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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南宋当皇帝(转载)

楼主:江湖人称尹大神  时间:2019-01-28 03:58:37
阵前,五军足足上万骑兵向着东门驰骋。许多长枪上绑着三角形的小旗,被风吹得高高扬起。

士卒们嘴里齐声呼喊的不是“杀啊”、“冲啊”之类的词,而是喊道:“降者不杀,还发粮食。”

这话好似比掷弹筒威力更大,让得城内的元军有些骚动起来。现在粮食对于元军士卒来说,简直比那金银还要更具诱惑力。

有不少人眼中已是饿得直冒绿光,听到这句话,情不自禁就往城外挪动步伐,好像城外有金灿灿的鸡腿在等着他们似的。

“敢投降者,斩!”

如果不是城门处的监军大声呼喊,将他们喝住,这些士卒怕真会如行尸走肉般走出城去。

而即便有监军呼喊,也仍是止不住有些人眼神荡漾。

太饿了。

人饿到极致,有时候连伦理道德都会丧失,更何况所谓爱国大义。有些元军已经顾不得什么打仗不打仗,满心只想把肚子填饱就好。这些天来,城里能够吃的东西都被吃完了,就差没有吃人肉,还有军中严令不得宰杀的战马。

在这个年代,军中战马看得比士卒的性命更为重要。

阿里海牙在城头听到宋军口号,心中大骂宋军无耻,嘴里连喊:“挡住他们!挡住他们!”

城门没了,但他们还有数万兵卒,未必挡不住宋军。不到绝境,阿里海牙也舍不得弃城,他心里很清楚,宋军兵精粮足,若是弃城而去,他兴许有活路,但是麾下将士绝对会损失不少。

嗖嗖连响,等到宋军骑兵离城池不过三百米左右,城头上有弩箭齐发。

城头上都是阿里海牙所倚重的亲信将领所率兵马,他们的忠臣度却是毋庸置疑的。而且,他们受到阿里海牙偏爱,虽然军中几近断粮,但饿肚子的极少。

数百个弩基中,同时有数百杆如长枪般的弩箭疾射而出。

这些弩箭都带着极大的力道,射到宋军的骑兵大阵里,能将披着甲胄的战马都射穿。

第一轮弩箭过去,宋军前排骑兵中有数百人人仰马翻。

但这并未能阻挡骑兵的冲势,仍是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城门处冲去。

赵洞庭在车辇上用望远镜看到这幕,眼角微跳,心里疼痛。这些骑兵,可都是他的精锐。

他的兵马是从碙州时起慢慢发展起来的,其中满含着他的心血,实在个个都是他的心头肉。

但此时军中仅剩下几发炮弹,他并没有其他的办法,只能让士卒强行攻城。

他甚至想回到车辇里去,不再观望战场景象。但是,局势瞬息万变,他又担心出现什么乱子。

又硬撑过两波弩箭和漫天箭矢,骑兵付出不少代价,终于冲到城外护城河前。

“驾!”

有驾驭着战车的士卒直直挥鞭将战马赶到河里,连带着战车都滚落到护城河里去。这些战车都是经过赵洞庭改造,特意用来对付护城河的。战车顶上乃是以钢铁铸造而成的平板,十余辆战车滚落到河里,很快便将城门前的这段护城河都填满。

岳鹏仍是冲在最前,手中银枪接连拨开射到近前的箭矢,大声呼喊:“入城!入城!”

那些随着战车跌落到河里的士卒从水面下冒出来,但还未来得及爬上岸,就都被元军的箭矢射死。

一朵朵猩红的血水在浑浊暗黄的河水中忽地腾散开来。

冲在最前的侍卫马军银鳞甲闪闪发光,率先跟着岳鹏入城。战马蹄下马蹄铁踩踏在战车的钢板上,发出叮叮当当的金铁相交声,密密麻麻,数骑并列,前仆后继涌入荔浦县城。

城头上阿里海牙不断呼喝,“杀!给我杀!”

元军箭矢、滚石、火油等当真如大雨倾盆般往城下宣泄而来。

饶是侍卫马军颇为骁勇,穿戴的鱼鳞甲也是以赵洞庭的新型冶炼法锻造而成,防御力极强,但也在这城头前折损不少。鱼鳞甲挡得住箭矢,却是挡不住滚石和火油。许多士卒被砸得头破血流,鲜血从头盔中流淌出来,也有的被火油点燃,瞬间便被火焰包裹,发出惨绝人寰的嘶喊声。

城门里头,是元军的刀车,横贯着将整个城门都堵住。刀车前的刀刃足足有两米多长,明晃晃闪着寒光。其后,是齐整的盾牌兵,层层叠叠,足有数米。再后,则是密集的弓箭手,不断往城外放着箭。

饶是以岳鹏的身手,也没有能耐将箭矢全部拨开,胸膛处插着两支箭羽,兀自还在震颤。

索性鱼鳞甲极为坚韧,冶炼技术远超元军箭矢,是以这两支箭矢入肉很浅,要不然赵洞庭怕得痛失大将。

有侍卫马军冲到刀车阵前,连人带马都被刀刃贯穿,鲜血四溅。

“啊……”

岳鹏大吼着,到刀车阵前,忽地提住缰绳。

他座下战马猛地跳将起来,竟然从插有四层刀刃,将近一米半高的刀车上跃了过去。

这简直都不能算是刀车了,说是刀墙也无妨。

然而,岳鹏的战马虽然越过第一线刀车,却最终难免被第二线刀车贯穿。

这匹马连嘶鸣都没有来得及,被数把刀刃贯穿后,立时毙命,只有眼角好似有马泪滑落。

谁说动物不通灵?

军中战马和将士们出生入死,他们之间总是有些难以言喻的感应。

岳鹏早知晓爱马无法幸免,眼睛通红,在战马被刀刃贯穿的瞬间,双腿蹬在马镫上,整个人飘身而起,拨开面前的箭矢。然后双足刚刚落在刀车上沿,银枪扫过两个持着刀车把手的元军喉咙,踏着刀车大步往后头盾牌兵杀去。

“杀啊!”

那些侍卫马军士卒没有他这般的身手,却只能以战马血肉抵挡元军刀车,驱马直直撞在刀车上。

只是短短的不到两分钟时间,刀车阵前便有数十匹战马倒下。

那些刀刃都插在这些战马的身躯里,再也无法形成杀伤力。

这是很难想象的血腥场面。

后头还有无穷无尽的骑兵涌进城池,他们踏着马尸、人尸往内冲,甚至有还活着的士卒被活生生塌死。

攻城为上,此时莫说寻常士卒,便是岳鹏躺在地上,怕也只有被大军塌死的下场。

到这种情况下,往往是谁都顾不上谁了。每个士卒的心里都是想着入城,因为先破城者,必有重赏。而且,城头上元军还在不断往下放箭、投滚石,不入城,就极可能死。

元军刀阵竟然没能撑过两分钟,就被宋军的骑兵硬生生冲垮。

“枪!”

后头统帅盾牌兵的元军将领脸色难看,大声呼喝。

从那些盾牌的缝隙中,登时有无数尖锐的长枪穿透出来。

双方士卒脸上俱是充满杀气。

岳鹏刚刚冲过刀车阵,身陷重围,想要杀过盾牌兵去却也为难。他浑身将领甲胄,被元军着重招呼。

阿里海牙不愧为元帅,城门处布置得如此严密,各兵种配合极具章法。

恰得这时又有不少士卒驰马冲过刀车阵,从尸体、刀车堆积成的斜坡上冲下来。

“嘿!”

岳鹏吐气开声,往后退却几步,行云流水地拽住一马鞍,翻身上马。

紧接着的瞬间,又是数骑直直冲撞在盾牌兵阵前。

战马嘶鸣,被长枪刺透。

岳鹏身前的士卒马失前蹄,滚落下去,亦是被长枪贯穿。

“小李子!”

岳鹏通红着双眼喊了声,飞身扑入盾牌兵阵里。

这个马军士卒是在碙州入的伍,当时才十六岁,因为身形魁梧,颇有力气,被岳鹏筛选到侍卫亲军中。那时候侍卫亲军人数还极少,这小子又机灵,是以岳鹏对他还有不少印象。

而现在,他也才不到十八岁而已,竟然就战死在这里。

饶是以岳鹏铁血,心里也不禁稍稍抽搐着疼。

骑兵行军速度极快,不便携带攻城器械,这是他们的短处。遇到这种阻挡,只能以血肉之躯强行突破。

可以说,入城的每寸路,都是用士卒们的尸骨叠起来的。

若非是这般先破城门的闪电战,除非指挥官是个傻子,否则绝不会派骑兵先行攻城。因为用步卒的话,完全可以推着刀车、攻城锤等攻城器械前进,遇到刀车阵、盾牌阵也绝不至于如此无奈。

只是,步卒速度慢,破城速度也慢,在城外定然会遭遇更大损失。

赵洞庭让骑兵攻城,就是想以最快的速度破城。

只需拿下城头,那大军入城便是如履平地,再无威胁。

岳鹏嘶吼着,银枪狂舞,一人一枪,最先在元军盾牌兵阵中肆虐开来。

岳家枪法大开大合,却是最为适合这样的战场厮杀。
楼主:江湖人称尹大神  时间:2019-01-28 03:58:37
元军前排盾兵稍显慌乱。

而后,还不等他们将岳鹏斩杀,便又有宋军侍卫马军如潮水般涌到阵前。

荔浦县城门总共也不过数米宽,骑兵联袂冲杀进来,以强大的冲击力硬生生将盾阵冲溃。

城外,仍是箭矢如雨,无数滚石往下砸落。

火油在地面上燃烧起来,形成火海,将阵亡的士卒烧得焦黑,却也仍挡不住骑兵攻势。

阿里海牙站在城头上,牙齿紧咬。还未开战,城门就被炮弹轰塌,这的确让他猝不及防,尽失先机。守城的优势可以说荡然无存。

如果城门未破,以他的兵力,且不说肯定能将宋军拦在城外,但宋军要想破城,起码也得付出惨重代价。

一招失,招招失。

眼下阿里海牙已经无法控制战局,只能喝令城门口的将士们,让他们将宋军骑兵挡住。

他心里很清楚,宋军骑兵攻破城门,仰仗着战马的冲击力,只会更难对付,到时候城内势必混乱。

而城外,可还有着宋军的数万步卒呢!

如此过去数分钟,城门甬道内已是堆积着数不尽的尸首。

在骑兵的强力冲撞下,元军盾兵阵彻底被冲溃,宋军骑兵得以冲到弓箭兵阵前面。

岳鹏不知道从哪里又弄到匹战马,和众士卒齐齐冲到弓箭手阵中,银枪连挑,却也不做糜战,只是不断往城内冲杀进去。

在他们的前头,大街上,是密密麻麻,不计其数的元军士卒。

“杀!”

岳鹏举枪大喝。

在攻城前,赵洞庭就和他说过,“此战,你为先锋。先锋者,便如刀尖。”

刀尖的作用是什么,岳鹏心里很清楚,那就是不计代价也要破开元军,让大军入城。他不怪赵洞庭将这个艰巨的任务交给他,反而心中感激。他知道,这是赵洞庭在给他立功的机会。

他在军中没有根基,只有用无数的战功堆积,才能真正成为统军大将。

从碙州时起,赵洞庭就对他格外看重。是以,岳鹏明明知道攻城凶险,却也仍旧选择身先士卒。

士为知己者死,哪怕真死在攻城的途中,他也不惧。赵洞庭对他的信任、提拔,值得他用生命去报答。

起码岳鹏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眼前敌军千万又何妨?

心中无惧,便当如马踏平川,一往无前。

越来越多的骑兵涌进城内,和元军士卒厮杀起来。整个城门内侧登时便混乱起来。

阿里海牙看着城外的骑兵汹涌入城,知晓城门士卒抵挡吃力,当即下令麾下副将亲自率军下城抵挡宋军。

他不能让宋军骑兵这般气势汹汹地破城,唯有以将士性命阻挡住宋军步伐。

骑兵靠的就是冲锋,如果被挡住,杀伤力势必大减。

然而就在这时,城内街道上元军中却是发生让阿里海牙目呲欲裂的事。

在这宋军破城之际,终究还是有元军士卒哗变了。

在街道的军阵中,忽有人大喊:“想活命者,随本将倒戈助宋!”

这人立在马上,赫然就是之前那个守城的万夫长偏将。

他在荔浦县府衙被阿里海牙训斥时就已生出反心,能够隐忍到现在也算是难得了。之前夜夜都有元军哗变,或是想要逃窜出城,但他始终都没有动作,等的就是这刻。若是能助宋军破城,携带战功投降,到时候他在宋朝也定然会受到优待。

为此,他已在元军中暗自串通不少亲信。

虽然他只是个没有多少实权的偏将,但到底也是万夫长级别,而且是汉人,隐隐被军中的南宋降卒当成主心骨,想要拉拢些人也并非难事。

他这声大吼刚刚落下,在他旁侧的数百元军登时抽刀砍向旁边的非汉族军卒。

“南宋子弟,随我等出城!”

“南宋子弟,随我等出城!”

他们乍然响起的呐喊声,甚至将城门的厮杀声都隐隐盖过去。

这让得元军中的不少原南宋降卒、降将都眼神恍惚起来,蠢蠢欲动。他们在军中都过得并不顺心。

城内大街上厮杀起,混乱逐渐蔓延开来。

阿里海牙在城头听到这些大吼声,眼睛泛红,怒不可遏,勃然道:“将南宋降卒尽皆斩杀!”

他现在心里头难免有些后悔,早知道,便应该将这些南宋降将、降卒尽皆斩杀,不该将他们收留在军中。要不然,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乱子。

但现在说这些,显然已经有些晚了。

阿里海牙可谓在这紧张关头又出了一记昏招。

总的来说,元朝势力还是远远强盛过南宋朝廷的,其实有些南宋降将仍旧不想再重归宋军,他们认为宋军虽然在广西占尽优势,但最终还是得被元朝灭掉。他们在元朝虽然倍受歧视,但好死不如赖活着,总比跟着南宋这艘即将沉没的船赴死要好。

而阿里海牙的这道军令,却是逼得他们不得不哗变。

因为在军令传荡出来后,那些蒙古族、畏兀儿族的将士们就已经将兵刃对准他们了。

哗变,可能现在还不会死。不哗变,却只有被元军瞬间剿灭的下场。

这种情形下,这些南宋降将、降卒们,会如何选?

这显然是个不用经过多少考虑就能做出选择的选择题。

于是,城内越来越多的原南宋将士都纷纷倒戈起来。旁边的蒙古族、畏兀儿族士卒才刚刚向他们挥刀,他们也都纷纷举起兵刃反抗起来。

虽然这些降将降卒相较于整个元军来说只是小部分,但还是让得城内更是大乱。

而且,还有些其他部族的士卒也都像他们这样,选择了倒戈。

他们累了,乏了,又对元朝廷没有多少忠诚度,此时此刻,只想冲出城去,在宋军那里拿到粮食而已。

至于什么元朝霸业,畏兀儿族的荣耀,都让它们见鬼去吧!

他们既不是蒙古人,也不是畏兀儿人,这些东西关他们屁事?

元军组成混杂,其中有不少是被侵虐土地后俘虏的各族将士。他们中间很多人因为元朝的铁蹄而家破人亡,对元朝是心怀恨意的。以前他们没有机会哗变,只能在元军中求口饭吃,将心中仇恨深深藏在心里。现在得到这样的机会,在粮食的诱惑下,连带着以往的恨意都涌上心头。

城内的哗变渐渐有不可压制之势。

紧随着侍卫马军之后,殿前司禁卫军、兴国军中的马军也相继入城,在岳鹏、杜浒、刘子俊、蒋存忠等将的率领下冲入城内愈深。元军又得对付他们,又得对付哗变的士卒,阵形大乱。

而这个时候,城外,第二通鼓也响起来。

数万步卒团团拱卫着赵洞庭的车辇往城门处行来。

阿里海牙旁边有将领看到这幕,匆匆道:“元帅,咱们是否弃城?”

阿里海牙沉吟十余秒,咬牙道:“我军数万将士犹在,岂可就此弃城!鸣鼓!整军心!”

非他不愿意放弃荔浦县城,实是他心中还有其他忧虑。

他不知道伯颜的援军现在有没有攻破梧州,向这边进军。此时才不过抵挡宋军片刻,若是就此弃城,他能带出城去的兵马不知道只能剩下多少。荔浦县距离梧州还有不近的距离,他麾下军卒仗着荔浦县都挡不住宋军,逃出城外,能逃出多远?

阿里海牙心中实在没有底气。

本来按照他的设想,最起码也要抵挡宋军到援军破梧州城的那刻。甚至,能挡住宋军直到援军兵临荔浦城下的时刻最好。

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宋军竟然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破城。

说来说去,都是宋军那该死的神秘武器。掷弹筒彻底打乱了阿里海牙的布局。

想想,他又道:“便是死战,也要在这荔浦县城中和宋军厮杀五日!”

说着他看向城外,眼中满是期待。他多么希望伯颜的元军此时出现在那群山中间。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

纵是梧州城已被攻破,援军要赶到荔浦县,哪怕是先锋骑兵,也起码需要四五日的时间。

厮杀声在荔浦县城内蔓延开来。

越来越多的宋军冲杀到城内,向着各处蔓延开去。战火由城门口延伸到城内大街小巷中。

双方都无时无刻不有无数的士卒在折损。

莫说元军,连宋军都遭遇到前所未有的损失。没有炮弹、轰天雷等,他们便等于是没了王牌。

足足过去数十分钟的时间,近城门的街道上,通往城墙的阶梯上,已到处都是尸首。

不过宋军也终于得以攻杀到城墙上,和守卫城墙的元军厮杀起来。

这让得城头下正在入城的宋军压力大减。

赵洞庭的车辇也在这个时候缓缓入城,数百飞龙士卒团团围绕着,将车辇守护得密不透风。

身为皇上,赵洞庭本没有必要入城。但是,有他的车辇在,龙旗在,军心势必更盛。

车辇所到之处,士卒无不振臂高呼,士气高涨。

经过碙州、琼州、镡津、平南等诸多大捷,再有刻意的渲染下,赵洞庭在军中的形象已经如同神明。

宋军中的多数士卒,都是亲眼看到赵洞庭如何将岌岌可危的南宋朝廷拯救起来的,也看到他如何在短短的时间内将雷州打造得井井有条。雷州是他们心中的天国,是他们心中的乌托邦,他们希望赵洞庭收复南宋失地,将整个南宋都打造成雷州那样。

为此,他们甘愿付出性命。

然而,谁也没有注意到的是,在赵洞庭车辇越行越深的时候,乱军中有数十元军也在悄然向他的车辇靠近着。其中有个人,赫然就是被号称为江湖第一杀手的……离歌。
楼主:江湖人称尹大神  时间:2019-01-28 03:58:37
这些人穿着元军服饰,杀人时眼睛眨也不眨,如斩草芥。双眼冰冷,时不时盯向赵洞庭车辇。

寻常的士卒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但在乱糟糟的厮杀中,也没谁会去注意他们。他们毕竟没有使出太过惊世骇俗的招式,只是出手狠辣迅速,像这样的人,士卒中并不是没有。

八百飞龙士卒拱卫着赵洞庭车辇,继续往大街深处而去。

车辇四周只有两个窗子,帘布垂下。里面,只有赵洞庭、文天祥还有乐无偿三人坐着。

文天祥是儒将,虽然屡屡率兵打仗,但他不通武艺,厮杀能力着实不怎样,极少亲自冲杀。

此时,他眼中微微有些喜意,道:“皇上,臣看城内乱军哗变,看来不需多少时间,荔浦县城可得。”

赵洞庭轻轻点头,嘴角也是有着笑容,“他们军心早已涣散,有人哗变是必然的情况。”

文天祥捧道:“还是皇上计策用得妙,劝降书、开城门,给那些饿着肚子的元军活下去的希望。他们舍不得死,自然不肯再听从阿里海牙的命令。如果是老臣来攻城,大概也想不出皇上这样的计策。未战先乱其心,黄还是那个天纵之资,老臣拜服。”

赵洞庭呵呵笑着,“军机令客气了。”

被文天祥这样的历史名人如此崇拜,他心里还是有几分暗爽的。

再者,文天祥说的也是事实。如果不是赵洞庭想出来的劝降书法子,想要破荔浦县城,绝不能这般轻易。

只不多时,赵洞庭的车辇已驶入城内大街百余米处。

有许多的元军士卒看到龙辇,都想冲杀过来,但俱是被宋军拦路截杀。而那些弓箭,又没办法穿透飞龙士卒举起的钢铁盾牌。赵洞庭车辇看似在乱军从中飘摇,但周围的防守力量却并不可小觑,将其车辇牢牢护住。

如此过去十余分钟,离歌和那些杀手都没有出手。

他们只是游离在乱军中,离赵洞庭的车辇越来越近,显然是在等待最佳的刺杀时机。

厮杀愈发蔓延到城内更深处。

岳鹏率着侍卫马军和诸多马军已经冲到大街尽头处,胸前插着数支明晃晃的箭矢,还在往前冲。

荔浦县城虽大,但元军足足数万人,可谓到处都是。

宋军龙精虎猛不假,不过这么多元军,怕是杀也能够杀到手软。数万人守护的城池,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够攻破的。

城头上阿里海牙已经被亲卫簇拥着不见人影,不知道躲到哪里去。

两军兵对兵、将对将,捉对厮杀着。

岳鹏、苏泉荡、蒋存忠、张希在、杜浒等个个浴血。

而就在这个时候,却又有上百元军同时向着赵洞庭的车辇攻来。他们手中持着各式武器,招招式式有板有眼,全无军中格斗技的影子。

赵大、赵虎两人拱卫在赵洞庭车辇前面,看到这些人的不对劲。

这绝不是寻常的士卒。

赵大向着车辇里喊道:“皇上,元军中的供奉杀到!”

赵洞庭淡漠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让飞龙士卒挡住他们!放箭!”

他知道元军中还有武林好手留下,但也并不惊惧。飞龙士卒个个都是精锐之士,也并不比寻常好手要差。

至于如乐无偿这般的顶尖高手,哪里是那么好招募的?

“是!”

赵大当即领命,指向那些武林好手,喝道:“放箭!”

飞龙士卒的武器配备不同于寻常士卒,除去趁手的兵刃外,还配备有弓弩、匕首、飞天爪等等,且个个都是浑身银甲,可谓是武装到牙齿。

听到赵大喝令,除去那些持盾的士卒外,纷纷拉弩搭箭,射向那些混在乱军中的武林好手。

连他们的弩箭都是经过精心打造而成,看似小巧,但威力却是极大。

只听得密集的弦响,乱军中有元军供奉惨叫着中箭倒地。然后眨眼间便被人海湮没。

有人虽未中箭,冲到赵洞庭车辇旁侧,却也是被飞龙士卒挡住,厮杀起来。

赵洞庭稳稳坐在车辇内,看着兵书,旁边乐无偿也并没有要出手的迹象。

不是顶尖高手级别的敌手,不值得他出手。

然而,就在这个瞬间,却是只听得外头忽有嗖嗖的破空声响,随即车辇上发出铛铛铛的响声。

乐无偿脸色微变,“有暗器高手,为数不少。”

赵洞庭稍稍伏下身子,脸色终是有些凝重起来,道:“元军中怎会有这么多高手?”

这个年代,练武者多,但专门练习暗器的人却并不常见。能被乐无偿称为高手的,在暗器之道上面显然有些造诣。

只是赵洞庭这话,显然乐无偿和文天祥都无法回答他。

有菱形镖穿过车辇的窗户,射到车辇里来。

乐无偿听声辨位,剑花朵朵,接连将两支菱形镖打落在地。

他看到镖上面刻的字,脸色微变,“是听雨阁的人!”

菱形镖的正中间,有个极具肃杀之意的雨字。

“又是他们……”

赵洞庭的眼睛微微眯起来。

这刻,有个想法在他的心中愈发浓烈起来。

乐无偿寒着脸,不断将射到车辇内的菱形镖拨开。

外头飞龙军卒虽然精锐,但要挡住这些菱形镖却还差些水准。这些镖来势极快,非同小可。

如此过数分钟,铛铛声竟然仍未停歇。

离歌等数十人在乱军中以极快的速度向赵洞庭的车辇接近着。

飞龙士卒和那些元军中的武林好手厮杀,却也并无暇顾及他们。

其余的宋军和他们遭遇,也只有被斩杀的份。

危机向赵洞庭的车辇笼罩过来。

赵大、赵虎两人不断呼喝士卒,军旗挥舞,奋力聚集周围的士卒。

数百武林好手的出现其实并不能让他们如此慌乱,但听雨阁数十杀手的出现,着实出乎他们意料。

或许单以身手而言,这些杀手也并未强过那些武林好手,但是他们暗杀手段极强,显然更为防不胜防。

那些菱形镖支支角度刁钻,往往能从盾牌阵的缝隙中穿透过去。

杀手们全心全意只想要杀掉赵洞庭,全然无视外面的那些飞龙士卒。

如果不是乐无偿在车内,这时候赵洞庭和文天祥两人怕是已经遭遇不测。

又过去几分钟。

数十个杀手都蹿到车辇旁不远处,只听得有声尖锐哨响,他们同时暴起,杀向车辇。

飞龙士卒慌忙抵挡。

离歌隐藏在人群中,眼神冰冷盯着赵洞庭的车辇。

刚刚的哨声是他吹响的,但是他却并未随着那些杀手杀向飞龙士卒。

大致瞧清楚车辇旁的情况,他的身形才忽然动起来。只如游鱼,在乱军中以极快的速度穿梭着。

不知不觉间他竟是已到车辇旁不过三四米处。

杀气陡然间从他身上蔓延起来,好似有股直摄人心的气息从他的脊梁骨内蹿出来。

他持剑忽地掠向赵洞庭车辇而去。

挡在车辇外的数个飞龙士卒竟是连他的剑光都未瞧得清楚,就被他手中剑割断了喉咙。

“喝!”

又近车辇数步,离歌提气猛地蹿起,整个人竟是从那狭窄的窗户洞口蹿到车辇里去。

刚到车辇里,迎向他的就是乐无偿的剑光。

他好似早有心理准备,手腕以肉眼瞧不清的速度抖动中,接连将乐无偿的剑架住。

江湖第一杀手,虽未上高手榜,但剑术方面已然登峰造极。

赵洞庭握着剑,想插手,却是发现自己根本寻不到空隙。

乐无偿和离歌两人在车辇内交手,剑芒呼啸间,好似将整个车辇都笼罩在内。

无穷的杀气在这里面迸发开来。

文天祥在这个时候忽然蹿起,死死挡在赵洞庭的面前。

乐无偿眸光凝聚,好似眼中再无其他,只有眼前的对手。他的气势比之离歌还要更甚几分,仿佛能开山破海。

这便是剑意。

转眼便是数十招,离歌眸光荡漾,左手忽然抬起来。

数支菱形镖射向文天祥还有赵洞庭。

在这个瞬间,他也露出空档,被乐无偿长剑刺在左肩上。

离歌闷哼,双足轻点,以极快的速度又掠出车辇去。

乐无偿拔腿欲追,却是听得赵洞庭和文天祥也都接连发出闷哼声。

他回头看,只见文天祥的胸口上插着两支菱形镖。赵洞庭捂着自己的左手手腕,在左手手背上,同样也有支菱形镖。这疼得他额头上冷汗直冒。

乐无偿连忙转身,护在他旁边,“皇上,您怎么样?”

“我没事。”

赵洞庭咬着牙,又问身前的文天祥,“军机令!你怎么样?”

文天祥穿着甲胄,倒是无碍,抬手将菱形镖拔去,道:“皇上,老臣无碍!”

然后他也看到赵洞庭被菱形镖射穿的左手,急道:“皇上,咱们要不要暂且先退出城去?”

“不用!”

赵洞庭冷着脸道:“离歌已被无偿前辈重创,无法再对朕造成威胁。传令三军,死战不退!”

他现在心里头可谓是又怕又怒,刚刚这支菱形镖实是射向他脖颈的,幸得他仓促之间用手挡住。

文天祥见赵洞庭只是左手受伤,并无大碍,也稍稍放下心去,对车辇外喊道:“传令!三军死战!”

外面响起飞龙士卒们声声大喊:“皇上有令!三军死战!”

一时间,好似连空气中的血腥味都更为浓郁了几分。

如此直直又过去两个多时辰,元军终究是撑不住了,缓缓向着城北门退去。

不过阿里海牙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对付,他早想过宋军破城的情况,在城内各处都布置有防线。

到傍晚时分,宋军在荔浦县城北区受阻,两军沿着城北的康宁大街浴血厮杀。

城内其他地方只剩下宋军,还有极多投降的元军。他们弃械乞降,都被宋军士卒聚拢起来。

可惜的是,再没有找到离歌等那些杀手的踪影。

赵洞庭的手已经让随军郎中包扎好,得知大军在城北区受阻,下令鸣金。

从入城时起糜战到现在,战士们定然已经疲乏了,再战下去也没有任何的意义。

夕阳将落时,尖锐的鸣金声响,宋军将士听到鸣金声缓缓退出康宁大街,和元军隔街对峙。

元军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

在某件民宅中,阿里海牙脸色难看的坐在正堂里。

外面不断有斥候进来禀报战况。

在他旁边,还有几个元军万夫长级别副将,听得宋军步步紧逼,已经询问过数次阿里海牙,是否弃城。

仗打到现在,他们麾下的士卒折损多少且先不说,光是在战乱中逃跑的、投降的,就已是不计其数。

除去那赶去静江府的一万多骑兵还未回来,此时阿里海牙麾下怕是就仅仅剩下三四万的士卒。

也就是说,他们已经折损过半了。当然,说折损也不适合,因为那些士卒中大多数都是选择投降了。

“元帅,宋军鸣金!在大街对面和我们对峙!”

这时,又有斥候进来禀报。

阿里海牙轻声叹息着,让斥候出去,而后对诸将道:“今夜趁夜弃城。”

众将中有人不解,“元帅,此时宋军攻势以止,怕是损失也不小,我们为何在这个时候弃城?”

阿里海牙只道:“宋军有粮,我军中有粮吗?”

那将领呆住了。

是啊,宋军中有粮食,很快就能补充体力。可他们,却只能越打越乏。

若是等得宋军休整好,再行进攻,他们定然抵挡不住。到时候这荔浦县城,或许会成为他们的死地。纵是不想弃城,却也无可奈何。

想通各中关节,众将纷纷拱手领命。

就在这夜亥时,北城区的元军分批缓缓出城,向着城外而去。

但赵洞庭得知这个消息后,并未率军追击,而是让将士们且先休整,待天亮时再行追击。

磨刀不误砍柴工,只有士卒吃饱了,战马休息好了,才能更快地追上元军。

赵洞庭想要的不仅仅只是想将元军打散,而是要将他们全数歼灭。

反正有斥候时刻盯着,他们时刻可以知道元军动向,也不怕元军数万人凭空消失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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梧州城侧。

幽静漆黑的深山,只听得几许小昆虫的鸣叫声。一脚深一脚浅地踩在落叶从上,会发出叽叽的溅水声。布鞋很快被积水浸透。

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孔元帐下数百武林供奉向着水寨所在之处疾行。

他们中间有的是宗派子弟,有的则是江湖游侠。虽然宗派子弟多数挂着来战场历练的名头,但实际上都是为钱财而来。江湖游侠要在元朝地盘内生存,武林宗派要在元朝地盘内发扬光大,都只能投靠元朝廷,为朝廷效力。

宗派再强,也干不过国家。秀林堡便是例子。

这些供奉个个脚步矫健,哪怕是在夜色中,也行进得极快。

遇到难以攀爬的陡峭崖壁时,他们便将随身带着的飞天爪抛上去,然后沿着绳索往上攀援。

如此只不过短短数十分钟时间,他们就已到得水寨周围。

在月光的照耀下,水寨前湖面荡漾着些微粼光,折射出依稀水寨的倒影。

水寨也在夜色中隐隐绰绰,如同庞然巨兽。

水寨周围十余米,树木都已经被砍伐掉,清理出大片空地。

数百供奉到得空地边缘处,在林子里纷纷蹲下身去。因为前面空地上便有抗元军的哨兵在放哨。

直到这些哨兵从他们近前走过去,背对着他们时,他们才忽然有所动作。

数十箭矢从临终射出去,在那些哨兵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之时,就将他们纷纷射倒在地。

然后数百人同时暴起,杀向水寨。

依着白天攻水寨的元将估计,水寨中应该不过区区两千宋军镇守。以他们数百供奉的实力,对付区区两千军卒,而且是在夜色中袭营,有极大的希望将水寨拿下。

这些供奉,也没谁觉得这是个很凶险的任务。孔元派遣他们夺寨,多数是因为他们才能攀爬那些绝壁。

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是,才刚刚跑到空地中间,水寨上忽有无数火把亮起。

而后,这些火把都向着他们跑来。

“有埋伏!”

有人惊叫。

但终究晚了。

只听得水寨上方无数弦响,夜色中不计其数的弩箭、羽箭从水寨中射出,直落向这些元军供奉群中。

“啊……”

惨叫声迭起。

听声辨位的功夫不是谁都会的,箭羽在夜色中不见行迹,纵是这些供奉身手不俗,也无法抵挡。

甫一交手,他们便损失惨重。

“撤!快撤!”

有人惊慌大喊。

他们可不愿为元军白白送命,登时有不少人转身向着丛林中跑去。

作为供奉,他们也只有在出其不意时才能取得大用,而眼下,宋军显然已有防备,冲上去只是送死。

但他们跑,宋军的箭矢却是未停。

几轮箭雨下去,直到夜色中再也听不到有人惨叫声,水寨上立着的抗元军将领才挥手,“停!”

千余士卒不再放箭,但仍是看着空地方向。

火把将夜色破开,从高空落到地上。空地上再也看不到站着的人,只有地面上躺着许多着黑衣的尸首。

将领挥挥手,有数十士卒跑上去,检查这些供奉的尸首。遇着没完全断气的,便补两枪上去,给个痛快。

梧州城内,完颜章在军营中还未睡,很快得知这个消息。

秦寒也在帐中,完颜章听到斥候禀报,立刻以极为惊讶的眼神看向秦寒,“你怎知他们会取水寨?”

“不。”

秦寒微微摇头道:“在四个城门处,我也设有伏兵。。”

他好似心情不错,难得的指点完颜章,“打仗者,无非是将敌军有可能的举动尽量估计出来而已。”

完颜章若有所思地点头,沉吟半晌,道:“那梧州城被破的情形,你可有估计?”

“没有。”

秦寒道:“这是死局,只有皇上将阿里海牙赶尽杀绝,我们才能死地还生。将死局再盘活。”

完颜章神情复杂,“你为何单单选我们抗元军来做这个棋子?”

秦寒神情淡漠,“因为你在皇上心中份量最低,纵是死绝,皇上也不至于太过责怪于我。”

“哈哈!好!好哇!”

完颜章闻言忽地大笑起来,指着秦寒,“军师者,真乃真小人也!”

但他的脸上并看不到多少怒色,有的只是无奈和决然。

秦寒说得没错,他是降将,他麾下女真将士皆是降卒。这颗棋子,只有他们才能做。

梧州,于广西、广东而言是颗不可动摇的死棋。于他们抗元军而言,也是死棋。

若是城破,抗元军大概将会从此消亡。而若是能够守到皇上来援,他们则能够得到皇上的信任。

置之死地而后生,他们现在已经身处死地,能不能生,得听天由命。

而被完颜章说成是“真小人”,秦寒也毫不介怀。即便时光重来,他只怕也还会如此选择。

不多时,那些武林供奉也回到孔元帐中。

看人数,他们已折损过半。

孔元听完他们汇报,也没有责怪他们,只是轻轻叹息,“除去完颜章,梧州城中只怕另有能人啊……”

他和完颜章同朝为将,对完颜章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完颜章女真族出身,素有勇武,善于攻坚,但谋略稍欠,并不善守,不可能安排如此严密。

天色渐渐亮了。

这是孔元大军到梧州城下的第二天。

荔浦县城内的宋军经过整顿,除留下三千将士看守降卒以外,将降卒中的原南宋军士都带出城去,追击阿里海牙的部队。

双方都在争风夺秒。

孔元大军又在黎明时分大举攻城。

梧州城城墙、水寨都防守严密,孔元找不到多少破绽,似乎打算以蛮力破城。

元军大阵中,没有再见到攻城车,但是投石车、云梯等都被推出来。

梧州城城墙不过百余米长,鼓声响时,数万元军喊杀着同时攻城。

前排的盾牌兵迅速跑向城下,云梯部队紧随其后,后方的士卒则是以方阵缓缓进军。

双方的投石车都在不断的投射石弹。

巨大的石头砸在城墙上,让得砖石纷飞。

城头弩箭呼啸而出,将不少元军盾牌兵连盾带人都洞穿,极强的冲击力将尸体还带飞出去数米。

等到元军再近些时,又是密集的箭羽落下。

不过也有士卒用绳索吊着湿润的稻草,淋上火油,点燃往城下放去。

城头下很快烟雾弥漫起来。

攻城的元军被浓烟呛得眼泪气流,咳嗽不止,阵形顿乱。

但他们到底人数多,最终还是冲过箭雨,到得城下。

盾牌兵将盾举在头顶上阻挡箭矢,弓箭手方阵站在浓雾中齐齐往上头射箭,还以颜色。

有宋军中箭,惨叫着随着石头跌落下城头去。

下面有倒霉的元军被连盾带人砸翻在地。

那些推到城前的云梯车上头,站着不少元军弓箭手,也都纷纷向着城墙上射箭。

但梧州城墙极高,纵是云梯车,也还差这城头半截。

宋军居高临下,箭矢威力更强,羽箭飞动间,不断将云梯车上的元军射落下去。

战斗才刚刚开始,好似就直接进入到白热化。

在下面箭阵的威慑下,城上的抗元军顿感压力,不断有士卒或是百姓中箭倒地。

完颜章沉着脸,但此时也无人可调。水寨处,元军战船同样在进攻,根本没有多余士卒能够抽调过来。

城墙处和两旁青龙、白虎两寨加起来也不到六千士卒,纵有数千百姓相助,也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元军仗着兵力优势以力破巧,便是秦寒,也没有什么法子。

他坐在墙角处,默默看着兵书,始终没有开口的意思。

完颜章只能连连呼喝将士,“挡住他们!挡住他们!”

城头上能被动用的武器都已经动用起来了。

很快,城下就已经倒下不计其数的元军。但城头上,宋军和百姓的损伤也逐渐惨重起来。

他们多数都是死在元军的箭矢之下。

双方士卒都已杀红眼睛。

元军大军在城外无百余米处驻足,每次十个方阵出击,轮番攻城。

喊杀声经久不息。

宋朝军民死战不退,前赴后继。

如此,竟是直到得傍晚时分,元军中才有鸣金声响,攻城的元军徐徐退去。

城墙上,到处都是石头、箭矢,还有七零八落的尸体。

守城一日,城墙上的宋军折损大半。

幸存的将士们忙不迭掏出干粮来大口吞咽着,有的人甚至因为吃得太快,而被活生生噎死。

而城下,元军的损失更是宋军几倍之多。

攻城总是处于劣势的,要不然也不会有五倍而攻这种说法。

秦寒默默坐在墙角一日,直到这个时候才忽然起身,对完颜章说道:“青龙、白虎两寨各抽调一千人,一千人来守城,另一千人去守水寨。”

说罢,他便自顾自地往城墙下走去。

完颜章看着城头上散乱的尸首,虎目泛红。

这都是他们女真族的儿郎。

怔怔好半晌,他才咬着牙对旁边亲卫道:“将军师的命令传达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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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

元军浩荡大军仍是分成水陆两路,在黎明时分大举攻城。

孔元心中焦急,已经顾不得攻城的损失了。若是阿里海牙被灭,征宋大军的局势将会彻底改变。

宋朝已经濒临灭亡,伯颜都元帅和他,都绝不愿意再看到宋朝重新崛起。

以前宋朝只有雷州之地,便是发展起来,势力也有限。可若说广西沦入宋朝之手,那情形可就大大不同了。宋朝只需在广西招兵买马,届时国内各股义军纷纷投奔广西,他们想要再灭宋,不知道要多费多少精力。

在孔元出征之前,伯颜就对他下死命令,务必要以最快速度取下梧州,援助阿里海牙。

只有将宋朝的发展之地牢牢扼制住,宋朝才永远没有翻盘的希望。

鼓声才响,元军军阵前便有足足十多个军阵浩荡向着城墙攻去。

水寨那边,战船上投石车也不断将石头抛向水寨。

又是厮杀。

战到这刻,双方都已经没有太多的法子,为非强攻、死守。

完颜章在城墙上不断说着煽动人心的话,鼓舞士气。

他不担心麾下的女真儿郎会丧失战意,但是,那些帮忙的百姓却未必会有和元军决死的心。他只能以国家、民族大义不断地鼓舞他们。

这日元军的攻势较之前日更为凶猛,才到下午,城头上的兵力便已捉襟见肘。

在秦寒的授意下,完颜章将青龙、白虎两寨的士卒全数调到城墙上,全力进行抵挡。

青龙、白虎两寨沦为虚设。

水寨那头虽有五千兵卒镇守,但元军战船不断拔出木桩,也是离着水寨越来越近。

数不清的将士浴血,连完颜章手下的副将都折损近半。

到黄昏时,元军还是未能攻上城头,又自退去。但城头上,已不知道躺着多少宋军和百姓的尸体。

没有人欢呼,没有人鼓舞,都是沉默,极为默然地看着元军退走。

城头上的气氛极为沉闷。

后来经过清点,抗元军近万人,除去水寨还剩余四千人外,城头这里,仅仅只剩下千余士卒。

谁都能够看得出来,梧州城要守不住了。

这夜,无数的梧州百姓离城而去。完颜章没有鼓动他们出城,但也没有阻止。

眼下元军破城在即,要是强行将这些百姓留在城内,只会引起他们的反抗。

秦寒不见踪影。

完颜章亲自守在城头上,对周围满是疲惫的女真将士们道:“儿郎们,可想故乡?”

没有人答话,却有极多人默默淌泪。

身处异乡,谁不想家?

可眼下,却也不知道他们远在北方的家如何了。更不知,他们的哗变,是否已经让得元朝皇帝震怒,迁怒于他们的家人。但是完颜将军说,他们为元朝作战,只是锦上添花,女真难以再度兴盛,而为宋朝作战,才是雪中送炭,若是宋朝能够复国,女真族将会再有兴盛的机会。

完颜章没有痛骂那些垂泪的士卒,只是又道:“儿郎们可愿意随本将军为女真付出性命?”

“愿意!”

“愿意!”

“女真万岁!”

无数士卒哽咽着大喊。

女真以前那么强悍,他们都有着女真儿郎的血性和骄傲。只要女真能够强大,族人能够幸福,付出这条命又算得什么?

完颜章的眼眶也红了,大喝道:“挡住元军!为我女真求得生机!”

“女真!”

“女真!”

这夜,一声声呼喊先是在城头上响彻,然后,又在水寨中震响。

深夜时,元军再派奇兵趁夜夺城、夺水寨,皆被奋勇的女真士卒杀退。

城头仅剩三百余人。

完颜章又连夜从水寨调来两千人。

或许等到天亮时,梧州城就真的守不住了。这里虽然天堑可依,但双方的兵力相差实在太大了。

这夜,城墙、水寨的女真将士多数彻夜未眠。

或许这将是他们此生最后能看到的夜色。这片天地,显得是那般的美妙绝伦,让人不舍。

但他们没得选择。

连完颜将军都愿为女真的未来赴死,他们不过区区士卒,岂敢苟活?

多么希望这个夜晚永远不要过去啊……

但人抓不住时光的流逝。

天色,终究还是缓缓亮了。

这是第四日。

好美的晨曦,好美的山雾。这是和北方截然不用的景象,但在许多女真士卒眼中,这就仿佛是北方的冰天雪地。

那冰雪覆盖的大川,那黄草翩翩的草地。只可惜,再也见不到那成群的牛羊。

雾气渐渐散去时,元军大军从浓雾中走出来了,军阵依旧齐整。军阵上方凝聚着肃然的杀气。

完颜章亲自斩杀自己的战马,将战马的头颅放在城头上,对着马头跪拜下去。

城墙上的将士接连跪下,泣不成声。

女真当年的强盛,成就了他们,却也毁了他们。若是不成立金朝,或许他们还是草地上自由自在的牧民。

元军的战鼓响了。

整齐的踏步声和噪杂的铁甲撞击声在城外响起。

完颜章忽地站起身,举起狼牙棒大声喝道:“女真万岁!”

无数士卒跟着高呼。

城西头,连绵的梧州百姓还在拖家带口向着城外跑去。

他们各自有着顾虑,不想和梧州这座城共同覆灭。

厮杀起时,女真将士在城头的悲壮,却并没有被多少人见证。

一个个女真士卒战死在这异国他乡,仅仅为着赵洞庭能够兑现他的诺言,在复国之时,让女真能够拥有生存之地。

到正午时,便有许多的元军士卒杀到城头上了。

水寨处,元军战船逼近到水寨前数十米处,被铁索拦住,以箭矢在和水寨上的士卒对射。

秦寒在这个时刻,终于出现在城头上。

完颜章看到他,颇为诧异道:“你怎么没有离开?”

秦寒淡漠道:“时间还没有到。”

完颜章又问:“皇上他们现在如何了?”

秦寒道:“皇上他们已经将阿里海牙逼出荔浦,现在追着阿里海牙的残军,已到梧州边界,正在和阿里海牙的残军厮杀。”

“边界……”

完颜章怅然失笑,“边界到这梧州城应该最起码还需两日的路程吧,可我们,已经守不住两日了。”

“传令,击鼓!”

秦寒只是轻轻摇头,“守不住也得守,不然南宋便亡了。然后,你女真族,也得亡。”

完颜章握紧了拳头,在这刻忽有想打秦寒的冲动,但他硬生生忍住了,喝道:“击鼓!”

秦寒是拿他们女真的命运在赌,但是,这也是在给他们机会。

苍凉的鼓声在城头上响起。

城下,还有无数的元军士兵顺着云梯在往城头上攀爬。

有士卒将敌军的尸体都当成武器抛了下去。

鼓声响又如何,以此时城头仅剩不过区区千余的兵力,便是再高的士气,也不可能守得住梧州城。

完颜章握着狼牙棒的手微微发抖,心中看不到任何希望。

可就在这时,从城内,忽然响起喊杀声。

“杀呀!”

“杀呀!”

完颜章惊讶跑到城墙里侧,向着城下看去,怔在当场。

城下大街上,竟是有数千士卒高举着各色旗帜向着城头上杀来。有殿前司禁卫军旗,有侍卫亲军旗,有兴国军旗,还有神丐军旗。而在最前头,是代表赵洞庭的金龙旗。

“皇上来了?”

完颜章满是喜色地看向秦寒。

但秦寒只是摇头。

完颜章疑惑,又看向城下,脸上的惊喜又渐渐凝固。

这不是援军。

城下的士卒虽多,但他们根本没有任何阵形,空有喊声,也并无多少杀气。这看起来根本就不像是士卒。

沉默十余秒,完颜章走回到秦寒旁边,叹息道:“这两日你收集阵亡将士的甲胄服饰,就是为这个?”

秦寒轻轻点头,“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只希望元军统帅不要太快看穿吧……”

这些城下的“士卒”,根本不是真正的士卒,而是梧州城内的百姓。

昨夜,秦寒率着数十士卒守在城头,不知道费尽多少口舌,才将这些百姓留下来。

他们不懂冲杀,但摇旗呐喊还是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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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千穿着抗元军服饰的百姓,就这般大声喊着“大宋万岁”,冲向城头而去。

秦寒心里,完颜章心里明白,但那些抗元军士卒不明白。他们只真以为援军到,登时从心底深处涌起强烈的求生欲望。

“杀啊!”

城头上仅剩的抗元军将士都高喊起来,高高举起手中兵刃,刺向攀上城头的元军。

他们脸上满是激动的潮红。

而那些元军看到从城下有密密麻麻的“宋军”冲杀上来,自是大惊,难免慌乱。

短短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城头上的情形竟然出现逆转。

原本元军已经有和宋军分庭抗礼之势,这时却是被宋军再度压制住,被压到城墙的角落里去。

还有的则是被挤下城头,摔落下去。

那些百姓中也有不怕死的,冲到城头上,真正举起兵刃砍向元军。

各军的旗帜很快在梧州城墙上飘摇起来。

一声声大宋万岁,传荡到城外去。

元军士气顿时受挫。

中军处,立在战车上的孔元也看到这幕,眼睛微微眯起,“宋军这么快便到了?”

他沉吟起来。

按理说,宋军绝不至于这么快就到梧州城才是,除非是先遣的骑兵。

可阿里海牙怎么说也有将近十万军马,难道这么快就已经被宋皇帝杀溃么?

孔元定睛看着城头,那些旗帜,还有那么士卒,如果不是宋皇帝到,又能是谁?

他对梧州城内的兵力很清楚,不可能还有这么多兵马。要不然之前宋军不会接连从水寨抽调兵力。

饶是阿里海牙在元朝军伍中的地位要高于孔元,这时孔元心中也不禁暗骂几声废物。

近十万军马,却连宋军几天时间都撑不住,不是废物又是什么?

紧接着他又想,自己是否还要必要破这梧州城?

阿里海牙已经彻底败了,便是再付出大代价破城,又还有何意义?

过去半柱香的时间,城头上的元军已被斩杀殆尽,孔元终究是愤然下令道:“鸣金收兵!”

尖锐的鸣金声在元军中军处响起。

城下统率攻城士卒的元军将领愤愤然冷哼,抬头看着城上招摇的各色旗帜,领兵退去。

城头上的女真士卒发出欢呼声。

但是,那些假扮成士卒的百姓们却大多脸色苍白,谁都没敢说话。

城头上的血腥场面已是让得他们心里惊惧了。

将旗帜插在城头上后,他们褪去身上的甲胄,多数人匆匆往城下跑去。

女真士卒们脸上的激动神色顿时凝住了。

有将领匆匆跑到完颜章旁边,询问这是什么情况。完颜章没有瞒他们,将个中实情说了出来。

这些,都不过是秦寒的疑兵之计。

很快,城墙上的女真士卒们脸色再度变得灰白下去。

刚刚涌起求生的欲望,转眼却又落入绝望,这简直让得他们难以接受。

原本誓死抗敌的士气都因此而低迷不少。

但完颜章看着,什么都没有说。

这个时候,士气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纵是众将士决死,也不可能再挡得住元军的进攻。

而孔元率着大军退回到大营中,也又渐渐感觉到不对劲。

他还是觉得宋皇帝应该没有这么快到梧州城才对。

但他又百思不得其解,那城头上忽然涌上来的数千宋军是怎么回事。

众将也都是不解。

除去宋皇帝的军马,广西境内应该再也没有宋军能够赶到梧州城才是。

他们想再攻城,却也忌惮那突然涌上城墙的数千宋军。守城占尽便利,原本抗元军仅仅数千人就抵挡住他们三天有余,让他们付出惨重的代价。如今哪怕仅仅只有这数千宋军率先赶到城内驰援,他们要再想破城,也不再那般容易。

直到傍晚时分,有只信鹰落到元军的大营中,孔元才恍然明白是怎么回事。

信是从阿里海牙军中送来的,说他们还在向梧州赶来,宋军在后追击不舍,让孔元速速夺下梧州,接应他们。

宋军既然还在追击,那不可能有各军都赶来梧州。特别是宋皇帝,不可能亲至。

孔元将信给众将看过,有将领狐疑道:“那些宋军,该不会是梧州城内的百姓吧?”

他这话,让得帐内的诸人全部色变。

孔元怒极,将面前书案拍得坍塌下去,“该死!宋军竟然如此狡诈!我们中计了!”

他也很快想清楚其中蹊跷。

宋军士卒大多死在城墙上,要想搜集数千甲胄、兵服并不是不可能的事。至于旗帜,那自然更容易了。

他当即下令道:“去宣几个今日攻上城头的将士过来!”

有亲兵立刻领命而去。

只过十余分钟,这亲兵便带着十余士卒进账。

“将军!”

众士卒纷纷跪倒在地。

孔元阴沉着脸问道:“你们在城头和宋军交战,那些宋军援军战力如何?”

众士卒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最后有人迟疑道:“禀将军,那些宋军的援军和我军厮杀者并不多,好似大多数人只是在旁边摇旗呐喊,还有人连城头都不敢上。”

“可恶!”

孔元更是怒极,摘下自己的头盔重重砸在地上,“可恶!”

帐内的元将们也是怒不可遏,有人站出列道:“将军,我请命出战,拿下梧州!”

孔元在帐内匆匆踱着步,过数分钟,才止住,却是摆手,道:“也罢,既然被他们用诡计拖延半日,也不差这一晚了。在夜色中攻城颇有不便,不过是徒增我军伤亡。既然阿里海牙元帅还在和宋军周旋,没有溃败,我们明日再拿下梧州城也不迟。”

请命出战的将领听到这话,只得又退回去。

孔元眼中怒火未消,又道:“接令,明日清晨大军出征,踏平梧州!梧州城内……鸡犬不留!”

他实在是怒得不行,觉得羞耻。而这种愤怒,只有屠城才能够宣泄出去。

“是!”

帐内众将纷纷拱手领命。

梧州城头。

完颜章眼中满是血丝,脸色疲惫,但还是站在城头上,没有离开。

他麾下的女真儿郎都死在这里,他也没打算活着离开。用他的命,换取女真兴盛的一线生机,值。

起码对完颜章而言,这很值。

这辈子,他为金将、元将、宋将,但他的心,始终都在女真族内。他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女真族。

为麾下女真儿郎的性命,他当时在碙州投降宋朝。而此时,为女真的未来,他甘愿牺牲这些女真士卒,还有自己。

被元朝铁蹄踏平的金朝已是烟消云散,他们女真想要再度兴盛,实在是太难了。

任何机会,他都得牢牢握住。

“完颜将军。”

在完颜章发呆时,秦寒忽然从城下走上来。

完颜章回过神来,回头道:“军师怎的来了?”

秦寒道:“梧州城至多守不住明日了,我打算离开,前来向你辞别。”

他脸色淡漠,好似并不觉得临阵脱逃是什么羞耻的事。或者说,他压根没有打算和这梧州城共存亡。

女真士卒是棋子,可以亡。而他,是布置这盘棋的人,怎会让自己陷于死地?

他还需要将这盘棋接着下下去。

完颜章也并没有露出意外之色,只是轻轻点头,“好。”

秦寒拱拱手,转身便走。

“军师!”

走出几步,完颜章却是忽然喊出他。

秦寒回头。

完颜章道:“军师能否在皇上面前给我带句话,我完颜章甘愿和梧州同死,只求皇上日后若能光复宋朝,给予我女真族一片休养生息之地。”

秦寒深深作揖,难得的恭谨,“这件事,秦某可替皇上答应你。梧州万卒,换女真百年平稳。”

完颜章双手揖到腰间,“多谢军师了。”

秦寒点点头,又转身,往城下去了,身影渐渐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中。

夜色,愈来愈深了,有绵绵细雨落下。

城头不到千数的女真士卒,在这细雨中,渐渐的迷蒙起来,再也瞧不真切。
楼主:江湖人称尹大神  时间:2019-01-28 03:58:37
梧州边境,百余里处。

梧州境内只有梧州和苍梧两座城,其余地方是贫瘠的平原,还有细碎的山丘,如同石剑。

夜风吹着细雨,使得平原上的荒草都低垂着头。

而就在这样的夜色中,却是不断有惨叫声、喊杀声乍响。

纷乱的人马在草原上追逐着,砍杀着。不断有人被砍倒在地,跌落在荒草丛中。

旗帜被雨水打湿,卷在旗杆上,看不到是什么旗号。

在这群浩荡追逐的人马中,跑在最前面的是上万的马军。皆是低伏在马背上,不断拍马疾驰,不过却时不时有人从马背上摔落下来,再也没能爬起,好似已经疲惫到极点。

后头数里,是绵延无尽的步卒,有的还在追着马军狂奔,有的则是在夜色中四散跑去。

再后头,则又是马军。有鱼鳞甲在夜色中微微折射着银色的光芒。

这数支马军阵形齐整,战马上的骑士个个持着长枪,追上那些奔逃的步卒,长枪刺出,毫不留情将那些步卒的身躯洞穿,然后继续前行。

有士卒跪地投降,但同样被刺死。之前在城内不降,他们现在已经没有投降的机会。

而在这些追击的马军后头十余里,又是绵延的步卒,在到处有元军尸首散乱的草地上前行。

金龙旗低垂,赵洞庭的车辇,便在这步卒阵中被拱卫着前行。

从荔浦县离开以后,他们在当夜便追赶上阿里海牙的后军部队,然后便是不断的追杀。将阿里海牙的残军碾得不断逃亡,到现在,已经追上阿里海牙的中军。

追杀途中,阿里海牙残军被斩杀者不计,逃亡者更多。

荔浦县城破后,阿里海牙仅余四万不到军卒,而现在,更是几乎仅仅只剩下万余马军。步卒几可忽略不计。阿里海牙早已经兴不起任何抵抗的心思,只是率着马军直直奔往梧州城。

不过逃亡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因首尾不能相顾,他后头步卒便被这般杀得丢盔弃甲。

这整夜,追逐、厮杀始终未曾停歇。

宋军中,侍卫亲军、殿前司禁卫马军和兴国军马军交替追击,不断向元军马军阵营发起冲击。

步卒已是被远远甩在后头。

赵洞庭坐在车辇里,随着车辇晃晃悠悠,左手上缠着绷带,右手还不忘捧着兵书在看。

大军没有扎营打算,似要直奔梧州城。

前两日抗元军便已派人告急,南宋君将,谁都想快些赶到梧州城去。

若是梧州城能不失,于整个广西、广东战局都有重大意义。宋朝将可以真正将广西纳入掌中,并且将广东的元军抵挡于梧州城外,为整个广南西路的发展争取时间。

以梧州城的险要,只需五万军卒镇守,便是阻挡二十万敌军于城外也不是不可能。

赵洞庭不知道现在梧州城是否已经失守,能做的,就是尽快赶过去。

细雨渐歇。

不知不觉间,天色又亮了。

最前面的阿里海牙马军都离着梧州城尚且还有数个时辰的路程。

宋朝马军已经再度追上他们马军的后部,厮杀不止。

饶是前夜阿里海牙连派数波人马殿后阻挡他们,却也仍是没能阻挡住他们的步伐。

元军已疲惫到极限,没有多少战斗力了。

看那纷乱的马军大阵,大概已经不过只剩下七八千人。而这七八千人中,还不断有人落马。

他们有的是饿死的,有的则是体力不支,疲累至死。

连战马都接连马失前蹄,跪倒在地,然后吐着白沫抽搐,渐渐不再动弹。

这般没日没夜的奔波,莫说是人,连战马都吃不消。

阿里海牙此时也在马军中,脸色难看到极致,嘴唇泛白,额头上青筋都爆将出来。

他真没有想过,自己会败得如此难看。

他甚至想着,自己这般逃亡到梧州城去,纵是得救,也没有颜面再活着去见伯颜,但是,他却也不甘心就这么死去。他还想活着,大败宋军,以雪此奇耻大辱。

“驾!”

每每想到此处,他心中便涌起强烈的求生欲望,马鞭抽打战马时的力道也不禁加重几分。

追逐的双方离着梧州城越来越近。

梧州城。

孔元大军在天色还未全亮时就已攻城,此时不到两个时辰,便已经有不少士卒登上城头。

水寨那边弓弦、投石车震响不停,而城墙这边,则是喊杀声漫天。

佯装元军的百姓早已经跑光了,仅剩不到千数的女真士卒在完颜章的率领下,和攻上城墙的元军浴血厮杀。

没有谁再去管那些城下的元军。

谁都心知必死,极为压抑的气氛笼罩在女真士卒们的头顶上。

他们向着登上城墙的元军发起一次又一次的冲锋,不断有人倒在血泊中。

水寨那头忽地响起阵阵的轰隆声,好似天崩地裂。

短短数十分钟后,完颜章身侧,士卒仅仅只剩三百余人。

城下的元军已经不再往城头上放箭。

孔元大军全部压到城下,孔元抬着头看着城墙上还在顽抗的完颜章那拨人,怔怔出神。

又十分钟,完颜章身边仅剩百人。

不过这时,从水寨那边却忽有上千的女真士卒跑过来。

“杀!”

他们中间无数带伤者,跑到城头,什么也没说,只是向着元军杀去,冲到完颜章身侧。

完颜章苦笑两声,问跑到旁边的副将,道:“水寨破了?”

副将额头上还有鲜血淌下来,道:“敌军始终未能破寨,是水寨经不住投石车的轰击,坍塌了。”

“好!哈哈!”

完颜章忽地放声大笑起来,胸膛剧烈起伏着,“没有丢我女真儿郎的脸面!”

副将看着完颜章鲜血淋漓的臂膀,声音有些哽咽,“来生愿再为将军马前卒!为将军效死!”

周围的女真士卒纷纷高呼,“为将军效死!”

团团包围着他们的元军都被这股气势震住,只是用枪指着他们,没有再冲杀上来。

孔元在城下看着,忽然下令停止击鼓,然后向着城头高喝:“完颜章,本将敬你是条汉子,投降吧!”

完颜章只是狂笑,“多谢孔将军美意了,我完颜章先为金将,再为元将,又为宋将,在这梧州城上斩杀无数元军,岂有再投降元朝之理?”

孔元怔住。

是啊,完颜章已经降过元,又叛元,纵是再投降,也不可能活。元皇帝忽必烈还没大度到那份上。

缓缓又握起拳头,孔元沉声道:“击鼓!冲杀!战后……妥善安葬这些女真将士……”

说着,他忽又叹息,“等等,传令,不得伤完颜章将军性命。”

他脸上浮现出些许痛惜、愧疚之色。

这个年代,惜英雄,重英雄,英雄是受人敬重的,在军中更是如此。

苍凉鼓声起。

城头上再度厮杀起来。

“女真万岁!”

女真士卒们拱卫着完颜章不断浴血,尸体渐渐堆积起来,但却没有任何人退却。

完颜章不断纵声狂笑着。

他与近万女真儿郎虽死梧州,但至死不悔。死得酣畅,死得热烈。

时光逐渐流逝着。

仅剩的女真将士竟是硬生生撑到黄昏时刻。

残阳如血。

城头上女真将士仅剩完颜章一人。

他狼牙棒戳在地上,被数不清的元军包围着。右手臂不断簌簌发抖,体力早已到达极限。

城下,孔元忽然摘下自己的头盔,向着完颜章微微低头。

他周遭的将军、士卒们也都摘下头盔致敬。

完颜章虽是敌军,但却用勇气赢得他们的尊敬。

“杀!”

完颜章偏头看着天边晚霞半响,好似眼前景象都弥漫着猩红的帷幔,忽地高声大吼。

一人一棒,冲向近前的元军而去。

元军中一将领冲出来,手中长枪重重斜掼在完颜章的狼牙棒上。

狼牙棒脱手,向着城下跌落而去。

数个元军士卒同时扑到完颜章身上,将他压倒在地。

完颜章挣扎不开,眼睛通红着大吼,“为何辱我?为何辱我?”

女真将士已死绝,他不想活,只求死。
楼主:江湖人称尹大神  时间:2019-01-28 03:58:37
战车从溃散的元军中冲杀过去,岳鹏不断用帅旗拍击前面的战马,四匹战马发足狂奔。

如此只过数分钟,他们竟然从溃军中直穿而过,得以和后头的殿前司禁卫马军还有兴国军马军汇合。

岳鹏浑身染血,肩膀上的血蔓延下来,将银色的盔甲全部染红,后面士卒仅仅剩下四骑。

四个战士亦是浑身伤痕,因为太过激动,身子不断颤抖着。

岳鹏看到穿着红袍墨甲的殿前司禁军,举枪大喝:“阿里海牙已被擒住!阿里海牙已被擒住!”

殿前司禁卫军们看到他手中持着的侍卫亲军帅旗,纷纷勒转马头,跟他往回冲去。

阿里海牙仍被银枪杵在战车上,因失血过多,已是脸色苍白。他的眼中有着浓浓震惊和不甘。

他断然没敢想过,自己竟会在万军之中被敌人生擒。这支宋军的勇武,让他感到惊惧。

这还是以前望风而逃的宋军吗?

苏泉荡和刘子俊等人很快得知岳鹏生擒阿里海牙的消息,不再追击溃军,率军返回。

元军继续向着梧州城溃逃。

孔元看到宋军撤退,脸色大变,微微闭上眼中,叹道:“鸣金吧……”

传令兵满脸古怪,只得又往鼓阵那边跑去。

城头鸣金声响。

城下不远处,刚刚调头冲杀的元军两支骑兵纷纷回头看向城内,俱是不解。但很快还是又往城门而去。

他们和那些溃军混合着入城。

战事忽地歇了。

草地上再也没有厮杀声,只有无数尸体在月色中若隐若现,还有凌乱的刀枪和旗帜,万分苍凉。

城下这场遭遇,双方皆是折损不少。宋军侍卫亲军马军和殿前司禁卫马军俱是损失殆尽。

苏泉荡率着殿前司禁卫马军回头,后头也不过仅仅剩下数百人。

遭受这等损失,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元军骑兵和溃军全部入城后,城门再度被缓缓关上。

孔元亲下城头,在溃军群中,却迟迟没有看到阿里海牙出来。他的心瞬间沉下去,知晓阿里海牙多半已经被生擒火速遭遇不测。

这只让他恨不得将这些连主帅的不顾的溃军全部斩杀掉,但心里也明白,大军溃败之时,混乱至极,这些寻常士卒跟着各自的军旗逃亡,顾不上阿里海牙也是正常。

他心中叹息了声,对旁边亲卫说道:“去将完颜章将军带过来。”

亲卫连忙往城头上跑去。

很快,完颜章就被押下来,眼中满是愤慨。

“完颜将军,得罪了。”

孔元亲自从完颜章的腰间摘下他的腰牌,递给一副将,“拿着此令牌去宋军军中求见宋朝皇帝。”

“是!”

副将领命接过令牌,城门再度洞开,他率着数十骑往宋军大军驰去。

这个时候,宋军已经在集结。

岳鹏直接驾驭战车冲到赵洞庭的车辇前,飞身跳下战车,跪倒在地,“皇上,末将已生擒阿里海牙。”

然而,赵洞庭却没有从车辇内走出来,只是轻轻的嗯了声,显得有气无力。

倒是秦寒走出来,看到阿里海牙,眼中微微露出喜色,“岳鹏将军立下大功也!”

他于昨夜随着百姓出城,今日傍晚时在路上和赵洞庭大军相遇,回到了军中。梧州城内的情况,他也已尽数告知赵洞庭。只是,赵洞庭现在的情况很不对劲,全身乏力,好似是病了。

阿里海牙沦为俘虏,愤愤地呸了声,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岳鹏看着秦寒,问道:“军师,皇上怎么了?”

他自然也能听得出来赵洞庭的声音不对劲。

这个时候,赵洞庭终于是从车辇内走出来,神色萎靡,轻声道:“朕没事。传令下去,三军集结,在城外扎营。”

岳鹏微微蹙眉,“皇上,您怎么了?”

赵洞庭此时看起来极为没有精神。

赵洞庭却没有再说话,只是抬起自己的左手,神色极为难看,摇摇头,又放下车帘,走回到车辇里去。

岳鹏眼中担忧之色不禁更甚,以询问的神情看向秦寒。

秦寒却也只是摇头。

连他也不知道赵洞庭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像是患了病。

有士卒下去传令,宋军中军中鸣金声和牛角号声同时响起,各军缓缓归阵集结。

赵洞庭回到车辇里,又在床榻上躺着,眉头紧紧蹙着。

乐无偿也在车辇里,脸上同样满是担忧,问道:“皇上,您为何瞒着自己的病情?”

他时刻在车内陪着赵洞庭,却是看着赵洞庭渐渐神情萎靡下来的。可惜,他却并不是郎中。

赵洞庭叹息道:“眼下大军兵临城下,军心不可乱。”

“可是……”

乐无偿急道:“您也得让郎中给您看看啊!”

在这日的下午,赵洞庭就已经不对劲了,精神状态极速下降,而且脸颊总是微微抽搐着,但并不让郎中给他瞧病。

“呵……”

赵洞庭苦笑,低声道:“朕知道自己患了什么病。前辈,朕可能活不过多少时日了。”

“这!”

乐无偿脸色骤变,惊道:“您、您该不会是患了破伤风之症?”

赵洞庭轻轻点了点头。

乐无偿脸色微白。

在现代,破伤风不算什么,可在古代,却是根本无法治愈的疾病。这种病,是由伤口感染而引起。

连赵洞庭自己也没有想到,被离歌用菱形镖射穿手掌后,竟然会染上破伤风。

他知道这种病在这个年代还无法医治,心中也是复杂。

眼瞧着南宋渐渐壮大,他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可老天爷,竟然跟他开这种玩笑。

他来南宋,本来就是有违天道,或许,这是天道执意要取他的命。

赵洞庭不恨,心中只有慢慢的不舍。舍不得这南宋的臣民,舍不得乐婵。

他才刚刚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融入这里,可现在,好像老天爷不想让他再呆在这里了。

车辇内沉默下来。

秦寒从车外走进来,瞧瞧赵洞庭,没有说话。

赵洞庭忽道:“军师,若是朕不幸离世,大宋,就拜托你和军机令了。”

秦寒露出意外之色,“皇上何出此言?”

赵洞庭又露出苦笑,“朕应该是患了破伤风。”

他想研究出破伤风的疫苗,可他根本就不懂医术。

秦寒闻言,脸色也是大变,缓缓坐下去,眼中若有所思。

乐无偿道:“皇上,草民去百草谷请谷主为您医治,百草谷医术无双,说不定能有法子医治破伤风。”

“唉……”

赵洞庭轻轻叹息着,“等此间事了罢,朕也想去看看乐婵。”

这时,车辇外忽有士卒禀报,“皇上,元军有使者前来求见。”

赵洞庭有气无力道:“宣。”

他现在浑身乏力,脑袋晕晕沉沉,肌肉不断收缩,这是破伤风早起的症状。

很快,车辇外响起脚步声。

也没听到有人说什么,只是赵大忽然走到车辇里来,递给赵洞庭一块令牌。

赵洞庭看到令牌上的完颜两字,微微怔住,而后对外说道:“完颜将军在城内?”

车辇外孔元的副将只道:“完颜章已被我军生擒,孔元将军遣我将这令牌送来!使命已成,告辞!”

然后车辇外又响起脚步声。

赵洞庭将令牌递给秦寒。

秦寒沉吟数秒,缓缓道:“看来孔元是想用完颜章的命换阿里海牙的命。”

“嗯……”

赵洞庭摆摆手,对赵大道:“赵大,你率人押阿里海牙去城下,将完颜章将军换回来。”

“不可!”

秦寒却是当即出声反对,匆匆道:“皇上,我军好不容易擒下阿里海牙,万万不能再将他放回去。阿里海牙虽然败军之将,但他是畏兀儿人,乃是元朝中诸多畏兀儿将士的主心骨。他若不死,元朝中的畏兀儿人终究会是我朝大敌。”

赵洞庭皱眉,“难道我们便不顾完颜章将军了?”

秦寒道:“我离城之时,完颜将军就已心怀死志了。他对我说,只求皇上能让女真有生息之地。”

赵洞庭怔住,随即却道:“完颜将军心有大义,但朕,还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他乃是我宋朝将领,若是朕见死不救,日后谁还愿意为我大宋效力?”

说着他又看向赵大,“去,将完颜章将军接回来。”

“是!”

赵大领命走出车辇。

秦寒摇头微微叹息,又捧起兵书看起来。

该说的他已经说了,赵洞庭不愿听,他也不想再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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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元军士卒并未理睬完颜章的怒吼,只是将他牢牢捆住。

城头上满地血迹,在残阳的照射下,更显猩红。

城下士卒将封死的城门破开,大军缓缓入城。

完颜章被押到孔元面前,双眼怒瞪着孔元,“为何不杀我?”

孔元深深躬下身,“孔元迫不得已,请将军见谅。”

然后他便大声下令道:“驻军立刻驻守北、西、南三面城门,西门重兵把守!”

他很想让完颜章死得体面,但眼下还不知道阿里海牙那边的情况如何,或许,留着完颜章的命还有用。英雄值得敬重,但在孔元这样的大将心中,个人感情,终究还是没有整个战局重要。

元军众将纷纷领命而去。

元军的旗帜很快在个个城头飘扬起来。

很快,夜色降临时,有军马出现在梧州城数里外。

阿里海牙终于在这个时候赶到梧州城外。

孔元立在城头,看到前面纵马狂奔的军队打着元军旗帜,忙让旁边副将率兵出城接应。

但是,才等他们的骑兵出城。在阿里海牙残军的后头,却是有数千骑兵追赶上来,从两翼绕过,迎头赶上,将阿里海牙的残军包围在内。

元军连夜奔波,战马根本跑不动了。

而岳鹏他们和兴国军骑兵交替休息、追击,战马的体力还尚算可以。

就在城下,两军厮杀起来。

领兵出城的孔元麾下副将见状,连忙率着军队冲向宋军骑兵。

岳鹏和苏泉荡各领左右两支人马,也都注意到出城的元军骑兵,心中微沉。

终究还是来晚了些。

梧州城失了。

他们在沿路来的途中没有见到任何溃败的抗元军,显然,抗元军大概已经悉数牺牲在城内。

两人各率这军马合围,碰面时,岳鹏匆匆问道:“元军来势浩荡,咱们先撤?”

“不!”

岳鹏却是咬牙道:“都已经追上阿里海牙了,岂有后退之理?你率军冲击他们,我去挡住那股元军!”

说着他高高举起手中银枪,“众将士,随我冲杀!”

刚刚迂回到阿里海牙残部前头的侍卫亲军马军将士们,便又都随着岳鹏向城头出来的元军杀去。

苏泉荡愤愤拍马,也是高喝,“众将士,擒拿阿里海牙!”

他率军冲杀向阿里海牙残军。

两军眨眼间便厮杀起来。

仅存的阿里海牙士卒看到城内有援军出城相助,也看到希望,在这个士气突然高涨起来,奋力抵挡殿前司禁卫马军。

旌旗被风吹得呼呼作响,苏泉荡率着军卒冲杀到元军阵中,直取中军,双方不断有将士阵亡。

不过十余分钟,岳鹏也和那支出城的元军部队正面相迎,厮杀起来。

连夜追击,其实他也已经有些乏了,但兀自瞪着眼睛,直直迎向那元军副将。

阿里海牙虽然兵败广西,但到底还是元军大将,若是不杀,总是后患。

岳鹏所率侍卫马军和苏泉荡所率殿前司禁卫马军其实加起来也不过五千人,但他还是亦然选择继续冲杀。

还有机会!

只要等到皇上中军赶到,元军必败。

孔元在城头看着,眼睛微阖,沉吟数秒,又对旁边一副将吩咐道:“你再率军马出城,驰援阿里海牙元帅。务必要将阿里海牙元帅救回来。”

“是!”

这副将也匆匆领命下去。

不过十余分钟,又有数千元军骑兵从梧州城西门处鱼贯而出。

他们对侍卫马军理也不理,直接从战场旁侧绕过去,冲向阿里海牙部队所在之处。

苏泉荡在军中厮杀,瞥到这幕,脸色更是阴沉下去,举枪喝道:“冲!速速拿下阿里海牙!”

但他们面前却还是有密密麻麻的元军马军抵挡,根本连阿里海牙的帅旗都看不到。

两军糜战。

孔元麾下的骑兵个个精神饱满,率先出城的那支很快便将岳鹏的两千马军牢牢压制住。

侍卫马军陷入险境。

苏泉荡率军冲杀到阿里海牙残军深处,四面八方都是敌军。出城的元军也赶上来,也很快将他们反包围住。

因为岳鹏的决定,两支军马都陷入重围。

此时此刻,没有谁还再想着撤退,眼中只有敌军,士卒们跟着帅旗所在,不断冲杀着。

阿里海牙立在战车上,强打起精神,不断传令,让各军围住苏泉荡军马。

他也知道宋军的大部队就在后面,但这个时候两军已经彻底缠住,他想要撤退也不太可能,只有尽快将这支宋军骑兵歼灭,他才能够率着残军入城。

日落西山。

夜色渐渐沉了。

梧州城外,喊杀声不歇。

岳鹏之前和那元军副将交手数十招,不分胜负,此时各自被乱军冲开,都在军中浴血杀敌。

时间好似流逝得极慢。

城头上无数火把亮起,但是孔元没有再派军卒出城。

接连数天攻城,他麾下的将士也需要休息。而且,眼下元军大占上风,歼灭岳鹏、苏泉荡两支,只是时间问题。

艰难过去个把时辰。

随着岳鹏冲杀的两千侍卫马军仅仅只剩下数百人。

苏泉荡所率的殿前司禁卫马军更是损失惨重,在元军重重的包围下,他们那点人马几乎已经可以忽略不计。

万幸的是,在这个时候,夜色中,终于有浩荡军马隐隐绰绰地疾行而来。

最前是近万马军,听到前方的厮杀声,兴国军将领杜浒、刘子俊等人高声大喝,“众将士!冲!”

兴国军骑兵向着前方战场杀去。

梧州城上,响起鸣金声。

阿里海牙听到鸣金声,顾不得再剿灭苏泉荡,传令大军入城。

那支支援他们的元军也同样呼啸着往梧州城内而去。

孔元站在城头,脸色平静。

没有彻底剿灭两支宋军骑兵,他并没有觉得多惋惜。相较于整个战局,这点人马实在不算什么。

眼下广西已失,他只求能够救下阿里海牙,回去向伯颜交差便好。显然,现在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阿里海牙残军虽然狼狈,但怎么说也还有数千人,阿里海牙在军中应该不至于出事。

也正是因为如此,得知宋军大部队已经接近的消息,他才果断下令鸣金。

但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宋军中会有岳鹏这个“疯子”。

将他所率牢牢包围住的元军刚刚弃战撤退,他刚刚从死亡险境中脱离出来,竟然仍然没有想着撤退,而是率着仅剩的数百士卒调头又往回杀去。

后头撤退的元军也根本没有防备,不经意竟是被他数百人直直冲杀过去。

阿里海牙数千残军刚刚甩脱苏泉荡的殿前司马军,就和岳鹏的数百侍卫马军正面碰上。

因是撤退,阿里海牙的战车就在军阵的最前头。

浓浓夜色中,岳鹏并瞧不见阿里海牙的帅旗。但是,他率军直直撞进元军阵中,却恰恰和阿里海牙撞上。

区区数百人,在这种时刻发挥出难以想象的威力。

阿里海牙残军听得鸣金声下,入城心切,并无多少战意,竟是被他数百人如尖刀般插入。

厮杀中,岳鹏带着硬是闯到了阿里海牙的战车前。

朦胧的月色中,阿里海牙的帅旗还在飘荡。

岳鹏瞥到,眼神猛地凝起来,声音拔高几分,“众弟兄!杀!”

他从旁边亲军的手中夺过帅旗,左手持旗,右手持枪,率先向着阿里海牙战车杀去。

在他的后头,仍在跟随的侍卫马军仅仅已不到两百人。

可他们,都秉承着岳鹏的勇气。若以勇武而论,侍卫亲军冠绝宋军三军,无出其右。

岳鹏,是这支军队的魂。

后头些,苏泉荡看到岳鹏还没有率军回来,脸色难看到极点。

在他想来,岳鹏和侍卫马军大概已经被那支出城的元军歼灭了。

想想,他咬牙道:“众将士,再随本将冲杀!”

以前他和岳鹏有怨,但两人如今出生入死数回,早已是生死兄弟。他不愿放弃心中那些微的希望。

孔元在城头上看着自己的两支军马以极快速度往城头驶来,阿里海牙的部队却进军缓慢,不禁失声,“坏了!”

他断然没有想到,那支近乎被全歼的宋军骑兵竟然还有勇气向阿里海牙数千残军发起冲击。

手掌重重拍在城跺上,他连连道:“擂鼓!擂鼓!”

旁边的传令兵有些傻眼,“将军,才刚刚鸣金……”

孔元只是大喝:“擂鼓!”

传令兵只得连忙向着鼓阵跑去。

鸣金声乍歇,鼓声响起。

正率军往城内赶的两支元军骑兵的将领都有些不解,但迟疑过后,也都是又掉头往回杀去。

战场瞬息万变,他们在城下看不到整个战局,只有依令行事。

可他们此时再往回冲杀,无疑还是晚了。

苏泉荡又重新冲回到阿里海牙残军中后,兴国军的近万骑兵在杜浒、刘子俊等将的率领下,也杀到了。

阿里海军残军登时大乱,后头的将士各自向着梧州城头奔逃。

岳鹏杀到阿里海牙战车前,双腿猛蹬在马鞍上,飞身蹿到阿里海牙战车上,手中银枪连刺,右手横掼帅旗,将阿里海牙战车旁的元军持旗兵抡下马去。

阿里海牙帅旗跌落。

几个阿里海牙的骑兵刚刚冲杀上来,也被岳鹏刺死。

阿里海牙怒不可遏,拔剑斩向岳鹏。

他也没有想到,岳鹏竟然能率军冲杀到自己的面前来。

军中精锐多数被他派往后军坐镇,那些供奉更是早已弃他而去,他的旁边,竟是没有能挡得住岳鹏的骁将。

幸得他自己也是自幼习武,虽然这些年来声色犬马,但根基还在。

他的剑势极快,岳鹏来不及挥枪抵挡,被一剑由肩头斜斜划向腹部。

瞬间有鲜血迸出来,岳鹏痛哼。

不过阿里海牙的眸子也是猛瞪起来,充满惊讶。

因为他的剑重重斩在岳鹏的身上,竟是没能将岳鹏斩成两段,只是堪堪划开他胸前的甲胄。

他自是不知道,岳鹏的甲胄乃是赵洞庭精心设计,又经兵器坊锻造而成,有着远超这个年代的工艺。

一剑过,他再也没有机会。

岳鹏立在战车上,俊脸扭曲,眼中是无穷杀意,手中银枪连点,向阿里海牙发起猛攻。

阿里海牙到底已经是五十多岁的年纪,又身居高位,久未习武,实力自然远远不如年轻时候。只是十余招,他手中长剑被岳鹏的银枪拨落开去,岳鹏一枪从他的左肩处刺入,贯穿过去,深深刺入到后头的战车座位上。

阿里海牙惨叫。

岳鹏管也不管,帅旗将战车缰绳挑到手中,猛地勒住缰绳,掉转马头,又是大喝:“冲!”

他就这般持着帅旗,迎着溃败的元军,向后头冲去。

战车所过之处,人仰马翻。

战车两旁的轮子上都装有长长的带刺的绞轮,在夜色中不知将多少狂奔的元军士卒拦腰绞断。

而在战车的后头,还跟着岳鹏的侍卫马军,已经只剩下不过数十骑。

一战,侍卫马军近乎全损。但他们,跟着岳鹏创造了奇迹。
楼主:江湖人称尹大神  时间:2019-01-28 03:58:37
夜色中,赵大率着数十骑,押着阿里海牙驰向梧州城下。

城头上火把漫漫,孔元亲自立在城头,旁边,就是被五花大绑的完颜章。

月华如水,倍显凄凉。

骑兵所过之处,尸横遍野。

到得城下,数十骑齐齐勒马,赵大高喝道:“奉吾皇之命,前来以阿里海牙换回我军完颜将军!”

孔元看着城下,挥挥手,对旁边副将吩咐道:“带完颜将军出城!”

然而,这个时候完颜章却是忽地向着城下大喝道:“女真将士已绝,完颜章岂可苟活?”

吼完,他哈哈大笑着,“皇上愿意阿里海牙换我性命,完颜章感激不尽!”

话音未落,他猛地挣扎起来,甩开旁边押着他的两个元军士卒,豁然从城跺上越了出去。

“拦住他!”

孔元失声大喊,但是晚了。

完颜章魁梧的身影越出城跺,往城下落去,如一只断线的风筝。

城下响起闷响。

谁也没有料到,完颜章会在这个时刻寻死。他似乎是有意让赵洞庭看到他的壮烈。

“完颜将军!”

赵大失声大喊,脸色大变。

随即他猛地举枪,喊道:“回去!”

梧州城墙高达数十米,完颜章从城头摔下,断然没有幸存的可能。

他临死前喊出的那句话,始终在赵大的脑海中回荡。

可这个时候,阿里海牙竟然也是趁着士卒们出神的瞬间,挣扎开来,向着城门跑去。

“哼!”

刚刚调转马头的赵大咬牙冷哼,手中长枪猛然朝着阿里海牙的背影掷去。

完颜章已死,阿里海牙自然也再没有什么价值。他虽然不擅打仗,但是这点道理还是晓得。

长枪在空中极速划过,将奔跑中的阿里海牙穿胸而过。

阿里海牙的身影猛地滞住,长枪戳在地上,让他的尸体至死不倒。

孔元的眸子猛地瞪开了,怒声大吼:“放箭!放箭!”

可赵大头也不回,已经带着数十骑迅速远去。

阿里海牙的尸体兀自在夜色中伫立着,脑袋垂下,向着梧州城的方向。

夜风吹过,他的尸体才猛然倒在地上。

出城的元军掠到他近前,副将脸色极为难看,吩咐士卒将阿里海牙的尸体抬回城去。

宋军已经渐渐扎起营帐,在月色中露出依稀的白点点。

赵大率着士卒穿过军营,回到赵洞庭的车辇前,沉着脸走进车辇,“皇上,完颜将军他……殉国了。”

赵洞庭惊问道:“怎会这样?”

秦寒则是问:“阿里海牙如何?”

赵大答道:“完颜章将军说他女真士卒已经尽皆殉国,不愿苟活,从梧州城头跳下。死前……他说皇上愿意用阿里海牙换他的命,他感激不尽。阿里海牙……已经被我诛杀。”

赵洞庭微微闭上了眼睛,“他这是想让我觉得亏欠他,好永远记得对他的承诺啊……”

秦寒则是悄然松口气。

赵大跪倒在地,“末将办事不力,请皇上责罚。”

“完颜章将军已生死志,怪不得你。”赵洞庭只是叹息。

他其实心中有些预感,完颜章会和梧州城共存亡,但却也没想,完颜章会选择这般决绝的方法。

这辈子,他怕是都无法忘记完颜章的死,也就无法忘记对完颜章的承诺。

女真……

车辇内再度陷入沉默。

过不多是,营帐都扎好后,文天祥、苏泉荡、岳鹏、刘子俊等将都从各处赶来。

赵洞庭强撑着走出车辇,岳鹏、苏泉荡两人都是跪倒在地,眼眶泛红。

“起来罢!”

赵洞庭知道侍卫马军和殿前司禁卫马军几乎已经死绝,却也没有打算怪罪他们两。

文天祥作揖道:“皇上,我们扎营此处,是攻梧州,还是休整之后撤军?”

赵洞庭远眺着梧州城,那高高的城墙让人心生渺小之感。

他沉默半晌,说道:“梧州城内有大军驻守,我军兵力、粮草皆不足,明早撤军,回平南。”

“皇上!”

这时,秦寒却是忽然从车辇内走出来,道:“只需等到明日,元军自会出城。”

众人闻言都是惊讶,不禁全部看向秦寒。

赵洞庭也是奇怪,问道:“军师何出此言?”

秦寒脸色冷漠,淡淡道:“离城前,我已让士卒往梧州城内个个水井中投入鸠毒,现在,城内应该已经有不少元军有中毒迹象。”

“嘶!”

众人纷纷倒吸凉气,面露骇然。

鸠毒!

连赵洞庭都是色变。

鸠是种鸟,不过在现代已经绝迹。这种鸟食蛇,分部在南方山脉中,其羽毛有剧毒,泡在酒中几乎不可解,是以后代逐渐将“鸠酒”慢慢演变成“毒酒”的统称。虽然鸠毒投在水井中会被稀释,毒性大减,但人体也定然吃不消。

可城内未免就没有百姓留下,他们饮用井水后……

赵洞庭一股极怒从胸膛蹿起,脸色潮红,对秦寒怒吼:“你怎可使用如此丧尽天良的手段?”

秦寒却浑然不惧,仍是傲然立着,“梧州将破之时,大军仍未见踪影,我不用此法,难道坐视元军数万攻入广西不成?皇上以为,连夜追击阿里海牙的我朝数万将士,能够挡得住孔元的铁骑?”

赵洞庭道:“可是城中还有百姓!你用此法,城中百姓不得生灵涂炭?”

秦寒道:“梧州乃是要地,我朝势必要将其掌握在手中。区区百姓算得什么?”

说着,他拱手道:“若是皇上觉得我此举有伤天和,大可将秦寒斩杀便是。天要怒,秦寒一人担之。”

赵洞庭是真的怒了,心中也充满无尽寒意。他觉得秦寒简直就是个冷血的人。

在井水中投鸠毒,有可能让得整个梧州都成为死城。

他微眯起眼睛,喝道:“来人,将秦寒拖下去斩首!”

“皇上开恩!”

可这个时候,文天祥、刘子俊等人竟是接连跪倒下来。

刘子俊道:“皇上,军师此举虽然有伤天和,但也是无奈之举。城中百姓已经大多逃到城外,城内百姓应该遗留不多,军师夺苍梧、取静江,又镇守梧州有功,末将为军师求情,请皇上开恩!”

连文天祥都说:“皇上,虽然鸠毒荼毒城内百姓,但倘若能拿下梧州,于我朝有重大意义。”

苏泉荡、岳鹏都跟着开口,“请皇上开恩!”

秦寒的功劳,他们是看在眼里的。如果不是秦寒,他们不可能如此轻易灭掉阿里海牙,夺下广西之地。

而在他们的脑海里,相较于梧州来说,城内的那些百姓,实在算不得什么。

武将开疆,有几人不是心如坚铁之辈?

他们见惯厮杀,实在不会将梧州城内遗留的区区百姓放在心上。而且,未出城者,多半都是老弱了。

这个年代,远远不似现代对性命看得那般重要。

赵洞庭怔住。

他也知道,秦寒投毒是为南宋着想。但是,这种阴毒的法子还是让他觉得心寒。

要夺天下,必有伤亡,他可以接受士卒战死,甚至可以接受百姓被元军屠戮,因为那都是无法避免的事情。但是,为败元军,让得梧州城内的百姓都无辜遭枉,他难以接受。

因为,这是秦寒在杀他们。而秦寒,是他的军师。

这就等于是他在杀害城内的百姓。

赵洞庭想要光复南宋,是想将这整个天下都打造成乐土,让百姓全部能够安居乐业。让这个年代的人们都能吃上饱饭,过上安稳的日子。可秦寒此举,却让得他感觉自己好似变成了屠夫。

他没法接受,起码,现在还没法接受。

秦寒有功,可以不死,但是,赵洞庭却也不敢继续再让他留在自己的身边。

他眼中只有战局,却没有人性。他的理念,和赵洞庭的相悖。

过去好阵子,赵洞庭双眼直勾勾盯着秦寒,道:“你走罢,从现在起,你再也不是我朝军师。”

“呵呵。”

秦寒忽地冷笑起来。

他的脊梁仍是挺得笔直,眼中有着轻蔑之色,“你太过妇人之仁,南宋终亡。古往今来,仁慈之辈谁曾得过天下?三国之时,最后得天下的,也是曹操,而非刘备!你不杀天下人,天下人却会为你而死。秦寒告辞!”

说罢,秦寒就这般在夜色中甩袖离去,渐行渐远。

赵洞庭怔怔出神。

他不得不承认,秦寒的话让得他的内心有些触动。

不杀天下人,天下人却会为你而死……

赵洞庭不禁想到,若是不往井内投毒,元军从梧州进犯,广西境内又会是怎样的生灵涂炭?

到时候百姓的伤亡,仅仅只会有梧州城内这点人么?

一时之间,他的内心极为纠结起来。

他从现代带来的理念,还有心中的善意,和这个年代的现实情况剧烈交锋着。

这让得赵洞庭很是茫然,不知道自己这样,是不是真的太过妇人之仁了。

文天祥看着秦寒走远,出声道:“皇上,秦寒有大才,往往能以小谋大,请皇上三思。”

岳鹏更是说得直白,“皇上,梧州虽然会成为死地,但我们再遣百姓过来便是!”

赵洞庭没有说话,黯然走回到车辇里。

他忽然觉得,自己穿越到这个年代,附在赵昰的身上,似乎真的是个错误。他的性格,也许真不会是个合格的皇帝。

可是,要将心头的那些仁慈驱逐出去,他做不到。

他说过,自己的剑,不会用来刺向自己的百姓。

文天祥见赵洞庭一言不发走回车辇,对着刘子俊打了打颜色。刘子俊站起身,拔腿往秦寒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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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夜,秦寒终究还是离开了宋军大营,不知去向。

刘子俊回来后,对文天祥说:“军机令,我没能留住他。”

文天祥低声叹息,“看来秦寒真的对皇上生怨了。”

刘子俊迟疑又道:“这倒未必,他说,等到朝廷需要他的时候,他自然会再回来。”

文天祥微微皱起眉头,道:“他倒是心有大义,但是,皇上未必肯接纳他啊……皇上是个仁慈君主,秦寒擅于打仗,可太过不择手段。唉,可惜他那满腹的才学了。”

刘子俊不再说话,亦是满脸叹息之色。

若是皇上心肠硬些,又或是秦寒手段不这般毒辣,两人其实都不至于闹到如此地步,这都是命。

文天祥看向岳鹏和苏泉荡等人,道:“岳将军、苏将军刚刚历经血战,先去休息吧,杜浒、子俊,你们两随我去打扫战场。”

火把很快在平原上亮起来。

这夜,数千具宋军尸首和数千具元军尸首被堆积起来。

双方尽皆伤亡惨重,宋朝侍卫马军和殿前司禁卫马军几乎名存实亡,殿前司都虞候张希在右臂被斩,沦为残疾,侍卫马军公事蒋存忠更是死于乱军之中。侍卫马军仅存岳鹏和数个士卒。

翌日清晨,赵洞庭强撑着从车辇中走出来,到那堆满尸首的地方,亲自点火,将这些尸首焚化。

上万具尸首堆积着,浇上火油,火焰冲天,劈啪作响。

无数士卒围绕在旁,静静看着,默默淌泪。这中间,有他们的兄弟,有他们的朋友。

整个天地仿佛都沉寂起来。

不多时,元军真的如秦寒所料,出城而去。

城头上的元军旗帜渐渐撤去。

孔元黑着脸,压抑着极大的愤怒,带着仅剩的元军士卒从城东门出城。

想当初他率十万士卒攻城,可如今,跟随他再出城的,竟然只余不到三万。

除去之前攻城折损的三万余人外,还有三万余士卒,都是在饮用城中的井水后,中毒而死。

他根本就没有想到宋军竟然会在井水中投毒,用这种丧尽天良的法子。因为这种法子,实在是有伤天和。等到发现士卒不对劲时,为时晚矣。

梧州城内的井水也不知道要多少时日才能将鸠毒尽数稀释,他显然也不可能再继续驻军在梧州城中。

大军数万人,有粮没水,也撑不住多少时日。倒不如早些退去,再另寻机会和宋军开战。

梧州对宋朝而言至关重要,但于他们元朝而言却并非那般重要,没有必要死守。不得梧州,他们还可以从其他地方进攻宋朝,直取雷州。

真正让他生气的,还是那被鸠毒毒死的三万余士卒。

那可是足足三万多精兵啊!

挥师十万,未能救下阿里海牙,却折损七万余,孔元此次出征,自然是败了。

这般大的损失,甚至可能影响整个南方的局势。

而在他们离开后,宋军浩浩荡荡向着梧州城而去。

赵洞庭的车辇在梧州城下停住。

在车辇前面数米远处,是一具以极为扭曲的姿势躺着的尸首。

是完颜章。

他的骨头怕莫是全都摔碎了,手脚都弯曲着。头盔跌落在数米远处,连脑袋都摔得稀烂。

赵洞庭走出车辇,看到完颜章遗体,脸色更显得苍白几分,沉默良久,对赵大吩咐道:“将完颜将军的遗体处理好。”

虽然完颜章降宋的时间并不长,但他率女真士卒血战梧州,死死挡住十万元军数天,值得任何人敬佩。

赵大领命带着士卒前去。

直到军中的仵作上来,将完颜章的遗体抬下去,赵洞庭才又回到车辇内,继续往梧州城内而去。

刚刚入城,便看到满街尸首,有元军、有宋军,亦有百姓。

这些尸首都凌乱躺在街道上。

孔元出城前,连收拾这些尸体的心情都没有。

整个梧州城真的沦为死地。举目望去,没有任何活物。

纵是当初慕容川屠雷州遂溪县时,也没有这般凄惨。

而这,都是因为秦寒投毒而造成的。

他拿下梧州,可让得这座城彻底变为死城。连见惯血腥场面的士卒们都不禁被城内的景象摄住。

街道上除去人类的尸首外,还有极多老鼠、野猫等等动物的尸首,全都死了。

鸠毒让得这些人类、动物的死状都极为凄惨,全是眼睛通红,全身发黑。

赵洞庭已下严令,让众将士不得饮用城内的水,若要饮水,需到城外浔江水中取水。其实,根本不用他下令,看到城内这些人、动物的死状,怕是也没有敢再饮用城内的水。

车辇自然而然停住了。

将士们都以极为惊骇的眼神瞧着街道上的尸首,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死气。

赵洞庭微微掀开车帘,看到这种惨象,微微闭上了眼睛。

然后,他下令道:“车辇在此止步,让士卒将城内的尸首全部堆积起来,焚烧了吧!”

他不想再往城内去,怕看到更凄惨的景象,自己承受不住。

这日,宋军所剩的四万多军卒光是清理城内的尸首,便足足用了大半日的时间。

城内鲜有幸存的百姓,仅仅不到百人,其中甚至有数十人已经吓得疯癫。

被鸠毒毒死的百姓,足足四千有余。一辆辆战车堆满尸首,往城外送去。

士卒的甲胄、兵刃都被收集起来,堆在城门口。

赵洞庭最终还是穿过梧州城,去了城东门。

空气中已弥漫着些腐烂的味道。

城墙上横七竖八躺着无数女真士卒和元军士卒的尸首,重重叠叠。

有士卒看到城墙上的惨状,都经受不住,呕吐起来。

赵洞庭的脸上几乎看不到任何血色,沉默良久,才道:“将抗元军士卒的遗体都清理出来。”

赵大下去传令,很快有许多士卒涌上城头,将城头上的女真将士、元军士卒还有百姓的尸首分开堆积起来。

而城下,更是有着密密麻麻的尸首。

还有士卒来报,水寨那头同样有着不少尸首,漂浮在河面上。

直到黄昏时,这些尸首才被彻底清理干净。

短短五日时间,在这梧州城内外,死亡的人竟是达到八万多之巨。

在这个人口稀缺的年代,甚至绝大多数县城都没有这么多人口。

完颜章率着他的女真将士,为他们的生命画了一个璀璨的句号。梧州城战,势必传扬天下。

赵洞庭在城头率着众将士祭天,亲自将女真士卒们的遗体点燃。待得尸体都焚为灰烬时,他亲手将完颜章的骨灰洒下城头,“即日起,梧州城更名为女真城。朕在此立誓,大宋不灭,女真便终有辉煌之时。”

后面这句话,他说给后头的将士听,亦是说给亡魂仍旧游荡在梧州城头的女真阵亡的将士们听。

这是完颜章用自己和近万女真将士的生命,换来的承诺。

赵洞庭不知道自己的破伤风能不能治好,是以,他说的是南宋不灭,而并非是他不死。

旁边随行的宋朝史官连忙将赵洞庭的这句话记录在本子上。

“景炎四年,抗元将军完颜章率近万女真士卒抵挡元军,悉数牺牲于梧州城,皇上有言,梧州城即日更名为女真城,大宋不灭,女真便……”

夜色渐渐黑了,焚化尸体的火焰也渐渐熄灭。

梧州城内沉寂如鬼城,除去军营外,几乎没有半丝光亮。

赵洞庭也在军营中,突然将文天祥、岳鹏、苏泉荡等人全部宣到营帐内。

破伤风的潜伏期有的人是数天,有的人是几个月甚至几年,但发病越快的,却越危险。他手掌受创后,不过短短的四天多时间就出现头晕、乏力的症状,自然严重。而出现他这种症状后,可能生命再也无法延续多长的时日。

莫说是这宋代,便是现代,赵洞庭也没少听说有人因破伤风而死亡。

这是种死亡率极高的病,连现代医学都不能保证治愈。

只要病症更为严重,那时候他或许就离死不远了。他没有时间继续在梧州城耽搁下去。

在这个年代,他最不放下的还是乐婵。纵是百草谷治不好破伤风,能在死前去见见乐婵,跟她道个别,也不算白白穿越到这南宋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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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天祥等人并不知道赵洞庭患破伤风的事,到营帐内,都站在赵洞庭的床榻前。

赵洞庭开口说道:“此时叫诸位来,是朕有些事情想要和诸位交代。”

文天祥道:“皇上,您身体有恙,有事何不明日再说?”

“来不及了。”

赵洞庭苦笑道:“朕患的是破伤风。”

文天祥他们脸色都是惨变。破伤风在这个年代几乎已经和死亡划上等号。

赵洞庭自己倒是看开不少了,自顾自又道:“朕准备随乐无偿前辈去百草谷看看能否为朕医治,今夜便动身。朕走后,军中大事皆由军机令你做主,若是元军攻雷州,广西可弃,我朝需以雷州为根基,慢慢扩张,不可操之过急。若是朕回不来,军机令你便为我大宋新皇,我已留下遗诏,若是朝中有谁不服,将其驱逐便是。秦寒之人韬略在胸,你可重新将他召回来,有他在,我大宋或许真的可以光复。”

“皇上!”

文天祥大惊失色,跪倒在地,“老臣并非皇室,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岳鹏、苏泉荡两人也在旁边欲言又止。

赵洞庭笑道:“我大宋沦落至此,非不非皇室又有何重要?只要军机令你能让百姓都过上舒坦日子便好。”

文天祥泣不成声。

岳鹏、苏泉荡两人的眼眶也是红了。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赵洞庭竟然患的是破伤风。一时之间,有种天塌了的感觉。

赵洞庭是整个宋朝的灵魂和主心骨。

他们才刚刚看到抗元复宋的希望,可现在,这希望又在渐渐熄灭。

赵洞庭从床上走下来,眼眶也是有些泛红,转头对乐无偿道:“前辈,咱们这便出发吧!”

经过这一年多时间以来的相处,他和岳鹏等人虽未君臣,但也是兄弟。他也舍不得他们。

然而,疾病却是这天地间最无情的东西。说要夺走人的性命,便会夺走人的性命,任你是万古枭雄,还是人中豪杰,都难以幸免。

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豪杰,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病魔之下。

看着赵洞庭带着乐无偿缓缓出帐,岳鹏哽咽喊道:“皇上,末将随您前往百草谷!”

赵洞庭没有回头,只是挥挥手道:“时间紧迫,朕带无偿前辈和赵大、赵虎去即可。军中离不开你们。”

话音落下时,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营帐门口。

不多时,数十飞龙士卒拱卫着一辆车辇飞速驰出梧州城,往北面贺州而去。

萌渚岭横贯广南西路贺州境内,直绵延到荆湖南路九嶷山。而百草谷,就在荆湖南路的边界处,离贺州并不远。

梧州在贺州南面,赵洞庭只需穿过贺州,便可到百草谷所在的姑婆山,并不需要多少时日。

当然,以他现在的病情来看,时间显然还是十分的紧迫。

破伤风这种病,越早治越好,等到病症严重时,再想治,就没有多少时间了。

赵大、赵虎两人驰马在赵洞庭车辇左右,不断呼喝飞龙士卒加速前行。

赵洞庭躺在车辇内,发着呆。

他在想,若是他死了,南宋会不会按着历史的轨迹,最终还是被元朝灭亡。到时候,文天祥、陆秀夫、岳鹏、苏泉荡等人不知道是什么下场。杨淑妃、颖儿、乐舞、韵锦她们又能否留得性命,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在这里竟然已是有着如此多的牵绊。

天色亮了,又黑了,又亮了。

如此过去两天时间,傍晚时,赵洞庭他们到得梧州和贺州边界处,东安江的末端。

人乏了,马也乏了。

东安江在这里形成湖泊,湖泊中湖水清澈见底,波光粼粼,折射着夕阳余晖。

数十骑在这里驻足,飞龙士卒们翻身下马,战马迈着小碎步跑去吃湖边的青草。

赵洞庭从车辇中走下来,坐在湖畔旁,看着湖水。湖泊中好似荡漾起乐婵的影子,在对着他微笑。

然后,耳朵里仿佛又响起韵锦的琴音,她在轻唱赵洞庭为她写的那首盼君归。

赵洞庭嘴角微微勾勒起笑容,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个时候,乐无偿悄然走到赵洞庭的旁边,忽然道:“皇上……”

赵洞庭睁开眼道:“前辈,怎么了?”

乐无偿几经犹豫,道:“皇上若能痊愈,草民愿意将蝉儿嫁入宫中。”

在平南县城时,他纠结赵洞庭的年纪和身份,赵洞庭问他是否愿意将乐婵嫁给自己,他始终没有松口,只是敷衍等战事过后再说,还说百草谷的那些女人定然不愿意放人。而这两天,赵洞庭常常说,临死之前去百草谷再看一眼乐婵也知足了,这让得乐无偿心里悄然发生了转变。

他看得出来,赵洞庭是真正喜欢自己的女儿。这不禁让他想到自己的妻子。

那时候,妻子不也比自己大么?

那时候,自己和妻子的爱情不也同样被百草谷阻挠么?

在经过强烈的思想挣扎后,乐无偿忽地很想看到乐婵和赵洞庭圆满。

他和妻子的遗憾,若是能在赵洞庭和乐婵的身上得到圆满,这似乎是个不错的结果。

他此时甚至想着,若是皇上真能大难不死,自己便是抛掉信义,将乐婵从百草谷中抢回来,亲自送往宫中又有何妨?

妻子的事,始终是他心中难以愈合的遗憾。

若是当初他强硬些,以武力将百草谷主打退,他们便不用逃到河山去,他妻子也兴许不会死。

赵洞庭闻言惊喜,“真的?”

乐无偿见他这样,心情也稍稍开朗些,笑道:“自然是真,只是皇上还得能劝婵儿下山才好。”

赵洞庭滋滋磨着牙齿,“她若是不愿下山,朕便将她绑下山,如何?”

乐无偿脸上的笑容顿时凝住。

赵洞庭还真有点担心他生气,挠挠头道:“呵呵,朕开玩笑的,开玩笑的。”

……

这夜,一行人就在湖畔旁扎营住下。

翌日大清早,赵大、赵虎两人就将士卒们呼喝起来,然后收拾营帐,准备出发。

可在这时,湖中却忽有埙声传来。空荡飘渺,仿若天外之音。

一叶扁舟随波逐流,缓缓而来。

一白衣女子飘然立在船头,仿似随着埙声从天外而来。

她容颜绝美,美得让这湖泊都失去颜色。明眸皓齿,眉目如画,美目盼兮,看不到丝毫的瑕疵。

钟天地之灵秀,蕴山水之华英,大概说的就是这种女子。

赵大、赵虎和那些刚刚上马的飞龙士卒们都怔住,被这绝美的女子摄住心神。

她似乎有种魔力,那飘然出尘,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便是乐婵、韵锦在这里,怕也得微微失色。

乐婵的美也飘然出尘,但是那种冷冰冰的飘然而尘。这个女子,则是种若即若离,似乎带着点点柔和,但又仿佛不可捉摸的出尘。

这种气息,对于男人来说无疑是充满着无穷的诱惑力。

赵大、赵虎两张丑脸都是张大着嘴,过几秒,赵大才结结巴巴道:“皇、皇上,有、有仙女。”

他们兄弟俩嘴里的哈喇子都快流出来,和那女子同时出现在这画面里,登时有种大煞风景的突兀感。

赵洞庭在车辇内睡的,听到埙声时悠悠醒转,此时听到赵大的声音,掀开车帘,往湖上瞟去。

然后他也怔住。

这女子的确有吸引任何人目光的魔力,纵是去到人声鼎沸的城池里,怕也能让得街道上瞬间安静下来。

赵洞庭从没有敢想过,这世上竟然会有这般绝美的女子。在上辈子,他也没见过。

那个年代,生不出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来。

这女人,可以说超然他对美女的想象力。她的眉目琼鼻,都精致到极点。

但船并未接近赵洞庭他们,在湖泊中随着波光,又渐渐去了。

女子只是偏头往这边瞥了一眼,凭然一笑,动人心弦。

飞龙士卒个个心生摇曳。

赵洞庭也是良久才回过神来,放下车帘,道:“出发吧!”

乐无偿在他旁边,刚刚也看到这女子容颜,以他的年纪也不禁感慨,“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女子。”

赵洞庭也有心感慨,但没好意思说。光以容貌而论,这个女子的确还在乐婵之上。

但这话,赵洞庭能跟乐无偿说么?

这个女人虽然也让得他心头微动,但还不至于让他移情别恋。

初恋总是最动人,而乐婵,其实可以说是赵洞庭这两辈子的初恋。上辈子那个女人,只是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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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恋恋不舍看着那女子随着小船渐飘渐远,准备出发。

而这时,从湖泊旁却是忽又有一人影从芦苇荡中出现。

一席青衣,衣袂飘飞,背上斜插着一柄长剑,剑柄自肩头上露出来,自芦苇荡冲出后,竟是直入江中。

赵虎等人的眼神再度被摄住。

因为这青衣人脚下别无他物,只是双足轻点,竟在湖面上踏波而行。

翩然之间,恍若谪仙。

湖泊在他脚下如同平地,他就这般飘然在湖泊上越过数十米,轻轻落在那绝美女子的船上。

小船不见丝毫颠簸。

赵大结结巴巴又道:“皇、皇上,有、有仙人。”

赵洞庭在车辇内眉头微皱,再度掀开车帘走出。看到那小船上突然出现的青衣人,也是微微怔住。

这青衣人看起来便不凡,站在船头,好似和整个山水相融。

如若不是他颔下续着胡须,年岁稍长,怕真会被人以为和那女子都是被上天贬下来的谪仙人。

而青衣人的目光,也向着赵洞庭他们这边看来。双目狭长,隐有精光闪烁。

乐无偿似是感到气机,从车辇来走出来,脸色凝重,“皇上,此人是顶尖高手。”

赵洞庭轻轻点头,对着赵大他们轻声道:“戒备!”

赵大等人神色立刻肃然起来,数十骑拦在赵洞庭车辇前。因为,这时候青衣人已经向着他们来了。

只见他袖袍突然鼓荡,覆手间,小船竟是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岸边射来。

这手,当真如同神人。

不到十息时间,小船便已到赵洞庭他们面前的湖岸边。

青衣人飘然而起,越过数米,轻轻落在赵大他们前面不过数米处。

赵大武艺不错,但自知和这青衣人还相差十万八千里,豁然拔出剑道:“来者止步!”

为掩饰身份,他们出梧州城时,全部着的便服,兵刃也都是带的江湖中最为常见的长剑。

赵洞庭的眼神再度在白衣女子的面容上扫过,然后才注意到她脚下的小船。

小船两旁布满青苔,满是腐朽气息,看起来,已在这湖中飘荡许久。

这青衣人和白衣女子,应不是这里的人。

细细看过后,他才又将眼神放到青衣人的身上。这种人,真是完全诠释了他心中对江湖高手的想象。

这简直就是活在尘世中的剑仙。

他的脑海中,瞬息浮现出一名字……剑神空荡子?

青衣人并没有出手打算,顾盼间好似全然没将赵大等人放在心上,忽然出声,问道:“诸位是大宋将士?”

赵大他们微惊。

乐无偿悄然挡在赵洞庭前面,说道:“还未请教。”

在气势上,也只有他可以和这青衣人分庭抗体了。赵大、赵虎他们,全然失了颜色。

青衣人道:“君天放。”

乐无偿的气息在这刻倏然凝住,赵洞庭不禁失声,“青衣剑仙君天放!”

过年那会,他在雷州看过百晓生江湖高手榜,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青衣剑仙君天放,蜀中人,轻功无双,高手榜排名第十,紧随在乞丐皇帝洪无天之后。

像他这种层次,已经不是顶尖高手可以衡量,而是绝世高手,举世罕敌。

青衣人对赵洞庭的吃惊并未放在心上,只是轻轻颔首。

在江湖中知晓他名号的显然不少。

乐无偿挥挥手,让赵大、赵虎他们收起兵刃,道:“在下乐无偿,不知青衣剑仙此来所谓何事?”

“断山指?”

君天放的眼中终于稍稍露出讶异之色,而后道:“我和侄女流离至此,想要换取些粮食,不知可否?”

赵大、赵虎等人,还有赵洞庭全部都是怔住。

娘咧,当真不愧是绝世高手,过来换粮食还这般飘然,好像是神仙过来讨要香火似的。

真的很难想象,如君天放这种人竟然也会为果腹而烦忧。放下身段要换取粮食。

乐无偿也是微微怔住,然后看向赵洞庭。

赵洞庭自然不介意和这样的绝世高手结个善缘,吩咐道:“赵大,取些粮食赠予君前辈。”

说着又看向君天放,“不过是些许粮食,前辈收下便是,无需换取。”

赵大取下自己的包囊,翻身下马,递给君天放去。

君天放收下包囊,却道:“君某不喜欠人人情。”

说着,他伸手入怀中,取出一块金锭来,抛给赵洞庭,“这些买下你的粮食应该是够了。”

乐无偿伸手接过金锭。

赵洞庭好无奈,满心的无奈。想要让这样的绝世高手欠个人情,却还被人家识破心思,真是苦恼。

看着君天放转身欲走,他实在是舍不得。

纵然自己可能命不久矣,但要是宋朝能够招揽到君天放这样的高手,以后复兴或许能多些希望。

他忽地出声,问道:“前辈欲往何处去?”

君天放道:“梧州。”

然后脚下轻点,又飘然落到船上去了。

白衣女子盈盈朝着赵洞庭他们施了一礼,赵洞庭还要再问,君天放却是又已催动内力,小船疾射而去。

他显然并不想和赵洞庭等人有过多牵扯。

赵洞庭的话卡在喉咙里,看着君天放的船迅速远去,满心可惜,嘴里不禁感慨,“可惜了,可惜了。”

乐无偿在旁边轻叹,“皇上,如青衣剑仙这等出尘之辈,要想招揽,得需缘分。”

赵洞庭耸耸肩,心里也明白这点,有些怅然道:“走罢!”

莫说他眼下没有袒露身份,纵是说出自己是宋朝皇帝,君天放怕也未必会过多理睬他。

这些江湖中人,特别是绝世高手,本来就对皇权看得极轻。

“出发!”

赵大见君天放的小船已经在芦苇荡后不见踪影,挥手高喊。

数十骑护卫着赵洞庭的车辇继续向着北方而去。

如此又过几天,众人终到贺州北面边界临贺岭边缘。

乐无偿对赵洞庭说道:“皇上,再有三日,我们便可以到百草谷了。”

赵洞庭躺在车辇内床榻上,只是轻轻点头。

到现在,他的病情又已加重了。面部总是痉挛,牙关紧闭,说话都很困难,稍微受到点刺激,如光线、声音等,都可能会引起全身痉挛抽搐。整个人无时无刻不处在痛苦之中。

如果再得不到治疗,病情再恶化些,他是真的神仙也难救。

乐无偿眼中带着担忧,对车辇外喊道:“赵虎,你留下十人在这里看守车马,我和赵大带皇上前往百草谷。”

临贺岭中全是蜿蜒陡峭的山路,有些地方更是连路都没有,车辇和马都上不去。

赵虎领命。

赵大从外面钻到车辇里来,到赵洞庭床榻前,将赵洞庭背在背上,往外走去。

才刚刚被外头的阳光照到,赵洞庭整个人就不断的抽搐起来,面色微微发紫,承受着极大痛楚。

数十士卒在前面披荆斩棘,一行人往临贺岭上爬去。

山路陡峭,过不多时,一行人便消失在深深的丛林中。

赵虎命令士卒就地扎营,等待赵洞庭他们回来。

梧州。

文天祥在赵洞庭走后,留下刘子俊、杜浒两人率兴国军镇守梧州,自己率着其余士卒赶往平南。

同时,留在荔浦县城内的士卒也押着元军的降卒同样赶赴平南。

在平南城中还有着不少的元军降卒,大战过后,小半个梧州满目疮痍,倍显凋零。有些城池沦为死城,而有的也不过仅仅剩下数千人。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

赵洞庭身患破伤风,这些事情便都落在文天祥的头上。

如苏泉荡、岳鹏等人,打仗可以,但要说到治理,可就是门外汉了。

幸得文天祥是儒将,本是文臣,要不然,宋朝取下广南西路,怕也难以收拾这个烂摊子。

转眼,又过去三天。

傍晚时分。

小雨刚歇,深山中薄雾萦绕,满是清新气息。

赵洞庭数十人在山路上时隐时现。

到这时,赵洞庭已经病入膏肓,面色青紫,且偶尔还会口吐白沫,常常因为痉挛而导致大汗淋漓。

飞龙士卒个个衣衫褴褛,神情疲惫。

这三天为赶路,他们都没有怎么休息。

又翻过一座山,眼前的山峰上草木忽然变得稀薄,杂草丛生。乐无偿终是指向那被云雾遮盖住的山顶,道:“皇上,这便是姑婆山了!”

赵洞庭却没有任何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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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黑了。

幸得刚刚下过小雨,姑婆山上又树木稀缺,飞龙士卒点起火把,赵大背着赵洞庭继续往山上走去。

因为赵洞庭身体状况极差,这大大影响他们爬山的速度,上次乐无偿和乐婵来时,只用个多时辰就到了那百草谷的入口处,可这回,赵大等人却是足足用掉将近两个时辰。

终于到得百草谷入口时,已是深夜。

石壁前,乐无偿掀开藤蔓,道:“这里就是百草谷了。”

赵大连忙背着赵洞庭往里面走去。

可才刚进山洞,在火把的照耀下,前面却是出现明晃晃的剑光。

“何人深夜闯谷?”

他们上山时点起的火把显然被百草谷的弟子注意到了。

乐无偿忙拦在赵大面前,拱手道:“诸位仙子,乐无偿深夜来访,还请通报谷主。”

持剑的几个百草谷女弟子都微微愣住,中间穿着青色宫裙的女弟子道:“你怎的又来了?”

饶是乐无偿在百草谷呆过段时间,和她们相识,却也不见得她们有什么好脸色。

这些常年居于深山中的女人,实在没有什么和人打交道的经验,更不懂什么叫做笑脸相迎。

乐无偿倒也不至于和这些姑娘生气,微有焦虑道:“冒昧前来时有要事,还请诸位仙子代为通报。”

赵洞庭现在的身体状况极为恶劣,可以说随时都有丧命的危险。

然而,那女弟子却是道:“谷主已经睡下,有事明早再说吧!”

这却是惹恼赵大。

赵洞庭性命垂危,他早已是心焦如焚,见得这女弟子这般不客气,当即喝道:“放肆!皇上亲临,还不速速让你们谷主出来迎接。要是皇上发生什么意外,老子夷平你们百草谷!”

要不是看这些弟子都是女人,他甚至已经要破口大骂了。

飞龙士卒们铿锵全部将剑给拔出来。

他们是赵洞庭的亲卫,赵洞庭就是他们心中的天,个个都能为赵洞庭舍生忘死。

虽然这些女弟子个个千娇百媚,但此时,他们显然也没有那怜香惜玉之心。

个个女弟子尽皆色变。

那绿色宫裙女弟子听及皇上两个字,脸色变幻,跺跺脚,终究还是匆匆往洞内跑去。

她们虽居深山,但也知道,这个天下是皇上的。南宋即将危亡,但赵洞庭还是百姓们心中的皇帝,只要南宋未彻底灭绝,宋帝这两字,在南宋这片土地上,总是有着极高的威严。

只不多时,百草谷主携带着四个穿着紫色宫裙的长老急急从山洞深处走出来。

到近前,见到持剑而立的众飞龙士卒,再见到赵大背上的赵洞庭,连忙跪倒:“一叶兰恭迎皇上。”

一叶兰,这任百草谷谷主的名号。

四个长老也紧跟着跪倒在地,“恭迎皇上!”

乐无偿瞧到这幕,悄然松口气。他担心的就是这些百草谷的女人不忌惮皇权,不将赵洞庭放在心上。

此时她们这般诚惶诚恐,显然已经没有这种顾虑。

赵大满脸焦急,“皇上率军和元贼厮杀时患破伤风,你们可能治?”

百草谷谷主和几位长老微微愕然。

乐无偿道:“先到里面再说。”

虽然有火把,但这洞口仍旧显得漆黑,显然不是瞧病的地方。

百草谷谷主回过神来,连忙请乐无偿他们往里面去。赵大背着赵洞庭往前疾行。

他现在甚至都感应不到太多赵洞庭的呼吸了,只能感觉到赵洞庭不断在微微的抽搐着。

过数分钟,百草谷谷主将他们带到一古色古香,充满药香的房间里。虽是山洞,但布置得极为雅致。

“还请将军将皇上放在床上,让我等细细诊断。”百草谷谷主开口道。

赵大忙将赵洞庭放在床上。

这个时候,赵洞庭脸色已是完全青紫,嘴角边还淌着白沫,呼吸微弱,看起来已经像是弥留之际了。

百草谷谷主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惊道:“确是破伤风之症,而且已是病入膏肓之相。”

赵大圆鼓鼓的眼睛里忽地淌出泪来,说道:“快些给皇上治疗,你们快些给皇上用药啊!”

“这……”

百草谷谷主满脸难色,“若是病状初期,我谷中尚且有法可以医治,可现在皇上他……”

噗通!

赵大猛地跪在地上,“求求你们,救救皇上吧!”

众飞龙士卒跟着跪下,尽皆哽咽。

在雷州的那些日子,赵洞庭对他们多为关照,常常陪他们训练。他们却是个个都视赵洞庭为大恩人的。

再有,赵洞庭率他们冲击杰苏尔大营,那一幕幕,都让赵洞庭深深刻在他们心中。

“诸位将军快快请起。”

百草谷谷主也是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我等非不愿为皇上治疗,实在……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虽然百草谷在江湖中号称医药无双,但这个年代的医术,终究有限。连现代都很难治疗破伤风晚期,更莫说是这个年代。

乐无偿颓然失色。

赵大跪在地上,放声痛哭起来,哭得像是个孩子。

房间中霎时满是悲戚。

赵洞庭虽然难以动弹,但还尚有神智,咬着牙勾了勾手指,眼睛向着旁边瞟去。

乐无偿注意到这幕,连忙走到他旁边,问道:“皇上,怎么了?”

赵洞庭真的感觉自己像是随时都要死了,强提起气,缓缓道:“乐……乐婵……”

这些天来病情渐渐加重,他也逐渐想通了。虽然他没有能够光复宋朝,但到底还是为宋朝稍稍打开局面了,也算对得起那些臣民们对他的殷切期望。他现在只想再见见乐婵,如此,也不再有什么遗憾。

乐无偿心中轻轻叹息,扭头对百草谷谷主说道:“谷主,能否将乐婵请出来?皇上想见她。”

他这话说出口,有个娇小玲珑的长老眼中却是忽地放出亮光来,说道:“乐婵正在精研百草针法,其中或许有可以治疗破伤风的方法也说不定。”

百草谷谷主一怔,连道:“快快去将圣女请来。”

虽然眼下湖荆湖南路已经全部沦陷元朝之手,但她们这些人,还是将自己当成宋朝百姓的。

刚刚说话的娇小长老连忙往房间外走去。

乐无偿他们都看到希望,连轻声对赵洞庭说道:“皇上且先别急,百草谷中兴许还有治疗您的方法。”

赵洞庭眼睛微微眯起,似乎想笑,但却是满脸的苦色。破伤风的患者脸上痉挛,总是这样的神色。

不过数分钟,乐婵跟着那长老匆匆走进房间里来。

她直直走到赵洞庭的床榻前,眸中泪光荡漾,“皇上……”

这些时日来,在百草谷的洞口,常常有个形单影只的身影,望着群山怔怔出神。

乐婵以为自己能够彻底忘却赵洞庭,但却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赵洞庭这稚嫩的身影已经扎在她的心里。她越想忘记他,他的身影却越是在她的脑海中浮现。

碙州行宫的淡定从容,秀林堡的怒发冲冠,那一幕幕,都让她难以忘却。

赵洞庭嘴角扯了扯,“乐婵……”

刚喊出名字,他的身子又是痉挛起来,整个人忽地弓起来,脑袋往后仰起,像是被蒸熟的虾子。

“皇上!”

乐婵眼中蓄满的泪水终是滑落下来。

百草谷谷主连道:“快去取玉真散来,煎熬蝉衣,缓解皇上病情。”

玉真散和蝉衣,都是治疗破伤风前期的药。玉真散能解痉挛,而蝉衣,则是黑蚱褪下的壳,有时候对破伤风能起到作用。

“呃……”

赵洞庭紧紧咬着牙齿,过去足足十余秒才缓解下来,身体又渐渐舒展。

他手指颤抖着,向着乐婵搭在床边的手摸去,“秀林……秀林堡……我……我不该……凶你……”

他只以为,乐婵是为这事生气,才毅然答应成为百草谷的圣女。

乐婵泣不成声,只是摇头。

百草谷谷主在旁边自然瞧出来两人之间有些不对劲,神色微有古怪起来,咳嗽两声,道:“洛神,你这些时日来精研百草针法,其中可有能治皇上破伤风之症的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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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婵眼泪婆娑地回头看谷主,然后忽地起身,匆匆往屋外跑,“我这就去看。”

百草针法做为百草谷的镇谷针法,深奥难懂。她才来百草谷不过十个月多点的时间,自然还没能将百草针法钻研透彻。而谷主等人又认为她在医药之道上有着极高的天赋,这些时日来将百草针法交给她钻研,却又谁都没有拿去看过。

如果她们看过,以她们的根底,现在兴许不用这般惶急。

赵洞庭看着乐婵跑开,眼中渐渐流淌出笑意。

乐婵能为他哭,他已是心满意足。这说明她心中是有他的。

很快,有百草谷弟子端来玉真散。

乐无偿喂赵洞庭刚刚服下,乐婵也捧着百草针法跑进来。

她眼角仍是挂着泪水,对谷主说道:“书中有能排解毒素的针法,可、可是我还没有练过。”

破伤风是由破伤风梭菌侵入人体而造成的,破伤风毒素主要是侵袭神经系统中的运动神经元,而造成人体痉挛,到最后导致窒息。这个年代自然不懂什么病菌,但却也知道,破伤风是由毒素引起。

谷主从乐婵手中接过百草针法,让乐婵翻到记载排解毒素的那页,脸色逐渐变得愈发难看。

百草针法中记载着许多中针灸之术,可这些针灸之术尽皆不同,施针经脉、施针顺序,还有施针的力道等等,全部都需要经过专门的练习才能掌握。她懂针灸,但想要在短时间内掌握这门针灸之术,却也为难。

好半晌,她才对赵洞庭说道:“皇上,此针法虽然有可能治愈您的破伤风之症,但我谷中从未有人习过。老身实在不敢断言能否将皇上你彻底治愈,且此针灸之术涉及要穴,颇有风险,稍有不慎便可能让皇上您……还请皇上自己定夺。”

她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哪怕针灸,成功率也极低。而且还可能让赵洞庭遭遇不测。

他若不治,兴许还能撑几天,若是治,可能在针灸的时候就会丧命。

乐无偿、赵大他们都看向赵洞庭而去。

赵洞庭却并没有犹豫。已到这种时候,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

他舍不得离开这个地方,舍不得离开这个岁月。

反正也没几天好活,纵是真的发生意外,也不过是早死几天而已。且这样躺在床上,承受痛苦,也没有什么意思。

他手指微微动弹,嘴角蠕动着道:“治……”

谷主闻言,却是将百草针法递还到乐婵手中,道:“皇上这两日应该还无恙,你快些熟悉这门针法。”

乐婵手足无措,“这、这怎么行?我还从未试过针灸。”

说着她忽然跪在地上,道:“请谷主亲自为皇上医治。”

谷主苦笑,“老身自然愿意为皇上医治,可这百草针法,却需配合百草心法才能施针。老身虽为谷主,可修的并非是百草心法。祖师留有祖训,此心法,谷中只有历代圣女方可修习。”

百草谷谷规森严,处处都有禁锢,不得逾越。

圣女和谷主都是终身制,谷主死后,并不是由圣女接任,而是从长老中选拔。

谷主是百草谷权威最高的没有错,但百草谷的医术精髓,却始终都是由圣女在传承。

这也是为何当初乐无偿和上代圣女香雪兰的爱情为何会被谷主极力反对的原因,除去谷中本来就有弟子不得出嫁的规矩外,更重要的,还是因为圣女掌握着百草谷医术的精髓。圣女若走,百草谷的医术传承之精髓便可能外传,甚至可能断绝。

乐婵眼中又淌出泪来,焦急道:“可、可我修的也不是百草心法啊,我还没有来得及看……”

她脸色忽地泛起些微晕红。

这些天来她虽常常捧着百草针法,但实际上有很多时候都是捧着书,脑子里却想的是赵洞庭,发呆。

那百草心法记载在百草针法的最后面,她到现在整本书才看过小半,自然还没有看到那里。

谷主失色,“你、你这孩子,怎么还未开始修行百草心法?”

说着,她看向赵洞庭,愧疚道:“皇上……百草谷……怕是无能为力了。”

乐婵眼中也是蓄满自责,哭着道:“都怪我,都怪我……”

赵大红着眼睛从地上蹿起来,神色大怒,冲着乐婵怒吼:“你为何不修?为何不修啊!”

他甚至要动手打乐婵。

现在的他,已然有些失去理智了。

旁边的乐无偿倏然出手,抓住赵大的手,冷冷斥道:“赵大!”

赵大稍微回过神来,想起乐婵是乐无偿的女儿,愤愤甩开乐无偿的手,往墙角走去。

众飞龙士卒都是怒视乐婵,更是让得她慌乱不已。

这时,乐无偿却是忽对乐婵说道:“婵儿,你快快看那百草心法和你所修功法运转行径是否相同!”

乐婵和谷主等人都是愣住。

乐无偿又道:“你可还记得,你的功法是你年幼时你娘亲教与你的,或许就是百草心法也说不定。”

乐婵顾不得说话,连忙翻看起百草心法来。

看到最后,她又哭又喜,“真的,娘亲教我的真是百草心法。”

乐无偿紧绷的脸终于是稍微轻松下来,谷主等人也是微微露出喜意。

谷主连道:“那你快快去将那针法看熟,到时候兴许真能治好皇上也说不定。”

乐婵重重点头,就要往外面走去。

“乐婵……”

可这时,躺在床上的赵洞庭却又出声了。

乐婵走到他床边,轻声问道:“皇上,怎么了?”

赵洞庭气若游丝地说了句话,直让得她的俏脸瞬间红透,连耳朵根子都显得晶莹剔透起来。

然后她轻轻点了点头。

赵洞庭眼珠子转动,睨向乐无偿,道:“前……辈,让大家……都出去罢!”

乐无偿脸上泛起些古怪,随即点头,“大家都随我出去吧,皇上需要休息。”

赵大在墙角落里,没注意到刚刚这幕,却是道:“我不出去,我就在这里陪着皇上!”

这差点只没让赵洞庭吐血,这个不解风情的莽夫。

看着谷主她们的脸色都古怪起来,他咳嗽两声,道:“出去……”

赵大敢不听乐无偿的话,却不敢不听他的,挠挠头,只得带着众飞龙士卒往外走去。

乐无偿和谷主、百草谷四位长老也跟着出去。只是离开前,眼神难免在赵洞庭和乐婵之间游离。

房间里就剩下赵洞庭和乐婵两人。

赵洞庭眼中泛起笑意,道:“有你陪着,我就算是死了,也知足了。”

“莫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乐婵连忙伸手捂住赵洞庭的嘴,却又如受惊的小雀般忽地弹开,俏脸晕红,“我、我先看针法了。”

赵洞庭眼中笑意更浓。

他刚刚跟乐婵说的是,“你能否在这里陪我?”

房间内安静下来。

时间悄然流逝。

赵洞庭的眼睛始终都是盯着乐婵,不曾移动。乐婵低着头看百草针法,心头却如鹿撞。

就这般,过去两天的时间。

乐婵始终都在房间内陪着赵洞庭,没有离开。屋外除去有弟子送药进来,其余人也没有进来打扰他两。

不过赵洞庭的情况还是又恶化了,玉真散和蝉衣只是稍微延缓他痉挛的症状,并没能让得他的病情有什么好转。

他真正到了生命垂危之际。

这日傍晚,在赵洞庭又口吐出白沫后,谷主她们都匆匆从屋外走了进来。

谷主看过赵洞庭的情况,凝重道:“必须要立刻给皇上医治了,要不然,皇上怕是难以撑过今晚。”

说着她也不再和乐无偿等人商量,直接从袖中取出银针,递给乐婵,道:“洛神,尽力为皇上医治。”

乐婵接过用牛皮包裹的银针,偏头看向赵洞庭而去,眼神有些深邃。

谷主又吩咐屋外弟子,“来人,给皇上宽衣。”

随即对刚刚随着她走进来的乐无偿、赵大等人道:“诸位请到屋外静候吧!”

几人很快又走出屋子。

有娇滴滴的女弟子进来,将赵洞庭剥了个光洁溜溜。

她们虽是医生,但也是黄花大闺女,此时难免面红耳赤。乐婵也是眸光荡漾,羞不可抑。

等到女弟子们出去,房间内又只剩下她和赵洞庭时,她就更是羞涩了。

还好此时赵洞庭已经陷入昏迷,要不然,她怕莫会就这样羞涩得晕过去。

她捏着银针,缓缓走到赵洞庭旁边,看着眉头微缩,眼睛紧闭的赵洞庭,咬紧了嘴唇。

屋外。

乐无偿问谷主,“谷主,您看过那针法,能有几分希望治愈皇上?”

“唉……”

谷主却是轻声叹息,“若是洛神针法熟练,大概有九成希望。可现在……怕是不到两成。”

两成……

乐无偿、赵大等人听到这话,眼中都不禁露出深深担忧之色。

再看向房间内时,又涌起浓浓的希翼。

赵洞庭,是整个大宋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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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的心在这刻都提到嗓子眼,默默在心中祈祷着。

赵大率着飞龙士卒突然往山洞外走去,然后跪倒在地,向天祈求赵洞庭能够平安。

而要说最紧张的,无疑还是乐婵。

她紧张得连呼吸都摒住,可看着赵洞庭赤身裸体,却又止不住的心如鹿撞。

虽然赵洞庭现在看起来还是个孩子,但身体好转且修行内功后,他的身材已是以极快的速度发育起来。因为坚持锻炼,浑身上下都有着流线型的肌肉,腹肌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着。

“呼……”

乐婵贝齿将下唇紧紧咬着,眼中羞涩如水。

她在心中不断地跟自己说,“我是医者,我是医者……”

如此过好阵子,她才总算是稍稍平静下来。

将牛皮匣打开,里面是整齐摆放的数十根长短不一的银针。上头大,下面小。

乐婵微微闭上眼睛,强忍着羞涩将赵洞庭翻过身去。从牛皮匣中捏出一根约莫有六七寸长的银针,缓缓舒着长气,鼓足勇气,往赵洞庭的腰上扎去。这里有阳关穴,又名脊阳关,针扎此处,于治疗破伤风有不错的效果。

而这种极长的银针,又名为长针,为古代九针之一。

九针分别为镵针、员针、螫针、锋针、铍针、利针、毫针、长针、大针,各有妙用,说是能治百疾也并不夸张。

银针微微颤栗着,乐婵好不容易稍微平缓下去的心再度紧张起来,没敢下针。

她虽然这两天将百草针法中这排毒的阵法牢记于心,也用人偶实验过,但说到底,她没有在人体上扎过,可以说没有任何的临床经验。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让得赵洞庭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以赵洞庭现在的情况,实在再也经不得任何折腾了。

在乐婵旁边,案几上摆着油灯,她捏着银针,已来来回回在油灯上灼过数次。

所谓关心则乱,若是赵洞庭和她素不相识,她绝不会如此紧张。然而,赵洞庭却是深深刻在她心中的人。

时间缓缓流逝,昏迷的人人事不醒,醒着的人倍受煎熬。

乐婵的脑子里止不住地想,若是赵洞庭出现意外怎么办。这更是让得她迟迟不敢下针。

又过去足足十余分钟,乐婵的下唇已是咬出血来,这才捏着银针真正扎到赵洞庭的脊阳关上。

她运转内力,轻轻搓动银针,下唇咬得更深,柳眉紧蹙,连呼吸都完全摒住。

她生怕自己的手会颤抖,力道会不匀,而导致昏迷的赵洞庭突然发生什么意外。

庆幸的是,这针扎下去,赵洞庭仍是没有动弹。

这让得乐婵悄然松口气,总算不再那么紧张,但额头还是有细密的汗水浮现。

“脊阳、然谷、龙泉……”

她嘴里轻轻念叨着,等得自己呼吸完全平缓下来,才又在牛皮匣中捏起一根银针。在油灯上灼过之后,往赵洞庭的然谷穴上扎去。

这刻,这个房间内仿佛再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不知过去多长的时间,赵洞庭的身上已是被足足扎下十余根银针。

乐婵浑身被汗水湿透,像是刚从水里被捞起来似的。青丝贴在吹弹可破的脸颊上,稍显凌乱。

“风口……”

然而,等她又将一根银针扎入到赵洞庭的风口穴时,意外发生了。

“啊!”

昏迷不醒的赵洞庭整个身子忽然微微颤栗起来,体内好似有逆乱的气流在涌动。这让得乐婵惊叫,瞬间花容失色。

“皇上!皇上!”

可赵洞庭只是颤抖,眼睛却并没有睁开。

乐婵眼前瞬间被泪水弥漫,不知所措。

屋外的人听到里面的惊叫,纷纷闯到屋里来。

谷主和乐无偿同时蹿到床边,乐无偿看着赵洞庭在无意识的颤抖,惊声道:“皇上怎么了?”

乐婵只是摇头,“我、我不知道。我刚刚在皇上风口穴上扎针,他、他就忽然颤抖起来。”

“莫慌,莫慌……”

谷主眼中也微有不解,但强自镇定着,道:“这可能是你的百草内力引起皇上体内气机蹿动。”

众人都是紧紧盯着赵洞庭,这时也顾不得什么避讳了。

乐婵听到谷主的话,双眼中涌起无限憧憬,双手将裙摆捏得极紧。

她真怕赵洞庭发生什么意外,在这刻,心中甚至有生出想要和赵洞庭共同赴死的想法。

当然,这想法只是稍瞬即逝。她性子刚强,纵是赵洞庭身死,她会悲哀,但也断然不会寻死觅活。

时间一分一秒的艰难流逝着。

屋内异常寂静,只有赵洞庭在不断的颤抖。

终于,过去数分钟,赵洞庭的身子又渐渐平缓下来,不再颤抖。

谷主重重松口气,道:“皇上体内气机已经平缓下来,应是无恙。”

乐婵道:“那、那我还要继续施针吗?”

“当然。”

谷主道:“眼下只差数针,足可见你天赋之超然。”

说着看向乐无偿和几位长老,又道:“诸位,咱们还是先出去吧!施针时不能有任何打扰。”

乐无偿看向乐婵,轻声道:“婵儿,都靠你了。”

说完又怕乐婵紧张,连忙又补充道:“你也不要太紧张,生死有命,尽力就好……”

他轻轻叹息,跟着谷主往屋外走去。

房间里,又只剩下乐婵和赵洞庭两人。

乐婵咬起嘴唇,沉默数分钟,才又捏起银针给赵洞庭施针。

百草针法所述的这种能排解体内毒素的针法共有十九针,现在已扎十四,还有五针。

风门穴之后,是大顺穴。

乐婵将银针小心翼翼扎入到赵洞庭的大顺穴中,心里不禁喃喃念叨:“大顺,大顺,皇上,你也要如这穴道之名,顺顺利利才好……”

一针。

又一针。

越到后面,乐婵扎针的速度越发缓慢起来。扎一针,往往要调整呼吸许久。

天见可怜,过去足足将近两刻钟的时间,乐婵终于是将银针插在最后一个穴道——水泉穴上。

看着赵洞庭没有再出现什么意外,乐婵的嘴角微微勾去,然后伏在床边,就这般静静地看着赵洞庭。

她多么希望他能够将眼睛睁开来啊……

但是,直到浓浓的疲惫倦意将她侵袭,让得她沉沉睡去,赵洞庭都还没有苏醒过来。

屋外乐无偿、谷主等人怕打扰施针,也不敢冒然进来。

山洞外,赵大和数十飞龙士卒仍旧跪在地上,面向苍天,额头已是叩出了血。

时间缓缓流逝。

天色渐渐黑了。

赵大等数十身影跪在洞外,显得那般苍凉。

屋内,乐婵悠悠醒转。刚睁开眼,却是看到有双明亮的眼睛正在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

“呀!”

她惊呼一声,仓促站起身来,随即整颗芳心都被惊喜充斥,“皇上!您醒了!”

她差点扑到赵洞庭的身上,但上前两步,忽又顿足。

赵洞庭苏醒过来,而且看似状态不错,这却是让她满心的担忧都渐渐散去。而当这种担忧散去时,理智又回归到她的脑海。

理智和羞涩都让她抑制住自己的冲动,俏脸晕红着盈盈施礼道:“洛神见过皇上。”

赵洞庭眼中泛起的浓浓笑意在这瞬间悄然凝住,他自然感觉得到,乐婵在有意的疏远自己。

在这瞬间,他甚至有些希望自己还是那病入膏肓的状态,那个时候,乐婵对他好生亲近,心心相依。

心中微微叹息着,他说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乐婵知道赵洞庭说的是什么,微微摇头,只道:“皇上,现在乐婵已是百草谷的圣女洛神了。”

她甘愿答应谷主入百草谷为圣女,便没有再想过要反悔,也决意斩断尘根。

她现在或许还没有做到,但正在向着那个方向努力。如果不是赵洞庭垂死,她断然不会和他相见。

赵洞庭深深看着乐婵半晌,忽道:“朕的病好了?”

他不愿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若是说得太深,或许就真的连丝毫希望都没有了。

乐婵满脸羞怯地看向赵洞庭的后背,在他的背上,密布着细密却浓黑如墨的汗液。这大概就是他体内的毒素。

乐婵心中微喜,道:“应该是好了。”

说着,她连忙偏头冲屋外喊道:“父亲、谷主,皇上醒了。”

乐无偿和谷主及四位长老推开屋门,从外面匆匆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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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主,您快些给皇上看看。”乐婵见到谷主,忙道。

谷主走到赵洞庭旁边,看见赵洞庭背上的黑色汗水,面露喜色,“成了,成了。这就是毒素!”

随即她光洁的脸上也是有些泛红起来。

虽然她的年纪不知道要大赵洞庭多少,但说到底从未有过男人。以前也从没有这般看过男人的身子。

这个年代年女之别逐渐加重,连市井之中的女子都极为注意与男人之间的避讳,更遑论百草谷这些从未和男人过多接触过的女人们。

赵洞庭脸上也是有些讪讪,看着屋内这老老小小的女人都盯着自己,那好奇想瞧却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瞧的模样,让他也是有些臊得慌,感觉自己像是那动物园正在那啥的猴子。

不过听到谷主的话,他心中也是悄然松口气。

他苏醒过来后,也不敢肯定自己的破伤风是否被医治好了,如今,终于得到肯定的答复。

他可以继续留在这个地方了。

他的胸怀,他的抱负,还可以继续施展下去。

直到实在按捺不住,他才咳嗽两声,轻声道:“乐婵,那什么……能不能且先拿丝被给朕盖住?”

屋内女人的脸色更红。

谷主别过头,道:“乐婵,先为皇上将银针给取下来吧!”

四个长老也是连忙转过身去。

她们数十年都没见过男人没穿衣服的模样,刚刚这短短时间里,可没少用眼神偷瞧赵洞庭。

百草谷的医术中有描述男人的身体是什么模样,但亲眼所见,自然是又别有不同的风味。

“是……”

乐婵强忍着羞涩,将赵洞庭身上银针一根根取下来,然后连忙用丝被帮赵洞庭盖住。

做完这些,她俏脸已是润红如天边晚霞。

若是屋内无人,她还不至于如此。可现在,连她父亲乐无偿都在旁边瞧着呢,实在让她羞涩得紧。

直到赵洞庭又轻轻咳嗽,谷主等人才回过身来,见到乐婵已经帮赵洞庭盖好丝被,眼中好似还有些惋惜之意,仿佛刚刚还没有看够似的。沉默数秒,谷主才道:“皇上大病初愈,还需调养。老身这便让弟子进来给皇上擦拭身子。”

说着,她便对屋外喊道:“绿萝、薄荷,进来给皇上净体。”

这总算让屋内诡异的气氛稍有缓解。

“是。”

屋外响起女弟子的应答声,然后不过数分钟,便有两个女弟子端着水盆进来,就是之前给赵洞庭宽衣的那两个,现在俏脸上也同样是布满润红。

百草谷上下,都是没怎么接触过男人的“奇”女子。可谓是群奇怪的生物。

她们身居深山,对男人保持着距离,但这种距离,却又让得她们心中都对男人产生极强的好奇,便好似西游记中的女儿国。

绿萝、薄荷两个低眉顺眼的进来,却止不住偷瞧赵洞庭。

除去羞涩之外,她们心中赫然还隐隐有些期待。而这期待,又让得她们更为羞涩。

她们只觉得自己想看男人的身子真是羞耻,可却止不住地还是想仔细看看,男人的身子到底是什么样。

倒是赵洞庭反而有些放不来了,有些讪讪道:“乐婵,能不能由你来替朕擦拭?”

他感觉百草谷这些女人的眼神全都怪怪的,只有乐婵还算正常。

殊不知,这全是因为乐婵刚刚入谷不久,对男人并没有那般浓烈的好奇心。

“啊?”

听得赵洞庭这话,她一声嘤咛,羞不可抑。双眼水汪汪地瞥着赵洞庭,看着他还是无精打采的虚弱模样,又实在不忍说出拒绝的话来。

乐无偿在旁边,眼角直抽抽。

在他看来,赵洞庭这分明就是在趁火打劫,虽然他已经同意两人成婚,但心里还是有些不爽。

谷主眼眸深处浮现担忧之色,忽道:“皇上,洛神乃我谷圣女,冰清玉洁,为皇上医治是事态紧急,至于擦拭身体,这个……恕百草谷不能从命。”

乐婵本来打算答应的,听到谷主这么说,话便也说不出口了。

“冰清玉洁?”

赵洞庭怔住,不禁腹诽,“难道你们百草谷其他弟子就不冰清玉洁了?”

他能感觉得出来,谷主有意在避免他和乐婵过多接触,特别是亲密接触。显然谷主已看出什么来。

看来,谷主心中很是排斥他和乐婵亲近。这让得赵洞庭心中不禁又是涌出几抹烦忧。

乐婵自己尚且都没有勇气面对这份感情,如今谷主又是这般态度,他和乐婵之间,距离圆满只怕真的还有很远距离。

话已说到这份上,他也没法腆着脸再要求乐婵帮她擦拭,为掩饰心中那点花花肠子,有些尴尬道:“这个……既然如此,就让朕的亲卫来为朕净体吧!百草谷帮朕医好破伤风,朕心中已是感激不尽了。”

他不让那两个女弟子帮他擦拭,其实也有点担心乐婵吃醋。

不过这自然是多虑了,这个年代三妻四妾极是正常,大多数女人们心中都遵的是三从四德,对这点事,大概都不会放在心上。便是放在心上,也绝不会表现在脸上,更何况乐婵和赵洞庭之间还并没有什么名分。

谷主微微怔住,眉头轻锁,随即点头,道:“绿萝,去将将军们请进来。”

绿萝盈盈施礼而去。

还别说,百草谷的女人们真是个个都有韵味。

绿萝、薄荷是同胞姊妹,长得极像,年岁都不过十五六岁,像刚刚才露尖尖角的池中清荷,青翠欲滴。

赵洞庭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刚刚说的这话。

不过,赵大他们还是很快从洞外赶进来,个个额头通红。

见到赵洞庭好转,赵大像是神棍似的对着屋外拱手道:“多谢老天爷!多谢老天爷!”

众飞龙士卒也是激动不已。

他们都没怎么读过书,只以为真是老天爷显灵。这个年代有许多东西还无法用科学解释,人们对大自然带着极大畏惧心里,上至君臣,下至百姓,罕有不信命,不敬天的。

以往的皇帝,遇到旱涝天灾,亦或是战事将临,甚至是皇亲贵胄有疾,但凡是人力不能妥当解决的难事,或是离奇蹊跷之事,都会率大臣向天祈福祷告。

为此,皇宫内还设有专门负责祈福、祭天等事宜的太常寺。

太常寺卿、少卿、太常寺丞多是由江湖中佛道两门极有声望的大能担任,在朝中都有极高的话语权。

这个年代的人信仰先兆、梦境等等,无处不神,在将神仙的地位拔高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时,连带着对这些方外之人也极为尊崇起来。道教天师遇到皇帝,甚至可以不用施礼,反而连皇帝都得客客气气。

赵洞庭本不怎么信这些,心中觉得好笑之余,却也感动。

他知道,赵大他们脸上的血迹肯定都是叩头叩出来的。这真是群有些愚昧,却又极为可爱的人。

但要说赵洞庭对占卜等道全然不信,却也不是。秦寒以前说什么帝星晦暗,然后在他穿越过来时又突然变得极为璀璨,还有李元秀说自己年轻时得遇异人,那异人说他使用引脉术之日便是大劫之时,这些听起来都颇为荒唐,可却又好似冥冥之中有那么点难以解释的神奇。

是以,赵洞庭心里也是有些将信将疑,对神明等事,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当然,向老天祈福,求雨什么的,他绝对不信。这绝对是忽悠人的。

深深看赵大几眼,赵洞庭话语中有种英雄末路般的颓然,“赵大,你帮朕擦擦身子。”

说这话时,他自己都是满脸古怪。

不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赵洞庭都是个钢铁直男,想想赵大这个粗犷丑男拿着毛巾在自己身上擦啊擦啊的场景,兴许还会带着谄媚的微笑,他便止不住的不寒而栗,心里发毛。

但赵大,却是喜滋滋地点头,“好咧!”

他倒是没想那么多,这个年代男人之间没太多讲究。哥俩好的,同池沐浴洗澡都是常事。

擦个身子而已,算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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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乐无偿他们出去,赵大端着水盆到赵洞庭面前,眼睛圆鼓鼓瞪着赵洞庭。

赵洞庭羞愤欲死,认命般地闭上双眼。

当赵大打湿毛巾,碰到他身体的时候,他浑身的鸡皮疙瘩便猛地都窜起来了。

此番遭遇,成为他这辈子都不愿回忆的“痛楚”,也让赵洞庭留下某个“病根”。

“皇上,好了。”

等到赵大终于重新帮他盖好丝被,赵洞庭倏的睁开眼,直勾勾瞪着赵大,“你!出去!马上!”

赵大满脸迷茫,“皇上,怎么了?”

赵洞庭咬牙道:“快些出去,朕要忍不住了。”

他现在看到赵大这张丑脸,真有想将赵大这个看过他身子的丑汉杀之后快,以永远保留此秘密的想法。

赵大挠挠头,有些委屈,端着水盆往外走去,嘴里还在嘀咕,“我做错什么了?莫非刚刚力道不好?”

赵洞庭差点吐血。

紧跟着,谷主和乐无偿等人又进来。只是乐婵不见踪影。

谷主径直对赵洞庭说道:“皇上,老身已给你开了数味调养身子的药,想必过不得几日皇上便可全然康复,届时皇上便可以离谷了。”

赵洞庭眉头微皱,自然听出来谷主这是在下逐客令。

他破伤风刚刚治愈,谷主就已对他抱有极强的戒心,生怕他会将乐婵拐走。

这个刹那,他有和谷主摊牌的想法。但想想,还是作罢。

眼下显然还不是时候,他还得在谷内休养,若是和谷主闹不愉快,双方都会很尴尬。

于是,赵洞庭只是轻轻点头,什么也没说。

谷主看向屋外,“绿萝、薄荷,你们两在这里照料皇上。”

说完,她便往屋外走去。

乐无偿看着谷主离开,轻声叹息道:“皇上,看来谷主并不愿意放婵儿离去啊……”

赵洞庭又点点头,沉思起来。

原本他抱着用强的心思,但现在百草谷是他的救命恩人,用强,显然是不可能了。

他做不出那种恩将仇报的事。

可是,他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让谷主答应他带乐婵离开。看得出来,谷主是极为遵循谷规的人。

这样的人往往执拗,打定主意的事情便是九头牛都难以拉回来。

好半晌,赵洞庭喃喃叹息了声,闭上眼睡去。

山中无岁月,很快便是数天过去。

乐婵再也没来过赵洞庭的房间。

赵洞庭满心不愿,但身子还是以很快的速度康复起来,脸色逐渐好转,又变得红润如初。

没有乐婵在旁边,他也没有装病的心思,感觉到自己身子逐渐有些力气时,便开始去房间外溜达。当然,抱着遇到乐婵的心思,但可惜的是,乐婵始终没有出现在他眼前。

如今,他彻底康复,也到该离开百草谷的时候了。

这两日,谷主都来房间中看过他,话里话外不无让赵洞庭离开百草谷的意思。

他虽然脸皮不薄,但也经不住主人家的连连催促。

这日,赵洞庭抱着最后的希望,又在山洞内外溜达一圈,却仍是没有见到乐婵。问谷主,她也不说。

两人虽然没有将话题挑明,但都很清楚对方的心思,暗中博弈。

带着失落回到房间,赵洞庭对乐无偿说道:“前辈,咱们准备离谷吧!”

乐无偿没有再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点头,“好。”

这几日赵洞庭没有见到乐婵,但他却是见到了。乐婵只跟他说,她不想做个失信小人。

她的态度,已全然在这句话中袒露出来。

不仅仅谷主不愿让赵洞庭再见乐婵,连乐婵自己,都想逃避赵洞庭。

在乐无偿看来,赵洞庭和婵儿之间,大概也是没有什么希望了。早些离开这里,兴许更好。

仅仅过十余分钟,赵洞庭带着乐无偿和赵大等一行人,向谷主告辞。

谷主很开心,满脸堆笑着将赵洞庭他们直直送到洞口,却没有说半句欢迎赵洞庭下次再来的话。

香雪兰被乐无偿拐走,她真的担心乐婵会再被赵洞庭拐走。她没谈过恋爱,但也看得出来两人之间的浓浓情愫。

到得谷口,赵洞庭拱手道:“朕在此多谢谷主及百草谷诸位的救命之恩了。”

谷主连忙避开,道:“皇上严重了,此等大礼,老身断不敢受。”

而在山洞的上头,某块大石头后面,正有双明亮的眼睛在怔怔地看着这里。

是乐婵。

这几日来,她又何尝不是倍受煎熬?

想要跟着赵洞庭离开,却又迈不过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如今看着赵洞庭终究打算离开,她的眼中有泪水滑落。却捂着嘴,不让自己哽咽出声。

赵洞庭眼神深深看向山洞内,期待乐婵的出现。但这,显然无法实现。

再向百草谷四位长老及众女弟子拱手,他转头,带着赵大等人往山下走去。

渐行渐远。

乐婵看到这幕,终究是哭出声来。

命运弄人,不过如此。

然而,就在这时,她却又见得,赵洞庭忽地又转身,大步往山洞走来。

谷主等人都是怔住。

赵洞庭在这刻,仿佛锋芒毕露,脸上充满自信和无惧,到近前,大声道:“谷主,朕欲要带走乐婵!”

谷主心里咯噔,脸色瞬间沉下来。若是别人,她大概已经持剑相对了。

沉默数秒,她面目表情地说道:“洛神乃是我谷圣女,不能离谷,请皇上断然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赵洞庭直视着谷主,“谷主要如何,才肯让乐婵和朕离开?”

谷主摇头,“无论如何,都不会。”

赵洞庭眼中锋芒更甚,又道:“若是朕率大军前来呢?”

谷主脸上终是露出焦虑之色,“皇上你……”

赵洞庭道:“朕真心喜欢乐婵,为她,做一番恩将仇报的事又如何!”

直到这刻,他的身上仿佛才真正显露身为帝君的威严与锋芒。后头乐无偿,赵大等人眼中露出异彩。

然而,谷主却也是个执拗性子,又沉默数秒,道:“若是如此,皇上大军从我等尸身上跨过去便是!”

赵洞庭瞬间有抓耳挠腮的冲动。他还真没想到,谷主竟然这么经得住唬,连大军压境都不怕。

他刚刚自然只是故意吓唬,他的命是百草谷救的,他不可能率大军前来。

气氛瞬间有些凝住。

赵洞庭的气势渐渐滑落。

忽地,他向着谷主深深作揖,道:“朕想让乐婵母仪天下,以大宋皇帝之身,请求谷主成全,让朕带走乐婵。”

硬的不行来软的,上辈子做过总裁的他,可谓转换自如。

谷主登时有些错愕。

她的确没有料到,赵洞庭竟然会有让乐婵做皇后的意思。毕竟,乐婵只是个寻常民女。

古往今来,有多少皇后是民女出身?

大多都是名门望族的女人,寻常民女进宫,能成为妃子都已经很是了不得了。

赵洞庭这番话,可谓是将她将住了。

他态度诚恳,谷主也不好再板着脸冷语相向。

周遭空气再度凝住。

但沉默数分钟后,谷主还是摇头,“皇上见谅,我谷中弟子,不得出嫁。”

“谷主,谷中祖师不是曾留有遗训,能闯过天仙阵者,便可娶走谷中的心仪弟子么?”

这时,在谷主后头不远处站着的绿萝忽然出声了。

她眼睛水汪汪的看着赵洞庭,眼中有些许憧憬。

她们正是情犊初开的年纪,谷中弟子,有几人不期待海枯石烂的忠贞爱情?

赵洞庭对乐婵的执念,让得不少人动容。便是长老中,也有人面露不忍。

谷主回头,愤愤瞪了眼绿萝,“多嘴!”

绿萝委屈地嘟嘟嘴,埋下头去,不敢再说。

但谷主旁边,那位娇小玲珑的长老却已是说道:“谷主,何妨不让皇上试试?”

赵洞庭眼中露出希翼之色,“敢问谷主,天仙阵是什么?”

谷主深深看着赵洞庭,道:“皇上真要闯阵?”

赵洞庭毅然答道:“只要谷主能够成全朕和乐婵,便是刀山火海,朕也敢闯。”

谷主有些动容,在这瞬间竟是怔怔出神,思绪好像飘到远方。

赵洞庭看着她渐渐出神,心有疑惑,但也没好出声询问。

过半晌,谷主颓然叹息了声,道:“皇上要试,那便试吧……只要皇上五年之内能破我谷的天仙阵,老身便让洛神随你离去。”说到这话音突转,“不过,皇上要是无法破阵,那也需得答应老身,以后再也不能打扰洛神。”

“好!”

赵洞庭兴致冲冲,满脸喜色,“天仙阵在哪里,朕这便去闯!”

石头后,乐婵又哭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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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主却是摇头,“皇上还是不要操之过急的好。”

说着看向乐无偿,又道:“要闯天仙阵,最起码也得是江湖高手榜之列。皇上还年轻,还是过几年再来吧!”

赵洞庭微微怔住,“天仙阵是剑阵?”

谷主轻叹,“言尽于此,皇上请回吧!”

赵洞庭心有不甘,但也无可奈何。他知道,谷主还不至于在这种事上诓他。又向着谷主拱手,深深看了黑黝黝的洞口几眼,他终究还是转身离去。

他已经尽力了,能够得到些许希望,已是意外之喜,心满意足。

乐无偿、赵大等人跟着离开。

乐婵在石头后默默看着他们远去。

乱石遮人眼,不多时,已是看不到赵洞庭等人身影。她终究忍不住,伏在石头上痛哭起来。

她刚刚多么想冲下去,大声地对赵洞庭说,她想跟着他离开啊……

下山路上。

赵洞庭始终皱着眉头,问乐无偿,“前辈可知晓天仙阵?”

乐无偿摇头,答道:“不知,那老婆子当初根本没有和我说过这劳什子天仙阵。”

他满心愤慨。

要是当初谷主也让他闯什么天仙阵,说不定他便可以和妻子圆满。可惜,谷主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这也是初次听到天仙阵。

赵洞庭眉头不禁皱得更深,“五年时间,朕能有希望达到江湖高手榜的层次?”

“若是常人,定然没有希望。”

乐无偿答道:“不过皇上悟性不凡,又得传李公公的功力,说不定可以做到。”

“嗯!”

赵洞庭重重点头,“朕无论如何,也要做到。风风光光地将乐婵接下山去!”

他放眼瞧向山下,看着群山起伏,云雾缭绕,这刹那豪情大展。

这辈子,他定不负他人,也定然不负自己。

在鬼门关绕个圈回来,赵洞庭心中实在是颇多感悟,心境也有很大的变化。

他心中涌起浓烈的希望,这刹那,好似远方的青山都变得更为苍翠,焕发着无限生机。

赵洞庭的脚步忽然顿住,看着远山,怔怔出神。

有股极为微妙的气息在他身上陡然蔓延开来。

离他最近的乐无偿脸上立时露出惊色,随即止不住的欢喜,示意赵大他们噤声。

赵大等人满脸不解,都看向赵洞庭而去。

赵洞庭只是出神。

在他的身上,有种和他稚嫩脸蛋截然不同的气息以极快速度蔓延开来,让他仿佛变了个人。

赵大看着赵洞庭,张大着嘴,这瞬间好似看到有青草从顽石中坚强的生长出来,冒出绿色尖尖似的。

“拿剑来!”

过去数分钟,赵洞庭忽地出声。

乐无偿铿锵拔出背后的剑,递给赵洞庭。

赵洞庭持剑在手,指向前方。黑发飘舞间,剑尖竟是微微嗡鸣起来。

“哈哈!”

他放声狂笑。

赵大和飞龙士卒们都是惊讶得无以复加,眼中涌现出浓浓艳羡。

这是……剑意!

谁也没有想到,赵洞庭的剑意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生根发芽。

他的剑意并不似乐无偿那般凌厉,但却仿佛有着极为沉稳的气息,能百折不挠。

乐无偿眼中亦是浮现惊叹,连他也万万没有想到,赵洞庭竟然这么快就能领悟出自己的剑意,而且直接登堂入室。剑尖嗡鸣,这俨然已是剑意初成的表现。

赵洞庭才多大?

他修习剑意才多长时间?

乐无偿恍然有种自己这些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的荒唐想法。

他自认为悟性已是非凡,在江湖中罕有人及,可当年他悟出剑意,却也足足耗费掉五年的时间。

而赵洞庭,这才不到十个月。准确的说,是九个月都还差些天。

他的剑意高低,乐无偿不好说。但有这种天份,赵洞庭往后在武道上的成就绝不会低就是了。

就这般,赵洞庭看着远方,持剑爽朗笑个不停。

他实在满心畅快。

在这种时刻突然顿悟剑意,让他心中更是无限憧憬。说不定,自己真的可以在五年之内达到高手榜层次。

不!

必须达到!

又笑过数声,他忽地放声长啸起来。

声嘶力竭却充满豪情的长啸声,在山谷中传荡,经久不息。

好半晌,赵洞庭才收起啸声,将长剑递给乐无偿,道:“多谢前辈了。”

乐无偿将剑插回背上剑鞘,笑道:“恭喜皇上领悟剑意。”

赵洞庭点头,“嗯,如此,朕更有希望闯过这百草谷的天仙阵了。”

剑意,融合势、意两者,为剑意。而势,既人之势,意,也为人之意。

没有顿悟时,赵洞庭始终琢磨不到剑意到底是什么,如今顿悟,才恍然明白。

赵大眼巴巴看着赵洞庭,道:“皇上真是厉害,这般年纪竟然就领悟出剑意。以后那剑神的名号,空荡子怕是要保持不住了。”

赵洞庭偏头看向他,又想起他给自己擦拭的那幕,眼角不住抽搐,“你!不要说话。”

赵大满脸委屈,和小媳妇似的,“皇上,我又怎么了?”

赵洞庭看他这般作态,更是心里直发麻,道:“朕不喜欢听你拍马屁。”

说罢他连忙抬步继续往山下匆匆而去。

他现在看到赵大的脸,都还觉得浑身不自在。

想想两辈子活到现在,他还从没有和男人那般“亲密接触”过。更重要的是,赵大还是个满脸胡渣子的大汉。

光是想想,赵洞庭不禁又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赵大焉了吧唧地跟在队伍最后头,挠着脑袋,看着赵洞庭背影,兀自满脸不解。

我得罪皇上了吗?

我没有得罪皇上吧?

不多时,众人到姑婆山下。

赵洞庭回头,凝神看着百草谷所在的地方数分钟。这才真正大步离去,再也没有回头。

又翻过座山,便到赵虎他们扎营的地方。可以见到战马,还有赵虎他们扎的营帐。

赵大兴高采烈对着帐篷处喊道:“赵虎,皇上回来了!”

帐篷里瞬间鸡飞狗跳,然后赵虎便从里面蹿出来,那张和赵大长得极像的脸出现在赵洞庭眼前。

赵洞庭猛地捂住眼睛,“赵虎,你也到朕后头去站着。”

赵虎挠头,脸上的惊喜之色僵住,“皇上,怎么了?”

赵大忙不迭跑上前,不由分说将赵虎拉到后面,轻声道:“皇上不知道怎么了,好像不愿看到咱们两兄弟的脸。赵虎,未必咱兄弟俩长得那般不堪入目?”

“不会啊!”

赵虎道:“村里的张寡妇常常说我们哥俩龙精虎猛呢,皇上以前也没这般么?”

赵大声音更轻几分,“那估摸着是皇上破伤风留下啥毛病了?”

但是他的嗓门实在是太粗了,说悄悄话时,都和别人正常交谈的声音差不多大。

赵洞庭整张脸都瞬间黑了。

乐无偿等人满眼笑意,忍得好生辛苦。

过好阵子,众人将营帐收拾好,赵洞庭和乐无偿钻到车辇中,一行人才向梧州而去。

坐在车辇里,终于看不到赵大和赵虎的脸了,赵洞庭总算是舒了口气。

但却没想,乐无偿冷不丁地问了句,“皇上,赵大和赵虎怎么了?您怎的不想看见他们?”

赵洞庭的脸色又古怪起来,摇摇头,拿起车辇内的兵书,佯装看起来。

近十天后,他们到得贺州和梧州的交界处,又是那东安江的末端湖泊处。

湖泊中仍是碧波如洗,不过青衣剑仙君天放和那白衣仙子自是已不见踪影。

天色近黑,赵洞庭命令在此扎营,踱步走出车辇,望着湖水,脑海中不禁浮现那日君天放的潇洒身姿。

临空而渡,青衣仗剑,那才是真正的江湖大侠。

赵洞庭虽是皇帝,但却也有个大侠梦。甚至,在他心中,做皇帝还并没有做大侠那般来得痛快。
楼主:江湖人称尹大神  时间:2019-01-28 03:58:37
剑意起,湖面波澜微惊。

三日后,赵洞庭一行人于近午时分到得梧州城。

梧州城北门数十兴国军士卒守卫,拦下车辇,“梧州城已禁,请前往别处。”

梧州城内连处干净的水都没有,城内仅剩的不到百数百姓都被文天祥随军带往平南。空气中,仿佛都还飘着极为浓郁的死气。

不过此时,城内还是有百姓拖家带口从里面出来。他们各是带着不少行囊。

这是之前离城而去的百姓,如今梧州城不再适宜居住,他们听闻宋军收复梧州后,回来接取东西,准备彻底搬往别处居住。

幸得秦寒投毒之事并未传扬出去,这些百姓只以为是元军所为,是以倒也没有起什么乱子。

赵大掏出自己的腰牌,道:“我乃飞龙军统帅,速速放我等入城。”

守城的百夫长上前接过赵大令牌,看过后连忙恭谨递还给赵大,对士卒们吩咐道:“请将军入城!”

虽然赵大只是千夫长级别,但飞龙军在宋军中有着极为特殊的地位。他这个千夫长,也是军中的名人。赵大、赵虎兄弟,可是被称为皇帝身边的两大门神。

“进城!”

赵大挥手,带着飞龙士卒拱卫赵洞庭的车辇入城。

直到梧州城内府衙。

在府衙外,守门士卒见到赵大令牌,连忙进去通报刘子俊和杜浒。

不过十余分钟,刘子俊和杜浒两人率着几个偏将匆匆跑出府衙而来,刚到门口,见到赵大,刘子俊便问道:“赵将军,皇……”

话未说完,赵洞庭已是掀开车帘露出身形来,看着刘子俊和杜浒微笑,“刘将军、杜将军。”

两人怔住,随即面露狂喜,跪倒在地,“末将见过皇上!”

“诸位请起。”

赵洞庭摆摆手,让众将起身,没见到文天祥等人身影,问道:“军机令呢?”

刘子俊答道:“回禀皇上,军机令和苏将军等人都已率众回平南主持大局。”

“哦?”

赵洞庭只是微微惊讶,随即点点头,道:“那朕这便也赶往平南去吧!”

文天祥等人率军前往平南,倒也在他的预料中,毕竟多数降卒都在平南。要是他没有去百草谷,而是留在军中,多半也会选择率军先往平南,只是没有想到文天祥的动作会这般快而已。

刘子俊闻言,道:“皇上,末将已下令厨子准备膳食,不如用过膳后,末将再遣精卒护送您前往平南和军机令汇合?”

“好。”

赵洞庭点点头,“精卒护送就不必了,现在广西尽在我军之手,阵仗太大反而引人注目,诸多不便。”

刘子俊听他这么说,也只得点头,然后忙将赵洞庭等人请进去。

宴席间,自是君臣尽欢。

赵洞庭无恙,这让刘子俊、杜浒等人是打心眼里高兴。文天祥虽然屡屡抗元,但还从来没有向赵洞庭这样摧枯拉朽般将元军挫败过。在宋军中,有不少将领士卒已是把赵洞庭当成军神般的存在。

那些飞龙士卒也都被赵洞庭安排在殿内坐着,而且给他们赐酒,以表他们护送之功,只让得他们心中毫不感激。在他们看来,他们是卒,为皇上效力乃是理所应当,而赵洞庭这般礼待他们,却是皇恩。

这个年代,在许多人心中,为皇上做任何付出都是应该的。因为这整个天下都是皇上的。他们从小接受的便是这样的理念。

而若是南宋以前的皇帝,大概也不会像赵洞庭这样太将士卒当回事。

说到底,还是人权的问题。这个年代,没有平等的人权。

只有赵大、赵虎兄弟两满脸委屈。因为赵洞庭不想看到他们两的脸,他们两刚刚在前排坐下,就被赵洞庭叫到大殿门口去,还让他们两背对着他用膳。

到下午,赵洞庭离开梧州城,刘子俊、杜浒等人直将他送到城门口。

顺着浔江河畔往西,这夜,赵洞庭等人又是也荒野中扎营度过。他虽然贵为大宋九五之尊,但却也已经习惯这样的日子。

翌日今晚时分,众人到得谭津县外。

这里是留着赵洞庭记忆的地方。

当初从雷州赶往这边来驰援文天祥,他们最先拿下的便是这谭津县城。炮轰城头,乐无常乱军之中剑斩乌木拖,那一幕幕仿佛还在眼前。而最让赵洞庭难以忘怀的,不过于那数百在城头上畅然赴死的百姓,他们诠释了什么是大宋百姓的血性。

谭津县城并未禁严,此时城门处显得颇为热闹。

许多百姓蜂拥着往城内走去,他们多数是从梧州或是各地过来的百姓。当日赵洞庭夺取谭津县时,只是以掷弹筒轰塌谭津县的城墙,城内并没有被损毁。可以说,谭津县城是广南西路近梧州的几个县城中保存最为完好的一个县城了。

再者宋军收复谭津至今已半年有余,这半年多来,虽然没有再派新的主官过来,但留下的守城士卒却很热情,常常帮着百姓们做这做那,是以,谭津难得的有欣欣向荣的气象。

赵洞庭一行数十骑,引得不少人侧目,不过守城士卒却也并未拦下他们。

赵洞庭看到城门处人群涌动,不想惊扰百姓,下令士卒下马,牵马入城。

刚入城,就看到城门里侧围绕着不少百姓。

赵洞庭掀开窗帘,放眼瞧去,原来是有士卒在给入城的逃难百姓再派发粮食。

这让得他心中微微惊讶,问牵马走在车辇旁侧的赵大道:“赵大,谭津县是何人驻守?”

不过饶是只看着赵大的侧脸,也让他眼角直抽抽。

赵大答道:“好像是神丐军中千夫长任伟。”

“恩……”

赵洞庭轻轻点头,“寻个客栈用膳,过后去见见任伟。”

谭津县守军派发粮食,这无疑博得赵洞庭的认可。

赵大领命,一行人继续往前,不过十余米,就有客栈,里面颇为热闹。

逃难的百姓中还是有些家境稍微殷实的,这谭津县的客栈生意火爆倒也正常。

赵大带着人到客栈前,立刻有小厮迎上来,“客观,吃饭还是住店?”

“吃饭,好酒好肉,可劲儿地给爷备好。”

赵大挥挥手,很是显得财大气粗。反正有赵洞庭出钱,不用他买单。

小厮满脸堆笑,“好咧,好咧。诸位请里边坐。”

乐无偿和赵洞庭走出车辇。

他们这么多人,客栈里和街道上已是有不少人朝着他们瞧来。只怕以为他们是什么逃难的世家贵族。不过也只是看看,很快便移开目光。这些日子,到谭津县来的,比赵洞庭他们阵仗更大的都有。

数十人走到客栈里,赵大、赵虎两人客客气气地将角落的几张桌子清出来,将原本在桌上吃饭的百姓请到别处去坐。并且还直言他们的饭钱都由他们付了。

这让得那些原本面有不喜的食客们都是露出些微笑容来。

很快,因赵洞庭他们的出现而稍稍沉寂下去的客栈,又热闹起来。

诸多食客边吃饭边谈论。

酒菜还未上来,赵洞庭却是发现,这其中许多人都是在讨论相同的话题。

他们说的不是元宋之战,也不是说的背井离乡,而是说的女人。

“我们刚刚进城的时候,后边跟着位仙子,你瞧见没有?”

“你说的仙子,可是那位穿着白衣的姑娘?就离着我们后头不过数米远。”

“可不是,除去那位,还有谁配得上仙子这两字啊?”

“还别说,当时我正巧也回头看到她。乖乖娘亲,瞧见那仙子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的心都不动了。”

“哼!”

同桌的女眷们不禁微微发出哼声,已示不满。

但是,即便是同样身为女人的她们,却也对那位女子的美貌感到惊艳,甚至连半点嫉妒的心思都生不起来。那真是天仙般的美人。

“诶,你们说那位仙子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能出落得那般漂亮?”

“定然是百花榜上的仙子,只是不知道是哪位。”

赵洞庭听到白衣两个字的时候,心里已是微动。这时终究忍不住,向着旁侧不远正在谈论这事的那桌食客,问道:“诸位说的这位仙子旁边,可还有位青衣剑客跟着?”

那桌人顿时都向他看来。

因为清场的举动,让得这些人都意识到赵洞庭不是寻常人,不敢怠慢,其中有个汉子连忙答道:“小兄弟说得正是,那白衣仙子旁,的确还跟着位中年青衣剑客,小兄弟也瞧见了?”

乐无偿眼中眸光闪动。

显然,这正在被谈论的仙子就是他们在东安江畔遇到的和君天放同行的那位姑娘了。

赵洞庭连忙问道:“诸位可知晓这仙子和青衣剑客现在前往何处去了?”

对于君天放这样的大高手,不能招入麾下,他始终觉得有些不甘心。

但是,众人却都只是摇头。

赵洞庭心里微觉可惜,见状便也不再发问。

等酒菜上来后,原本打算好好休憩休憩的他匆匆吃过饭,便又带着赵大等人离开客栈,直奔城西门方向而去。君天放原本说去梧州,可此时却出现在谭津,而且是从东城门入城,赵洞庭隐约觉得,他可能也是要去平南。

然而,到城西门,却仍然并未看到君天放和那姑娘的身影。

赵大问赵洞庭道:“皇上,咱们不去见那任伟了?”

赵洞庭在车辇内答道:“任伟可以日后再见。赵大,你去问问城门士卒,可否见到君天放和那姑娘出城?”

赵大嘴里微微嘟囔着走开。

很快,他又走回到车辇旁,道:“他们已出城两刻钟了。”

“好!”

赵洞庭道:“立刻出城,去追他们!”

既然在这里又遇到君天放,那便是缘分了。赵洞庭绝不愿再放个这样的大高手。

他现在手下正缺的就是这种人。想想元军那些个将领帐下都是武林好手成群,可他这个大宋皇帝,旁边却仅仅只有乐无偿能够真正算是江湖中人。

这是遗憾,也是缺陷。

楼主:江湖人称尹大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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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9-01-18 21:42:22

更新时间:2019-01-28 03:58: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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