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新月和黎华冷战一整天了。
梅星鹤两个星期没见他们，对他们情绪的变化不敏感，直到宫新月面无表情地跳完舞也没有在黎华面前作任何表示，梅星鹤才看出他们不太正常。
“怎么回事？”梅星鹤问黎华，“你怎么不和新月说话？”
黎华沉声道：“是她不和我说话。”
“为什么呀？她平时最粘你，恨不得做个动作就要看你一眼，是不是你惹她生气了？”
“算是吧。”黎华咳嗽道，“上次你说的残联的晚会，我想让她参加，她不愿意。”
梅星鹤笑道：“就为了这事？”
黎华认真道：“这难道不是大事？”
“没你想的那么大。”梅星鹤摆摆手，“往年残联的晚会规模都很小，会场可能不到百人级别。新月要是这次没准备好，下次再等同级别的表演也不会很难。”
黎华听了却没说话。梅星鹤又问：“你还纠结什么呢？一场表演而已，哪有你们的关系重要？”
“我还是想请您帮忙说服她，您能想到什么好办法吗？”黎华皱着眉头，“我给她看过舞台视频，但看起来没什么效果。您能带她去现场吗？或者带她从小舞台开始，慢慢练。”
梅星鹤叹了口气：“黎华，你有问过新月对表演的想法，对不对？”
“问了，她不太愿意。”黎华说，“但我想坚持一下……”
“你现在代替她做决定，到时候上了舞台，你会代替她表演吗？假如表演得不好，你能代替她承受压力吗？”梅星鹤语重心长道，“你不能这么自私，黎华。新月的人生是她自己的，她有权利自己做决定。”
“我知道，我只是……”
黎华话说到一半，忽然双眼发黑，摇摇晃晃地往前一栽。梅星鹤赶紧扶住他，手试了试他的额头：“你生病了？”
门外喝水的宫新月注意到里面的动静却不想进来，一圈一圈地绕着客厅踱步。
“您小点声，我有点头晕。”黎华浅浅地咳嗽，喘气有些艰难。梅星鹤拉下他的口罩一看，黎华一脸菜色，两颧泛红，看起来难受好一阵子了。
“不舒服怎么不说？”梅星鹤皱眉，“快回房休息。”
黎华摆摆手，拉着口罩勉强遮住自己的口鼻：“换季的时候有一点支气管炎，不碍事。梅老师，您如果是我，就会明白我的坚持。”
“再怎么坚持，身体也是第一位的。你如果病倒了，还怎么带新月去表演？”
黎华弯了弯眼角：“现在还倒不了。”
梅星鹤不爱听他这么说，呵斥道：“黎华！”
“现在倒不了，不代表以后倒不了。”黎华重重地咳了几声，“如果我现在不带新月把这个坎跨过去，等我真的倒下了、离开她了，就再也不会有人帮她了。我情愿她怨恨我，也不希望留下遗憾。”

黎华做了一个不太踏实的梦。
梦中犹如烈火焚身，黎华眯着眼，在火光中依稀辨认出宫新月的身影。她决绝的背影被大火吞噬，黎华想要拔腿追赶她，火舌却顺着他的双腿纠缠上来，紧接着身下一阵刺痛。
“呃……”
他从昏沉中转醒，睁眼便是老万担心的眼神。记忆一点点回溯，黎华想起来，他半夜高烧，迷蒙间求生欲作祟，他打电话请老万来短暂照顾自己。
老万还没开口，黎华先说：“新月呢？”
“我给她买了早点，她和老师在下面练舞。她看上去挺平静的，您先好好休息。”
听他说完，黎华便安心了，下腹的疼痛却没有一丁点缓解，让他忍不住想伸手去挠。
“醒了？正在插管呢，马上就好。”
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从床尾部传来，黎华想撑起身子看看，浑身酸软得没有一点力气。老万赶紧解释：“是陈医生在帮您插尿管。”
黎华有气无力地问：“陈医生怎么会来？”
老万低下头说：“您不许我叫120，我看您手机通讯录里只有这一位医生，就……”
“这位老先生给我打电话，说你憋尿憋得说胡话，马上就要死了。我一听就知道，你根本没把我之前说的放在心上。”
陈医生的语气倒是轻松，却让黎华听出了埋怨的意味。黎华很是过意不去，低声说：“抱歉让您跑这么一趟，出诊费用我加倍付您。”
“用不着，医保会杀了我的。”陈医生大义凛然地一摆手，“你有那闲钱，不如买个截瘫患者用的划船机，锻炼锻炼你的右手，这样你的心肺功能会好很多。我看你发烧的时候，气短得要张口呼吸，这样下去开着呼吸机睡是迟早的事。”
黎华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瘦瘦的、干柴似的一根，皮肉松松垮垮地挂在骨头上，因为长期不活动的缘故，肩关节有些粘连，整条手臂紧紧地贴着身体，手指不自然地蜷缩着。
“我受伤的时候，右手的骨头断成了三截，神经本就损伤得比左手重，还错过了最佳的复健机会，所以医生也说它很难再动起来了。”
陈医生的本意并不是要揭人伤疤，尴尬地摸摸鼻尖：“可你也不能这样放任自流啊。”
“放任自流？”
黎华看着天花板，摇着头喃喃道：“我复健过，可右手就是动不了。有些事我已经尽力去争取了，可结果却和没有争取并无区别。”
一直旁听着的老万忍不住插嘴：“怎么会没有区别？您的左手动起来了，不是吗？”
“为了让手动起来，您开始复健，最后让您的左手变得更加灵活。虽然

“为了让手动起来，您开始复健，最后让您的左手变得更加灵活。虽然没有达到您一开始的目标，却走向了另一种不同的结局。我想，这就是区别。”
黎华头脑昏沉地躺在床上，他想睡却睡不着，双腿隐约的神经痛让他烦躁，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想老万说的话。老万帮他放了集尿袋的尿，他突然对老万说：“万叔，帮我叫新月过来。”
宫新月刚洗了澡，头发湿哒哒地吹在肩上，防备地看着黎华。黎华向她招招手：“我不劝你，来说说话。”
宫新月坐到黎华床边，黎华的手掌盖着宫新月的手背。
“新月，你不想去参加表演，我尊重你的意思。不想去，咱们就不去了。”
黎华取下轮椅支架上的电子画屏，点出一份画稿：“这是我为你演出设计的演出服，既然你不想表演了，那我就直接当礼物送给你。快递已经发货了，这个星期就到。但我有个条件。”
“我要你在梅老师的教室里，穿上它，认认真真地为我表演一次——就像在舞台上那样。”黎华一字一句道，“我想做你的观众，可以吗，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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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忘发了，补发一下

没过几天，宫新月收到了她的礼物。
一条红色的长裙，不知由什么材质制成，摸上去是水一般顺滑的感觉。腰部和膝部收出曲线，兼具傣族筒裙和吉普赛大花裙的特点，肩头还用暗线纹了一朵盛放的花。
宫新月抱着裙子爱不释手，兴冲冲地跑到黎华房间，扑到床上将他抱住。
给黎华按摩手臂的老万被她挤开了，却没有指责她的莽撞，笑着说：“小姐陪陪黎先生吧，我去给你们倒水。”
“裙子收到了吗？”黎华笑着问，“喜欢吗？”
宫新月站起来，抱着裙子兴奋地转了几圈，很夸张地把脸埋进裙子里深深地吸了一口，用力点头。新裙子带着一股子包装的塑料味，其实并不好闻，宫新月却笑得很开心。
她好像很久没这么笑过了，黎华想。最近她们的关系降到冰点，黎华原以为宫新月是不会被影响的，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黎华回过神时，宫新月已经开始撩练功服的衣摆了。
“新月？你干嘛！”黎华吓得咳嗽起来，赶紧叫住她，“这是干什么？”
宫新月坐过去给他揉胸顺气，着急解释着：“穿，穿。”
黎华咳得脸都红了，断断续续地说：“你要换衣服，至少……至少把门关上啊。”
宫新月真的跑去关门，黎华顿时觉得后悔了。他支支吾吾地红了脸，看宫新月扭着身体又掀起衣服，大声说：“新月！”
“啊？”
黎华眼神飘忽，不敢看她的眼睛，只是语气极为郑重：“你是大女孩了，换衣服不可以给别人看到。”
宫新月歪着脑袋想了好久，黎华怕她没听懂，又重复了一遍，问：“听明白了吗？”
不可以给别人看到，就是不能在其他人面前换。宫新月觉得这件事不算很难实现，很认真地看着他点了头，窸窸窣窣地去扯练功服的两只袖子。黎华彻底被她气懵了。
她还真不拿他当外人啊！
老万只是下楼倒水的功夫，居然被关在门外面了，自然是有些奇怪的。他敲敲门，门被拉开一条小缝，宫新月脸贴着门，露出一只充满敌意的眼睛。
“小姐，我能进来吗？”
宫新月仔细思考着黎华的话，觉得老万应该算是外人之一，谨慎地摇摇头。
老万以为两个孩子在商量什么大事，立马点头：“那我就在外面等着，您照顾着点黎先生。他烧还没退，排尿很痛，不愿喝水，你让他把这杯水喝完。”
他把两大玻璃杯的水递给宫新月，宫新月不想接，“嗯嗯啊啊”地和他比画解释房间里即将进行的重大事件。老万看不懂也不想看，强硬地把玻璃杯塞进她手里。
“喝完，把玻璃杯递出来给我，然后你们再谈你们的事情。”老万笑着说。
宫新月对上他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隐隐打了个寒噤。
在宫家的时候，大概是安娜传授的，贴身照顾宫新月的人都会这一招。他们面带微笑，用毋庸置疑的语气命令宫新月做一件她应尽的小事时，宫新月很难拒绝。现在，熟悉的感觉回来了！
她灰溜溜地关上门走进去，将插着吸管的那杯递到黎华嘴边。
黎华看到将近五百毫升的水，比看到宫新月脱衣服还头大，偏着头避开吸管说：“先放下，我一会儿喝。”
“啊！”宫新月端起自己的杯子，豪迈地一饮而尽。她“砰”地一声将杯子砸在书桌上，命令黎华：“喝！”
黎华将头往里偏，宫新月硬要喂水给他，差点洒到他身上。黎华无处可躲，象征性地抿着吸管喝了一点，苦笑着讨饶：“新月，你不是要试试穿我送你的裙子吗？现在就穿吧。”
宫新月不吃他这套，眼神示意他把水喝完。
和她相持，黎华总是败下阵来的那个。他硬着头皮喝完了一整杯水，喝到最后几口的时候咽都咽不下去了。
灌进去的水一直堵在他胸口的位置，落不下吐不出。黎华闭眼忍了一会儿，抓来床头柜上的痰盂搁在大腿上，左手用力按了按自己的胸口，“哇”地吐出一大口水来。
宫新月刚把杯子还出去，听到他咳嗽的声音快步赶到他的身边，用手背去擦他唇边的秽物。

黎华扭过头躲开，小声说：“脏。”
宫新月疑惑地闻闻手背——那明明就只是还没来得及咽的水，和她喝下去的水没有什么区别。她想不出黎华觉得这水哪里脏，随手擦在自己衣服上。
黎华把痰盂放回床头，靠在枕头上慢慢缓神。有一点陈医生说得对，他自己也能感受到身体一天天衰弱下去。为了照顾宫新月，他每天熬夜画稿，嫌上厕所费事，他减少了喝水的次数。现在稍微生些小病，报应便通通返还到他身上。
只要宫新月能拥有正常人的生活，他也就算尽了力了。到时候他就有大把的时间料理健康问题，也许宫新月还能回过头来照顾他。
可现在，宫新月还只是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傻姑娘。还远远不到他考虑自己的时候。
黎华睁开眼，宫新月已经穿好了左手的袖子，另一只手绕着裙身摸索了一圈又一圈，一直在找安放右手的那只小洞。
黎华笑道：“新月，别找了，这裙子是独袖。”
宫新月停住动作，呆呆地看着他。
“过来，我帮你穿。”黎华向她招招手，宫新月便捧着长长的裙摆，螃蟹似的走过来任他摆弄。
“右手，从头这里伸过来，没错。这样就好了，再稍微整理一下……”
一道温热的呼吸拂过他的额头，黎华惊觉宫新月的脸竟离他只有不到一拳的距离，只需微微抬眼向上，便能看到她浓密微卷的长睫毛。
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宫新月小巧光滑的肩膀，延伸到她分明的锁骨，以及后颈天鹅般的曲线。
黎华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连指尖都变得红红的。
不经意间碰到了宫新月光洁的皮肤，黎华触电似的收回手，眼睛不敢看她：“穿好了，你试试。”
宫新月站起来，踮着脚转了一个圈，裙摆便像花朵绽放一般。她当即便来了灵感，和着轻微的风声跳了一小段，忽然想起黎华没用手机录下来，“哇啦哇啦”叫着跑下去找梅星鹤了。
被她抛在脑后的黎华深深沉浸在宫新月明丽的舞姿之中，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更新一下

黎华用力挥手，他的左手小臂力量尚可，大臂肌肉不算发达，手臂抬高了用力挥动时像风火轮似的。
宫新月看到他竭尽全力的滑稽样子，突然扁扁嘴，“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怎么了？”黎华顾不上别的，赶紧到舞台前去接她，“怎么了，新月？”
“呜，要……”宫新月泪眼婆娑地蹲在舞台边上，无助地向黎华张开手。那是一个小孩向亲近的人要抱抱的姿势。
黎华看着自己残破的身躯心痛万分。他没办法给宫新月完整的拥抱，只能牵着宫新月的一只手，由梅星鹤牵着她的另一只手，撑着她跳下来。
宫新月跌跌撞撞地扑到他身上，搂着他的脖子再也不松开了。
黎华和梅星鹤都没想到她的反应会有这么大，一时间谁也说不出安慰的话，黎华用左手抱着她，慢慢拍抚她的后背，眼看她哭得都打嗝了，梅星鹤赶紧从外面要来一杯温水。
她就近找了一张椅子，牵着宫新月过去坐下，黎华也跟了上去。宫新月似乎很害怕和他分开，左手抓着他不能动弹的右手，小声抽噎着。
她哭得脸都花了，小扇子似的睫毛上挂着眼泪，眼睛一眨泪珠便顺着脸颊滚了下去。黎华不停用手背去擦她脸上的泪痕，小声问了她很多遍“怎么了”，宫新月都没法回答他。
梅星鹤为难地看着黎华：“怎么办？要不就算了吧，你也别逼她了。”
“我不会逼她的，如果她真的过不了这道坎，那就让她这样开开心心的，自娱自乐也不是问题。可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黎华低下头，思考了一下，“外面有吃的吗？您带她去吃点东西……”
“啊。”宫新月小声地叫他，好像看出来了黎华要将她托付给另一个人，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又要往外渗了。她很少表达不舍的情绪，只是凭本能去挽留别人，眼神委屈又可怜。
黎华被她看得良心剧痛，在这样的注视下，哪怕松手片刻都是一种辜负。他抬起头对梅星鹤说：“今天就到这吧，您让我回去好好想想。”
黎华确实也有些不舒服，回家的路上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湿气顺着骨缝钻进他的每一处关节。转移到车上时，老万抱着他，没被雨伞遮住的双腿突然便震颤起来，吓得老万手臂一抖，差点把他摔了。
“没事……”黎华咬咬牙，倒在后座上把自己的双腿放平，脚背踢在前座上“咚咚”作响，宽松的软底运动鞋几乎要脱出他的脚跟。
老万从车门口探身进来问他：“对不起黎先生，是我动作太大了吗？”
“没事万叔，不怪您。”
黎华捏着的大腿根，很快痉挛便停了下来。他疲惫地撑着身体坐好，宫新月打开车门，窝在他的右手边一动不动。
雨点越下越密，热乎乎的宫新月驱散了他身上的寒意，让他的腰腿舒服了些。宫新月捏着他右手的食指，漫不经心地揉搓着。整趟归途一直到家里，宫新月都出奇地安静。
阴雨给黎华带来的搓磨难以言喻，他的身体酸沉得厉害，硬要说哪里不适又说不出来。双膝以下冷得他发疼，黎华又够不着自己的腿脚，只能生生忍着。
回家做了晚饭，黎华来不及和宫新月一起吃便提前洗了澡。他害怕自己跌在浴室让事态更加复杂，便提前留下老万帮他。老万扶他在浴缸里坐稳，帮他往身上淋水的时候说：“黎先生，小姐好像在外面。”
隔着厚厚的磨砂玻璃，能看见宫新月不停晃动的身影。黎华本意是想泡上一会儿解解疲乏，看到她在外面等着，往身上打沫儿的动作便快起来。
“冲干净就行，不用太仔细。”黎华说，“新月等着呢。”
他松松地穿上长袖睡衣，给自己换好干净的纸尿裤后，又穿了一条扎绒的睡裤。宫新月果然在外面等着，眼巴巴地望着他，看到黎华从浴室出来，迎着蒸腾热气便抱住他。
桌上的饭菜一口没动，现在已经没什么热乎气儿了。黎华拍拍宫新月的手臂，去餐厅把饭菜热好，请老万也留下来吃。
吃饭的时候宫新月倒是显得格外乖巧。她默默地吃，时不时看看黎华吃饭的进度，如果黎华碗里的饭比她的多，她就不夹菜只吃饭，一粒一粒地往嘴里送。黎华只能用左手吃，向来吃饭慢，等黎华吃完的时候，桌上的饭菜已经又凉了。
黎华放下碗筷，挪到她边上去握她的手。宫新月的手指冰凉凉的，下午哭过又淋了雨，发丝贴着额头和脖颈，看起来可怜又狼狈。
老万吃完就先走了，偌大的房子里只剩黎华能给予宫新月温暖的慰藉。宫新月蹭到他身边挨着他，像抱团取暖的小动物一样垂着眼。
“去洗个热水澡，好不好？”黎华低下头和她商量，“洗得热乎乎的，免得生病。”
宫新月看起来不太情愿，可还是照他的意思站起来，扶着他的轮椅把手一起上了二楼。
到了浴室门口，宫新月说什么也不进去，站在浴室门口拉着黎华的手。
黎华那她往里推：“新月，我就在这里等你，哪也不去。”
宫新月像是被人丢掉的小狗，眼里的热量一点点淡了。她瑟缩着收回手，手指却突然被黎华反握。
“这个玻璃是半透明的，你在里面能看到我。你随时叫我，我都会答应。”黎华伸手摸摸她的脸，“我在这里，新月。”
他几乎是贴着浴室的门坐的，确保宫新月肯定能看到自己的身影。水声哗啦啦地响着，宫新月怯生生地喊

他几乎是贴着浴室的门坐的，确保宫新月肯定能看到自己的身影。水声哗啦啦地响着，宫新月怯生生地喊他：“哇哇。”
“诶。”黎华把嘴凑近门缝，“在呢新月。”
没过一会儿，她又像小猫似的叫着：“哇哇。”
“诶。”
宫新月叫他，他就简单地回一声。黎华天生是个话少的人，为了和宫新月交流，他觉得就算是带自己的孩子也不会比现在更有耐心了。
湿漉漉的宫新月从浴室走出来，黎华拿来吹风，用支架架着一点点给她把头发吹干。
睡觉之前，他想多画点画，就早早地催宫新月去睡觉。凌晨十二点过了，黎华觉得胸口闷闷的，吸气吸不到底，才放下画笔准备逼自己入睡。
还没等他挪到床上，门口“咚”地一声响。宫新月皱着脸揉揉额头，推开门“嘶嘶”地抽着气走进来。
“新月？你怎么还不去睡觉？”
宫新月双眼半睁，怀里抱着她的枕头。她很不见外地走到护理床的右边坐下，气垫比她的床垫还舒服，她颇为满意地撑了撑床面，趴在床上开始挺尸。
黎华一头雾水地看着这一切，耳尖局促地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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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发一下昨天的

黎华够不到宫新月的手臂，只能扯扯宫新月的睡裙——不应。
他叹了口气，脱下宫新月的拖鞋，挠挠她的脚心。宫新月脚趾蜷缩，很不高兴地从床上爬起来跪坐着，一脸幽怨地瞪着黎华。
“你私自进我房间、上我的床，现在还怪我吵你瞌睡？”黎华哭笑不得，摊开左手伸向她，“起来，回你自己的房间去。”
“哇哇。”宫新月低着头，像做错事的小孩。
黎华板着脸：“没得商量，你回去睡自己的床。”
宫新月抬起头，讨好地把下巴搁在他的手心：“哇哇。”
她的头发披散着，大眼睛映着月光楚楚可怜。黎华摩挲着她水润光滑的脸蛋，宫新月舒服地蹭蹭他的手，让他不可自持地心软下去。
“我不是要赶你走。是我晚上会咳嗽，会尿床，可能还打呼噜。我隔两个小时要给自己翻身，会吵醒你。”
黎华故意把情况说得可怕，其实他晚上睡着后与尸体无异，有时候睡得晚，半夜醒不过来，他还会错过给自己翻身的时间。
宫新月安安静静地听他说完，一点也没表现出嫌弃或者厌烦。黎华看她不停地眨眼睛，强撑着睡意也要听他把话说完，忍不住妥协：“好吧，你就睡在这里吧。”
“哇哇。”宫新月揉揉眼睛，向他伸开手臂，“来。”
黎华笑笑说：“我从那边上。”
他只有左手能用力力，需要把床的高度调低，再调动全身所剩无几的肌肉配合发力，用寸劲把自己撑到床上去。单手很难掌握平衡，所以黎华的床垫一定要厚，否则他翻倒在床上时后背会受伤，双腿也会诱发严重的痉挛。
可这次黎华没有侧翻，两条腿也像枯死的木棍，一动不动地垂在床边。
宫新月接住了他，柔软的手臂穿过他的腋下，抱着他往床上拖。黎华的腿像沾了水的厚重墩布黏附着床沿，宫新月拖不动，停下来想了想，一手搂着他的肩胛，一手去抱他的膝窝，总算将他平放在床上。
黎华抱了抱她，牵过床头灯的灯绳轻轻一拉，拍拍她的后背说：“好了，睡吧。你往那边去点。”
宫新月扭扭身子，手臂却抱着他的右手不放。
“新月。”黎华叹了口气，威胁她说，“你不怕我尿到你身上吗？”
宫新月口中发出含混不清的语气词，她抬头看了黎华一眼，那双透亮的眼睛好像会说话，请求黎华不要再将她推开。黎华也看着她，心里想问的话很多，但那些对宫新月来说都太难回答了。
黎华只能闭上眼睛，对宫新月说：“睡吧。”
他胸口很闷，头也晕晕的，睡着后周身的酸麻缓解了些，但睡得并不沉。他恍惚梦到宫新月蹲在聚光灯的焦点哭泣，黑压压的人头从舞台周围延伸开来，静谧的环境中，宫新月的哭声显得格外清晰。
她像一只被强行剥壳而生的雏鸟，羽翼未干，连眼睛都没睁开，在众目睽睽中瑟缩着。
“新月！”黎华仿佛被一只大手在心尖处狠狠地掐了一下，猛地惊醒过来。
哭声从梦中延续到现实，黎华偏过头去看，宫新月像八爪鱼似的缠在他身上，长长的睫毛沾着她的下眼睑，枕头已经湿透了。
“新月，醒醒。”
黎华恍然发现自己的声音细如蚊蚋。他想翻身好好看她，左胸像闷了擦炮的陶罐，“轰”地一声剧烈地疼起来。他半夜没翻身了，后背连着左臂疼得发麻。黎华张开嘴小口吸气，双眼右视注意着宫新月的状态。
他不忍宫新月一直哭下去，又怕她突然醒过来看到自己这样担心起来。
难以缓解的疼痛榨干了黎华的最后一丝理智，他咬紧牙关苦苦支撑，喉中挤出痛苦的呻吟。

“呃……新月……”
“唔……”
宫新月睡得也不踏实。她的身体抖得很厉害，突然深吸一口气从床上坐起来。愣了两秒后她发现是梦，又倒回床上将黎华抱住。
胸口的闷痛一点点消失，黎华大口喘气，侧着头咳嗽起来。
“哇哇？”宫新月支肘看他的脸色，右手缓缓在他的胸口揉抚。
黎华好半天缓不过来，心脏上像被压了块石头，每一次跳动都感觉格外费力。宫新月看他咳得辛苦，便抱着他慢慢坐起来，又下床去给他倒水。
“水。”
宫新月把水递到他手上，黎华提不起劲来接，宫新月索性没松手，直接喂到他嘴边。黎华弓着背，就着她的手慢慢抿水，用深呼吸把咳意压了下去。
宫新月坐在他身边，觉得是自己睡在旁边才让黎华不舒服，看起来很有些自责。黎华伸手去擦她的脸，哭了一整天，原本水润的脸颊都皴了。
“还害怕吗，新月？”黎华轻声问她。
宫新月抓着他的手，倾身过去慢慢将他抱住。
“哇哇。”她说话的声音闷闷的，抱着他的手有些发抖。
缺氧让黎华的喘息声变得好重，她感觉很害怕。
秋夜让这个两层楼的小房子显得清冷，宫新月抱他躺下。她还记得黎华说要翻身的事，手脚并用地扒着他翻成侧躺。没有靠垫的支撑，黎华的双腿混不着力地拧着，他的身子也在往前倒，不得不用左手支撑。
宫新月钻进他的怀抱里，与他肩抵肩，腿撑腿。他们奇怪的姿势就如同他们奇怪的关系，黎华给予宫新月庇护，宫新月是黎华的依靠。
一瞬间黎华的思维仿佛通了电，他觉得宫新月是真的、真的很不想和他分开——即便是一个在台上一个在台下的那种分开。
湿漉漉的幼鸟蜷缩在他的怀抱里，而他是一副碎掉的蛋壳。
“在你能独自面对这一切之前，我不会离开你的，新月。”黎华拍拍她的背，“我保证。”
大雨下了两天，黎华躺在床上难受了两天，也思考了两天。
第三天时，他请老万来舞蹈室，比着表演舞台的大小用胶带贴出一个半包围的边框，又在顶上挂了一盏探照灯。
黎华牵着宫新月走到那个框里，又到“舞台”正对着的地方，让老万将他抱下轮椅。
他没再请任何人帮忙，先把左腿扳着甩到前面，再撑着后背把身体翻过来。他趴在地上的样子残态分明，看起来有些滑稽，可在场的三个人没有一个人嘲笑他。
“新月，现在你就在舞台上，跳舞的时候不能踩到胶带，否则会掉下舞台。我会从这个角度看你表演，只要你在台上，我就会在这里。”
“我和你还在一起，新月。”黎华吃力地笑笑，“我只是趴着呢。”

今天的更新！拖拖拉拉一个月了才写到1/3（可能还没有1/3），我忏悔。真的不是故意把文写这么柴的，真的是我的问题。

梅星鹤随意把进度条拉到某一个时刻，又切换到下一个视频，也拉到同一个时刻，画面高度重合。若不是视频左上角的日期变了，几乎让人觉得就是同一支视频。
“我觉得这个很有可能成功。”

“好了，这样就看不见了，对不对？”黎华帮宫新月把眼罩戴好，又拽着她转过身，拉拉她的手让她蹲下来，帮她把眼罩的褶皱整理好。
蒙上眼睛的宫新月有些局促。眼罩是黎华睡觉用的，有淡淡的熏香味道，却很难让她马上安下心来。黎华一松手，宫新月便忍不住要拉下眼罩。
“哇哇！”
她拉开一道小小的缝隙，昏暗的光线中，恍惚可见黎华温柔的笑。他手里抱着小音响，按下播放键。
“我在看你，新月。”黎华提高声音喊道，“现在天地都是你的舞台了。”

昨天的忘发了！对不起对不起，现在补一下

鼓声与灯光一齐亮起，像惊蛰时破晓的雷声。
黎华心口一震，剧痛随之袭来。他耳边失去了一切声音，尖锐的嗡鸣声取而代之。
他的位置正对着大音响，沉重的低音和鼓点震得他非常难受，左胸麻木地痛成一片。
“嗬，嗬……”
聚光灯外的黑暗让黎华完全隐身，“轰轰”的音乐声里只有他能听得见自己惊雷般的心跳声。他不用怕被谁听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色因憋气而涨红起来。
宫新月的舞还没跳完，路还没走完，远不到他倒下的时刻。早上黎华就害怕今天会出状况，专门偷偷带上了之前买的速效救心丸。他慌慌张张地在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摸着，也不管应该吃多少，胡乱倒进嘴里。
黎华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的宫新月，她对他的痛苦无所感应——事实上她对外界的惊叹与注目也全无所知，完全沉浸在舞蹈的世界里。
她的世界里下着大雨，春雨浸润土壤，厚重的湿泥压着那朵尚未发芽的花。
那样的沉重像什么呢？硬要说的话，宫新月觉得就像她和黎华冷战的日子。天地一片灰霾，万物都失去颜色，即便只有几天，对宫新月来说也十分难熬。
但她也知道，没有不会停的大雨。她的阳光会拨开云雾，找到她，来见她。
花朵的心意便坚定起来，将阴冷、沉闷的日子一一忍耐。她拼命生根、发芽，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早已脱胎换骨。
宫新月跳得比任何一次都用力，黑箱子似的音响有小音响比不了的震耳欲聋的音效，她的动作不自觉地变得很夸张。一组快速的平转结束，宫新月忽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像土地松动，阳光漏进她的世界。
“喔哦……”
台下响起一阵惊呼，打破了困扰黎华的耳鸣。他抚着胸口，顺着观众们的呼声向台上看去，瞳孔剧震——
面纱呢？
淡粉色的丝巾飘飘落在宫新月脚边，险些将她绊倒，黎华心尖又是一紧，抖着手往舞台边去。
宫新月眯着眼，她忽然能看见头顶的聚光灯了，强烈的光让她有些不适。但光明并不让她害怕，宫新月把强光抛在脑后，再次旋转起来。
沐浴在聚光灯暖黄色的光里，宫新月与她心里的那朵小花融为一体，在舞台中央恣意绽放。
台下又是一阵惊人的欢呼，没有人不被宫新月夏花般盛放的生命力感染。那欢呼与掌声被音响的声音削弱，舞台中的宫新月听来如同微风和细雨。她不排斥这些鲜明的喜爱和祝福，甚至享受其中，跳得越来越自在。
黎华已经离舞台很近，也许是吃过药的缘故，心脏不会再因过大的声压而鼓噪起来，心跳一直闷闷的。他得以凑近了，好好看一看宫新月。
她今天真美啊，真的像一朵娇艳的小花，抖落身上的尘土向阳而生。
而最动人的部分要数她的眼睛了。
没人想得到面纱会掉到地上，也就没有人给宫新月画眼妆。那双未经修饰的大眼睛映着聚光灯的碎光，看一眼能勾人半条魂。
黎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期待宫新月能看他一眼，又担心宫新月看不到他而慌张起来。他的担心和期待同时落了空，舞蹈中的宫新月把灵魂献给了舞蹈，只在最后一个动作的定格目光下移，与他四目相接。
“砰”，像是烟花在心间绽开，黎华心跳漏了一拍。
欢腾的掌声里，他们在彼此的眼神中沉沦。黎华又一次恍恍惚惚地想，宫新月真的是非常、非常美的。
他不记得宫新月是怎样谢了幕、下了台，在他回过神时，他们已经来到了宴会厅的边缘。宫新月扑在他身上，在他耳边兴奋地大叫，叫声当然不至于盖过音乐声而打扰到其他观众，但仍有少部分人被宫新月的美所折服，目光一直依依不舍地追随着她。
“很成功，很美。”黎华用尽全力回应她这个难舍难分的抱，“你很美，舞也很美，你真的太震撼我了，新月！可惜没有录像。”
宫新月笑着看向他，摸摸他的眼睛。
“哇哇，眼睛，录。”
“什么？”黎华疑心自己听错了，“你是在说一个句子吗？”
宫新月又摸了摸他的眼睛，凑到他耳边大声说：“眼睛，录？”
你用眼睛录下来了吗？
黎华脸热热的，眼眶也酸得发热。他用力点点头：“录了，录了的。”
他的双眼是最专业的摄影机，只保留与宫新月有关的画面。他记忆的影库里，宫新月是永恒的主角。
“在这里，永远不会删除。”黎华抚上自己的左胸，那颗器官平稳而安宁地跳动着，宫新月也把手盖在他手上。
演出获得巨大的成功，梅星鹤邀请她们留下来一起聚餐，黎华婉拒了。宫新月不适应脸上带妆，总是用手揉嘴巴，唇釉晕开像过敏似的。黎华忍俊不禁，用口罩帮她遮了遮，提前带她离开了。
老万来接他们，等他们上车坐好后问：“今天的表演怎么样？小姐有没有哭？”
“啊？”
宫新月不知道他怎么会把自己和“哭”联系起来，皱着眉头很认真地告诉他：“棒！”
说完还竖起两个大拇指。
黎华笑得不行了：“真的很棒。”
老万看他们轻松的样子，也放松下来：“顺利就好，顺利就好。”
回到家时，天色已经很晚了。宫新月的肚子“咕噜咕噜”的，从车上一直叫回家里，黎华打发她去给院子里的盆景浇水，自己去厨房做饭。
食材他一

食材他一早就处理好了，最近降温挺厉害的，准备做一顿火锅犒劳宫新月。他不能吃辣，又不知道宫新月能不能吃辣，索性准备了鸳鸯锅，一半番茄一半麻辣，两边都是红彤彤的，热腾腾地翻滚着。
他没什么胃口，心口闷闷的，手臂活动的时候会心跳加速，猛然一悸让人后背发冷。黎华低声咳嗽着，慢吞吞地把盛满涮料的盘子摞在腿上的托盘里。后心那巴掌大的一块又开始发麻，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托盘被人一整个端走了，稳稳当当地放上餐桌。宫新月又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向黎华张开双臂讨夸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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