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一篇乐章，由一只无形的手指挥，操纵曲子的流向。它先是平稳、舒缓，如同潺潺溪水一般流淌，偶尔到某一段，路面起伏不定，水流会稍有些颠簸，激起细小水花。就这样一路持续演奏下去，直到某个时刻到来，断崖出现，乐音彻底爆发。

一阵急促脚步声猛然响起，大约是从楼下传来，在蹭蹭蹭迅速蹿上楼后，紧接着便是一道又一道疯狂的敲门声。

嘭嘭！嘭嘭嘭！

“有人吗！有人在吗！？求你了开开门吧！”

那声音简直快要哭出来，携带一股厚重绝望感。他接连敲了好几扇门，但似乎都没有得到回应。

嘭嘭！嘭！吴邪所在的房间也被敲响了。

“开门，求求你了开门！！”

吴邪抱膝缩坐在衣柜中，沉默着没有动弹。

他不可能对此毫无感觉的，但偏偏他也清楚听到，除开敲门声与那个人的脚步声，还有另外好几道声响。

那家伙的动静把所有怪物全引过来了。

外头一片混乱，仓皇逃窜脚步仿佛啪啦砸落的雨点，重重击在耳膜。

有东西开始猛地撞击房间门，震耳欲聋。吴邪整个人一惊，那东西力气极大，连续撞了好几下，木门摇摇晃晃，仿佛下一刻就会倒塌。

所幸对方没有久留，很快就往另一个方向去了。似乎它的目标并不是他们。

吴邪心有余悸，透过缝隙看了一眼房门：那扇木门已经受力变得扭曲，再来几次撞击的话肯定是支撑不住的。

那些乱七八糟的响动持续一阵，不是太久，在某一时刻，洋馆又重新归于寂静中。繁杂的脚步声也都消失不见了。

每天晚上最多一人被抓住变成「鬼」，大概今夜的受害者已经出现了。

吴邪把想法轻声说给张起灵，张起灵认同他的猜想。但即便这样也不能掉以轻心，两人继续窝在并不舒适的衣柜中，在平息下来的夜色里，又闷声等待了很久。

等天色明亮到一定程度，吴邪用手指轻轻戳了戳张起灵。张起灵道一声“走吧”，推开柜门，带吴邪走出去。

这一晚吴邪觉得自己算幸运的，至少怪物没有光顾他们这。侥幸心理于体内蹿动。那接下来的几夜他还能这么好运吗？

胖子石仔刚好也迈出房门，几人打个照面。胖子一出来就咋咋呼呼：“昨晚都是什么情况？可太他娘吓人了。”

吴邪摇头：“下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已经有一两个人在会客室里面了，面色糟糕，又是一宿没休息的结果。看到他们的样子吴邪不由得怀疑，自己现在瞧起来是不是也一样。

他转头瞅了张起灵一眼，闷油瓶的模样倒跟以前没多少区别。

陆陆续续更多人从其他地方过来。其中有一个男人，面色惨白，双腿发软走路都不太稳，险些跌一跤。他一进会客室，便遏制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在座其他人面面相觑。

吴邪询问：“你怎么了？”

男人持续了有一小会儿，声音逐渐止住，才断续回道：“…我、我被那东西发现了，太可怕了，我，然后我……上楼求救……跑……”

“诶等等，那个敲门的是你啊？”石仔有些惊异，好像意料中原本不会出现的人却出现在此处，“这样的话，昨晚死的人是谁啊？”

（四十六）


“不知道，我不知道……”男人神情慌乱，“差几步，在我就快被抓住的时候，它们忽然停下来了，然后就……慢慢调头走了。”

“走了？”胖子重复。

“可能是已经有人遇难了？每晚最多一人被抓住变成鬼，它们达成目标，应该就没必要再留在那。”吴邪分析说。

所以死者另有其人。

会客室里的人还不全，等过了好久，才终于有一个女孩从某个方向过来，为大伙补充了昨夜信息缺失的部分。

据女孩说，昨晚她跟一个男孩藏在棋牌室里边。棋牌室里有那种，表面有一行行斜缝的柜子，从外边不容易看清里面情况，里面却能够清楚看到外边。他们一人躲进了一个柜子中。在某个时刻，女孩忽然听到一种奇怪的蠕动声，她忍不住悄悄看了几眼：由碎肉块拥簇而成的一摊泥状物体正慢慢向着男孩所在的柜子蠕动，一点点，它的碎块从缝隙中挤进去，然后是来自柜中人凄厉刺耳的惨叫。

那个柜子被打开了，女孩紧紧捂住嘴，却没有看到男孩身影——那团肉泥就这样包裹着男孩的身体离开了。

简直是噩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碎肉块……吴邪的心猛地一惊。他回想起昨天见过的林江与他的同伴，那具被他们砸烂的尸体……是那一具吗？

吴邪转头瞧，那两个人看起来脸色欠佳，一句话也没说，转身直接走掉了。

有几个人的目光被他俩吸引片刻。等两人走之后，吴邪想想，还是把相关情况告诉了在场众人。

就算将尸体破坏掉也无济于事，「鬼」始终是存在着的。



掌握了夜里的信息，大伙便各自散去。吴邪一行人首先回到二楼，确认那些房间门的损坏情况。昨晚那个男人把怪物几乎都引到了二层来，大部分房间遭到不同程度的破坏，只剩零散一两间幸存。吴邪昨晚所在的这间就已经不够牢固，摇摇晃晃，吴邪自己上前踹个几脚都能把它给踢倒。

“今晚不能再待里面了。”张起灵拍了拍房间门，响声沉闷。

“咱们试试能不能给修好？哎，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对对，亡羊补牢！”

吴邪心里刚在想这胖子居然还用上成语了，没想到丫的下一秒开始解释：“知道啥是亡羊补牢不？就是古时候有个叫王洋的人，牢破了后，就赶紧给补了。”

“……”

不等他去纠正，石仔已经忍不住先一步给人讲起了正确意思。胖子连噢了几声，表示，那不还是得补！

话虽这么说，但在仔细看了之后，门确实没有多少修补的意义了，因受力而扭曲变形的门无论如何也回不到之前那般坚实，比起竭尽脑汁想办法加固，还不如另找一个藏匿点。

一夜提心吊胆，疲惫感早已如潮水般袭来，几人姑且将就一下，在房间内补个觉，等醒来再决定之后事项。

接连好几天的昼夜颠倒，吴邪也逐渐习惯了，时刻紧绷神经所带来的疲倦感确实要比放松状态下要多，几乎才一沾床他就失去意识，陷入沉沉睡眠之中。

这一觉睡得很沉，吴邪是被张起灵叫醒的。等他迷迷糊糊揉着眼睛，打出了个哈欠时，张起灵轻声道，隔壁石仔闹钟已经响了，该起来了。

吴邪点点头，整理思绪，随对方一起走出房间。

在二层走廊几个人汇合，准备去一层瞅瞅，还有没有什么曾记载过的可供藏身的地方。但才刚刚到达一层，便有人招呼他们赶紧过去看，似乎那边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吴邪定睛一瞧，在不远处地面上蜷缩成一团的……居然正是他们夜间所看见的「鬼」。

“怎么回事？？”

说话的黄毛回道：“我们是无意中，在杂物间一个角落发现的……”

他跟今早失去同伴的女孩一起，本来是准备寻找有没有适合躲藏的地方，不想竟然发现了这种东西。起初他们吓了一跳，掉头就跑，结果那东西并没有追上来，之后两人壮着胆回去，那玩意儿依旧待在原地没有动弹。

“……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把它先带了出来，刚好你们就下来了。”

张起灵皱了皱眉，俯身凑近察看。吴邪小心地跟在旁边，瞅两眼张起灵，再埋头细看那个怪物。它的面庞僵硬，甚至开始有一些腐烂，身体以一种极其不协调不自然的状态蜷在一起，肢体曲折，令人联想起节肢类昆虫死去时候抱成一团的模样。

惊愕之余，吴邪略感疑惑：“难道它们白天就藏在这栋洋馆里面吗？”

张起灵应道：“应该是。现在是活动时间以外，它们动不了。”

“……”原来如此。

“这样的话，如果我们提前把它们找到，关在一个地方，晚上会不会要相对安全一些？”

张起灵思考了小片刻，缓缓点头。

胖子的积极性一下子被唤起了，蹭一下直了腰，整个一副干大事的架势：“走走走，胖爷倒要好好看看，**的一个个大白天都藏在哪里？”

于是他们兵分多路，去不同地方寻找。吴邪跟张起灵上了二楼。怀着某种忐忑的心情，吴邪首先走进了先前那个，他们才睡过一觉的屋子。他浅浅吸入一口气，然后埋头，探头看向床底——

心脏骤停一秒，撞入眼眶的，赫然是一对向外凸起的瞪圆的眼。

“……”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之前损坏的门反而在某种意义上帮助他们避开了这东西……若不知情的两人仍旧留在这间屋子，到夜晚恐怕凶多吉少。

见吴邪没有动作，查看完房间其他部分的张起灵到他这边来，低头照样一看，心中便是了然。

光是想想，先前他才在这张床上睡过一觉，他们仅仅隔着一张床板，吴邪便自心底涌起一股遍布全身的不自在。

但床与地面间的缝隙太小，正常成年男人很难进去。他们并不能把那摊怪物从里面弄出来，只能找些东西，把缝隙堵住，尽可能把对方困在里面。

两人很快从这间屋子走出去，掩上了并不结实的门板。


——Tbc。

随后很长一段时间外边都没什么响声。吴邪靠在张起灵身旁，静静等待着。

像这样什么都不做，要熬过一整个夜晚确实是很难，思绪蔓延一会儿后，便仿佛触边，又慢慢地缩了回来，回到眼前。空气中仍飘散着几分阴森与紧张气息，大概在一切结束之前，这种感觉都不会消散。

张起灵也没有说什么，呼吸声在彼此耳畔回响。

茶水准备室里有灯光，所以吴邪至少可以看清身边这家伙的脸的。或许因为实在无事可做，他的目光逐渐落在张起灵面庞，视线一分一缕描摹，直到对上那双沉寂无波的眼睛，才忽然地回过神。心间涌起一片奇异波澜，吴邪又心虚一般移开了视线。

等了实在很久，外边才渐渐有了更多声音，沙沙啦啦，往不同方向涌动。

浮于表面的平静被一阵急促脚步打破，朝他们所在的方向而来，但紧接着是物体与地面的闷闷撞击声，仿佛谁重重摔了一跤。

有其他嗒嗒嗒的脚步声迅速缠了过去，伴随一道惊呼，茶水准备间里面吴邪的神经一瞬间被绷紧。

隔着一扇门声音听不真切，他觉得有些耳熟，那一声声呼喊似长针般刺来，一颗心悬在半空摇晃，躲避着。

茶水准备室的门上有类似猫眼一般的小孔，吴邪没有忍住，轻手轻脚，凑到离声音近点儿的门前，将眼睛贴上去。

在做这个动作的同一时刻，他脑海内冒出来一个很老套的恐怖故事，里面的情节便是主角凑到猫眼上去看，结果外边一片血红，那其实是鬼的眼睛。吴邪的心随着他的想法颤了一下，不过还好，门的另一边并没有另外一只眼睛。

透过门上的孔，他看见，有一个人正被怪物往某个方向拖去。

秦旭。

她浑身是血，拼命地挣扎，奈何始终还是比怪物弱了一层。

而死死抱住她不放手的那只怪物，吴邪勉强认了出来，是在咖啡厅里最开始死掉的那个女孩。

是来复仇的吗？

吴邪屏息注视这一切。不知道在变成「鬼」后，它们是否还残留有曾经意识。

秦旭看向了门的这边，有一瞬间，吴邪产生与她接上视线的错觉。她仍旧绝望地呼救着，或许只是期盼着，有人能从这扇门里出来，帮她一把。

吴邪的手却久久没能够放上门把。

他想救人。

但他也想活下去。

他清楚自己的能力，他没有办法从怪物手中救人，同时他也知道，倘若自己真的就这样出去，还会连累与他待在同一房间的张起灵。

吴邪从门边退回，不想再继续看之后的事。脑子却迟迟未能平静下来，就仿佛有谁按下回放键，重播着，重播着，画面反复映上屏幕，让他感觉到一两分恍惚。

掌心忽而有一片温和触感覆来，他机械性抬眼去看。

张起灵没说什么，仅仅是将吴邪一只手抽出来，然后握住。

目光对上，一不小心，对方深沉似海的眸就将他卷入其中。

吴邪调整思绪，尝试把杂乱的东西从脑海赶出去。他任了张起灵的动作，任那份温度攀附皮肤。他又看了几眼张起灵，然后回应一般，将那只手回握。

吴邪浅呼一口气，干脆地靠上了这家伙的肩。

（四十八）


也许在这种令人胆战心寒的环境中，有一个可以依靠的对象，已经是最大的奢侈。

吴邪安静地听外头声音变小、远去，整栋洋馆于某一瞬间陷入死寂一片，宛如没有活物存在。吴邪竖耳仔细地听，也仅仅勉强捕捉到来自身侧张起灵的一点呼吸声，轻得几不可闻，若不是身体那里尚且有明显触感，他也要怀疑这个人是否真实存在了。

不出意外今夜的受害者已经出现，吴邪的神经稍微放松一些。在一片无言之中，两个人迎来新一个黎明。

白天的时候，他们的确在洋馆内看见了秦旭的尸体，死相凄惨依旧。吴邪还记得这个女人曾经的沉着冷静模样，但此时此刻，她的发丝浸了血污，那双未闭合的眼还流露着惊恐，仿佛所有的自我保护都在生命最后时刻崩塌。那一刻她在想什么呢？会恨没有人前去帮助她吗？会不甘心就这样死掉吗？还是说，在心底里怨着，为什么偏偏是她被选中参与了这场死亡游戏，为什么，就不能是别人呢？

问题的答案，已经不是还存活着的他们所能够知晓的了。

昨天关着「鬼」的置物间的门已经被撞开，里边怪物不见踪影，只剩几条碎绳，大约是在后半夜时它们将门破坏跑了出来。而客房床下那摊肉块还在，吴邪跟张起灵把床缝堵得严实，它没能逃走。

既然昨天那法子是有效的，他们今天便也打算那么做。胖子叫嚷着招呼来大家，把“「鬼」白天就藏在洋馆里”一事告诉其他不知情者，发动众人之后一起去把那些东西找出来。

还活着的人们先提前把秦旭的尸体搬到一个小杂物间，将尸体捆几圈，塞进一个大箱子里，再把箱子也结结实实捆几圈，最后关上门，拿重物堵紧。这样等她变成「鬼」了也没办法直接出来袭击他们。虽然如此做对死者相当不尊重，但活人尚且自身难保，谁又有暇去顾及死者感受。

一夜疲惫，大伙全都先补一个觉，等睡醒后，再寻找躲藏起来的怪物。

今天的寻找过程并不顺利，吴邪跟张起灵走了好一些屋子，都没发现怪物的身影。

吴邪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安感，眼下这一切，仿佛是在表明，那些东西是有一定智慧的，在经历完昨天的事情后，它们有所防备，藏到更难以被发现的地方了。

这样的话，实际存活难度就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高。

吴邪不自知地出了会儿神，被张起灵唤他名字的声音拉回眼前。

张起灵声音沉沉，带有一种特别磁性，像某种眠音，很舒服，抚平他的思绪。他这才注意到，外边好像开始下雨了。

说是下雨，其实也只是听得到雨的声音，就算从窗户往洋馆外看去，进入眼帘的也仅仅是根本不会消散的雾霭。

雨淅淅沥沥的，然后逐渐变大，很快就淹没了其他一切声音，耳畔仅剩雨水的冲洗。倒也有种异样的寂静在里面，什么都不剩了，只剩下雨。

吴邪想到什么，就说了出来：“之前在园林那边，就大宅子那儿，也是像这样下着雨，唰啦啦的。”

“不过那时候怪物都在外面，进不来，现在它们跟我们关在一起，我们出不去了。”

“是过去很久了吗？”吴邪没掰着手指数过，但身体的感觉告诉他那已经是好久之前了。

张起灵音色低沉：“嗯。”

没有特别回应什么，只是安静听着，然后挤出短短一个鼻音，让对方知道还有人在这里跟他一起。

——那到底还要多久才会结束？

吴邪在心底无数遍地想过这个问题，也确确实实向张起灵询问过几次，而每次对方只是摇头，表示，他也并不知道。

“还要多久才会结束？”他还是又问了出来。

这回的答案似乎不太一样，张起灵略有沉思，然后回道：“快了。”

就仿佛一针定心剂，扎进吴邪身体里。

他目光转向张起灵，迎上一对深邃寂静的眼。



之后两人跟其他人会合了一次，得知，其他人那边也没什么收获。只有胖子他们在主卧的床下找到一只，把它给堵上了。

这样的话，算上秦旭，以及另外一张床下的家伙，现在被困起来的有三只，那么还有三只今晚会在外游荡。

还剩余了些时间，大伙准备再试着找找，毕竟能多找一只，他们今晚就能更安全一分。

吴邪跟张起灵这会儿在一层找，东翻翻西瞧瞧，最终仍没有什么收获。

时间从脚步间流走，等他们注意到时，洋馆内已经没有其他动静，差不多该藏起来了。

吴邪本想去昨晚他们待的那个地方躲藏，但他们现在待的位置离那儿比较远，在洋馆的不同两头，万一这时候到了鬼的活动时间，贸然过去肯定是有风险的，他们不能冒这个险。

不够明亮的灯光微微晃荡，仿若预示某种危险即将来临。他们此刻位于一条短廊上，最近的屋是厨房。两人三步并作两步跑进厨房内，迅速扫视一圈，吴邪指向不远处一排橱柜：“躲那里？”

张起灵点头，大步前去打开一个橱柜，里边空间不大，他一把将吴邪塞进去，关上，然后自己缩进相邻的橱柜。

黑暗一瞬间侵占了所有视野，将吴邪整个淹没，禁锢在其中。橱柜门合得严严实实，透不进光来。他的心开始怦怦跳动。即便知道闷油瓶就在旁边，但现在他们两人分藏在两个柜中，吴邪听不到那家伙的心跳呼吸，感受不到那家伙的存在，不知怎么，内心的不安悄然翻涌。

吴邪闭上眼，同样漆黑一片，与方才没有差别。而这么做似乎能够让他镇定一些，他顺了顺气息，让体内蹿动的东西慢慢平静。

还有三个夜晚，再熬过三个夜晚就可以了。

他探出手，在右手边，橱柜与橱柜间的隔板上，轻轻敲了几敲。

同样有轻微敲击声从那方传了回来。


——白天见。


——好。

（四十九）


无光环境容易使人产生“这里什么也没有、所有一切都是虚幻的”的错判，因为作为常人接受外界信息第一来源的视觉受到了限制。隐约有霉味儿扑入鼻腔，也只是淡淡一缕，在此刻能更多发挥作用的还是听觉。吴邪把呼吸压得很低，以便更清楚捕捉外部响动。

现在外边静悄悄的，除了淅沥的雨，暂时听不见其他声音。

吴邪耐心等待，不敢放松警惕。

时间往后推进，到线段上某一个点，有细微的动静开始往吴邪耳朵里钻。毋庸置疑是那些东西开始活动了。他全神贯注地听，声音似乎离他们并不近，仅仅在附近转悠，然后慢慢地离这里远了。

没有声响的世界如同死水一摊，把他们浸泡在里面，枯叶凝在水面上，鱼的尸骨沉在水底，连风也不肯由此经过。

吴邪靠着墙壁，整个人蜷坐成团，目光直直落在黑暗中某一点。有好几个瞬间他有些恍惚，差点直接阖眼睡着。独自待在一个空间内什么也不做实在太容易犯困了，就算知道危险在步步逼近，身体也无法控制地升起袅袅睡意来。

他掐了一把胳膊，强迫自己清醒些，想点儿什么。思绪在无数个事物上迈过，最终却落在隔壁那个闷油瓶上。或许因为那是离他最近的可以想的什么吧，不知道闷油瓶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睡着。他觉得对方是不会睡着的，那家伙似乎拥有很好的自制力，现在估计又是在发呆，闷油瓶总是能够对着一个地方，一动不动出神很久……

在这种荒诞的世界待久了，吴邪也会羡慕闷油瓶子的那项技能，很多时候应该都用得上。也许对方就是在这里面锻炼出来的，毕竟张起灵曾一次又一次地进入他所说的那扇青铜门内。

那可真是不能想象。

吴邪想，如果张起灵只是个普通人，跟他在外边的世界，以某种最普通的方式相遇，又该是怎样一副局面？没有阴森可怖的死亡威胁，没有所谓家族诅咒，他们简单甚至有些无聊地相遇，于某个日光明媚的午后，沏一壶茶，在满屋茶水清香里，脚步声自店外传来，或许抬头一瞧，映入眼中的便是一对无波无澜的眸。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吴邪不清楚究竟过去了多久。

但他是被一阵清晰刺耳的爬动声带回了现实，那种熟悉的、令人胆寒的声响……手脚拍击地面的啪嗒，肢体扭动的咯吱咯吱，以及似是从喉咙中传出的破碎音节。

那东西进了厨房。

无论多少次，紧张的感觉还是会将脑海填塞。吴邪呼吸轻屏，睁眼注视面前的一片黑暗。

「鬼」在厨房内爬行，时近时远。

但好像还有其他什么声音。他微微皱眉，再仔细一点听。

在这道清晰可闻的脚步声外，还掺杂着另两道，稍远一些、也许就在隔壁屋的脚步。

吴邪的心一瞬间被提起来。

有三只。

厨房里面的怪物迟迟不肯离去，质感黏稠的脚步于此盘绕，就仿佛它感觉到了什么，嘶哑的低吼始终在这片空间回荡着，化作密密麻麻的虫蚁在吴邪头皮爬行。

为什么？为什么它还不走？

那东西待得越久，吴邪心底不安情绪越是强烈。

它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有了明确目标一般，一点点，一点点，向着某个方向移动——他们这边。

「鬼」现在位于橱柜的最左端。

厨房中有一大排橱柜，那东西离他们，还有一定距离。吴邪听到，对方十分缓慢地，拖着躯体，开始朝右方爬。

伴随行动，那东西似乎还发出了一些其他声音，跟之前吴邪听见过的一样，奇怪的、破碎的话音……没缘由的，吴邪竟觉得它是在说些什么，但那声音太过含糊无法辨别。又过了小几十秒，直到对方逼得更近，他才终于听清了。

“在……哪里……”

吴邪以为自己是搞错了，那可能只是类似的音节拼凑到一起，在他耳内成为一整句话。但声音如同夏日蚊子的振翅魔音不断往他耳朵里钻，愈听愈清楚，愈觉得对方确实在说什么。

不管怎样，他浑身血液已经冰凉，黑暗中的无形大手死死扼住了呼吸。

“在……哪……”

“哪里……啊……”

心脏的跳动频率到达极限，快要撑破这具身体。

“……在哪里……”

“哪……”

“哪里……”

“……”

“找到了……”

声音停在吴邪的橱柜门前。


人在恐惧心境下的思考是非常匪夷所思的，那一瞬间，吴邪脑子里想法却是，将要打开他柜门的鬼，究竟会是谁。

不待他多思考，橱柜间的隔板忽然被快速敲响两下，把吴邪倏地一惊。

紧接着他右方的橱柜门被打开了，躲藏在里面人冲出去，怪物受某种沉闷的力嘶嚎着被撞向一侧。

吴邪面前的柜门也被轻微地碰撞了一下。那怪物盛着满腔怒意再次向这边移动，吴邪下意识想要赶紧起身出去，却发现推不开橱柜门了。

来自另一个怪物的吼叫声于这片空间响起。外头的人只是同样给予对方重击，在吸引了所有的仇恨后，连带着几只怪物，脚步迅速从此地消失。

吴邪头皮猛地一炸，旋即发疯似的拍打柜门。

“小哥？小哥？！张起灵？！！”

“张起灵你干什么！？”

出不去，为什么出不去！？

“***的回来！”

为什么啊！？？

木刺扎进手掌，吴邪没有停。

他近乎疯狂拍打身前的门，每一下用尽全力。

嘭！！嘭！！！

吴邪甚至希望自己的这番动静能够把怪物都引过来，这样闷油瓶就安全了。

但是除了雨，没有任何东西回应他。

死气沉沉的雨洗刷这里一切。

直到手臂失去力气，再也抬不动，吴邪如一具散架的枯骨彻底瘫软在狭小空间内，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咙。

无力感绝望地倾倒开。

他回想起了张起灵离开前敲响的两个音。

“——活、着。”

他逐渐感到无法呼吸。

“昨晚死的是谁？”

前行道路上，吴邪忽然转头，目光带着近乎绝望的哀求。

在场众人一愣。

最后是石仔轻声说：“我们还不知道……”

吴邪目光黯了一点，转而头也不回地，一个接一个房间，挨个翻找。

胖子示意其他人分头找，他来看着吴邪。收到后的众人点点头，去往其他方向。

王胖子陪着吴邪，把这一片几间屋子翻了个遍，没有发现死者，也没有张起灵。

吴邪的脚步愈发急躁，险些因为不稳而摔跤。

胖子喊道：“你冷静一点！小哥那么厉害的人，肯定不会有事的！”

可再厉害，张起灵他也是人啊！

吴邪面色苍白，不待他回什么，呼喊声突然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了：“找到了！”

吴邪眼睛骤地一亮，顺着声音方向，想也不想拔腿跑去。

那是尚且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与厨房所在位置相比几乎就是洋馆的不同两头。有几个人站在一间屋子门口，屋门口洒落着点点血迹，其中一人看见他，冲他指了指屋里面。

吴邪无法思考，直直冲进屋内。

他看见，张起灵倚靠在墙角，像安静睡着了一般，闭眼一动不动。

那人身上，净是触目惊心的伤痕。

“小哥？”吴邪声音有些发颤。

他脑子空白一片。

吴邪竭尽全力喊出那两个字，喉咙再一次被扯得生疼。

双腿不受控制僵在原地，持续好几秒，身体才取回一点控制权。吴邪缓步走到张起灵面前，跪下，用手指刮去他脸上的血。

“醒醒。”

像是在哄一个孩子，那语调低沉轻柔，仿佛贴近了的耳语呢喃。

“别睡了。”

“醒醒……”

……

也许幻想中的神明真的听到了他的呼喊、他卑微而沉重的渴望。

在他眼前的那个人，慢慢睁开眼睛。

张起灵的气息尚且虚弱，但那双淡如止水的眼，却在顷刻间给予吴邪无可替代的巨大安心感。

所有压抑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决堤而出。

太好了。太好了。

太好了，你没事啊。

吴邪鼻子狠狠酸涩一下，想要紧紧抱住这个人，却害怕触碰到人浑身伤口，最终只是小心翼翼，将头抵在张起灵一侧肩膀。

逐渐的，另一道触感攀上他的身体。

仍旧像安抚什么小动物般，张起灵轻缓地，一点一点，手掌抚过这颗脑袋。

“没事了。”

他说。

——Tbc。
花了三十四分钟才把这些更出来，贴吧一遍遍吞我……
暂时停在这儿了，下周开始复习，7.10考完试之后再继续动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