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贺咳嗽一声喝止了敬声的寒暄，“今日张大人带着子孟来府上与为父商议要事，你从旁侍坐学习。”看儿子一副不成气候的样子公孙贺就气不打一处来。
公孙贺请张汤上座，霍光和敬声在下首坐下，管家招呼仆人传菜的工夫，张汤说，“陛下叫将军代我赴茂陵邑缉拿郭解，郭解其人好勇斗狠，在下不甚放心，所以特来嘱咐几句，还望将军不要嫌在下絮叨。”

前日早朝皇帝就下了谕旨，叫公孙贺带着霍光将郭解归案，当时举朝震惊，长安城里得到郭解实惠的不在少数，连大将军这样的人都曾给他说过情，足见其在朝廷中盘根错节的势力，领旨之后公孙贺当天夜里去卫青府上拜谒不想却吃了闭门羹，从夫人那里打探的消息说大将军请他秉公执法，按理说像动郭解这样的人物要有雷霆手段，可张汤偏偏不徐不疾，久在官场历练的公孙贺自然清楚这是要请君入瓮，这个时候谁擅自妄动谁就和郭解有利益瓜葛，可这郭解到底在什么事上得罪了皇帝，公孙贺其实一概不知。
张汤看公孙贺沉思，叫霍光简单介绍一下郭解为人和这些年的发迹史，跟张汤盯了郭解一年的时间，霍光早对此人情况了然于胸。
“两年前货币改革刚刚起步，每次朝廷的新币还没亮相，市面上开始流通一模一样的三铢钱，我们震惊之余开始彻查此事，一些蛛丝马迹都指向郭解是始作俑者，为了搜集确切线索，我们在他的身上狠下了一番功夫，见过郭解的人表示其生得短小精悍貌不惊人，而且滴酒不沾，我又试着给他做了一个性格画像，沉静乖张、易怒却又有冷静的处事能力。郭解年轻时好勇斗狠、恣意妄为，后来因缘际会结识了一个来自长安的大人物，那个大人物给了郭解一份名单，名单里都是王公大臣或是全国闻名的大商贾，这些人一旦进入这份名单往往活不过三个月，刺杀让郭解挖到了人生的第一块金矿。”

公孙贺听得认真，联想到二十多年前发生在长安的一系列刺杀案件，公孙贺倒吸了一口凉气，当时是先帝弟弟梁王风头正盛的时候，这其中甚至牵连到皇位之争，听霍光继续说道，“这是郭解第一阶段的飞跃，之后他广置田地、大兴土木，俨然一副地主派头，也是从那个时候他开始豢养门客，甚至收养大批无家可归的孩子，随即郭解拓宽了他的业务，迎来了人生的第二个飞跃，郭解的门生里有一个叫朱安世的懂得看阴宅风水，反过来说此人能够根据山形地脉寻找到上古传闻的墓葬，郭解利用盗掘坟墓狠捞了一笔，长安的达官贵人们哪一个不喜欢在家中摆放些稀奇玩意儿，也因此郭解结识了大批长安权贵。”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公孙贺的脸色稍稍一红，好在灯光暗淡谁也不会过分注意。“既然结识了权贵，这般挖别人祖坟的行径总是不齿，这个时候正值汉匈在河西拉锯，家兄一杆铁枪扫匈奴，从此打通了河西走廊，初具雏形的通商走廊让郭解再次嗅到了商机，郭解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肃清了河西走廊上的土匪，在从玉门关到西域的狭长通道上挂起了郭大侠的金字招牌，稍有规模的商队若不挂上郭解给颁发的旗帜怕是没出长城就莫名其妙的被洗劫一空，也曾有人不买郭大侠的账执意不纳登门贴的，可一路上雇的保镖钱都赶上交郭解保护费的几倍了，对于商家来说，逐利才是本性，他们不会管一些事情是不是正义或者应不应该，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即便有个别的浪漫主义商人把郭解扰乱市场的罪名通报官府，可是，郭解的钱有很大一部分都流入了官府的口袋，而且还有上面那位神秘的大人物照应，抱着两边都不得罪的态度当地郡守找郭解例行谈话，随即郡邸便被郭解派人从里到外修缮一新，插手河西的郭解一时在当地风光无两，这应该算是郭解人生的第三个阶段。”

后面的事情公孙贺大抵知道，桑弘羊的货币改革一开始用的是白金币和三铢钱，而这种铸钱的工艺很好掌握，所以铸假币的上至诸侯王国下至黎民百姓，一时竟成泛滥之势，资本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会铤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被绞死的危险，汲黯赴淮阳任太守正因为此。桑弘羊当然有后手，这在他庭前奏对的时候已经列入计划之内——取消郡国铸钱的权力，由中央政府指定掌管上林苑的水衡都尉下属钟官、技巧、辨铜三官分别负责鼓铸、刻范和原料，郡国把所铸的旧钱全部销毁，提炼的铜全部上交中央；废除过去铸的一切钱币，而以上林三官铸的五铢钱为全国唯一通行的货币。
这样一来，能铸假币的人大大减少，曾在三铢钱上得到好处的郭解从长安窃得模板，市面上开始泛滥从河西流通全国的郭氏五铢钱。

张汤放下手中的酒盅，“如此行径说郭解罄竹难书也不为过，这些其实大人都可以从卷宗中看到，将军和子孟出发之前在下前来拜谒，就是请将军一定要留活口，不瞒将军，这个所谓的长安的大人物有人谣言说就是当今大司马大将军，你我都知道大将军为人，这般恶语中伤定是有人故意栽赃，我们必须从郭解的嘴里套得他的上面究竟是谁。”
公孙贺曾经问过卫青是如何结识郭解的，可卫青总是避而不答，这其中想来是有苦衷，张汤此举说是要从郭解那里还大将军清白，只是如果张汤真是这般纯粹，就不会在皇帝下召缉拿郭解之后还刻意拖了两天。

18
郭解早听说了朝廷的风吹草动，长安的贵人捎给他的口信是要么跑要么死，他把散落在各地的门人召集回来打算跟朝廷轰轰烈烈地干一场。与此同时，他的管家带着大量的文物、字画、金银珠宝，浩浩荡荡地奔向长安，管家此去当然是疏通关系，当前皇帝身边的红人们若是有哪位能站出来替郭大侠说几句话，郭解说不准就能逃出生天，躲过此劫。人心总是存着侥幸，即便是郭解这样的当代大侠也不例外，所以管家这次去长安带走了郭解的大半家产。
郭解凭窗眺望，其实他最放心不下的却是小徒弟阿喜，刺杀的生意越来越不景气，可也需要人来打理，替赵王追杀江充叫阿喜吃了不少苦头，听说张汤命令廷尉掘地三尺也要抓到追杀江充的人，所以阿喜一边要躲避朝廷搜查，一边还要找机会补刀，不过师门有难的消息马上就会传到他的耳朵里。

一阵凉风吹来，郭解下意识地把短小的身体裹进长袍之中，他叹了口气，曾几何时，自己也像高祖皇帝刘邦一样酒酣击筑，意气风发唱大风，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何等快意江湖，何等踌躇满志！可如今，他只能用当今皇帝的秋风辞演绎如今的窘境，“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朱安世轻轻走到郭解身边，“师父，除了小师弟还没回来，其他人都聚齐了。不过，有个事儿好像不太妙。”郭解这几天情况不妙的消息听得太多了，什么郡里的军队把他家暗中监视啊，皇帝的羽林军从长安出发要生擒他啊，如此这些，不一而足。平日里那些当官的哪个不是他的好朋友，一起钓鱼一起喝酒，勾肩搭背好不痛快，恨不得祖上三代都能与这当地的知名企业家刮上亲戚，可如今他出了事儿，能指望这些官老爷什么呢？他们大多摆出一副，郭解，都说你平时行侠仗义，嫉恶如仇，怎么干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啊！本官真是瞎了眼，竟让你这混账东西给骗了的姿态。郭解早就习惯了这些政客们的嘴脸，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你们要是不知道我干的什么勾当，每年打点给你们的钱你们倒是别要啊！哪一次不是推三阻四一番就堆笑的满脸褶子笑纳了！所以情况不妙能不妙到哪儿去，你们这些孩子，还是年轻，沉不住气！郭解摇摇头，哪一个能真沉得住气哪一个才能传承他的衣钵，继承他的遗志。“天塌不下来，怎么不妙了？”

朱安世故意压低声音说，“管家已经三天联系不上了，刚才有个随从回来，说管家把他们这些不听话的都杀了，他侥幸逃了出来。”郭解听完眼前一黑，这是大战之前最挫士气的打击。
郭解赚的钱很大一部分都用在修建宅子上面，说是郭府，其实俨然就是一个小城池，最外面被一条宽十多米的小河环绕，足有两人高那么深，这就相当于护城河，成为郭府抵御外寇的第一道防线；里面是城墙，这是小城池的第二道防线，也是最主要的屏障，堆砌成凹凸秩序的齿形矮墙，在当时被称为雉堞或垛墙，上有垛口，可射箭和瞭望，下部有通风口用来保护墙体。内侧女墙又叫睥睨，主要起的是护栏作用，城墙内部修有环城马路和登城道；城墙的中央建成城楼，既显得精致壮观，又能凭栏远眺，城墙上每隔一段距离，还会有突出于墙体之外的墩台，古时称之为马面，其与城墙遥相呼应，消除防守死角，能自上而下从三面攻击敌人；郭解的城门设计的同样不赖，不光安装了悬门和吊桥，还在里面建了翁城，翁城内地方狭窄，不易于展开大规模兵力进攻，这时候恰恰能给防守一方以喘息之机，根据情况，此时就能在被偷袭时从容地从地道逃跑，而若是敌人兵力不济，就能达到瓮中捉鳖的效果，即便敌人攻克了翁城，还有主城最后的一道防御等着他。

茂陵邑的县丞叫韩千秋，曾经跟随大将军出征漠北，一听到朝廷要动郭解他就提前派兵把郭家秘密监视起来，郭解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其实平时他作为县丞还要跟在郭大侠屁股后面转，可是郭解出事朝廷一定会治他监察不力之罪。
“韩大人平时难道不知道郭解的府邸防御都快赶上边塞了吗？”公孙贺念在韩千秋是大将军旧人，对此并没点破，不想却叫霍光说了出来。
韩千秋用袖口擦拭着额头的汗滴，“还望能仰仗公孙将军和霍大人在皇帝面前为我美言几句。”一边说一边把眼神投向公孙贺。
“韩大人可以叫我和子孟在陛下面前夸夸您在抓捕郭解的时候如何身先士卒嘛。”

抓捕一个地方恶霸，朝廷完全没有必要这般大动干戈，公孙贺和霍光率领的是皇帝的值宿警卫羽林军，再加上地方的部队，这样的实力不要说是一个混混，就是诸侯王恐怕也不是对手，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皇帝之所以搞出这么大的动静，无外乎敲山震虎。
韩千秋哪里敢用朝廷的羽林军，当了县丞这么些年，以前随卫将军征战匈奴时的战袍现在穿都有些紧了，不过好在还能把肉硬塞进去。韩千秋下令把郭解的家三面围起来，只留一个口子，等到时候打起来，郭解的人总有涣散的时候，只要有人逃跑，就不怕他们不土崩瓦解，在他韩千秋看来，郭解虽然名满江湖，但毕竟不是行军打仗的将才，而且手下不过是乌合之众，对他而言拿下这小小城池实在不是什么难事，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第一轮攻势还没展开，己方就被城墙上如蚂蝗一样射下来的箭逼退了回去。

第二轮的攻击，韩千秋组织起了一个攻城分队，而且给每个人配备了盾牌，这样就能抵御城墙上面射来的箭雨。这一只小分队的任务就是在护城河上架桥，以方便后来的队伍过河登城，朝廷的命令是活捉郭解，所以部队也没有拿出投石车一类的杀伤性大的兵器，韩千秋也没有让弓弩分队向城墙上射击，当时驻守地方的汉军也已经全部配备了弩机，其射程远、杀伤力强，远胜于郭解麾下的散兵游勇们使用的弓箭。第二轮的突击队推进的非常顺利，河上架起了能让军队通过的浮桥，下一步他们要用撞门槌把城墙的大门砸开。
郭解站在墙头有条不紊地指挥，这一次他要杀个痛快，年轻时候也曾想报效国家、马革裹尸，可参军的时候却被人以个矮拒绝，也许从那一刻就种下了他仇恨朝廷的种子，他命令把家里储存的油都拿出来，用架起的大锅烧开，然后往城墙下面泼。这样一来，韩千秋的军队攻势又受了阻挡。两轮攻击下来，朝廷的部队损失有些大，韩千秋杀红了眼，发誓要活劈了郭解——他都忘记了，上个月他们还是推杯把盏的朋友。
第三轮攻击，韩千秋拿着盾牌顶在头上，率先展开了冲锋，主帅身先士卒一时间士气大振，在皇帝的钦差面前面对一群散兵游勇竟然屡次受挫，不光主帅面上无光，士兵们同样认为丢人，攻打城门的队伍精神振奋，都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城门终于被撞开了。几经波折，朝廷的队伍还是控制了郭解家的几个重要卡口，郭解节节败退，被逼到了暗藏的地道附近，他刚要率人钻进地道，却发现有人从地道的出口往里赶烟。本以为能趁机会把门人往地道里送一送，然后自己再与他们做个了断，可暗道的口子被堵住了，怕是只能束手就擒了。可是，他郭解能受囹圄之苦吗？又如何能被朝廷那些酷吏折辱？念头闪过，哈哈一笑，拿刀朝自己脖子一抹，结束了辉煌而罪恶的一生。
霍光看到的只是郭解的尸体，打扫战场之后发现，还是跑了一个重要人物——朱安世，他是被姗姗来迟的胖子阿喜救走的，当时攻守两方都已筋疲力竭，又是太阳刚刚下山，披着夜色，他们两人成功逃脱了。

19
卫青从梦中惊醒，他腾地一下坐起来，脑门上都是汗，平阳公主也被这一下吓个够呛，睁着朦胧的睡眼轻声问，“怎么了？”自打霍去病生病，卫青便这般魂不守舍，平阳公主一开始只道他是担心去病身体，可后来发现不是，他有事瞒着自己。
卫青轻抚着平阳公主的后背，道了句没事，天还早，接着睡吧，可眼睛却瞪得溜圆。平阳公主猛然联想到她的前任丈夫颍阴侯夏侯颇，东窗事发之前也是这般模样。“你心里有事，就应该和我讲，看看我能不能替你想些法子。”

“没事的，睡吧。”卫青更用力地抱了下公主的肩膀，假装闭上了眼睛。却不想平阳公主干脆坐了起来，掀开了卫青的被子，“那天你说皇帝召见你和曹襄进宫，可我打听了，陛下根本不在未央宫，我问曹襄，那孩子也是顾左右而言他，你说，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看公主语气不善，卫青重又起身，将烛台点燃，昏黄的光线下，公主别有一番风韵，他把脸凑近公主，手不安分地摩挲着妻子的肌肤，平阳公主打掉卫青的手，把卫青端正地摆在面前，紧盯着丈夫的双眼，“说，有什么事瞒着我。”

卫青叹了口气，他出身奴隶，如果不是公主一步一步提携也到不了今天的位子，“张汤觊觎丞相之位，我听子孟说，去病在世的时候答应过他，除掉李蔡之后不遗余力举荐，可是却食言了。”
“去病闭门自省，之后身体又患绝症，哪里管得上这些，张汤总不会为这个忌恨在心吧！”
卫青摇了摇头，“张汤哪里敢对我们忌恨，但是却始终围绕庄青翟做文章，那个庄青翟也是，我几次提醒他，身居高位就不要再贪图那些蝇头小利，可他偏偏表面应承，私底下还是我行我素。”直到此时，卫青才发现他早被一些人绑架在利益的马车上了，平阳公主皱了皱眉头，她心里最清楚卫青的选择是被动的，之所以朝中守成一派选择卫青做利益代言人，还是因为他娶了公主做妻子，现在她虽然风光，可是按照天子的改革方法，三代之后她攒下的那点银子都不够孙子们生活。

“张汤为了叫我在他和庄青翟之间保持中立，索性翻出了郭解的旧案，当年馆陶长公主找到我，让我替郭解求情，那时候卫家正是风光，我哪里能拒绝人家？现在朝中都在议论，说我是郭解为非作歹的幕后主使，更有甚者，说郭解的脏钱很大一部分落入了我的府中。”
长公主知道卫青今天是因为什么睡不好觉了，郭解的案子很难抓到活口，也很难找到利益输送的关键证据，卫青很难摘除嫌疑讨个清白。她凑到卫青跟前，“有些话还得我和皇帝去说，不过张汤和庄青翟你就让他们斗吧，翻不了天，咱们不要牵扯过甚就好。”
“可要是牵扯到诸侯王们呢？”平阳公主的定心丸还有些效果。
“那不也是陛下的意思？”

丞相庄青翟被张汤步步紧逼，好不容易到了休沐之日，本想有个喘息不再过问朝中之事，可谁曾想，早上刚睁开眼睛，长史就来敲门，庄青翟这边要下人伺候着穿衣裳，一边用盐水漱着口，看着一脸焦急的朱买臣，不满地说，“天塌不下来，慌个鸟！”庄青翟为人向来沉稳，而立之年后已很少出言不逊，近日也是被张汤逼得急了，顾不得一贯维持的君子之风。正想问长史有没有用过早饭，可听了朱买臣的话，他也从容不起来了——“孝文皇帝的霸陵昨天夜里被人盗了。”
皇帝爷爷的坟让人掏了，这是了不得的大事儿，深究起来他作为丞相脱不开干系，往轻了说是个失察的罪名，可要是偏有人添油加醋、煽风点火，惹得龙颜大怒，责问起来，别说自己相位难保，脑袋还能不能安安稳稳地杵在脖子上面都是两说。他看着喘着粗气的朱买臣，“快去把昨天值夜的霸陵尉控制起来。”

朱买臣却没动地方，正慌里慌张穿鞋的庄青翟看朱买臣纹丝不动，预感到了不妙，顾不得直起腰，抬头看着朱买臣，听他说道，今儿一早，下官就听说御史大夫张汤已经逮捕了霸陵尉。
庄青翟顿时生了一身冷汗，霸陵尉是丞相府举荐的人，要是人在他们手里，最不济行个弃车保帅，让他自杀也便了事，到时候自己多磕几个头，再请太子和大将军替着说两句好话，挨得也就是不疼不痒的几句责骂罢了，可要是人到张汤手里，别说他确有失察之实，光是这用人不力，再拔萝卜带泥翻出一些贿赂之事，只怕不光是掉脑袋那么简单了。

庄青翟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他似乎问了一下朱买臣该怎么办，所以听朱买臣说，唯今之计是去御史大夫那里稳住张汤，假如给张汤开出一个他拒绝不了的筹码，张汤想来不会赶尽杀绝，毕竟张汤还要分心和诸侯王们斡旋，郭解的案子首先牵扯到了赵王，这在长安已是公开的秘密。二人心里都清楚张汤想要什么筹码，庄青翟要朱买臣去叫来边通和王朝，在他的府上等信儿，他备马亲自前往御史大夫府。
按理说，这个时间张汤应该已经乘车出门了，自从做了御史大夫以来，张汤就没休沐过，但以庄青翟对张汤的了解，他似乎不会放弃这个羞辱自己的机会——尔乃中山狼，得志便猖狂。想当年，张汤不过是一个基层小吏，那时就如同家中养的哈巴狗一般，不要说见到他庄青翟，就是见到朱买臣也要点头哈腰，毕恭毕敬如同摇尾乞怜。可今日不同往昔了，平步青云的张汤早不把庄青翟们放在眼里，若不是汲黯当初阻挠，只怕现在坐在丞相位子上的就是他张某人。

张汤的府邸并不像长安城里别的大官住的那样富丽堂皇，在一个幽深的巷子里，车驾根本就进不去，每天张汤都要走千八百步才能到大路上，这可为难坏了穿得整洁的庄青翟，稍不注意，一脚就得踩进不知道谁家倒出来的菜汤里，庄青翟心里暗骂，他觉得像张汤这样做官做到三公的份上，还住如此破旧地方，无非为了沽名钓誉，这样的人大伪似真、大贪似廉。看着一副狼狈相的庄青翟，张汤心里暗自嘲讽，这回看你还神气什么，想着升任丞相的最后一块儿绊脚石被搬走，他好像都控制不住嘴角的上扬。
当着明人不说暗话，“如果张大人愿意帮老哥一把，老哥甘愿引咎辞职，让贤于弟。”张汤整理了一下衣裳，爽快地说，“我就是要随丞相大人一起去陛下那里请罪的。”
真正的交锋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