压低声音道:“老见你揉腰,是不是昨晚我没让你睡好?”

景清蹙眉斜了凌岳一眼,低咳一声,面上云霞似锦,声音却淡泊如水:“还好。”

凌岳想起来昨夜那个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媚声连连的人,忍不住想要拨下他这张端庄冷清的面具,谁知道尚未开口调戏,景清捧着肚子一记眼刀扫过,顿时便让凌岳萎了下去。

景清挑起了秀眉,唇角三分薄笑:“少爷昨日的诗文抄的如何了?”

“抄完了。”小少爷拍拍胸脯,很有底气。

呵,拖了三天才完成你很自豪嘛。

景清面对凌岳柔柔一笑,温声道:“那今晚再抄一遍,抄不完,不许睡。”

……

讲道理,怀孕的男人是惹不起的。凌岳默默的用小碎拳替景清捶打着腰侧,生怕那人一个顺心真的不让自己进门了。

白菁默默的收回了手,顿时觉的自己有些多余。

眼前俨然是一对恩爱夫妻,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是默契无比,竟无一丝一毫令人介入的空隙。手心的余温尚在,甚至还有景清肚子里那小家伙踹上来的触感,那感觉轻柔而脆弱,却带着一股珍贵的生机,似雨后春笋般顽强无比。

白菁来之前,曾经千百回为凌岳想过,他不得已要娶景清的理由,而如今亲眼瞧见这一幕,所有的理由都不攻自破了。

这哪里还是儿时那个处处悉心呵护她的凌岳哥哥,哪里还是那个风流恣意,来去随心的小少爷呢?他像完完全全的变了一个人,仿若一只雄鹰折了翅膀,猎豹断了爪牙,猛虎丢了利齿……

一切一切,皆因有了景清。

一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文弱书生,就这样轻轻松松的将自己朝思暮想的人拴住了,叫她如何能甘心?

分明儿时有过数不清的快乐时光,也曾相互扶持着走过最艰难的岁月,合该是她与他洞房花烛,白头偕老的……望着凌岳拥着景清进屋的背影,白菁心中到底是愤懑不平,仿若那本该就属于自己的被旁人夺走,一腔的怨怒无处发泄。她索性疯了般的将那香包一阵撕扯,用脚狠狠辗在地上,精致的纹样眨眼间被蹂躏的残破不堪,细碎的香料随风倾洒,留下一地狼藉,残香半缕……

白菁望着用力至发红的指尖,气喘不定,呆愣许久,直到心中的怨气最终化为一抹恨意浮上眼底,这才缓缓勾起一笑——眼中的冰冷却叫人不寒而栗。

碧月恰时经过廊下,冷不妨对上白菁的目光,浑身猛的打了个寒颤。轻软的秋风徐徐拂过,七月的阳光融融的铺洒了满院儿,却带不来一丝丝的暖意。

这还是方才那活泼可人的姑娘吗?碧月心中只剩下了震惊,忙隐在廊柱之后,待白菁愤然离去,这才神色复杂的上前,拾起地上那七零八碎的香包来……

楼主:越前溪瞳  时间:2019-01-16 14:26:34








“公子,这话奴婢本来是不该说的,只是却不得不多嘴一句,那白姑娘绝非善类……”

夜静,一捧雪白月色浸透了窗牗,静悄悄地与烛光相缠,室内一片柔光交织,墨香淡雅。

景清搁下了手中书卷,捏了捏僵硬的后颈,手扶着酸涩的腰间缓缓推拿了几回,他眸中有些许难察的憔悴,目光落在桌上那破落的香包上面,眉心轻蹙起来,沉默半晌,方才开口:

“我何尝看不出来?她有什么心思,都在眼里了。”

景清小心翼翼将那香包收起在盒子里,眼中划过几分不忍,到底是阿姊一针一线绣成的,却被糟蹋成了这个样子。

碧月心中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愤愤道:“公子,我明天便去与她理论理论,这大家闺秀竟是如此的家教吗?这般对待长辈所赠之物!”

“胡闹。”景清一瞬端正了神色,语声沉下几分:“日后这没大没小的话只可在我与少爷面前说,绝对外不能口无遮拦的。”

碧月也是被景清和凌岳给惯的忘了身份,主子就算再有过错,她身为丫鬟,那也是没权去指责的。

景清稍稍缓和了面色,垂眸翻过一页书,凝眉看的认真,话头一转问道:“少爷怎么还没回来?”

碧月拿着银剪上前小心的拨了拨烛芯,低声回道:“说是下午去和茶铺里商量今年的报价,晚上…晚上听说是陪白姑娘去看她的爹娘,晚饭应当是不回来吃了……”

景清微微颔首,倒是没说什么,只是面色略有些倦意涌上,连带着那抿紧的薄唇也浅淡至极,近乎苍白。

碧月看着那双熬的通红的眼睛,忍不住道:“公子歇歇罢,不要把眼睛和身子熬坏了,您受得住,肚子里那小的也受不住呀。”

这一句话比劝十句都管用,景清伸手探了探腹部,五指在那软软的肚皮上轻揉了两把,像是在与孩子玩笑,他随手阖上手中的旧书,那泛黄封皮上赫然书着“商经”二字,倒将碧月瞧的一怔。

景清向来是喜好那些诗经六艺,清辞雅章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关注起了经商之道。


许是瞅见了碧月眼中的惊讶,景清勾了勾唇,一双微弯的凤目中浸着温润光泽:“为商亦是门大学问,如今我多修习一些,待到日后也好能帮衬着一点。”

帮衬着谁,自不必说。

碧月掩唇一笑:“我家少爷得了公子,不知是多大的福分。”

景清闻言,低声嗤笑了几回,撑着桌沿缓缓站起,抬手将身旁的窗子推开了一道缝隙。秋风徐来,温和宜人,软风卷去他指尖一丝温热,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似有若无的雨气,揉着金桔淡淡的幽香,竟叫人心中倍感倦懒与无力。

景清耐不住去想凌岳与白菁此刻在做什么,愈想,心中那酸意便愈发猛涨,他低头盯着掌心纵横的纹路,苦笑一声:

“是福是祸尚且不得知,是对冤家倒是一分不差。”

望得人眼欲穿,想得人心越窄,多管是冤家不自在。

楼主:越前溪瞳  时间:2019-01-16 14:26:34









景清已有不到七月的身孕,身子疲乏愈甚,更是熬不住夜,亥时一过便昏昏的打起了瞌睡。

这几个月来习惯了凌岳每晚在耳边厮磨,耳根子猛的清净下来,倒让景清心里说不出的空落落,睡也睡不踏实。

一觉下来,竟不知道醒过多少回。

夜深人寂,屋外隐有枝叶婆娑之声,像是起了阵风儿。轻雨不紧不慢的敲着窗棂,纷纷扰扰连成一片,敲得的景清脑海里睡意全无,捧着肚子艰难的辗转翻身几回,身上单衣已黏了一层薄汗。

景清实在撑不开酸涩的双眼,只是将手心贴在热的发烫的腹上,轻柔的转了几圈儿,悉心安抚着肚子里那活泼好动的小家伙儿。半梦半醒间,忽闻门扉轻响,一阵轻缓脚步小心翼翼靠近了踏前。

“归云?”

那人身上带着七分雨气,三分酒香,徐徐萦绕在景清鼻息之侧,熏的人心欲醉。

景清感觉眉心落下了轻柔滚烫的一吻,攒着力气撑开了眼皮,透过眼底一片暖和的烛光,望见凌岳背对自己,三两下褪去长袍,雪白的中衣隐隐勾勒出那挺拔修洁的身姿,如同落笔遒劲有力的一副白描图画。

“还以为你这一顿饭要吃到早上,竟舍得回来了?”

凌岳不料景清醒着,结结实实的给吓了一跳,回身时险些绊一个踉跄,

这厢景清已经掀起了被子一角,撑起身子,背靠着床头坐了起来。长发用白缎松散束起,绕着光洁发亮的颈子垂落在肩头,一袭素纱单衣,映出胸口一小片莹白透红的肌肤,近七个月的肚子高高隆起着,将那白纱衫顶起一个圆润柔和的弧度来,烛光堆在身侧,映着景清清俊如画的眉眼,愈发让人动心于这一刻。

凌岳却无暇陶醉,皱着眉一跃上前,念念叨叨着替景清掩好了被子,将人捂了个严严实实,顺带在那紧致的肚皮上轻捏了两把,温言软语道:“我的好哥哥,可不敢这样晾着,你这一场病刚好,当心再被冻着……又招我心疼。”

景清拧起了眉心,抬手向下拉了拉领口,摸起了枕侧的小团扇,对着汗涔涔的脖子扇了两下,抱怨道:“睡不安稳,肚子里这个又闹了半天,刚出了一身汗,捂的难受……”言罢,便像是又想起什么来,勾了勾唇,狭长的风眼闪过内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面对凌岳道:“我倒是没见你心疼我…酒至微醺,意兴正浓,若不是偶然念起了家中还有一个我,少爷怕是就要醉宿在外了罢。”

语气虽平无波澜,但那字里行间的醋意几乎要把凌岳从头至尾淹透。

凌岳夺过景清手中的扇子随手一扔,掀起被子滚到了景清身侧,笑着将眼前人拥怀里,景清反抗了一下子,只是力气不足,便也任由他去,只听凌岳伏在耳畔低声道:“瞧瞧,瞧瞧,这是谁家的醋坛子打翻了,这味儿浓的呛人。”

景清沉下了声音,连面色都跟着冷了几分,瞥了眼凌岳道:“你躲我远点儿,省的被熏坏了。”

“不要……”凌岳低声笑起来,慢慢的用手背蹭着景清柔软的脸颊,语声因微醉而愈发显的缠绵。

少年像个泥鳅似的一个劲往自己身上缠,被子里热的像起了火一般,烧的景清忍无可忍,只得在被子下用力掐了凌岳的大腿一把,惹的凌岳一声惨叫。景清充耳不闻,冷冷道:“把你的手拿开。”

凌岳见景清真有些动气,也不敢再闹,老老实实的拥着那人在怀里,将手放在他清瘦的脊背上,缓缓摩挲着那微微突起的骨骼,心中一阵疼:“我与表妹多年未见,她的父母又曾待我如亲生儿子一般,她们拉着我一直叙旧,你说我怎么好拂了人家的心意……”

说罢,见景清不语,又喃喃道:“归云,你这阵子瘦了许多,骨头都有些硌手了。”

景清不理他这话,只淡淡一笑,接着上句问道:“夜半三更,不知是叙的什么旧,难道不知你已经是有了家室的人吗?”

凌岳闻言一怔,面色渐渐的有些挂不住:“归云,你若疑心这个,那便太没意思,这几个月我待你之心如何,难道你还不明白?”

“……”

烛火微弱的闪烁几下,映的两人面色都挂着些倦怠与冷意。

死一般的寂静沉沉的压在心头,压的景清胸口有些发疼,分明是要等他回来,问一句冷不冷,累不累的,怎么就话赶话的聊到了这般境地?





良久的沉默,一声含笑的叹息落在耳畔。景清撑着困意抬了抬头,视线落在凌岳一双明亮如星的眸子中,这般直白而缱绻的凝望,令他的心一惊,脸上拾起了一层淡淡的温度。

凌岳道:“归云,你吃醋的模样,比平时还要惹人喜欢。”

景清眉心一蹙,面上却是露出些笑来,眼中烛光一束,浮上三分暖意:“你惯会这样……”

凌岳感觉景清的肚子紧紧的贴在自己身侧,时不时有一阵阵柔弱的鼓动抵在他的小腹处,少年的心顿时软成了一道溪流,贴着景清的耳边笑问:

“你说说,哪一样?”

景清扯过了被子,盖过头顶:“油腔滑调。”

一句话,一个眼神,便让他不可自持了。

楼主:越前溪瞳  时间:2019-01-16 14:26:34






楼主:越前溪瞳  时间:2019-01-16 14:26:34
这是一时兴起撸的凌岳两个爹爹的故事。





[合卺番外•但愿人长久] 凌霄×殷燕






燕子来时新社,梨花落后清明。

一场轻雨洗遍上京,将那长春院朱红的大门刷的熠熠生辉,门前珠帘半卷,薄纱低垂,声声绵软丝竹轻扣耳畔,隐可窥见里面那一番纸醉金迷的天地。

碧柳垂绦,春风吹面,往来的无论是王孙权贵,亦或只是平头百姓,皆要忍不住往里偷瞧上一眼——看看这上京最大的南风馆是何等光景。

殷燕第一次见凌霄,便是在那长春院二楼的临窗雅间里,昏昏小憩时,半梦半醒间。

他最近染了风寒,不必接客,倒也乐得轻闲,每天喝茶听曲儿嗑瓜子儿,听风数雨打瞌睡,好不自在。

正品茶品的浑身酥软,忽听楼下一阵惊哭,分明是个十二三岁孩子的声音,却是凄凉无比,叫人心揪。

一声朗朗长喝当空而落,紧接着又是一阵吵嚷打闹之声,似是整条街都乱做了一团,殷燕拧了眉推窗望去。

却见原来是一男童被父亲拉到市上变卖,已经哭成了个泪人儿,男童身前站着身高马大的一人,紫带金冠,天庭饱满,一瞅便是哪家的王孙世子,而在两人的中央横插进了一人,竖着脖子与那贵族对抗着,殷燕从这角度只可望见他宽厚的脊背,挺拔的身姿,墨黑的长发。

“光天化日的,你竟这样出卖自己骨肉,不配为人父母!”

第一印象,这人怕不是个傻子。

殷燕望着那些家丁和小厮围上去对着那人拳打脚踢,冷冷嗤笑一声,心中无端的冒起火气来,索性狠狠砸上了窗子,泄愤似的将手中的核桃仁捏的七零八碎。

他最后还是忍不住开窗去了一眼,此时街上人已散尽,而那人退下了长袍裹在了那男童身上,将其紧紧抱进了怀里,仿佛在轻声细语的安慰那孩子,这时殷燕才瞧见了他的模样。


只瞧他硬朗的轮廓下不失柔情,一双柳叶目,目若星辰;两道新月眉,眉似弯刀,端是一副风流俊美的好样貌。

殷燕望的发痴,看着那人怀里的男童,又想起自己被父亲卖到青楼的过往,眼底不由添了几分凄凉,却不知何时那人已经扭头看了过来。

回过神时,四目相对,便这般两两愣住了。

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都化作耳边一抹虚无,殷燕低着头,暗自咬唇,映在眼底的唯有那一抹明亮而恣意的笑容,似一道微弱的光,懵懵懂懂擦过了他心底,留下百般的回想。

许是世上真有这样的奇事——

相逢顷刻,一往情深。







再相遇,匆匆数日已过。

殷燕怀抱着素琴,款款落座,望着满座的宾客,忽然将目光凝在一处,眼中泛起了淡淡水光。

碌碌人世,竟能与君二度相遇,也算是前世有缘。

“哎,凌霄,那琴师与你相识吗,怎的总是看你?”

凌霄慢悠悠摇开折扇,神情恍惚,若有所思:“倒是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哪里见过,大抵是梦里了……”

“啧啧啧,人家带着面纱你也能看出眼熟来?不愧是阅人千万呀,小弟甘拜下风。”

凌霄朗声笑起来:“你这家伙,若让我家中夫人听到这话,又要折腾与我了。”

……

这厢,丝竹声起,琴瑟幽幽,那清越的嗓音像是上天给的恩赐,似甘霖一捧,直灌心田。殷燕开口那一瞬,凌霄以为自己醉了酒,可低头看看身前满溢的玉杯,方知不是人醉,乃是心醉。

那声音婉转悠长,却又不带任何幽怨的情绪,仿佛是用天上的仙乐,奏出一段人间的曲折悲欢。

一曲水调歌,唱尽缠绵意。

凌霄怔怔的望着坐上那一袭耀眼红衫,只觉的一颗心似被那乐声牵引,忍不住要一窥其面纱之下的容颜。

倒像是上天也怜他的心意,故使一阵清风掠过窗棂,夹杂着暮春的细雨——白纱弱不禁风,依偎着那人的面颊翩然而落,惊得满座唏嘘。

入眼先是一双秀美下颌,两片含笑薄唇,鼻若玉葱,眉似新柳,最妙是那一双似笑非笑,又含情万千的眼睛——清眸正似秋波泛,明珠千斛顿无光。

只见他虽衣着艳丽,眉眼却自带三分疏离冷清,连唇角笑意也是若即若离的缥缈,端的是一位清绝佳人。

凌霄望着殷燕琉璃般清透的眼睛,慢慢的抚掌笑起来:“都说殷公子一曲千金,依在下看,非也。”

殷燕挑起了淡眉,素指压弦,将那薄唇弯做悦目的弧度:“那么,这位爷以为何如?”

凌霄道:“依在下看,公子一笑,千金不换,比那曲子要金贵的多了。”

“今有春宵一刻,愿邀公子共度,不知可否?”

殷燕望着面前高大威猛,却又不失风流俊秀的男子,心中一叹。

讲真,第一次见能把约炮说的这般风雅的。

殷燕微笑道:“你既说我一笑值千金,且算算我共对你笑了多少回,了结了好一并算账。”

说罢,忽的身子一轻,已然落进了男子宽阔的怀抱里。这怀抱,曾经保护过一个险些被卖掉的弱小的男童。

殷燕心中一动,不知何时,满室的人已散去,夜色正浓,微雨迎窗。

芙蓉暖帐,共把春宵度。







第三遇,乃是寒食正日。

殷燕扫墓,凌霄踏青。

天空湛蓝若洗,田里碧草如茵。三两座野墓座落在野田之中,一缕青烟袅袅,二三纸钱翻飞。一面是顽童嬉笑,一面是离人悲欢,倒也相映成了一道风景。

凌霄几乎认不出那是殷燕。

一袭白衣,一把纸伞,一枚素簪,淡去了艳丽,褪尽了风华,唯有那面容仍是明珠般熠熠生辉,皎若明月。

凌岳挥退了身旁的小厮,望着那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向自己走来,细雨朦胧了视线,仿佛将殷燕镌刻在了永恒的水墨的画卷中。

殷燕停在凌霄面前,仰起头笑了:“真是巧了,老爷是来踏青的?怎么也不撑把伞?”

“出来的急,忘了。”

“那……不嫌弃我的伞小罢。”

“哪里哪里,求之不得。”

凌霄望着身侧之人,下意识伸手替他拢了拢单薄的衣襟,皱眉道:“怎么总穿的这般少呢。”

“我耐冷。”

“身子……可好些了?”

“嗯,不是很疼,你比起那些当官的贵人,要温柔的多。”

凌霄几乎被殷燕那淡淡一笑夺了心魂,又为那人话里的漫不经心感到几分心疼。

“就没想过离开吗?”

殷燕这时才抬起头来,一向从容的眼睛里终于荡起些涟漪,笑道:“我爹当时卖我,签的是死契,走不了的……再说我什么也不会,大字都不识几个,离开这儿又能做什么,还不是露宿街头么。”

说着,两人已经来到一座墓前,墓很简陋,但周围却十分干净,贡品也都还新鲜着,想来是有人常来照看。

凌霄望着殷燕跪在墓前,上前两步为他撑着伞:“这墓是?”

“我爹的。”

“……你说他卖了你。”

“是,可他也养活了我……再说他卖我,也是为了给我娘抓药治病,我娘的病是好了,他自己却倒下了,我娘改了嫁,可是谁照顾我爹呢……”

殷燕自顾自喃喃,像是在捋顺着自己的回忆,忽觉肩上一热,整个人被踉跄着拽起,紧接着被一件温暖厚实的披风裹紧起来,那上面带着凌霄的味道,一股子茶香。

殷燕红着眼睛笑,俊俏的眉目映着身后重重青山薄雾,愈发明艳动人起来。

“你呀,你家是不是种茶叶的!”

“是,我家是种茶的,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去,我俩一起种?”

“……”

殷燕慢慢的不再笑了,抬手拂开了凌霄的手臂,端正的后退一步,“爷是有家室的人,殷燕知晓。”

“那又有何妨碍,我会好好待你。”

殷燕又退一步:“你我萍水相逢,并无夫妻缘分。”

凌霄再上前,语声恳切:“你怎知就无缘?”

“那我问你,你爱我何处?爱我那一把歌喉?恋我这一副容貌?还是怜我这桩苦命身世?”殷燕低笑了一声,眼中薄凉,比这清明的雨还要冷清上几分:“爷爱的不过是你心中所怜所想所爱,非是我……”

话音未落,尾音尽收入那迫切的一个吻里。唇齿相撞,缠出百般缱绻,万种滋味。殷燕瞪大着眼睛,忽觉此身已不在此处,只剩下一个轻飘飘魂魄,不知归向哪里。

“嫁给我罢,阿燕。”

殷燕抬起头来望着凌霄,听着耳畔温热,望着眼中深情,只觉心中一沉,脚下一重,这一缕魂魄终于有了个落脚之处。

烟雨濛濛,春风缠绵,眼前人有着俊朗的眉目,有着宽阔的胸膛,还有着百般的体贴……如何能不叫人沦陷呢?

岂料是一步错,步步错,恍然回首,不过是年少时一场错付罢了。






殷燕嫁入凌府时,已有了五个月身孕。

喜宴华堂,悬灯结彩,凌府上上下下都热闹的像过年一样,凌霄迎娶正室时都未曾有这么大的排场,如今几乎是为了殷燕要把家底都掏空了。

殷燕虽是出身青楼,却是按着正规礼数明媒正娶回来的,各样聘礼,各样仪式一件不少,便是王孙公侯成亲也不过如此了。

夜深,一朵红烛暗自垂泪。

凌霄紧紧的拥住怀里的人,将手放在他隆起的小腹之上,柔声道:“阿燕,我今生会好好待你。”

金色的烛火落在殷燕眸底,映出几分闪亮水光,他一笑,只觉那凤冠霞帔顿时失了颜色,这满屋子的红都被削去了三分艳丽,徒添累赘。

“燕别无所求,只盼老爷记得今日之誓言,唯此一愿耳。”

殷燕鲜少用这般郑重的语气说话,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倒是让凌霄有些意外了。

“为夫,自当铭记在心。”

凌霄侧过头,温柔的吻遍他的鬓发,仿若对待手中珍宝,心上明珠,一眼一瞥都是眷恋,都是情深。

只道是这深情来的太快,去也匆匆。不消半年,那花团喜字尚未撤去,枕畔添衣问暖的人已却已换了一轮又一轮。








“公子,何苦与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呢,老爷惯是这样儿的,今天尝尝鲜,明天又会玩儿腻了,总归他的心还是在公子这里的……您瞧瞧这从扬州运来的橘柚,仅就这么两箱,两位大夫人都没有,老爷全吩咐送到公子这里呢。”

殷燕冷眼望着那丫鬟口若悬河,眼中结满冰雪,笑比寒霜冷。

他已经不想再多费口舌了,这凌家上下,没一个好东西。

殷燕从丫鬟手里接过一瓣橙子,那甘橙入口,索然无味,形同嚼蜡。

“公子,甜吗?”

殷燕捧着沉沉的,已经块足月的肚子缓缓从藤椅上站起,他的脸色苍白,红润全无,连眉间那天赐的一抹灵秀,也尽数被苦痛所遮掩。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这一个孩子大抵是他全部的念想了,除此之外,万事休矣。

殷燕将手中的橙子又递给那丫鬟,咬着后牙,艰难的挨过腹中那阵绵长绞痛,淡淡一笑:“甜的很,都赏你了……”

那丫鬟被殷燕惨败的面色吓了一跳:“公子,公子!你怎么啦!”

玉橙落地,滚上了一身的灰尘,再瞧不出那原先清透的质地。殷燕扶着腰身向前走了两步,眼中透出一点垂死的回光来,终究是没有撑过那门槛,倚着门扉渐渐滑落了身体。

一袭白衣染尘,那血触目惊心的淌了一地。

“公子,公子你可别吓我呀,公子!”

殷燕将手拢在一阵阵发硬的肚子上,只觉腰间疼的似要折断,片刻间痛得连话也说不出来,硬是强咬破了舌尖,方撑起一缕残气,气如游丝:“春红你去……嗯…请个产婆……我……要生了……”

那丫鬟跌跌撞撞跑了出去,想是急的昏了头,都忘记先把殷燕扶上床。

天上一轮明月,悲悯的落下了万顷清光。殷燕咬牙捱着阵痛,眼中起了一片迷离水雾……

凌霄,你若还有一丁点儿良心,便来看着你的孩子出生。




楼主:越前溪瞳  时间:2019-01-16 14:26:34




楼主:越前溪瞳  时间:2019-01-16 14:26:34




黎明破晓,随着一声细软的婴啼响起,解脱了殷燕的无边的苦海。

殷燕耗尽了最后一分力气,甚至没来得及看一眼孩子,便陷入了沉沉的昏迷。他似在梦中走过了春夏四季,过完了漫长的一生,待到转醒时,已是半月后了。

睁眼便望见了凌霄的睡颜,他就托着腮睡在椅子上,英俊脸庞上带着淡淡的憔悴,身旁精致的小摇篮里睡着他们软软的孩子,小家伙还时不时的打着柔弱的鼾声。

殷燕的心顷刻软做了一片云彩,双眼一眨,滚下两行泪来。

凌霄衣不解带的照顾了殷燕半月,睡的沉实,待到醒来,正瞧见殷燕背靠着床头,怀里抱着个软绵绵的小团子,眼底笑意浓厚。

不似平日的凌艳,他是第一次见殷燕笑的这般温柔。

“阿燕……”

殷燕未曾抬头,只是面上笑意淡去三分,眉头轻蹙。

“阿燕……我错了。”

“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凌霄这一生从未向谁低头,面对殷燕这是第一次。

那一日他醉醺醺的从外头回来,进门便听见了春红撕心裂肺的啼哭,紧接着,便瞧见了满床的狼藉,一地血色,殷燕如同一缕孤魂般躺在床上,面色苍白,了无生机,身上高隆的肚子已经陷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他身侧一个浑身是血的婴儿……

殷燕一声嗤笑,眼中又恢复了以往的骄傲,因失血过多而惨败的面色竟一点也不显柔弱,这鬼门关走一遭,像是把他的心智磨的更为坚韧了:

“老爷从未有错,错的是殷燕,怪我眼瞎,错把儿戏当作了真情。”

凌霄最恨他这一副将所有都看透的模样,猛地拔高声音道:“我那日真的不知道你会早产,要不然我怎么可能不留在你身边?!”

殷燕抬手捂了捂孩子的耳朵,望向凌霄,眼中的笑意渐渐冷却:“大夫曾不止一次的来替我诊脉,说我有早产的迹象,那时候你在哪里?我也曾对你讲过的,如今你倒是把自己撇了个清清楚楚……你且算算,自从我进了凌家,你有几日是安安生生的在我身边的?”

“我曾盼着,好歹我生产之时你会陪陪我,如今只觉得可笑至极,卑微至极。”

“凌霄。”殷燕鲜少这样叫凌霄的名字,也鲜少露出如此颓败的神色,那所有的高傲顷刻之间都似枯萎殆尽了:“我不与你争辩谁是谁非,事到如今好聚好散,仍不算晚。”

凌霄沉默良久,再抬起头时,眼中隐有一抹水光:“阿燕,算是为了孩子……你留下来罢。”







殷燕知晓自己心软,不然不会这样就答应了凌霄,他也知道自己有一份私心,不愿就这样离开,让那孩子一点点关于自己回忆都没有……

他心底还存了一份念想,只是这念想慢慢的因凌霄一次又一次的毁约而彻底化作虚无。

六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殷燕带着孩子居住在属于自己的小别院里,起初还能天天看见凌霄,后来变做五天一见,半月一见,一月一见……如今最近的一面,还要算作五个月之前了。

殷燕怀抱着那粉雕玉琢的小家伙,轻轻对着碗里的红豆粥吹气,他望着那与凌霄七分相似的眉眼,垂头亲了亲孩子带着奶香的脸颊,然后慢慢的抬手抚上了微有些隆起的小腹。

四个月的身孕尚不明显,用腰带一束,更是平坦,只是这孩子会动的早,如今已能踢疼他的掌心了。

这孩子来的是个意外,他也是近来才知。

院外张灯结彩,鞭炮齐鸣,同他来时一样的热闹。

凌霄自南下回来,又带回一位“佳人”。

殷燕的心底并无多大涟漪,只是用力抱紧了怀中的孩子,暗自算数着日子。

他将半生都蹉跎在这一方宅院,日日守,夜夜盼,一朝心死,方觉不过是大梦一场。

也是到了离开的时候。









清风扬起路尘,又是一年清明时节。

殷燕将那小小的嫩手,轻轻放进凌霄的掌心里:“老爷,我想您身边还会有许多的枕边人,可是这孩子,是燕拼尽全力诞下的,他是颗明珠,亦是您的骨肉,希望您能好好爱他。”

凌霄望着殷燕平无波澜的神色,咬着牙,缓缓点了点头。眼前这个人,说来也是他一时兴起带回了府上,本以为同以往那些小倌并无不同,实则不然。

本以为殷燕的来或去对自己都不算什么,可如今真到了分别这一天,竟然有些怅然不舍起来。

凌霄这一生爱过无数的人,留过无数的情,只有眼前这个红芍药一般孤傲的人让他犯了难,不知道怎么爱,也不知道怎么疼,总以为日子还长,心里这份感情总有明晰的一天,可是,那人却要离开了。

“阿燕,你安心……我会好好照顾岳儿的。”

殷燕闻言这才算放下心来。

凌岳,这还是他们即将成亲时就为孩子起好的名字。

那些日子凌霄天天陪着殷燕读书识字,恰时看到了李白的《江上吟》中写道: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海。凌霄摸着殷燕有着轻柔胎动的肚子,与之相视一笑,这样便定下了小家伙的名字。

遥想从前,恍然如昨,只是再不可能找回当时的心情了。

殷燕正欲拜别,抬眸间望见凌岳鬓角的一缕华发,心底猛然揪痛了一下。

“老爷,你可知你我第一次相见?”

“不是那长春院的琴室中?”

殷燕摇头一笑:“非也,你那时在长街上救下一个将要被父亲变卖的男童,还因此挨了一顿打,我当时就在临街的二楼。那是我第一次遇见你,你抬头对我笑了笑,你忘了,我却记到了现在。”

“我常想,倘若我年幼时被父亲变卖的那天,能有一个你来救我,多好。”

“老爷,我那天一见你,便有些喜欢你了。”

可如今,这一份喜欢被磨的所剩无几,唯有少年时的那一抹心动,愈发的让人艳羡。

凌霄脚下的步子晃了晃,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殷燕暗自摸了摸小腹,垂眸一笑:“娶妻生子,粗茶淡饭。”

风起,卷起那一袭红衣,青丝三千。殷燕弯腰对着凌霄缓缓一拜:“老爷,再让燕为你唱一曲罢。”

一缕清音绕耳,无有丝竹相伴。

一曲水调歌,诉尽别离怨。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番外完】

楼主:越前溪瞳  时间:2019-01-16 14:26:34
你们信吗这七千多字我是一口气码的......


早就想写关于爹爹们的故事,我终于圆梦了

楼主:越前溪瞳  时间:2019-01-16 14:26:34






楼主:越前溪瞳  时间:2019-01-16 14:26:34





楼主:越前溪瞳  时间:2019-01-16 14:26:34







楼主:越前溪瞳

字数:153766

帖子分类:十世

发表时间:2018-02-03 23:40:00

更新时间:2019-01-16 14:2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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