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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西洋系列之《瀚海帝踪》——古代版泰坦尼克号,中国版加勒比海盗

楼主:画楼西畔A  时间:2019-01-13 00:11:14

第四章 麒麟赌坊

在真腊国近海有一座鳌鲨岛,岛上有一巨崖,名为摩天岩。摩天崖壁立千仞,上探白云,下入深海,险峻非常。崖壁上洞穴遍布,状如蜂房。密密麻麻的洞穴幽深曲折,相连互通,自成一方天地。
在众多洞穴中,较大的洞穴有三十六个,皆为盗贼所踞,盗贼头子自称洞主,是为三十六洞主。
三十六洞主皆为孙翼虎所节制,以孙翼虎马首是瞻。孙翼虎在摩天崖一带势力强大,地位超然,故自称虎王。
故而童谣有云:摩天崖上风云聚,虎王一出谁争锋。
尉迟欢孤身一人,自然也不敢与孙翼虎争锋,所以当他乘船抵达摩天崖附近时,便踯躅不前,只远远地看着摩天崖上雾岚聚散,风云变幻,未敢轻举妄动。
绕行良久,却不得其门而入。正彷徨无计,忽见一艘大船远远驶来,船上风帆鼓涨,骷髅旗迎风招展,一看便知是一艘掳掠归巢的海盗船。
看见海盗船,尉迟欢只觉眼前一亮,一个大胆的计划瞬间在他心中形成了。
他先藏身于一块大礁石上,待见大船驶近,便悄无声息地滑入水中,游鱼般朝大船潜游过去。
很多人都以为尉迟欢是个旱鸭子,认为他像大多数北方人一样,陆上英雄,水下狗熊,却不知他的水下功夫丝毫不比陆上差。尉迟欢潜游到船底下,如八爪鱼般将全身紧贴于船板上,任凭大船带着他疾速行进。
大船很快驶进港口,停靠在摩天崖下。摩天崖临海面处有一巨大洞窟,正好形成一个优良的天然码头。船一靠岸,海盗便大呼小叫地忙着将货物搬运下船,直干得热火朝天,汗流浃背,显然这一趟的收获还真不少。尉迟欢如同缩头乌龟般偷偷将头探出水面,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又悄悄缩回水中,静待黑夜的到来。
尉迟欢忽然觉得自己像极了东瀛水鬼,白天潜伏于海底,夜里才偷偷冒头办事。所不同的是东瀛水鬼行的多为杀戮之事,而他尉迟欢行的则是替天行道之事,二者行藏虽同样鬼祟,却不可相提并论。
尉迟欢没有东瀛水鬼那样精湛的闭气功夫,所以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冒头换气,顺便观察一下周遭的环境。那样子,活像一只机警有余而胆气不足的乌龟。
幸好天很快就黑了下来。在尉迟欢第五次将头探出水面时,海面已是漆黑一团,只从摩天崖上传来零星火光。尉迟欢长出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终于苦尽甘来,不用再做那藏身水底的缩头乌龟了。
有人喜欢白天,有人酷爱黑夜,尉迟欢无疑属于后者。江湖中人都说,白天是属于叶定真的,黑夜侧是属于尉迟欢的。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夜幕一降临,天地间仿佛便成了尉迟欢一个人的舞台,他在黑夜中如鱼得水,如虎添翼,也曾干了不少轰轰烈烈的大事。
楼主:画楼西畔A  时间:2019-01-13 00:11:14
尉迟欢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上大船,将留守船舱的一个小海盗击昏,剥下他的外衣后,再一脚将他踢入床底。
世人只知海盗头子孙翼虎是个易容高手,却不知道尉迟欢也是此道高手,只见他换上小喽啰的衣服后,再在脸上胡乱抹了几下,很快便从一个英俊威武的朝廷命官变成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小喽啰。
尉迟欢低头打量了一下身上的装扮,连自己都有七八分满意,当然这鬼模样要是让叶定真看见了,估计会笑死。
这世上,唯小人与女人难养也。圣人这句话说得真好,也不知圣人上辈子碰到了几个像叶定真这样的女人,才悟出这至理之言。
尉迟欢大摇大摆地走下大船,直接进入那巨大的洞窟中。洞窟很大,里面洞穴众多,路径四通八达。尉迟欢性喜热闹,哪里人多便爱往哪里凑,他看见一条曲折向上的路径火光最亮,行人也最多,便随大流拾级而上,怀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心情往上走去。
可能安逸的日子过久了,所以这里的守备并不严密,众人来来往往,各忙各的事,丝毫不知道已有不速之客混身其中。
尉迟欢顺着小路东绕西拐地走了大约一柱香的功夫,来到一个偌大的大厅前。大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大厅门口的牌匾上,歪歪斜斜地写着“麒麟赌坊”四个大字。原来这是海盗们聚赌的地方,难怪这么多人往这儿跑。
这个赌坊其实是一个天然形成的溶洞,宽敞平整,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数十张巨形桌子,无数赌徒围着桌子,疯狂地嘶叫着鼓噪着,赌得不亦乐乎。
山中无历日,瀚海岁月长。枯燥乏味的海上生活若无刺激的活动来调节,可谓生不如死。而除了杀人放火,赌博无疑是最惊险最刺激的活动了,因而每个海盗都酷爱赌博,都是不折不扣的赌徒,他们宁可不吃不喝,不眠不休,也一定要赌个痛快,否则便如万蚁噬心,心神不宁,坐卧不安。所以说海盗不一定好色,但一定好赌。
尉迟欢虽不好赌,但若是说他是一个不会赌博的好男人,估计连他自己也不会相信。不好此道不等于不精擅此道,他虽不是老赌徒,但他对于自己的赌技,还是相当满意的。
他最擅长的赌术是推牌九和掷骰子,而在当时的赌场,这两种赌博方式也正是最流行的。
尉迟欢游走于各色赌徒中,时不时押上几注,总是包赢不赔,但没有人注意到他,因为像他这种小打小闹的小角色,在赌场中实在是太常见了。
在赌场中游荡了两圈,尉迟欢发现,在这些疯狂的赌徒中,除了衣衫不整的海盗外,居然还有一些衣冠楚楚的商贾乡绅。
由此看来海盗们并不是孤军作战,他们早已和当地的一些不法乡绅勾结在一起,共同组成了一股杀人越货、为非作歹的黑暗势力。
这时一个鹰鼻独目的人引起了尉迟欢的注意,因为这人并不赌钱,而是横躺在角落的一张太师椅上,一边自斟自饮,一边冷眼扫视全场。那气势,就像一头狮子正在巡视牠的地盘一样。
难道此人就是海盗头子孙翼虎?尉迟欢心中不由格登了一下。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推断,因为凭直觉,他觉得这人不可能是孙翼虎,而只是孙翼虎手下的一个小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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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欢瞅了个机会,塞了一锭银子给一个刚输光了钱的小喽啰,小声道:“兄弟问你个话,莫怪莫怪。”小喽啰两眼放光地看着手中的银子,欣喜若狂道:“好说好说,但问无妨。”
尉迟欢道:“请问兄台,那边那个独眼的汉子应该就是这赌坊的老板了吧。”
小喽啰一脸惊讶地看着尉迟欢,颇为不屑地道:“当然了,除了麒麟洞洞主,谁人有这么神气?你是新来的吧?”
尉迟欢连连点头,道:“对对对,小弟我初来乍到,有眼不识泰山。”
小喽啰将银锭在手中抛了几下,道:“他名叫司空麒,绰号独眼麒麟。你小心点儿,可别招惹了他。”说完不再理会尉迟欢,又急匆匆地赶往赌台押注去了,对于输红了眼的赌徒来说,还有什么事情比“翻本”更重要呢。
得知独眼龙便是麒麟洞洞主司空麒后,尉迟欢顿时有了计较,他慢悠悠地在赌场中游来荡去,眼睛却密切留意着司空麒的一举一动。
功夫不负有心人,大约半个时辰后,机会终于来了。可能是由于喝酒喝多了,司空麒坐不住了,他终于要上茅厕将五脏庙内多余的水份排出来了。
人有三急,斯事最急。尉迟欢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司空麒懒洋洋地站起身,走向不远处的一扇镂花小门,推门入内。尉迟欢装作若无其事地踅近小门,见四围无人留意自己,便轻轻推开小门,闪身入内。
门内空间不大,装潢却极为考究,说是茅厕,陈设却如豪宅,连地下都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尉迟欢从没见过如此豪华的茅厕,以致他一度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直到听到一扇小门内传出几声相当奇怪的声音,他才确信来对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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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应该是司空麒一人专用的茅厕,想不到这个独眼洞主还是个很会享受的人。
尉迟欢蹲守在门旁,随时准备给“净身”后的司空麒来个致命一击。可惜司空麒腹中积食太多,迟迟未能理清头绪,所以尉迟欢便只能捏着鼻子在茅厕外耐心守候。豪华的茅厕对于使用者来说是一种享受,但对于守候在外面的人来说却是一种煎熬。尉迟欢捏着鼻子掩着耳朵,却仍听到茅厕内不时有黄白之物喷薄而出的声音,这恶心的声音响过不久,又传来一连串“咚咚咚”的击水声,想来是那黄白之物以飞流直下三千尺之势飘摇而下,落入海水中所发出的声音,这声音如此密集和响亮,想来一定会吸引来不少鱼虾蟹鳖吧。
一刻钟后司空麒终于揪着裤子走了出来,只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就被尉迟欢迎头一记老拳砸倒在地上。
尉迟欢反手拔出一把匕首抵在司空麒的咽喉上,厉声道:“想要活命就乖乘的听话,我问,你答,如有半句虚言,大爷我就取了你的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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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空麒眼露恐惧之色,点头道:“侠士但问无妨,小的知无不言。”
尉迟欢道:“看你样子应是中土人氏,你藉贯何处?”
司空麒道:“小人乃海南儋州人士。”
尉迟欢目光闪动,道:“孙翼虎与你同乡?”
司空麒道:“是的,在这一带混的兄弟大多是海南儋州人。”
尉迟欢道:“孙翼虎现在何处?”
司空麒道:“不知道。他一向行踪隐秘,居无定所。”
尉迟欢眼内寒光一闪,道:“你说谎。”
司空麒道:“小的所说句句属实,请侠士明察。”
尉迟欢匕首一挥,将司空麒的左手食指削去一大截!司空麒惨叫一声,大声道:“我没骗你,我是真的不知道。”
尉迟欢铁面无情,手中匕首又是一挥,将司空麒的左手小指整个削去,道:“现在你该知道了吧。”
司空麒倒也硬气,强忍着没有痛呼出声,道:“我真的不知道。你杀了我吧。”
尉迟欢道:“孙翼虎与你平素是怎样联系的?”
司空麒道:“孙翼虎平素与各洞洞主联系,都是先派特使来知会一声,定好时间、地点,再聚头议事。”
“你们多久聚会一次,地点是否时常变动?”
“一般一个多月聚会一次,地点每次都不同。”
尉迟欢道:“孙翼虎身高几许?年龄几何?相貌如何?”
司空麒道:“中等身材,至于年龄和相貌,说来惭愧,小人也不是很清楚。”
尉迟欢变色道:“你和孙翼虎是同乡,居然不清楚他的年龄和相貌?想糊弄我是吧,你是不是想找死?”
司空麒道:“说来侠士也不信,那孙翼虎生性狡猾多疑,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每次聚会都戴着一副青铜面具,连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也不清楚他长什么样子。”
“果然狠似狼,狡如孤。”尉迟欢恨声道,“长了羽翼的老虎就是不一样。”
“最后一个问题,上次你们聚会是在什么时候?”
司空麒道:“大概十天前,那次聚会的地点是鬼哭礁。”
尉迟欢闻言大失所望,道:“这么说你们大概还要过一个月才再次聚会了。”
司空麒点头道:“应该是这样子。”
尉迟欢从怀里掏出一颗红色药丸,强迫司空麒吞下,道:“这是‘三尸噬心丸’,一个月内若无解药可服,必肠穿肚烂而亡。你自己掂量掂量后果,好自为之。”
司空麒脸如死灰,道:“侠士放心,小人一旦有孙翼虎的消息,必火速报予侠士知晓。小人小命捏在侠士手里,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还算你识事务。”尉迟欢收起匕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道,“若你还能走路的话,那就烦请你亲自送我一程吧。出来大半天,我也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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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尉迟欢在司空麒的“护送”下回到暹罗时,天已大亮。舵楼长官厅内,郑和与叶定真等人正焦急地等待着他的归来。
看到失踪了一整夜的尉迟欢平安归来,众人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冷锋道:“兄弟你终于回来了,我们还以为你回不来了呢。”
尉迟欢轻描淡写地道:“去一趟海盗窝而已,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怎么会回不来呢。”
冷锋道:“就怕你狂妄轻敌,以致马失前蹄。”
尉迟欢道:“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你见我哪次马失前蹄了?”
冷锋低头想了一会,挠头道:“确实没有,你小子的运气好像一直不错。”
郑和抬手阻止二人继续抬杠下去,道:“尉迟欢,你这次摩天崖之行,可有什么发现没有?”
“禀大人,属下此行是有所发现,但收获不大。”尉迟欢当下将摩天崖之行所见所闻向郑和详述一番,末了喟然道:“这个孙翼虎居无定所,行踪隐秘,想将他一举擒获,难矣。”
冷锋道:“都说狡兔三窟,这孙翼虎巢穴众多,连十窟都不止。”
郑和道:“那个司空麒说他们一个多月才聚会一次,而上一次聚会是在十天之前,这么说现在离他们下次聚会的时间,还有一个月左右。”
尉迟欢道:“确实如此。”
郑和道:“可是我们的时间只有三天了。三天后我们就要离开暹罗,所以我们必须在三天内找到孙翼虎,并将他绳之以法,以绝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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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迟欢和冷锋皆面露难色,冷锋道:“郑大人,想要在三天内擒获孙翼虎,恐怕不太现实吧。”
郑和沉声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就算没有办法,你们也要给我想出办法来。”
众人不敢再吭声,愁眉苦脸地大眼瞪小眼,相视无言。
郑和环视众人一眼,轻咳一声道:“定真,你可有良策?说说你的想法吧。”
叶定真道:“属下从宝树禅师口中得知,孙翼虎无别的奇癖怪好,独爱一种叫‘鱁鮧’的美食,每日可食数升,我们不妨从这方面下手调查。”
“鱁鮧?”郑和道,“这是什么东西?我可是闻所未闻。”
叶定真道:“据北魏古书《齐民要术》记载,当年汉武帝逐夷于海滨,闻有异香而不见物,乃令人搜寻。后来发现原来是渔民将鱼肠埋于土坑中,覆以海盐泥土,鱼肠香气破土上逸,乃致异香扑鼻。汉武帝品尝之下,觉得十分美味,便为这种美食取了个名字,叫鱁鮧,意为逐夷。”
郑和道:“哦?这么说鱁鮧就是腌鱼肠了。”
叶定真道:“除了鱼肠,还有其他鱼内脏。据古书记载,渔人在腌制鱁鮧时,先在背阴之处挖一大炕,以柴火烧之三天三夜,直到炕壁呈砖色,才将新鲜的鱼内脏投于炕内,一层内脏撒一层海盐,直至炕满。末了覆以干草,干草之上覆以泥土,泥土之上还要盖上一层厚厚的鸟粪。百日后鱁鮧成熟,便有异香自土中传出。”
郑和道:“原来鱁鮧的腌制之法还如此讲究,真是前所未闻。孙翼虎如此喜食此物,除了贪其美味外,恐怕还有以物明志之意。”
叶定真道:“以明其逐夷四海、雄霸天下之志?”
郑和点头道:“孙翼虎处心积虑,所谋者大,比之陈祖义还要可怕十倍,若不擒而除之,南海诸国将永无宁日矣。”
叶定真道:“大人放心,有我等天朝良将在此,孙翼虎不日必将授首伏诛。我等誓死追随郑大人左右,杀敌除凶,万死不辞。”
众人齐声道:“我等誓死追随郑大人左右,杀敌除凶,万死不辞。”一时群情激昂,士气高涨,大有不翦除孙翼虎誓不罢休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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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鱁鮧之味

很快,在暹罗、真腊一带的滩涂和岛屿,出现了一些神秘的身影,这些人长时间流连于荒滩野岛,似是在寻找什么东西,看上去既像是相物取宝的憋宝人,又像是寻龙觅穴的风水师。
这些人正是郑和派出去寻找鱁鮧的人士,其中就包括叶定真、尉迟欢和冷锋这三大高手。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所有人都必须乔装打扮,并且需隐秘行事,低调出行。
当然,就算心思再细密之人,应该也不会想到他们寻找的竟然是一种叫“鱁鮧”的美食,在这个海产丰富、海鲜垂手可得的海滨地区,谁想到竟会有那么一部分人对深埋地下的腌鱼肠趋之若鹜呢?
一小部分人在滩涂上搜索,更多的人乘船出海,到岛屿上寻找,因据古书记载,鱁鮧以近海之地所产为佳,其中又以海岛上出产的为上品。
口味刁钻的孙翼虎,自然会选取海岛上出产的鱁鮧作为盆中餐了。
叶定真和尉迟欢作为出海“寻宝”的一员,他们是共乘一条小船出发的。尽管尉迟欢对通过鱁鮧找寻孙翼虎的方法很不以为然,甚至颇为微词,但由于这个方法是叶定真提出来的,所以他心中的不满也不敢表露得过于明显。而且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当叶定真要乘船出海找寻鱁鮧时,他不但不反对,还信誓旦旦地表示愿意全力协助,然后就屁颠屁颠地紧跟在叶定真身后,就像一只甩不掉的癞皮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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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尉迟欢的花花肠子,叶定真又如何不知晓?她只是不想当众谢绝他而已,在郑和及众同僚面前,她还是要给尉迟欢几分薄面的。再说,这番与尉迟欢同行,无异于多了一个苦力和出气筒,又何乐而不为呢。
二人乘小船往东而行,一路上倒也见到不少小岛礁,但叶定真全都视而不见,丝毫没有登岛查看的意思。尉迟欢不解,道:“定真,为什么不上岛礁搜寻一番呢,你就这么肯定这些小岛礁上没有鱁鮧吗?”
叶定真道:“腌制鱁鮧需挖土坑,这些小岛礁全是石头,哪里挖得了坑?即使挖得了坑,也是石坑,腌制不出风味绝佳的鱁鮧来。”
尉迟欢“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但这一带海域似乎没有什么大的岛屿啊,我们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得找到那传说中的鱁鮧哩。”
叶定真瞪了尉迟欢一眼,道:“你没有信心?”
尉迟欢忙道:“怎么没有?当然有了,王八蛋才没有。”
叶定真道:“我知道你一直对此事不太上心,心底下很不以为然,认为我在胡闹,对不对?”
尉迟欢矢口否认,道:“怎么会呢?没有的事。”
叶定真道:“我也知道这个方法不太靠谱,但是舍此之外,又有什么其他好的方法?”
尉迟欢只有承认,道:“确实也没有什么其他好的方法了。那个该死麒麟洞主,到现在还是音讯全无,难道就不怕我不给他‘三尸噬脑丸’的解药了?”
叶定真笑道:“麒麟洞主靠得住,母猪也会上树。你还是快点划船吧,前面不远就是泽天岛了,那岛上一定埋有鱁鮧,不信等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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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叶定真的催促和指挥下,尉迟欢干劲十足地划动双桨,将船儿划得飞快。不多时,前方海面果然出现了一座挺大的岛屿,应该就是泽天岛了。
二人登岛搜寻一番,果然有所发现。叶定真指着一处铺满了鸟粪的地方道:“这里应该埋了一窝鱁鮧,挖开看看。”
尉迟欢奇道:“是吗?你怎么知道。”
叶定真道:“这还用说吗,有香气啊。”
尉迟欢耸了耸鼻子,道:“没有啊。不是说有异香扑鼻的吗?”
叶定真道:“满百日之期才有异香,这窝鱁鮧才腌制不久,时日未足,香气当然不明显了,这需要有心人才能闻到。”
尉迟欢道:“原来如此。这地下到底有没有鱁鮧,一挖便知。”说完拔出背后的钢鞭,撸起袖子挖了起来。
挖去最上层的鸟粪和泥土,露出一层厚厚的干草来。尉迟欢再轻轻拨开这层干草,一堆冒着水泡的鱼肠子便呈现在二人面前。
尉迟欢喜不自胜,道:“定真,原来这里真的有鱁鮧,你说对了。”
叶定真秀眉轻颦,掩鼻道:“说你还不信,我什么时候错过了?快点埋上吧,那边还有一窝鱁鮧呢。”
当尉迟欢手忙脚乱地用泥土和鸟粪将鱁鮧埋好,叶定真早已走到另一个地方站定,纤手往地上一指,道:“这里也有一窝鱁鮧,挖开看看。”
尉迟欢道:“定真,隔这么远你都能闻到鱁鮧的香气啊,我怎么就闻不到?”
叶定真道:“我闻不到,但我看得到。”
见尉迟欢一脸茫然的样子,叶定真解释道:“鱁鮧自腌制之日起,一月冒泡,三月冒烟,百日成熟。这处鱁鮧直冒白烟,应该已腌制了三个月了。”
尉迟欢心悦诚服,道:“连这你都知道,真有你的。”挥动钢鞭,几下便将鸟粪和泥土刨去,露出一窝热气腾腾的鱁鮧来。
叶定真挥手道:“埋上,继续找。”
二人在岛上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共发现鱁鮧二十余处,这些鱁鮧皆腌制未久,尚未成熟。叶定真低头思索了一会,道:“走罢,我们去北门岛。”
北门岛离泽天岛并不远,尉迟欢抖擞精神,奋力划桨,大约一盏茶时间后,北门岛已然在望。
北门岛比泽天岛略大。二人登岛一番搜寻,所获甚丰。这里的鱁鮧比泽天岛更多,共有四十余处,其中有十余处已成熟。除了鱁鮧,还发现了几处鲸鮓,鲸鮓乃是以鲸鱼肉混杂大米和酒曲埋于土炕,生酿而成,其发酵程度大于鱁鮧,是鱁鮧之外又一令人垂涎的美味。
叶定真看着异香扑鼻的鲸鮓和鱁鮧,面露喜色道:“皇天不负有心人,谢天谢地,终于给我们找到这地方了。现在,我们离孙翼虎又近了一步了。”
尉迟欢道:“定真,你是说孙翼虎一定会派人到这里来挖取鱁鮧?”
叶定真点了点头,道:“鱁鮧以大的岛屿所产为上品,而这一带最大的岛屿便是泽天岛和这个北门岛了。泽天岛的鱁鮧尚未成熟,而这里的鱁鮧已有十几处成熟了。”
尉迟欢道:“刚才我看到那边有两个土炕虽然空了,但余香犹在,显然是坑内的鱁鮧刚被人挖取不久。”
叶定真道:“孙翼虎食量惊人,这两天一定还会派人过来挖取鱁鮧,我们只要在此埋下伏兵,就一定能将他派来的人抓获。”
尉迟欢道:“此计甚好。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隐藏起来,来个守株待兔,专抓活的,死的不要。”
叶定真横了尉迟欢一眼,道:“挖取鱁鮧的最佳时间是上午,现在天都快黑了,还有谁来挖鱁鮧呢。先回去吧,明天早点过来蹲点就行。”
尉迟欢悻悻然地“哦”了一声,偕同叶定真回到船上,重操艄公之业,拿起双桨奋力划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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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十字坡前蒙汗药

翌日,众人都起了个大早,准备继续搜寻鱁鮧并蹲点守候,但就在这时,麒麟洞主司空麒飘然而至,带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孙翼虎召集各洞主于当日午时三刻相聚,聚会地点是摩天涯燕子洞!
众人闻讯大喜,一时情绪高涨,斗志昂扬,纷纷踊跃请战。
情况有变,时间紧迫。郑和一番权衡之下,决定兵分两路,一路人马由叶定真率领,依原计划到岛屿蹲点守候;而另一路人马则由尉迟欢率领,想办法混入摩天崖燕子洞中,伺机行事。
由于叶定真已将目标锁定在北门岛,所以她所带的人不多,她将手下众人遣散到各个可疑的地点后,遂带着梅笙登上北门岛,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埋藏起来,静待猎物自投罗网。
尉迟欢带领的人也不多,除了他自己外,还有冷锋和柳馨二人。兵在于精而不在于多,想深入虎穴突袭敌人,人太多反而不妙。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叶定真和梅笙登上北门岛,藏身于危岩乱石间。不多时,便见远方海面出现了一个小黑点,黑点越来越大,渐渐的便能看清那是一条小船,小船上站着两个小厮模样的人。
那两个人青衣布帽,衣冠倒也整洁,不像一般海盗那样肮脏邋遢。一人在船后奋力划桨,另一人则站在船头,摇头晃脑地吟唱起来:“大王叫我来巡山,巡完南山巡北山。南山鲸鮓烟未生,北山鱁鮧已飘香。”
梅笙皱眉道:“这是什么破诗,难听死了。”
这时只听划桨那人道:“好诗!好诗!哥哥吟得一手好诗,小弟佩服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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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头那人哈哈一笑,道:“还行还行。弟弟,轮到你了。”
划桨那人略一沉吟,也大声吟唱起来:“远看龙山乌濛濛,远近高低各不同。若将龙山倒过来,风光自是大不同。”
“好诗好诗!弟弟进步神速,哥哥自愧不如。”船头那人居然抚掌称善,大加赞叹。
梅笙忍不住“啐”了一口,道:“附庸风雅,不懂装懂,也不知害臊。哎哟不好,叶大人,我要吐了。”
幸好这时船已靠岸,那两个人忙着停船登岛,停止了吟唱。梅笙见状,暗暗松了口气。
此时由于相距不远,已可看清那两人的相貌,只听方才站在船头那人獐头鼠目,身形瘦削;另一人相貌与其相差不大,只是身形稍胖,手脚略短,显然这两个人是一对孪生兄弟。
瘦者脚步轻快,径直走到一处飘着异香的地方,手指往地上一指,道:“这一窝鱁鮧熟了,今日就挖这一窝罢。”
胖者抱着一个巨大的陶瓮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道:“哥哥,今日就只挖鱁鮧吗?要不要挖点鲸鮓?”
瘦者道:“鲸鮓还未熟呢,挖鱁鮧就行。快点动手吧,回去晚了又要挨骂了。”
胖者答应一声,跪在地上用石块将最上层的鸟粪刨去,抬头笑道:“哥哥,美食在前,你不打算吟诗庆贺一下吗?”
瘦者挠了挠头,低头思索了一下,道:“吟就吟,哥哥还怕你不成。”
叶定真和梅笙暗叫不好,正要掩耳拒听,瘦者却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吟唱起来:“乌龙山上乌濛濛,山上有个母大虫。不吃禽来不吃兽,只吃鱁鮧力无穷。”
胖者拍掌赞道:“好诗好诗!哥哥以诗明志,讽古讥今,意趣高雅,小弟佩服佩服。”
瘦者得意一笑,道:“谬赞谬赞。弟弟,轮到你了。”
胖者一边以石块刨土,一边高声吟道:“待到秋来九月八,鱁鮧熟后百花杀。异香引来山中虎,日啖一斗不思发。”
瘦者大笑道:“好诗好诗!弟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其才犹在李杜之上也。”
胖者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在哥哥面前,小弟何足道哉。”两手不停,不多时便将地上的鸟粪和泥土悉数刨去,露出一窝香喷喷的鱁鮧来。
瘦者也蹲下身来帮忙,二人同时动手,将土坑中的鱁鮧用手掏出,塞进陶瓮中。很快坑中的鱁鮧便被掏空,而陶瓮也刚好被鱁鮧塞满。瘦者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道:“大功告成,我们走罢。”
叶定真眼看时机已到,冲梅笙使了个眼色。忍耐已久的二人闪电般自藏身之处冲出,鬼魅般出现在孪生兄弟面前,各自出手,瞬间封住了他们的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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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二人软绵绵地瘫倒在地,惊骇莫名地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瘦者结结巴巴的道:“你……你们是什么人?”
梅笙在他腰间狠狠踹了一脚,道:“最烦你这个死瘦鬼了,乱吟什么歪诗,简直狗屁不通,也不知害臊。哎,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瘦者道:“我姓陆,叫陆游来。他是我弟弟,叫陆游去。”
梅笙笑道:“真是有其兄必有其弟,一对活宝,人长得不乍的,名字还怪。我问你,你家主人是不是叫孙翼虎?”
“孙翼虎?”陆游来道,“你是说海盗之王?不,我家主人叫龙三娘子,不叫孙翼虎。”
梅笙闻言大失所望,正要再踹一脚,叶定真抬手制止了她。叶定真向陆游来问道:“你家主人与孙翼虎是否相识?”
陆游来道:“绝不相识。主人一直幽居乌龙阁,多年来未曾下山一步,怎会识得孙翼孙那恶人呢。”
叶定真皱眉道:“乌龙阁?乌龙阁在哪里?”
陆游来道:“在乌龙山上。乌龙山是真腊海边的一座大山。”
叶定真眼睛一亮,道:“龙三娘子和真腊王子是否相识?”
陆游来嗫嚅道:“应该不相识罢,——不过小人也不是很清楚。小人地位低微,所知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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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陆游去接口道:“小人记得上个月好像有真腊王宫的人来过乌龙山,似乎是送什么东西给主人了。”
陆游来“哦”了一声,道:“我也想起来了,上个月真腊王宫确实派人来过,好像是给主人送茶叶来了。”
叶定真道:“原来你们主人不但喜欢吃鱁鮧,还喜欢喝茶。如果我猜得没错,那茶叶一定是产于灵岩寺的峨眉雪芽茶。”
陆游来怯生生地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叶定真道:“你们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死,一是带我们去见龙三娘子,你们选择哪个?”
陆游来鼠目一转,道:“我不想死。”
陆游去道:“我也不想。”
叶定真道:“既然都不想死,那就乖乖带我们去见龙三娘子吧。”
陆游来道:“恭敬不如从命,悉听尊便。”
陆游去道:“去乌龙山的路径我最熟,由我来带路最适合不过了。”
叶定真挥手将他们被封的穴道解开,兄弟二人一骨碌地从地上爬起来,道:“多谢侠士不杀之恩。我们这就给侠士带路。”二人协力将装满鱁鮧的陶瓮抬上小船,手忙脚乱地解缆起桨。叶定真和梅笙闪动身形,先后跃上小船。
陆氏兄弟邀功心切,同时奋力划桨,将船划得飞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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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腊临海之处有一个镇,名叫乌龙镇。镇上的居民除了一小部分土生土长的土著人外,大部分都是中土广东一带到这里避乱的渔民,因此镇上的风物与中土毫无二致,人游走其中,恍若置身中土汉地。
小船在乌龙镇停下靠岸。陆氏兄弟拿了根麻绳套在陶瓮颈部,再把扁担往麻绳上一串,摇摇晃晃地抬着陶瓮上了岸。
叶定真和梅笙跟着陆氏兄弟穿街过巷,一路向西而行。陆氏兄弟倒也老实,一路也没偷奸耍滑,只顾抬着陶瓮埋头赶路。
四人步履匆匆,很快便走出小镇,踏上了坑洼不平的荒郊小路。这时烈日高悬,蝉声四起,陆氏兄弟抬着沉重的陶瓮,早已有些乏了。
梅笙这时也觉得有些口渴,她擦了擦额上的汗水,道:“这鬼天气,热死人了。早知道刚才在镇上买点水喝就好了,真是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
叶定真道:“别急,你看前面郁郁葱葱的全是杨梅树,等一下我们摘点梅子解渴。”
梅笙嘟起嘴道:“大人,你又来‘望梅止渴’这一套了,现在是什么时节了,还会有杨梅吗?”
叶定真笑道:“鬼丫头还算机灵,糊弄你不到哩。急什么,船到桥头自然直,说不定不远处就有茶水店呢。”
陆游来向来耳尖,闻言忙道:“侠士有先见之明,真乃神人也。”
梅笙瞪了陆游来一眼,道:“少拍马屁。——此话怎讲?”
陆游来道:“三里之外有一处十字坡,坡上有一间老字号凉茶店,叫老王凉茶店。此店的凉茶消困解渴,远近闻名。”
梅笙道:“原来如此,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大人,现在我们不必望梅止渴了。”
叶定真道:“丫头你别高兴得太早,都说‘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说不定今日店主关门歇业,不卖凉茶了呢。”
梅笙瞪着圆溜溜的眼睛道:“不会那么巧吧。哼,叶大人,你又吓唬我。”
叶定真笑道:“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梅笙恨声道:“如果店主今日胆敢关门歇业,我就砸了他的店,然后再把老王凉茶店改名为王老五凉茶店。”
向来少话的陆游去这时“咦”了一声,道:“老王凉茶店原本就叫王老五凉茶店啊,两年前老王借钱娶了媳妇儿,才改了店名。哎哟侠士,你连这都知道啊,了不起,真了不起。”
梅笙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气得脸颊儿都红透了;而叶定真则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前俯后合,差点儿笑岔了气。
十字坡位于乌龙山脚下,坡上有一间竹木搭成的茶水店,店门斜挑一幅破破烂烂的杏黄旗,旗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一行大字:老王凉茶店。
老王其实并不老,只是由于生活艰辛,岁月过早地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他皱纹满面,鬓发染霜,鸡胸驼背,行动迟缓,看上去像是一个已半截入土的糟老头子。但他的眼睛还是年轻的,依然保持着对生活的憧憬和渴望,每当看见有年青的女主顾光临,他总是目光灼灼,面泛神采,忙里忙外的招呼得格外殷勤。
一行人上得坡来,陆游来隔着老远就大声道:“老王,来一碗菊花茶,要凉的,越凉越好。”
陆游去也大声道:“我要喝鱼腥草茶,也是越凉越好。”
老王笑吟吟地道:“要的要的,老头子早已替两位贵客用井水冰镇了两壶凉茶。我这就倒给两位。”
陆游来转头看着叶定真和梅笙,道:“不知两位侠士想喝哪种凉茶?”
叶定真道:“夏桑菊加金银花,一样一半。”
梅笙道:“我也是夏桑菊加金银花,一样一半。”
老王轻快地应诺一声,拿不同的铜壶分别斟了四碗凉茶,用手依次指着道:“菊花茶、鱼腥草、夏桑菊加金银花,客官请慢用。”
陆游来兄弟分别捧起各自所点的凉茶,咕噜噜地鲸吞牛饮起来。叶定真和梅笙捧着茶碗,看着脏兮兮的碗沿,不由眉头大皱,犹豫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喝了几口。
陆游来喝完凉茶,用衣袖一抹嘴角,道:“好茶!”鼠眼骨碌碌一转,又道:“哎,老王,老板娘呢,好像很久没见过老板娘了。”
老王叹了口气道:“王婆回娘家去了。只不过吵了一架而已,就闹要寻死觅活,九头牛也拉不回,唉,真没见过这么犟的婆娘。”
陆游来笑道:“你只会煲凉茶,却不懂疼女人。照这样下去,你这间凉茶店早晚要将店名改回叫王老五凉茶店。”
老王愁眉苦脸地道:“那又有什么办法?都做了几十年的王老五了,习惯了,改就改呗。”
陆游来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你那婆娘又老又丑,走了就算了,重新找一个就行。”
老王道:“客官你倒说得轻巧,你看我守着这个破凉茶店,一年到头也赚不了几个钱,哪个姑娘会看得上我这个又老又穷的老头子呢。”
陆游来嘿嘿奸笑道:“既然找不到,那就强抢呗,这年头做老实人只有死路一条,做强盗才吃香。”
陆游去接口道:“这年头你若不做一回强盗,你都不好意思出门见人。”
梅笙见这两兄弟越说越离谱,简直是离经叛道,恬不知耻,正要发作,却见陆游来笑嘿嘿地屈指而数:“一、二、三……”
“六、七、八……”当陆游来数至“十”时,老王也一改愁眉苦脸的神态,笑嘿嘿地轻摇食指道:“夫人赠我蒙汗药,杀人越货不用刀。倒也!倒也!”
叶定真和梅笙暗叫不好,正要出手,却骤觉脑袋一阵昏眩,跟着浑身发麻,腿脚发软,二人扶持着踉跄几步,同时跌倒在地。
陆氏兄弟仰天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陆游来道:“任你这两个娃儿奸滑似鬼,到头来还是着了我们的道儿。”
陆游去诗兴大发,忍不住又吟起诗来:“荆珂不必赴秦宫,豫让何须毁面容。十字坡前蒙汗药,杀人尽在笑谈中。”
“好诗!好诗!”三人一齐抚掌大笑,乐极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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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游来道:“强扭的瓜不甜,强抢的媳妇贴心,老王,你现在还怕没媳妇吗?”
老王道:“不怕了,不怕了。只要敢抢,就什么都有。世上无难事,只要你敢抢。”
三人又发出一阵得意至极的大笑声。陆游来道:“老王,这两个妞儿都不错,你选哪个?”
老王道:“两个都很美,我两个都想要。”
陆游来道:“想得美,休想。”
老王指着叶定真道:“那我选她。”
陆游去道:“不行,她是我的。”
老王叹了口气,指着梅笙道:“那我选她好了。”
那知陆游来却道:“休想,她是我的。”
老王怔了一下,道:“原来你们是想耍我是吧,你可别忘了这是谁的地盘。”
陆游来道:“这是你的地盘不假,但你只有一人,势单力薄,独木难支。”
老王道:“都说独食难肥,你们却想吃独食,也不怕报应。若给主人知道了,早晚会剥了你们的皮。”
陆游来道:“我们早已受够了那母老虎的气了,现在机会来了,我们正好带着这两个美人儿远走高飞,脱离那母老虎的掣肘。”
“背叛主人,人人得而诛之!”老王说话声中突然出手,尖利如钩的五指闪电般抓向陆游来的咽喉。谁也想不到一个鸡胸驼背的糟老头子出手竟如此迅猛。
陆游来大声喝道:“好一招‘鹰击长空’,王老五的鹰爪功果然名不虚传。”扭脖避过老王的袭击,双手顺势一捞一扣,已紧紧扣住了老王的双手脉门。用的竟还是正宗的少林七十二路小擒拿手法。
老王大惊失色,正要抖腕挣脱钳制,这时窥伺在一旁的陆游去乘机突然出手,一拳砸在了老王的脑袋上。
这一拳砸得真重!老王被砸得脸都塌了半边,身子如陀螺般转了两圈,一跤扑倒在地,两腿抽搐了几下,就再也不动了。
陆游来吁了口气,道:“势如奔雷,一拳致命。弟弟的拳法又有进步了。”
陆游去道:“哥哥的擒拿手也不赖啊,一招‘金钩挂玉’便令老王动弹不得,精妙得很呢。”
陆游来大笑道:“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你我只要同心协力,共同进退,这江湖早晚会是我们的天下。”
陆游去指了指地上的叶定真和梅笙,道:“哥哥,这两个美人儿,你选哪个?”
陆游来鼠眼骨碌碌一转,道:“你先选。”
陆游去道:“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我两个都不要,全给了哥哥你。”
陆游来道:“真的?看你言不由衷的样子,怕是穷大方吧?”
陆游去道:“你也知道我练的是童子功,不能近女色,否则功破气散,便成废人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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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游来道:“既然如此,哥哥就却之不恭了。哥哥只好勉为其难,笑纳了这两个美人,坐享齐人之福了。”
陆游去道:“正应如此,正应如此。”
陆游来鼠目一转,道:“都说可以共患难,不可以共富贵,弟弟你这回这么大方,不会有什么阴谋吧?”
陆游去道:“绝对没有,我可以发誓。——哥哥你这是哪里话?”
陆游来道:“若我低头弯身去抱这两个美人,弟弟会不会在背后给我来一刀?”
陆游去讪笑道:“那怎么可能?绝对不可能的事。”
“怎么不可能?我看非常有可能。”陆游来道,“小时候你为了独吞两个大桃子,就来过这么一手。”
陆游去道:“小时候的事,哥哥提它作甚?我们都已长大成人了,大人不记小人过,老来不提少时事……”
陆游来道:“不提就不提,提了也白提。弟弟既然守身如玉,不愿委身于这两个美人,那就请弟弟辛苦一下,帮忙把老王的尸体埋了吧,莫让这死老鬼在这里煞了风景。”
陆游去道:“没问题没问题,举手之劳而已。但是埋尸体就要挖坑,要挖坑就要弯腰,哥哥若是趁我弯腰时给我来一刀,那我就亏大了。”
陆游来长叹一声,道:“原来弟弟终究还是信不过哥哥,看来我这个哥哥做得也真是够失败的。这样吧,这两个美人我也不要了,全送给你好了。”
陆游去眼睛一亮,道:“当真?——这怎么行呢,万万不行。我练的是童子功……”
陆游来道:“最难消受美人恩。我不要了,全归你了……”
“使不得啊……哥哥你这是要折杀小弟了……”
二人虚情假意地你推我让,口蜜腹剑却言不由衷,勾心斗角致丑态百出,最终功力悉敌,平分秋色,堪堪打了个平手,谁也奈何不了谁。
这时突听凉茶店内传出一阵拍掌声,一个苍老的声音道:“精采!精采!古有孔融让梨,今有陆氏兄弟让美人,千古佳话啊,你们两兄弟必将千古流芳,名垂青史。”
陆氏兄弟大惊失色,一齐大声喝道:“什么人?给老子滚出来。”
“滚就滚吧,”屋内那人道,“老身老了,腿脚不便了,也只有慢慢滚着出来了。
只听“吱哑”一声轻响,屋子的木门被人推开,一个鸡皮鹤发、老态龙钟的老妪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手中龙头拐杖往地上一顿,道:“陆氏兄弟,你杀了老身的老伴,令老身成了寡妇,还不快快纳命来!”
“王婆?”陆游来惊呼道,“你不是回娘家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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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婆道:“老身娘家在中土福州,与此地相距千里,回个屁的娘家。”
陆游来道:“原来老王骗人。真想不到像老王这么老实的人也会骗人。”
王婆道:“这有什么,老身都被她骗了几年了。老身想不到老实巴交的他也会饱暖思淫欲,竟然瞒着老身在外面找姘头,来了个金屋藏娇。”
陆游来叹气道:“想不到老王竟是这样的人,好不容易娶了个媳妇,却不知珍惜,还要在外面沾花惹草,真该死。”
王婆道:“确实该死。”
“所以我们两兄弟才替你老人家杀了他。”
“杀得好!多谢!”
陆游来道:“大恩不言谢。我们要上山了,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王婆道:“我看是后会无期了,因为你们也该死。”
陆游来道:“哦?你想杀了我们?”
王婆道:“对背叛主人的人,我一向辣手无情,必杀之而后快。”
陆游来嘿嘿一笑,扭头对陆游去道:“这老太婆要杀咱们哩,兄弟还等什么,拼肩子上啊。”
说完十指箕张,如猎豹般扑向王婆,意欲以毒辣无比的分筋错骨手一击毙之。几乎与此同时,陆游去也已出手,一记势大力沉的炮拳朝王婆兜头砸去。
王婆面对两个人的联手围攻,不慌也不乱,她嘴里“啧啧”几声,道:“哟,还有两下子的嘛。”身形轻晃,躲过二人的合力一击,手中龙头杖如毒蛇般轻灵一点,正中陆游来后心。陆游来厉呼一声,“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颓然倒地。
“哥哥!”陆游去大叫着挥拳上前,想替陆游来报仇。但王婆没有给他机会,手腕一震,龙头杖猛地横扫而出,一杖打在陆游去的脖子上!陆游去脖子一软,如醉酒般踉跄几步,一头扑倒在地上,就此不动。
王婆嘿嘿一笑,道:“武功这么差,居然也胆敢背叛主人,当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活该,活该!”
手中龙头拐杖往地上重重一顿,缓缓朝叶定真和梅笙走去,口中喃喃道:“这两个女娃子定然是郑和的手下了,能找到这里来,还算有两下子的。”
看着躺在地上的叶定真和梅笙,王婆又道:“这两个娃儿都是机灵鬼,也不知是不是真的中了蒙汗药之毒。照理说蒙汗药乃老身亲自配制的,万无一失,但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就怕这两个机灵鬼扮猪吃老虎,佯装中了毒……”
“中土人的心眼多,花样也多,满肚子都是坏水,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将她们杀了为好,因为死人才是最老实的人。”王婆说完,眼中凶光大盛,她将龙头杖高高举起,猛地朝叶定真心口插落。
但龙头杖只插落了一半,就再也插不下去,因为龙头杖还没插到叶定真心口,就被叶定真伸手抓住了!
死人不会伸手,活人才会!叶定真和梅笙果然满肚子坏水,居然佯装中了蒙汗药之毒,把人家骗得好苦。
王婆情知中计,大惊之下,乃全力回夺拐杖,哪知龙头杖就像在叶定真手中生了根,任凭王婆拼尽全力,也没法扯动分毫。
叶定真舒舒服服的躺在地上,仰望着脸色涨得通红的王婆,悠然道:“说人家陆氏兄弟武功低微,你自己的武功也高不到哪里去。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看你自己才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王婆大吼一声,猛然撤手弃杖,一招“细胸巧翻云”倒飞出去,双手在半空中一扬,便有点点寒星自她手中飞出,迅疾无比地袭向叶定真。
“来得好!”叶定真娇叱一声,身形如春燕般自地上飞起,手中龙头杖一圈一划,便将袭来的暗器尽数击飞。
叶定真学着王婆的样子,将龙头杖往地上重重一顿,道:“米粒之珠,也敢与白璧争辉。你还有多少暗器,一起发出来吧,我要一并领教。”
王婆咬牙道:“暗器没有了,命倒还有一条。”伸手拔出藏在腰间的短剑,状若癫狂地冲向叶定真,竟要与叶定真拼命。
梅笙道:“杀鸡焉用牛刀。大人,就让我来对付这疯婆子好了。”
叶定真道:“也好。你就用她的龙头杖来对付她吧。”说完挥手将龙头杖抛向空中。
梅笙腾身而起,在空中接过龙头杖,对着冲过来的王婆迎头击落。
王婆在龙头杖上浸淫了几十年,一身功夫尽在其上,自信杖法无敌,没有谁的杖法会比她更精妙了。但梅笙杖法之妙,却远超她想像,随手几招便将她逼得手忙脚乱,不住后退以求自保。
五招一过,梅笙娇叱一声,手腕倏然一震,龙头杖顿时穿越重重剑影,如毒蛇般在王婆后背轻灵一点。
王婆如遭雷击,“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踉跄着倒退几步,缓缓栽倒在地。她的死法竟然跟陆游来一模一样。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叶定真道,“小梅你的武功又有进步了。”
梅笙道:“杀人者,人恒杀之。这老太婆心狠手辣,动辄杀人,合该有此报应。这是她咎由自取的,怨不得别人。”
叶定真道:“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希望她下辈子能远离‘贪嗔痴’三毒,收得善果。走罢,我们上山去。”
二人闪动身形,顶着烈日往山上疾奔而去。
楼主:画楼西畔A  时间:2019-01-13 00:11:14
第七章 真假孙翼虎

乌龙山上的建筑物不多,但都修筑得十分雅致。楼台亭榭依山而建,掩映在绿树红花间,江南风韵十足。
龙三娘子身披一袭云雾轻纱,斜倚在凉亭的长竹椅上,痴痴地看着亭子外的绿树红花,时不时轻叹一声,也不知是在感叹红花之易落,还是在感叹青春之易逝。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从人人称羡的富家小姐到嫁为人妇,再从孙家媳妇变成杀人不眨眼的马三娘子,时光也只不过才过去八年而已。就在这短短的八年间,她已洗尽铅华,皈依盗门,完成了从千金小姐到汪洋大盗的完美蜕变,其间的甘甜苦楚,正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不足为外人所道也。
龙三娘子又是喟叹一声,在竹椅上轻轻翻了个身,不经意间衣带松开,轻纱滑落,一时玉腿裸裎,香肩半露,春光乍泄之下,连满园的鲜花都失却了光彩。
天生丽质难自弃,娇颜何惧风雨稠。纵然皈依盗门,过的是刀口舐血的日子,但她依然青春不老,容颜未改,明艳动人的绝世芳华依然可以傲压群芳,藐视众生。
只是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美好韶华,尽付瀚海碧波,岂非有点可惜?
叶定真和梅笙躲在隐蔽处,静静地看着凉亭里的龙三娘子。梅笙小声道:“大人,这个女人就是龙三娘子了吧,难道她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海盗王孙翼虎?”
叶定真点头道:“极有可能。八年前,海南儋州发生了一桩骇人听闻的惨案,当地大族赵家满门二十八口人被人一夜虐杀,男女老幼无一幸免。而杀人凶手,据说就是对门的孙家媳妇龙氏。”
梅笙道:“难道龙氏就是龙三娘子?龙氏为什么要杀赵家满门?”
叶定真道:“因为赵家仗势害死了龙氏的丈夫孙翼虎,所以龙氏才愤而杀人,犯下了如此惊天命案。当年此案曾轰动一时,被刑部定为必破之命案,结果却因孙氏亡命天涯而不了了之。当时我才十二岁,经常听到出入国公府的官员谈论此事。”
梅笙道:“如此说来,龙三娘子不但是个海盗头子,而且还是个身负惊天命案的钦犯了。她隐藏身份,处心积虑地以丈夫孙翼虎的名义拉了一支队伍啸聚海上,不过是借尸还魂而已,其目的是要让死去的丈夫威名远扬,名留青史,由此可见她对亡夫用情之深。”

楼主:画楼西畔A

字数:54315

帖子分类:煮酒论史

发表时间:2018-11-17 03:32:27

更新时间:2019-01-13 00: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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