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世界在此刻局限在狭小到以人类肉眼便可囊括的空间内，一片漆黑中，什么也不剩，头晕目眩，所有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眼皮沉甸甸的，像有千斤秤砣压覆在上面。吴邪努力，想要再睁一会儿，但仅仅是持续几秒，他的眼睛便又合上了，不受控制任黑暗侵占视野。

冷的感觉已经不是很明显，也许是感官变得麻木了，只要他保持现状这个姿势、这个状态，寒冷就不会再像先前那样折磨人。

思绪磕磕撞撞，大脑宛若一台老旧待修的放映机，开始出现断片情况。

迷迷糊糊间，好像吴邪被什么东西拥住了。那东西很温暖，就像寒冷冬夜里的一只火炉，然后热量一点一滴往他身上涌，令人安心无比。

在这片温暖之中，他思绪安详迈入黑暗。


吴邪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多久，睁开眼睛，依旧是寂寥无边的黑暗。脑袋昏沉，四肢无力。但他勉强地坐起来，还是发现，自己身上竟然铺上了几条毛毯……

“别动。”声音熟悉而清晰，“你需要休息。”

是张起灵。

对方的声音掺了一缕沙哑，更具几分磁性。

吴邪想要开口应话，但嗓子的疼痛让他老实闭上了嘴，应该是受凉的症状。除此外他大概还有些发烧。

现在的他确实不适合任何行动，连思考都费力。

“再睡一会儿。”那声音说。

吴邪便重新躺下，拱了拱身，把毛毯裹紧一些，现在的他感觉头脑发热，同样格外难受。

而他没有多少思考的余力，很快沉沉睡去。


再度醒来时，有一只冰凉的手覆在他额头，似乎是在探他的体温。吴邪眨眨迷蒙的眼，黑暗里辨不清眼下状况。

“小哥？”

“嗯。”

那只手被收了回去，换来令人心安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被揭开，旋即微弱光线洒入，这番动作很快得到回应，另一道声音于此落下：“他醒啦？”

虽说脑子仍旧难受，但已经比之前好了不少。直到听见胖子的声音，吴邪才能完完全全确定，他们现在真的出来了，先前的模糊记忆并不是一场梦。

帐篷外边胖子凑了过来，带着一盏小灯。忽然的光线使得眼睛有些不适应，吴邪眯了眯。而紧接着一片阴影扑落，有东西遮挡在他的眼前。很快灯的亮度被调至最弱，然后张起灵才移开了手。

吴邪撑着身子坐起来，思绪尚且迟缓，转头，迎上一对深邃无波的眸。

那对眼睛像有什么引力般把他的眸光吸住一会儿，好几秒了，吴邪才愣愣地反应过来，移开目光。

“祖宗你可别瞎动弹，赶紧的好好休息吧。这儿没有感冒药，我捎了些厚衣服，还有吃的和水过来，有什么需要再跟胖爷讲。”

吴邪点点头，随后，询问，之前什么情况？

据王胖子说，他们取完工具回来，发现两个人已经不在那里，还以为是这俩是先去其他地方了，就暂时没有管，继续摸索。但过了有挺久时间后，两人还是没有出现，再加上又有人离奇死掉了，他们就琢磨事情不对，开始四处找寻吴邪跟张起灵，最后终于在冷藏室发现已经昏睡过去的他俩。张起灵醒得比较早，身体也无大碍，然后就是一直在等吴邪了。

“又死人了？”吴邪心底咯噔一下。

“是啊，跟之前那疯子一样，看着没啥问题一倒下去脑袋就瘪了，”胖子啧声，“死了俩，都不是我们的人。”

看来这里的怪物是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杀人。吴邪缓慢进行思考。而此时此刻，显然他还有另一个疑问填塞脑海。

“小哥，”他转头唤道，“你觉得，把我们关在那里的……”

“是人。”

没有半刻的迟疑。

……这倒是与吴邪所想一致。

如果有什么鬼怪想要取他们的命，像对其他人做的那样直接来取就行了，何必这般大费周章，要将他们关在冷藏室里，直到他们被人救出来了也没有下手。

进一步的询问，他们了解到，当时冷藏室大门外堆叠着不少大箱子，把门完全挡住了，还是胖子他们找的仔细把箱子搬开后才发现的。而在吴邪的记忆中，那些箱子是被他与张起灵移到了一旁。

再然后，胖子补充，死的那俩中的一个，就是上个世界里跟他们起冲突那个大块头。

有什么东西渐渐浮出来，让吴邪觉了一瞬的晕眩。

……大约是大块头发现了进入冷藏室的两人，兴许出于报复心理，动手将两人锁在里面，并故意用箱子遮掩了门。

在停电事件后安全起见所有人都是结伴行动，大块头为此支开了同伴，却没想到落单的两个人，最后全都成为了黑暗中的牺牲品。

吴邪顿时回想起来他爷爷曾经说过的话，有时候，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

他们没有死在鬼怪手里，却差一点，死在处于同样困境下的人类的手里。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试图害人的家伙也因此丧命了，不晓得这是否该算报应。

一时间吴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乏力感上涌。他深吸了口气，再长长地呼出去，好似要把什么从身体里排出。

“还有个事儿，”胖子想到什么，“有人说看见了……奇怪的虫子。”

“虫子？”张起灵突然抬头盯他。

“啊对，是说特别巨大的虫子，被看到后一下子就跑没影，再怎么找也没发现了。”

“所以都是那些虫子挖的脑子啰？”吴邪开口问道。

语毕，后知后觉，连他自己都感到一阵恶寒……无意识间，吴邪已经默认那些人是因为被取走了脑子而死掉的。

可那怎么行得通？

不破坏外层皮肤，将人脑袋直接从身体里取出来，这种事情可能吗？

胖子面露嫌恶，显然也对这种直白发言感到不适。“天真你他娘口味要不要这么重？这年头的妖魔鬼怪都神通广大学会隔空取物啦？”

吴邪耸一下肩，动作带得喉咙忽然发痒，连咳了好几声。被身旁张起灵拍了怕背安抚。

“看看，说瞎话，噎了吧！”

面对胖子的不以为然，吴邪转头，把话茬丢给张起灵：“小哥，你觉得呢？”

两人视线同时聚集在了张起灵身上。面对灼灼目光，张起灵陷入某种思考。

不多时，他抛出一个令人完全意料之外的猜想。

“也许，那是来自另一个维度的东西。”

（二十九）


诡异的沉默忽然钻出头来，持续一小会儿。吴邪跟胖子面面相觑。

另一个维度？什么鬼？

这到底算什么跟什么？

“如果一件原本不可能的事的确发生了，只能探寻已有知识外的其他可能性。”

张起灵语调平淡，完全是陈述稀疏平常事物的口吻。

另外两人艰难地啃读他话语中的意思，仿佛两个小学生碰上一个教授大学知识的老师，传进耳朵里的东西就好像乱码一堆，听得他们懵逼又无助。

“不是，小哥你能说清楚一点不？胖爷我一个大俗人书读得少，这搞不太明白啊，杀人究竟跟那什么，纬度有什么关系？难不成换一个地儿就能取人脑子了吗？”

“不是纬度，是维度。”吴邪纠正。

胖子的话倒是给他了一点启示，某种灵感如黑夜中的火焰在脑海一划而过……如果关键在于如何在不破坏某种密闭物体的情况下取走里面东西，那么闷油瓶的说法其实是有一定道理的。

“我以前听说过一种假想的瓶子，它是封闭的，但水却可以不穿过表面就倒到瓶子里边，因为它的瓶颈是穿过了第四维空间再和瓶底圈相连起来的，并不穿过瓶壁。”

“等等，怎么连天真你也开始了？？”剩下的胖子完全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可别学小哥啊，简单点，说话的方式简单点！”

吴邪回想了一下，尽量把语言组织得浅显易懂：“就是说，要想不穿过封闭的瓶子，同时从外边进到里面的话，仅仅在我们身处的三维空间是办不到的，得经过第四维空间才行……举个例子，把纸面看作二维，在上面画一个圆圈，想要从圈外一点进到圈内，是不是必须穿过那个圆才行？但如果打开三维的途径，就完全可以把笔举起来，不必穿过那个圆便能到达圆圈内。”

“同样，开辟更高维度的途径，不用破坏瓶子，水也能从瓶外进到瓶子内。”

张起灵看了吴邪几眼，点点头。而胖子听得一愣一愣，勉勉强强好像明白了吴邪的意思。

“总之就是那些东西还有另一条我们走不了的路是吧？咱们头的外边那层算瓶子，里面是水，它们能直接隔空取水。”

“差不多那意思。”吴邪点头。

“但是这样的话还有个问题……那些高维存在能够直接在我们的世界现形么？”吴邪进一步展开思考。

这下轮到张起灵应声了。他指出，就像现在，被灯光打在地上的影子一样，三维空间里的他们能以投影的形式降维显现，同理高维存在的投影也能出现在他们的世界。

吴邪恍然大悟，“喔”了一声。

跟这两人交谈简直他娘的费劲，胖子觉得他已经用上了毕生理解能力，这一会儿瓶子一会儿影子的，到底都嘛玩意啊。他听着脑壳发疼，索性不再纠结。“所以你们说了那么多，有收拾那些鬼东西的办法不？”

这个问题一下落到点上。两个人都没能开口，片刻的思索后，摇头。

得，扯了半天还是于事无补。

“如果那种‘虫子’能存在于比我们更高的维度，它应该对我们所在空间里的所有东西一览无遗，里里外外，过去、现在、未来……别开这个不说，我们甚至连主动接触都做不到。”

吴邪这番话，差不多就是表示，他们根本没有战胜那些东西的途径。

这些都是吴邪自己的浅薄理解，全是大学时期随便翻阅到的一些东西，没想到此刻居然还能派上用场，要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也许他当初就去读物理系了。

吴邪抓抓脑袋，感觉脑细胞死亡一大片。他本来就带病在身，一波脑力消耗后头更糊了些，混混沌沌的，便转而拧开一瓶胖子带来的水往嘴里灌了几口，试图令自己好受一点。

交谈姑且到此结束。现在能确定的是，那些怪物不是他们惹得起的，若不幸碰到了就赶快跑吧。再者，目前看来对方只袭击了落单的人，因此千万，绝对，不要单独行动。

电力依然没有恢复，有人进入了类似控制室的房间，发现被是电力系统被破坏了，凭借现有工具无法修复，所以商场里仍旧是漫漫黑夜。

以吴邪此时的身体状态肯定不能帮忙探索的，他在帐篷里静养，由张起灵留在这儿陪他。王胖子很快跟队友一起去做其他什么了。

分明是在同样寒冷中待了同样时间，张起灵瞧起来却什么事也没有，这家伙的身体素质大概比他好上不止一点。才睡过很长时间，吴邪现在没有丝毫困意，仅仅是脑袋沉重，躺着的话会要好受很多。

而张起灵是坐着的，不发一言，大概又在出神。

逐渐的，吴邪好像已经习惯了他这个行为，在张起灵朝着某个点发呆时，他便看着张起灵，有时思绪飘忽，有时什么也不想，直到对方察觉视线后转过头来，问，怎么了？

吴邪这才摇头，没，然后移开目光。

虽说什么都不做，甚至连交流都省去，但在眼下这种令人惴惴难安的环境里，只要还有人陪在身旁，恐惧就不会那么的折磨人。

由于两人情况特殊，之后相应的守夜任务就也平均分摊到其余各组头上。

一夜无事。

又是一觉醒来，吴邪已经恢复许多，只是尚且有些虚弱。他迈出帐篷，看见零零散散坐在附近的大伙，有的发呆，有的在跟身边人说话。事到如今大家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倒是有人动员一起去把藏在暗处的诡异虫子揪出来，但并没有得到多少回应，比起主动置身于危险中，果然还是先保住性命比较好。

吴邪还看见，有人盘腿而坐，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这种姿态通常都是用于进行某种祈祷，向所信仰的神灵祈求庇佑。

世界上真的有神灵存在吗？神又要多久才会发现，被困在这里的他们这群人呢？

……还是说，现在这一切，都只不过是祂的一场恶作剧罢了。

——Tbc。

（三十）


“小哥，你相信神吗？”

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张起灵没有及时回应，他看向吴邪，零散光线下那对眼睛就像倒映着星光的一潭深渊死水，而后他才答说，不知道。

吴邪“哦”一声。这倒是意料之外。听张起灵之前讲述有关张家的故事时，吴邪就下意识觉得，他们这一大家族应该都是信仰着某位神灵，否则怎会依照前人嘱托，将“献祭”延续至今。

至于吴邪，他自己也不太相信这些。虽然家中长辈们都挺迷信，但他毕竟是新时代知识分子，从小接受唯物主义熏陶，自然对鬼神一说敬而远之。况且他也确实没有亲眼见过所谓的神灵。

“有时候看不见的东西不代表不存在。”张起灵补充。

“黑暗斧头理论？”吴邪很快问道。

而对方似乎不太理解他的意思。

“就是在一个漆黑房间里，放了一把斧头，身处房间内的人看不见它，但斧头却是确确实实存在着的。”吴邪解释，“现在我们等于房间里的人，神佛等于黑暗中的斧头。”

张起灵思索片刻，点头。

其实照这样说，斧头不仅仅是神灵，也可以是随时会要了房间里人的命的潜在危险。若那锋利的一端直直朝上，由于视觉受限，人们在行动时候下一脚便可能踏上去扎得鲜血淋漓，运气糟糕的，也许步伐不稳摔一跤后刚好就让斧头刺中要害，直接把命交送于此。这样想来，想要保全自身的最好方式便是留在原处，什么也不要做。

他们现在也确实如此。

所有人集中在一起，怀揣几缕不安，坐在原地等待着，等待即将发生的所有事。

除开在休息区域附近设置铃铛一类易响的警报器，他们还在周遭一圈堆积了许多遮挡物，算是一种心理安慰，万一有什么东西过来还能勉强挡一挡，并且备了不少能被当做武器使用的东西。能做的似乎都做了。在找到办法解决在这个世界所要面对的敌人之前，活下去，永远是最重要的。

一天时间不知不觉中消磨完了，无事发生。然后是休息，守夜，迎来新的一天。

显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张起灵那样拥有充足的耐心，焦躁情绪在黑暗中悄然滋生，甚至有人提出，要不打开门去商场外边看看吧，万一，那才是正确的结束方法呢？

没有人回应他。对方只好悻悻地坐回去。

吴邪不清楚自己是怎样又过完了这般无趣的一天，要是在慌乱发生之前，他们还能玩玩扑克牌，打几轮斗地主，而现在没人有那个心思了。除了发呆，和倾听偶尔由某个人提起的对现状的讨论、分享突然冒出的想法，就再无其他事情可做。

搞不好那个闷油瓶的性子就是这样被磨出来的。吴邪不知道天花板上到底有什么精彩的东西，能让这家伙一盯就是那么久，他也尝试坐在张起灵身边模仿，看着天花板出神，没多长时间便放弃了，不仅无聊，脖子还酸。

折磨人的时间持续流淌，白天黑夜交错，在这个昏暗一片的商场给人感觉并不明显。在下一轮既定的清晨醒来时，之前提出要出去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有人在大门附近发现了他的脚印。

有那么一瞬间吴邪是对他持有一种莫名的羡慕，虽然出去后生死未卜，但至少，那个人有踏出大门，迈向未知的勇气。此时此刻吴邪是做不到的，对于这种包含致命风险的尝试，他做不到。

吴邪询问张起灵，他以前是否也经历过这种情况，被困在这里，无事可做的情况？他们当时是怎么破解的？

而张起灵只是表示，平和的状态不会一直持续。

也过去了好几天，吴邪的身体大致都恢复了，守夜任务照常。

但这天晚上，他并不是被上一轮守夜人叫醒，而是被一声清脆的，“叮铃”，从睡梦中唤醒。

与此同时奇怪的嗡嗡声也再度传来，与寻常虫子振翅声响大不相同，更像是暗夜中的阵阵呢喃，于脑内纷扰不休。

吴邪顿时脑子清醒了，一下子坐起来，而原本躺在他身旁的张起灵已经先一步起身，眸光死死冲着外边。昏暗帐篷里辨不清东西，只有外边的灯光隐约渗进来一点儿，但仅仅如此，吴邪还是能够感觉到，在下一秒可能面临的危险面前眼前这个男人就如一头蓄势待发的野兽，全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进行一场殊死搏斗。

吴邪不自觉咽了口水，不敢轻举妄动，一颗心紧跟着悬起来。

嗡嗡……嗡……

突然，刺耳尖叫声猛地划破整个夜晚。外边动静一瞬间变得杂乱不堪，脚步声、拖拽声、杂物翻倒、布料刺啦声……

几乎条件反射性的吴邪弹起来，想要冲出去看，被张起灵一把按住。等了有好几十秒，对方才抓着他一起出去。

好几道手电光束在胡乱晃动，吴邪眼睛适应片刻，见到了那些人口中说的奇怪的虫子……貌如蜂巢般的椭球体脑袋、数组节肢、背部翅翼一类的器官，以及那令人胆寒的超过一米的身长……

地面倒着一个人，应该是轮班的守夜人之一。而另一个人边呼救边绝望地挣扎，那些虫子正试图用节肢将其拽往其他地方。

有人把手中电筒狠狠砸过去，被对方闪避开，但那些虫子看起来并不害怕光，被闪过的光束照射到了也能没有阻碍地继续行动。紧接着一个高个男人抄起棍子冲过去就往它们身上砸，被砸中的虫子有了反应，将被抓住的人松开。

见状，又有两个人抄家伙冲上前，跟那些怪物进行力量对抗。

既然是可以攻击的，吴邪也准备上去帮忙，张起灵却是眉头紧蹙着，紧紧拽着他的手腕没让人动。

“小哥？”吴邪小心翼翼地唤道。

张起灵没有回话。

下一秒，虫子们齐齐松开被抓住的家伙。

然后眨眼间的工夫，那些虫子，连带围在它们周身的几个人一起，在他们面前凭空消失了。

（三十一）


眼前一幕令在场所有人瞠目结舌。

有个抄起木棍往前冲到一半的家伙，见状霎时僵在原处，紧接着双腿发软，呆滞地跌坐在地。

那些人确实不见了，没有任何预兆、不合常理的，从他们面前消失不见。气氛刹那间被冰冻，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个侥幸从虫子手里逃脱的男人还在，瘫软在地，惊恐地看着周遭，眼里满是方才发生的一切。

持续几秒的死寂后，吴邪回过神，不远处地面上的那个男人是黎河，对方完全被吓懵了没有敢动弹的意思。

令人不安的感觉尚且萦绕在此，吴邪没时间多加思考，一个箭步冲上去就把黎河往回拉拽，而旋即有一股更加强劲的力道附上衣领，把他自己也猛地往回一拉。眨眼间两个人都被张起灵带回了角落人群里。

用力过度，吴邪没控制好身体平衡往后一下子摔坐在地。但他根本来不及体会疼痛，事情还没有结束，几乎就是他们退回的下一刻刚刚那些虫子突然又显现出来，正是之前消失时的位置。

张起灵迈前一步将吴邪挡在身后。吴邪赶忙起身，抓起地面的一根棍子当作防身武器，死死盯着眼前诡异敌人。所有人神经紧绷，等待对面的下一步行动。

但虫子们朝人群方向望了望，然后又是几道嗡嗡声响，似在交流，很快便不再贪恋猎物，迅速朝另外的方向跑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

得救了……吗？

又是好几十秒的沉默，似乎一切真的归于寂静。

吴邪压抑地呼出一口气。而张起灵仍旧眉头紧锁，转身看他。太危险了，刚才若不是张起灵动作迅疾，很可能吴邪根本来不及退回来，运气差点或许就跟黎河一起被怪物们所带走。

显然吴邪还心有余悸，分明是想狠狠呼吸几口，却又压抑着心跳，缓慢而小心地输送气流，尽量不让内心恐惧流露。

在张起灵看来那副模样就像一只受了惊却又努力抑制的小狗。张起灵没有出声，只是攥着吴邪手腕把他领到墙边，然后松开手，坐下了。很快吴邪也依墙而坐，微微后仰，脑袋靠在墙壁上，似乎要缓和一些。

其他人逐渐也聚集过来，接连坐下，灯与手电的光集中于这个角落。

直到现在，消失的几个人也还没有出现。

“有谁知道他们去哪了吗？”

“谁晓得……”

“回不来了吧。”

……

零碎的言语降落。

交谈声中吴邪得以调整，想起来，对张起灵道了声谢。张起灵没有应声。

“那种怪物……会让人消失啊，怎么可能打得过？”不知道谁在开口，“难道我们得死这里了吗？”

如果那些虫子是他们所要面临的敌人，现在看来，能获胜的概率实在太小，除非能掌握到对方的弱点……可他们又要怎么才能知晓那些东西的弱点呢。

胖子提议，用枚举法，把能想到的弱点都列一下，排除不可能的，然后下次它们出现时再试。总比坐以待毙好。

吴邪摇摇头：“效率太低了。”

“那你说要怎么好？”

一瞬间吴邪脑海冒出“躲起来”这一想法，可随即被他自己否决了，躲起来的话迟早会被发现，再者，这么一直躲下去，一直耗在这里，有什么意义吗。他陷入思考，没能接上话。

张起灵却若有所思：“不对，它们的目的不是简单的杀人。”

“你是指……”吴邪偏脑袋看他。

张起灵表示，既然拥有能让好几个人同时消失的本事，没必要趁有人单独行动时才动手，从它们之前还想要再带走一个的行为来看，更像是，在收集什么东西。

这番话，很容易让听众联想起死者们空瘪了的后脑勺。

一个想法渐而浮现，它们是在收集人类的脑子。

“……我们的任务，是要阻止它们收集吗？”吴邪问。

张起灵沉默了足足有一会儿。

“恐怕不是。”

“等它们收集够，这个世界应该就会结束。”

吴邪愣了两秒。

也就是说，他们就是任务的本身，他们在这里存在的意义，完全是给那些怪物提供需要的东西而已。

这算什么？

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有其他人牺牲，让它们去夺走别人的性命，否则所有人都会继续被困。

因为“想活下去”，所以祈祷遇害的那个人不是自己，希望有别的人死去……所激发出来的这样的想法，未免太阴险、太自私了。

吴邪抬头，环境昏暗，不均匀的光线里每个人脸上神色各异，好似一出被摆在台上的皮影戏。

倒是张起灵的表情依旧没有太大改变，他只是淡淡地，不带感情，注视眼下一切。兴许是已经不少次置身于类似情景之中。经历得多，也就麻木了。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开口。

等待，等待时间的过去，等待其他的什么。仿佛此处是深夜的荒野，空旷寂寥，呼吸是簌簌寒风，渗进心尖的阴冷侵蚀着误入其中的人们。

吴邪倚着墙壁出神，无意之中，他又瞥见那个盘腿双手合十的人，对方仍旧在祈求神灵庇护。

确实，现在除了祈祷，没什么好做的了。

思绪浮沉不定，不晓得是多久，阵阵躁动忽而从头顶传来，隔了天花板，到这里就显得不够尖锐刺耳。是从二层传来的动静，上边还有一伙人在。

吴邪下意识身子动了一下，往上看去，继而肩膀被一只手按了按，张起灵。

什么都不要做，什么都不要管，或许是此刻最佳的做法。

显然没有其他任何人有想要去帮忙的意思，当作听不见，留在原地，这样便好。

一句极轻的“能在那边收集够就好了”于人群间飘落，不知道出自何处，也无人深究。吴邪没有再抬眼看。他沉默地听着上面的动静，矛盾心理埋在这具身体内，想要出去，同时又不希望出现牺牲。

他忽然回想起张起灵曾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你救不了所有人。

自身难保的时候，谁又有余力顾及他人呢。

那只手还按在自己肩上，在这片被无情黑暗占领了的空间中，给予吴邪仅有的慰藉。

……

不是太久，浓重的困意涌上脑海。

无法抵挡地，吴邪关阖了双眼，沉入梦境。

——Tbc。

（三十二）


意识回归身体时候，柔和的橘色光线铺上眼睑。

温暖的、令人感觉舒适的颜色，让人联想起太阳，散发融融暖光，也是如这般温柔亲吻在人的面颊。而他们又有多久没见过太阳了呢？

吴邪缓慢地睁开眼睛，那美丽色彩不是阳光，而是来自一盏小小的灯，正悬挂在他们头顶。

清醒几分后，脖颈的酸软涌入脑海，吴邪这才留意到，自己正枕着一个人的肩。他连忙将脑袋从对方肩膀撤开，转头，一双熟悉的古井无波的眼闯入他的眸内。

安静对视两秒，吴邪开口：“你醒多久啦？”

张起灵声音低沉，就在他耳畔落下：“才醒。”

他们现在似乎身处一家咖啡厅内，融融暖桔色灯光将这片空间染亮，店里装饰以棕色为主，木桌木椅，渗着股咖啡厅通常都会有的优雅，大片落地窗被鹅黄色窗帘覆盖，一旁还有个书架，上边摆放一排排书籍，以供客人取阅。

靠在窗户那边的张起灵探手，撩起帘子，外头浓雾弥漫。看来这回仍旧只能在一个封闭的环境中活动。

但这里至少看起来还不赖，整洁、明亮，透着一股温馨感，空气中还漂浮阵阵咖啡香气，使得吴邪神经松弛了些。

比较值得一提的是，这家店墙壁上挂满了蝴蝶，颜色驳杂，大小不一。吴邪盯着附近墙壁仔细看了看，那些蝶仅仅是装饰，并不是真的。

除开他们俩，零零散散有几个人醒了，分坐在不同的位置。醒来的人们也只是认真打量眼下环境，没着急着行动。吴邪的对面没有坐人。但桌上摆有一杯咖啡，往外冒袅袅白气，他拿指尖触碰一下杯身，居然还是热的。

咖啡的白色拉花也同样是蝴蝶，大约这是一家以蝴蝶为主题的咖啡厅。

有一张纸被压在托盘底下，吴邪顺势将其抽出，打开，上面写有一行小字。

「得知他人的秘密，即可从这里离开。」

……什么意思？

张起灵凑过来一同阅读，那张静得像水一样的脸近在咫尺，吴邪不自觉压了压呼吸，然后从对方眼里读出，张起灵也不明白纸条内容的意思。

吴邪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动，等这家伙离开。但张起灵忽然看向了他，在连彼此气息都能感受到的距离下，视线一瞬间相接。

干嘛？

吴邪怔了怔。

浓郁的咖啡香味涌入鼻腔，黏黏糊糊，暧昧的暖色灯光下奇异的氛围无端蔓延。吴邪还没这么近距离瞧过这个人……鼻梁高挺、眉眼深邃，面部轮廓硬朗分明，有一股非常特别的味道。

闷油瓶要干嘛？

该不会是想要亲自己吧？等等，那他到底要不要提前躲开啊……

胡思乱想之际，张起灵早已经撤开。吴邪后知后觉回过神，才发现是自己脑补了一堆有的没有，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顿时心情微妙。而幸好眼前这家伙不会什么读心术，否则他的脸就丢大发了。

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玩意儿通通丢掉，吴邪将纸条放回桌面，继而用手撑托下巴，目眸光散散地落在那张烙有一条明显折痕的纸上。他没耐住，又斜了一眼张起灵，看对方在干什么，意料之中闷油瓶也是在朝着不知道哪个点出神。

逐渐有越来越多的人苏醒，带着沉睡前残留的不安，以及对新环境的疑惑。但毋庸置疑的是，这样一个情景让绝大多数人的情绪都有所缓和，很快那些不安就被抚去，只剩下对于此处的好奇。

在别的桌，也压着看起来类似的纸张。

过了有一会儿，陆陆续续人都醒过来了。吴邪正思索着等下怎么行动比较好，突然，一道机械冰冷的话语在他脑海落下，令他思绪戛然而止。

“你的秘密是■■■……”

“请妥善保管。”

什么？

吴邪一愣，随后询问张起灵，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声音。

张起灵迟疑片刻，说有。

而原本还算安静的咖啡店一下子便躁动起来，显然大伙脑海都出现了那种声音。

秘密。秘密。吴邪立马想到了纸条。难道说的是这个？

刚刚落入脑海的内容，确实是与他有关系的一件事，由此看每个人获得的应当是不同的东西，这样一来每个人的「秘密」也就确认了。

「离开」又是指什么？

张起灵忽然拍一下他，示意吴邪往某个方向看。

在那里，有一扇紧闭的仅有一人宽的小门，不同于玻璃窗外的浓浓雾气，门外边是涌动着的白色光芒，柔和、舒适，富有希望。

那扇门是最像正确出口的。

“要获取其他人的秘密，然后从那道门出去吗？”

“有可能。”

“如果跟另一个人进行交换，这样的话，不是两个人都能走了。”

“……”

“试试看，吗？”

“暂时不要。”张起灵否决了，“也许还有其他未公布的隐藏条件。”

预料之内的回答。张起灵的顾虑吴邪自然也有想到，所以他只是这么随口问问——万一对方同意了，那么其实吴邪对这家伙的秘密还挺感兴趣的。

吴邪视线落在张起灵身上。别说一个秘密了，总觉得，这一整只闷油瓶似乎都是由秘密构成，随便拆一个过来，都能被当作问题的答案。

与此同时，有两道身影朝玻璃门的方向行去。一个是秦旭，另一个是看起来比她小几岁的姑娘。交换秘密的方法不止一人想到，踌躇之时，也总会有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我先。”那声音果断利落，“万一有什么不对，你就留在这里，别跟出来。”

跟秦旭一起的姑娘点点头，有些担忧地看着她，但也没多说什么。看得出那姑娘现在比她还紧张。

秦旭深吸一口气，朝前伸手，尝试拉开门，成功了。

她没有犹豫，大步迈出去，没入那一片光芒之中。

门重新关上。

姑娘咬着唇，紧紧盯着眼前的门，持续几秒，似乎并无异样。

她略微松一口气，也准备去拉门，像秦旭那样走出去。

但仅仅踏出一步，她的面色瞬间煞白，发着颤，双手死死捂住胸口，有血从唇齿间漫出，沾染衣物。

她栽倒在地，很快，不再动弹了。

（三十三）


绝大多数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去，一道道目光满载惊讶，或许没有料到死亡来得如此之快。而没有谁贸然上前，一时间竟也全都定在原处没有动弹——谁又知道，接下来还有没有什么其他危险？

时间过去小几十秒，一个距离她最近的男人谨慎地走近去，蹲身，手指伸到她鼻下探了探，摇头：“没有呼吸了。”

她已经死了。

“发生了什么？之前那个女的对她做了什么？”

“……怎么会？”

“我们是不能出那道门吗？”

……

谈论声杂七杂八。

接触完死者的那个男人嘟嚷着血沾上了衣服，约了个同伴一起，转身去寻找洗手间了。

吴邪视线从尸体附近收回，碰巧看见王胖子在对他们招手，那边好几个人聚在靠中间位置的一张大桌上，还有空余座位。见状，吴邪便跟张起灵一起移了过去。

“我刚刚听到，那两个要出去的人，她俩之前是在交换秘密，”胖子说道，“结果这才出去一个，另一个直接死里头了。”

“你有听见她们的秘密吗？”吴邪问。

胖子摇摇头：“哪能啊，直接嘴巴对着耳朵讲的，什么也没听着。”

想起点什么，吴邪把之前托盘下面压放的纸条拿出来展开，询问其他人，是否也获得了同样的信息。桌上其他人点点头，也拿出了各自的纸条，上面所书内容确实一模一样。

「得知他人的秘密，即可从这里离开。」

“照这么讲，另一个人同样也知道了秘密，前一个好好的，后一个怎么还没出去就死了？”胖子抛出疑问。

吴邪忽然想起张起灵之前说的，也许还有其他未公布的隐藏条件。

他渐渐有了一个猜想，下意识地，转头看张起灵。对方瞧起来正在思索什么，但似乎察觉到视线，也同样转眸与吴邪目光相接。

“当有人得知了另外某个人的秘密，并且从那扇门走出后，暴露秘密的人就会受到惩罚。是这样吗？”

说完，吴邪看了看张起灵，又把视线转回整张桌子。在听完他的话后，有更多的人陷入了思考。毫无疑问惩罚等于死亡，如此看来，一个人想要从这一关出去，对应的就必须有另一个人死掉。

那么还可能会有人愿意暴露自己的秘密吗？

至少现在看来没有。大伙都只是把目光投向其他人，然后下一个，再下一个，面面相觑。谁都不想在这种地方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而死。

有一只手伸向了桌面的饮品，端起来就要喝一口，似乎因为紧张，下一秒剧烈的咳嗽声传来，显然是被呛住了。

离他最近的胖子过去拍了拍他后背，黎河缓了半天，看起来面色糟糕透顶。他本来给人的感觉就是畏畏缩缩，或许是因为之前的惊吓，到这里后，他整个人表现得更为拘束，眼神飘忽不定。

脑子放空两秒，吴邪身子后仰，靠在木质椅背上。从这个角度他忽然看见柜台那边站着一个人，女人，衣冠整洁，像是服务生装扮。那个人面带与氛围不相符合的职业微笑，瞧起来颇有几分诡异。

吴邪戳了戳张起灵，让他看那个人。

那女人应该跟之前旅店老板以及镇上的其他人是同样类型的存在，是这个游戏的npc。具体起着什么作用，目前就不得而知了。

有人顺着他们视线看过去，也发现了那位服务生，直接招招手，把对方唤了过来。

“请问需要点什么吗？”面带笑容的服务生将几份菜单放在了桌面。

吴邪接过一份，大致看了看，菜单是寻常咖啡店那种，有饮品甜点一类的，只是没有标注价格。

也不知道这儿的东西到底能不能吃。他放了回去，抬头询问，请问这里是哪里？

服务生的笑容像是用胶水凝固在脸上的一般，没有回话。

又有人提问了：“我们要怎么才能离开？”

而女人仍旧笑着，开口：“请问需要点什么吗？”

怪异的行为举止简直令人冒起一层鸡皮疙瘩。这家伙应该是不会回答他们问题了。

“谢谢，暂时不需要。”

见状，服务生收回菜单：“好的，有什么需要再呼叫我。”

女人很快离开了，吴邪看到，对方绕了远路，走到那扇小门前，抓住死者的脚将尸体拖回了柜台后边。血迹被带出好一段。

相比之前待过的那些地方，咖啡厅算很小的活动范围，似乎两分钟就能全部逛完。但毕竟这也是一个陌生环境，说不定某些地方还有什么值得留意的东西在，有人起身往其他方向走去，稍作探查。

吴邪站起来，也想四处瞧瞧看。

迈出几步，不远处正拿着拖布忙碌的服务生身影涌入眼帘，她在清理血迹。倒也还确实像个服务生的样子，只是那微笑着面对尸体与血污的画面，又看得人心里微微发毛。

身后传来另一道脚步声，吴邪回头，是跟上来的张起灵。

对方的意思显而易见：一个人行动并不安全。

看似平和的环境之下是否还隐藏其他危险，谁也不能保证。

自然而然，两个人一起，把咖啡厅简单走了一遍。整个咖啡厅呈L形，柜台位于转角处，他们先前是在长的那一端，经过柜台去往短的那一端后，在尽头看见了卫生间。

人都聚集在长的那一端，卫生间附近除开他俩没有谁在。洗手池面前是一扇大镜子，明亮的橘光洒下，将两个人身影照得清清楚楚。

镜中，身后张起灵眸光平淡如水。吴邪对着镜子盯了片刻，而他的视线，正与那扇镜子里的张起灵接上。

“小哥，你觉得还有没有其他出去的办法？”吴邪低了头，一边说，一边尝试打开水龙头，“不用非得死人那种。”

清水哗啦啦从出水口流出，十分干净。

“不知道。”声音轻飘飘的，很快从耳际散去。

吴邪垂眸，回想了一下那个不知名声音告诉他的所谓“秘密”。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见不得光的东西，只是一件儿时糗事，他基本不对人提起罢了。

人好像对属于别人的东西天生有一种好奇心理，当得知对方拥有“秘密”之后，那股好奇心就会作祟，长出触梢，想要去试探，窥得其中东西。吴邪也无法否认，他确实好奇张起灵的秘密，但如果是暴露出来便会丢了性命那种，那他还是宁愿自己什么都不要知道。

难得，张起灵主动开口补充：“这里的一切，本质在于‘献祭’，死亡在所难免。”

……也就是说，如果这些真的都是一场游戏，那么绝对完美的happy end是不可能存在的。

从一开始就不断有人死去，成为这个诡异游戏的牺牲品，再也回不到他们原本的世界。

流出来的水看起来确实非常干净，吴邪掬了一捧水，凉凉的。

他深吸一口气，把水拍一些到自己脸上，水珠顺着面颊滑下，驱散几缕闷意，使大脑更清醒一点。

有几滴水不小心洒到镜子上，吴邪朝前伸手，想要将它们抹去。

而很快，他的目光在镜子表面渐渐凝集。

（三十四）我也不知道哪里敏感了为什么一直吞，上图吧

吴邪在自己的思绪中沉浸了一会儿，回过神后看看四周环境，然后又发呆。断断续续的，也不知就过去多久。

这里没太多可做的，想着想着，他意识迷糊起来，眼皮慢慢地黏在一起。

而很快有什么东西被放在他身上，那动作使得他稍稍清醒了点儿，吴邪眨着迷蒙的眼，发现，是闷油瓶子把外套披了过来。

吴邪打出一个哈欠，话语载了几分含糊，像清早温的一杯牛奶：“你会着凉的。”

张起灵摇头，没事。

吴邪还是把外套还给了他。店内的时钟显示现在是临近傍晚的样子，太早休息的话，晚上会睡不着。

若是可以，现在来一杯咖啡或许会帮助他清醒。但这里的食物到底情况如何，有没有问题，他们还不知道，吴邪也不愿意冒险尝试。他从那个书架上取了几本书籍下来，以打发无聊时间。

最上面那一本书封面画有一只怪物，浑身尖刺，像某个孩童用蜡笔涂出来的图案，毋庸置疑这是一个绘本。带有大量文字内容的书籍显然不适合当下阅读，而相对简单的绘本则刚好合适。

绘本讲述了一个没有名字的怪物的故事。没有名字的怪物在世间游走，没有目的、不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它尝试询问路途中遇到的人类这些，可那些人要么害怕他，要么利用他。

怪物独自生活了很多很多年，直到遇到一个男孩，男孩不怕他，也不想让他为自己做什么，只是对怪物充满好奇。怪物问了男孩同样的问题，对方想了想，答道：“如果不知道存在的意义，那就自己动手创造吧。”

男孩邀请怪物去他的美丽小花园里参观那些花花草草，一起去林子里摘好吃的果子，一起饮用最甘甜的泉水，一起看日出日落。画面最后一幕，是怪物正在帮男孩打理那些花草，故事结束时他已经不再执着于问题的答案，而是跟男孩快乐满足地生活在了一块儿。

整本书画风幼稚可爱，结局如意料之中那般美好。

吴邪心情变得平和舒缓，合上它，翻开了下一本。

（三十五）


随便翻看一会儿书，夜色渐而降临。因为待在这里比较无聊，有几个人早早睡去，打牌的那边动静便也就此息了，大家待在各自座位上，怀揣各自心思想不同的事，原本还有一些人声的咖啡厅此刻只剩下阵阵呼吸。

绘本内容不多，吴邪把手头最后一本看完，与之前那几本一起放回了书架。返回时他的手无意识往兜里一摸，居然还摸出来几颗水果糖，吴邪记得这是在之前商场他从胖子那堆零食中顺来的，没想到能被带到这里。

中央位置的大桌主要是拿来娱乐的，不适合休息，吴邪跟张起灵找了边上另一个相对小点儿的地方坐下，是两张长沙发，一会儿还能躺躺。胖子等人则去了附近桌。

吴邪把攥在手中的糖拿出来，伸到张起灵面前：“要来点甜的吗？”

张起灵盯着糖果，迟迟未动。吴邪没管那么多，直接抓住他的手往掌心塞了两颗，然后自己也拿出一粒，剥开糖纸，往嘴里送去。

透明玻璃纸在明亮的橙黄色暖光下一片斑斓，那滋味先是于舌尖初现，然后蔓延整片口腔，带来久违的“甜”的感觉。吴邪其实不是很喜欢甜食，但这种时候尝一点甜的滋味，似乎能为人带来某种特别的安慰。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做个好梦。

慢慢的，张起灵也拆了一颗，送入口中。但他的神情依旧没有什么变化，好像糖果的甜腻并不能将那座冰山融解，他垂眸，仅仅是品尝着，碎发下的阴影比吴邪想象中的更深邃。

糖果一点点融化，变小，成为薄薄一片，再最后把一点腻的感觉留在唇齿间。

时间不早了，有人尝试询问那位服务生，有没有毯子一类的东西，没想到对方真的抱来了一堆薄毯，这样晚上休息时也可以稍微盖一下避免着凉。

吴邪取了一张过来，给自己披上，在沙发躺下准备休息了。而对面张起灵似乎不准备睡，还倚靠沙发坐着。

“小哥，”他唤道，“早点睡吧。”

“嗯。”那边的声音很快沉入水底。


虽说咖啡厅内光线过于充足并不适合睡觉，但毕竟吴邪困得早，很快就入眠了。醒来时店内仍旧安安静静，他揉一把惺忪睡眼，爬起来，发现对面张起灵仍旧保持坐着的姿势，双眼轻闭，像是就那样睡着了。

而在吴邪从沙发爬起，惹出窸窣声响的时候，那对眼睛很快睁开了，眸子一片清明。

没缘由的，这副情景让吴邪回想起两人最初相遇那会儿，张起灵也是像这样坐在他对面，因为他的动静而睁开了眼。

张起灵不发一言，盯着他看。但这回环境明亮，柔和灯光里，两人都能清晰将彼此收纳入眸，碎光像一把细沙铺洒在他们面颊。被那对宛若深海的眼瞳所注视，吴邪脑子逐渐清醒，随后笑笑，道出一句：“早。”

小半晌，那边回应：“早。”

桌面摆放的咖啡已经都不见，大约在凉掉后被服务生收走。说来，他们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天一夜，换寻常咖啡店早就赶人了。

墙面那些定格的蝴蝶映入吴邪眼帘，引得思绪翩然。

这么多蝶，难免使他想到庄周梦蝶之事：在寻常大众看来，醒时的所见所感即为真实，梦境即为虚幻，但也许，梦境只是另外一种境界罢了，与醒对等的境界，作为认识主体的人类，真的就能确切区分真实与虚幻吗？此刻的他们，又到底属于真实还是虚幻呢？

若一切都是梦的话，这可真是个漫长而难醒的梦啊。

三十五的后半段

——Tbc。

（三十六）


纸条展开，上面也有一行小字。

「离开者可使用相同的秘密。」

相同的秘密？

吴邪迅速反应过来，纸条应该是算作一种提示，它在告诉他们，只要得到了哪怕一个人的秘密，其余的人都可以离开。

这样的话，牺牲就被最大程度地降低了，死一个人，换剩下所有人活着。

似乎出去的希望又多了一点。

吴邪没来得及往下细想，其他人见胖子获得纸条后，觉得可能是点餐能够获得提示，纷纷招呼起了服务生。服务生如一地笑着记下全部餐品，然后去后台准备了。

因为数量太多，这回上餐的速度有些慢。一盘盘食物陆续被摆上桌，但令人失望的是，大伙把食物掀起，并没有再发现其他纸条。

只有胖子面前的那一张，如同某种催化剂，把人们思绪里某些东西往某个方向引导。

没有纸条了，那些点了餐品的人郁闷地扒拉盘中食物。吴邪没什么胃口，看着他们吃，而身边张起灵垂眸沉思，大概是在进一步体会那句话的含义。

聚在这张餐桌的人们针对方才纸条内容稍作讨论，结论差不多也就是吴邪所想那样。时间不早，而后大家就散去，到昨晚待的地方各自休息。

吴邪把双手交叠于脑后，平躺在柔软的沙发上，对着天花板出神。

虽然牺牲人数被降至一人，每个人活下来的概率增加了，但越是拥有希望，就越难有人愿意贡献出自己的秘密。既然可以活下去，为什么要死呢？

这样想的话，问题仍旧未能有突破口。


一夜过去，又是新的一天。眼下的咖啡厅应该算是久违的安全环境了，已经是第三天，仍未出现什么会威胁他们性命的东西，似乎只要他们愿意，甚至可以在这种地方待一辈子。

吴邪把昨天那本书翻完了。他不讨厌读书，但长时间对着干巴巴的文字难免觉得枯燥，他揉了揉太阳穴，趁着耐心尚未耗尽，取来另一本。

大家伙还是聚集在这边，进行打发时间的活动，或是发呆。

与之前不同，空气中逐渐浮现出一缕无名的淡淡焦躁。

所幸，今日也相安无事。


时间往后推进，又一天。持续被困在某个封闭的环境里，烦闷感于心底积压，一点一滴。

文字读得有点腻了，吴邪放下书本，跟石仔他们随便聊聊天。今天参与聊天的人多了一点，大概是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要么找人说说话，要么就只能发呆。

下午的时候，终于有人忍不住，站了出来：“我们不该好好谈讨论一下，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吗？”

几乎所有人都停下来。

“还能怎么办？”有人回道。

“难道你要告诉我们你的秘密吗。”一声哧笑。

不等那个人说些什么，另一道声音插进来：“不如这样吧，公平起见，我们采取投票形式，得票最多的人必须讲出自己的秘密。”

吴邪目光循声而去，看到，开口的正是之前衣服沾过血迹的男人，叫林江。

林江戴一副眼镜，瞅着有两分书生气。他环视众人一圈，却久久没有得到回应。

——把人的性命交给一个简单的投票决定，是不是太草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