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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樱记》(原创长篇最新整理,共3部,约180万字,人物约300个)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那行,我就给你讲讲这鱼胶的来历吧,”四哥应景一般,随后就说了起来,笑嘻嘻的,有一搭没一搭,“以前还没发明现在的白乳胶些玩意的时候,木匠粘东西都是用的鱼胶。据说木匠的祖师爷鲁班,当初他老人家的唾沫就能用来当粘合剂用,粘合效果特别好。后来他的徒弟出师的时候,就想着要把他的这个绝招学会。鲁班明白了徒弟的意思之后就说,学这个也很简单,你只要张开嘴就行。徒弟于是就张开嘴,这时鲁班一口浓痰就吐到了徒弟嘴里,并让他马上咽下去。那徒弟没想到鲁班会往他嘴里吐痰,所以差点给恶心死,但是当着师傅的面又不敢把痰吐掉,于是就把痰含在口中悄悄退出来了。等他出门走远了,来到一座桥边,才敢把痰吐到桥下的水里。水里的鱼吃了鲁班的痰,鱼肚子里的鱼鳔就能用来熬胶粘木头了,这就是鱼胶的来历。他那个徒弟呢,因为嫌师傅的痰脏,所以就没学会鲁班的绝招,从那以后,鲁班唾沫粘木头的绝活就失传了。”
“嘿嘿,这个故事应该是专门教育那些学徒用的,”他总结道,“省得他们在师傅面前狂妄自大,不知道天高地厚。”
“是,就是这个意思,”四哥就是老实,如此笑道,“以前不管干什么行业,包括石匠、铁匠、篾匠、剃头匠、泥瓦匠,还有走街串巷卖野药的、算卦的、相面的、看宅子的等等,甚至就连当乞丐要饭的,都得正儿八经地认完师傅才能学艺,不然的话,根本学不到真功夫,各行有各行的道道。”
“噢,这里边还有这么多门道啊!”他叹道。
“那是啊,你就拿这个木匠行业来说吧,你知道什么木料适合打什么家具吗?”四哥问道,聊天的兴致更浓了。
“我哪知道这个啊。”他笑了。
“我给你说啊,”四哥传授道,“你就记住‘枣脊榆梁杏门香窗,楝子嫁奁椿木床’这句话就行,基本上就能懂个差不多了。枣木做脊柱,榆木当房梁,有‘早积’和‘余粮’的意思。杏木做门,香椿木做窗户,有‘幸福之门’和‘书香门第’的意思。楝子木打嫁奁,有‘恋子’的意思。”
“噢,那椿木打床呢,总不能代表春床的意思吧?”
“肯定不是那个意思啦,”四哥一边不急不躁地干着活,一边清了清嗓子后,向他娓娓道来,“为什么要用椿木打床呢?说起来啊,这里边还有个故事。说是当年刘秀落难,被王莽追赶,逃到了一户农家。刘秀吃饱饭之后,看见农户一家人愁眉苦脸的,就问他们怎么回事。老农就说了,他儿子马上就要结婚了,可是连一张像样的床都置办不起,不知如何是好。刘秀就说,这好办,你们准备好木料就行,我夜里给你们打出一张床了。那时农户家只有一小段香椿木,就凑合着拿给了刘秀。刘秀夜里关上门就忙活起来了。老农不放心,就在门外偷看,只见刘秀手拿墨斗上的小木片,在椿木上来回划着,木片划到哪,椿木就自动地裂到哪,没用多大功夫,一张椿木床就做好了。刘秀还写了一张小布条塞在木榫里。后来老农的儿子就结婚,婚后第一年就生了个大胖小子,第二年又生了对双胞胎。老农觉得奇怪,就想起了刘秀夜里做床的事来,他把小布条翻出来,只见上面写着‘刘秀走南阳,一夜打张床,两年生三子,个个都是状元郎’。老农一看,喜出望外,于是就省吃俭用地供孙子读书,后来刘秀做了皇帝,三个孙子也都考取功名做了大官。”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他如痴如醉地听完四哥讲的故事后,点着头道,“四哥,今天要不是听你亲自给我讲,我还真不知道这里边的门道呢。你看,我又跟你学了不少东西。”
“我就喜欢和俺兄弟拉呱,”周木匠听罢接着道,同时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脸上的粉刺越发显得红润了可爱了,像个毛头小伙子一样,“有意思,还长学问,不孬。”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49章

吃过午饭,周木匠继续在家里干活,张道武和桂卿父子俩到村子西头十字路口处去拉钢筋,薄春英还是去盖屋的地方帮着建筑队的人干活。现在那里的老房子虽然已经扒倒了,但是那些旧石头还没清理干净,需要尽快腾出地方来好挖地基。三间老房子全部屋墙拆下来的石头,刚好够盖新房子打地基用的,一点都不浪费。
在村西十字路口往南一点的北棠路边上,有几棵粗大的杨树,那是樱峪水库大坝以西整个大山坳里,唯一长有高大树木的地方,因此无论从哪个地方看来,都十分显眼。这几棵大杨树可以说是北樱村仅次于樱峪水库的又一个地标性的景物,只是因为大家天天在它们眼前过来过去的,反而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了。当然,在骄阳似火的盛夏时候,无论是在田里干活的村民,还是打北棠路经过的路人,无疑都会把这几颗大杨树当成一处极佳的歇脚之处。除了夏天之外,在春秋冬三季,是没有谁会注意到这几棵大树的,因而随着岁月的流逝,它们竟悄然变成了老树、怪树,就像几位风华正茂的青年逐渐步入了中老年时期。许多年以来,这几棵老杨树的另一个重要功能就是,帮着村民们拉钢筋。
张道武和桂卿爷俩用毛驴车把几捆钢筋从家里拉倒路边之后不久,从村里找来的50拖拉机就“突突突”欢叫着开过来了。拖拉机手就是秦家的老五秦元住,喜欢和他嘻嘡着玩的人都叫他元狗,桂卿小时候就经常喊他狗子叔。狗子叔戴着个大墨镜,咧着个大狗嘴,端坐在拖拉机上很潇洒地冲张道武和桂卿摆了摆手,然后又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才慢腾腾地熄了火,下来开始往拖拉机上绑钢筋头。他不喜欢说话,觉得没必要,也没意思。
拉钢筋这活其实很简单,只要把成团的钢筋的一头固定在杨树上,一头固定在拖拉机上,然后慢慢地拉开,再用力地扽几下就行了。不过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拉钢筋的时候一定得看好,千万不能让人不小心把脚或手伸进钢筋套里,那样的话“啪嚓”一下子就会把脚或手给截断,想想都叫人感觉恐怖。还有一点也很重要,那就是钢筋的两头一定要固定结实,特别是在最后扽那几下的时候,拖拉机的力道要使得恰到好处,如果力道弱了,就拉不直钢筋,如果力道过了,又容易绷断钢筋伤着人。张道武叮嘱了儿子好几遍,让他千万要注意看好过往走路的大人和小孩,离钢筋远一些。大人们多数都知道,以前在拉钢筋的时候发生过这方面的悲剧,所以张道武和秦元狗两人格外小心,这就搞得桂卿心里也很紧张。
大约只用了半个小时的功夫,几捆钢筋就漂亮地拉好了,张道武给了元狗两盒烟之后,元狗就笑眯眯地开着拖拉机回村了,就像一个得胜回朝的大将军。剩下的活就很简单了,只要按照事先计算好的长度把那几根长长的钢筋分段截断就行了,于是张道武爷俩就用借来的大铁钳开始截钢筋了。两人紧张而又吃力地忙活了有近半个钟头的功夫,才把所有的钢筋都按标准截完,然后就忙着把这些钢筋归拢到一起,往毛驴车上装。
当张道武往最南头那边走去,准备把那边一小捆钢筋拉过来的时候,他突然发现有点不对劲,于是就大声问儿子:“哎,小卿,我怎么看着这边的钢筋好像少了几根呢?”
“不会吧?怎么会少了呢?”桂卿一边满腹狐疑地回应着,一边抬腿就向他爹那边跑去,想看看究竟是怎回事。等他跑到张道武跟前的时候,顺着他爹的手指的方向往地上一看,发现果然少了几根钢筋。因为截钢筋的时候,每一捆的数量大体上差不多,所以最南头这捆钢筋一下子少了一大半,还是容易看出来的。
“不会是叫人偷去了吧?”桂卿疑问道。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哎,刚才没看见有人从这里过去呀?”张道武挠头道,大约他只会挠头,脸上的皱纹更深了,更黑了,铁铸的一般。
“要偷也不一定就是刚才偷的,说不定先前咱没注意的时候,就叫人偷走了呢?”桂卿分析道。
“你说的也是,可能是这样的,”张道武又是气愤又是心疼地说道,“这到底是让哪个坏种给偷去了呢?真是出奇了。”
爷俩一边嘀咕着这件蹊跷事,一边抬头向四处张望,希望能找到问题的答案,不然的话,两人能难受死的,特别是张道武。果然事出有因,桂卿又往南边走了几步,他突然发现在东边的一条小路上,有个家伙正鬼鬼祟祟地趴在地上,不知道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在那个人的旁边,斜靠在一个半人高的石头堰坝上,放着一辆黑色的小轮自行车,通常女人才骑的那种。
“哎,你蹲那里干什么的?”桂卿抬腿就往那人身边跑去,边跑边大声喊道。他喊的目的,一个是要震慑住那个鬼鬼祟祟地家伙,一个是要他爹赶紧过来帮忙,如果那人就是偷钢筋的蟊贼的话。
那人身材瘦长,头发蓬乱,贼眉鼠眼的样子,一身清溜打闲逛的二流子打扮,怎么着看都不像是个好人,估计就是附近村庄里的年轻人。那家伙一看桂卿正面向他跑来,又听见那声如同晴天霹雳般的吆喝声,顿时吓得猛然一惊,浑身打起颤来,筛糠一般。只见他二话不说,似鲤鱼般直接跳将起来,连跑带窜地推起旁边的车子就没命地往东边逃去,显然这家伙也知道,在山路上骑车子肯定不如撒脚丫子跑起来快。
桂卿的心一下子就狂跳起来,也变大了许多,胸腔里都放不下了。他此刻好像比那个贼还紧张,因为对眼前的事情,贼至少比他更有心理准备。他在慌乱当中瞥了一眼那人刚才蹲过的地方,赫然发现一堆被随意扭曲成团的钢筋就躺在枯黄的草丛里,像冻死了的一大团细蛇,黑色的蛇。
“×××××,真是这家伙偷的啊!”他又气又急地想道,然后回头冲着他爹大声地喊了起来,给自己壮声势,“俺达,就是这孩子偷的,快过来,这个×××跑了。”
张道武一听这话,脚步更快了,就像一头被人用挑衅的方式故意冒犯了尊严的老狮子一样,虎虎生风地跑了过来。他既要抓住那个可恶的小偷,又要注意不能让小偷伤了自己的儿子,所以他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想要抢在儿子前头逮住那个蟊贼。
桂卿拼命跑了十来米远之后突然发现,他根本用不着担心这贼会跑掉了,因为再往前就是一片坟地,也就是北樱村的老林,那家伙显然已经无路可逃了,除非他能像野兔子一样,钻进坟子窟里去躲起来。他一边不由自主地笑着,一边放慢追赶的脚步,同时脑子里快速地琢磨着,要是这个鸟人愿意丢掉自行车的话,那么他还是很有希望跑掉的。可惜啊,那个憨熊一样的蟊贼尽管都走投无路了,还是不愿意丢掉他的自行车,那就只能面对被人抓住的局面了。
那家伙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被桂卿和张道武逼上了小路尽头一边的麦地里,而麦里松软的土壤和齐脚深的麦苗又很快把他的腿脚给困住了。恰在这时,他脚下的麦地里不偏不倚地出现了一块没被主人清理干净的大石块,冤巧路窄地把他给绊倒了,使他非常华丽地摔了个狗吃屎的姿势出来。
“要是搂着个漂亮的女朋友在这个春天的麦地里打个滚的话,倒是别有一番情趣啊,”桂卿看着那个小蟊贼狼狈不堪的样子忽然想道,“朝气蓬勃瑰丽无比的爱情,就需要在这燕语莺啼含情带笑的春天里释放,才能对得起那份青涩迷人妙不可言的爱情,才能对得起这份花要红柳将绿的春天,还有这飘着醉人麦苗香味的田野,尽管这麦田了躺着一个可笑的蟊贼。”
都死到临头了,那家伙才出于逃跑的本能想起来要放弃自行车,可惜为时已晚。只见桂卿一个箭步跨上前去,同时就势腾空跃起,一下子就压到了那家伙身上,使得那人再也没有反扑逃跑的机会。那家伙眼见被人抓住了,知道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吓得赶紧用手护头,双腿使劲蜷起来,嘴里不停地嗷嗷叫喊着:“哎呦,别揍我,别揍我,我改了,我改了……”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桂卿见那人在气势上已经彻底完蛋了,并不敢过于反抗,内心反而有些于心不忍了,于是就从那人身上跨下来,然后两手抓紧那人的上衣前襟,往上狠狠提了几下,以示警告。由于心头火气正旺,余怒未消,所以他虽然不再对那人动手,但是嘴上还是不停地咒骂着:“你个龟孙,连人家盖屋用的钢筋都敢偷,你胆子不小啊,你就不觉得这样有点丧良心吗?”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50章

此时张道武已经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他见儿子并没有吃亏,这才把悬着的心放下来。他已经忙得好几天没刮胡子了,再加上干了一天的活,满脸的汗渍和油腻,因此看起来格外威严和可怕,吓得那贼浑身不住地打哆嗦。
“你个小王八羔子,强人砍的,”张道武把脸色一沉,声若洪钟地骂道,那声音自然有些变形,“俺辛辛苦苦地拉好的钢筋,准备盖屋用的,你都敢偷,你说你是什么熊东西啊!啊,那么多钢筋,你个贼熊羔子到底多大的劲,都给我窝弯了?你怎么给我弄弯的,你就怎么给我弄直,不然我败坏了你个龟孙!”
那家伙本来就长着一副狭长的苦瓜脸,此时经过一番惊吓,早就变得面如土色惨不忍睹了。他起身跪在麦地上,磕头作揖地向张道武连口讨饶道:“大爷,大爷,你就行行好,饶了我吧,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才偷了恁家的钢筋,我也知道错了,求求你,饶了我吧,放我这一回吧……”
他一边求饶一边斜眼偷看了看张道武,见老头气得面如猪肝,一脸怒容,满嘴都是唾沫,嘴唇打着哆嗦说不出话来,知道作用不大,于是就转了一下身子,对着桂卿拱手求饶道:“这位大哥,你行行好,你劝劝老爷子,别生那么大的气,我以后可改了,对不起,恁就高抬贵手,放了我吧?”
桂卿看见他那个熊样,觉得既可气又可笑,但是一想到那团无辜的钢筋,就恨得牙根痒痒,于是就回道:“你喊谁哥的?世界上有偷自己哥家的钢筋的吗?你还好意思喊哥,我呸!”
这时张道武已经缓过劲来了,他从兜里摸出一盒烟来,从里面倒了一根出来送到嘴里,然后哆嗦着手用打火机点了好几次才点着。吸了一口烟之后,他尽量用平缓的语气对那家伙道:“你个熊东西赶紧给我起来,你放心,我今天也不打你,也不骂你,你只要想办法把那团钢筋给我捋直了,咱什么事没有,我就当没有这回事。你要是不给我捋直了,那行,你就把洋车子放我这里,等你什么时候把钢筋捋直了,我什么时候再还给你车子。”
那家伙虽然表面上装得像个孙子一样可怜,但是实际上内心狡猾得很,他见张道武父子并不打算揍他,心里的恐惧顿时就去掉了大半。对于这种烂人来说,脸面是他身上最不值钱的东西,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要不挨揍,剩下的事怎么都好办。他快速转了几下那两颗黄不拉几的死鱼一般的眼珠子,像个肝癌晚期的病人一样有气无力地说道:“大爷,大哥,恁看要不这样行吧,恁今天先放我回去,我明天一早就赶过来给恁把钢筋拉直,我说到做到,保证不跑,谁明天要是不来,让他天打雷劈,被汽车碰死,行不行?”
张道武又抽了一口烟,依然不为所动,他不耐烦地说道:“我这边忙得要命,没功夫给你瞎扯,你什么话也别说了,今天天也晚了,你把车子留下,明天来把钢筋捋直了,我就还给你车子,咱就两清了。噢,你想骑车子走人,门都没有,谁知道你小子明天来不来?”
“小卿,走,把车子推上!”不等那家伙说话,他又对桂卿道,“咱那边都是钢筋,也没人看,别再让哪个下三滥给偷走的。”
桂卿答应一声,上前推起那家伙黑色的凤凰自行车,跟在爹的后面就走,看都没看那家伙一眼。那家伙三步并作两步迅速地赶上桂卿,悄悄地对他求道:“我兄,先别慌走,你听我说。”
桂卿看他实在可怜,于是就停下脚步,对张道武说了声:“俺达,你先过吧去,我先在这愣一下。”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张道武回头看了一眼,他觉得在大路上完全能够非常清楚地看到这边的情况,于是就点点头回道:“那行,你也不要给这家伙多磨牙,一会赶紧过来!”
桂卿答应一声,就停了下来。
“我兄,我怎么看着你这么面熟呢?”那家伙见眼前只剩下桂卿一人了,就欺负他年幼,开始耍心眼子套起近乎来,“你是不是咱北沟中学毕业的?那个,我家就是南山岭的,咱都离得不远,你说我硬跑能跑哪里去?你就把车子给我吧,我明天保证过来找你,把钢筋给你捋直!”
“咱这一片的年轻人,凡是上过学的,有几个不是北沟中学毕业的?”桂卿冷笑了一下,然后用猫戏老鼠般的眼神看了一下对方,接着慢声细语地回道,“还有,你说恁家是南山岭的,我还告诉你了,俺奶奶家就是南山岭的。怎么着,不行明天我去南山岭打听打听,看看你到底是谁家的英雄好汉,能这么厉害,走着沟着都能偷人家钢筋,你觉得怎么样?”
那家伙苦笑了一下,然后用手拢了拢自己蓬松脏乱的头发,又舔着个笑脸油嘴滑舌地问道:“我兄,我能不能斗胆问一句,你贵姓啊?你是不是姓张?”
桂卿想想,就是告诉了他自己是谁料也无妨,就随口回道:“免贵,姓张,你说对了。”
那家伙一听此话,顿时喜上眉梢,赶紧接话道:“那么,恁庄上是不是有个叫张桂芹的?”
桂卿闻听此话,心头一惊,旋即又镇定下来,他拉下脸来道:“是有个叫张桂芹的,怎么,你认识她?”
那家伙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仿佛听到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的名号一样,连忙脸上挂起天真的笑意,结结巴巴地说道:“张桂芹和我是同班同学,一个班的,以前很熟悉。”
“噢,你说和俺姐张桂芹是同学,今天就能救得了你吗?”桂卿此时觉得这事更加可笑了,他看着那厮的熊样,心里暗想,“真是岂有此理!你看看你干的好事,居然还好意思大言不惭地提到你的同学,你就不怕丢了你同学的人吗?”
那家伙见桂卿没言语什么,就继续巴结道:“我兄,既然你也姓张,那肯等和张桂芹家关系不远吧?”
桂卿见状,愈发觉得这人是可笑至极了,于是就放松心情和他认真斗了起来。他道:“今天,我也不问你是谁,以后我不去打听你是谁,我这么做,是给你留面子,你懂吧?”
那人赶紧拱手作揖道:“谢谢我兄,谢谢我兄!”
“不过有一点,”桂卿又道,“我可以光明正大地告诉你,张桂芹就是俺姐。你要是不想在老同学面前丢人现眼的话,那就明天一早,老实地来把钢筋捋直,这事就算过去了。”
“哎呦,怎么这么巧啊?”那家伙在惊恐不安当中露出几分惊喜的样子,抢着道,“要这样的话,那就更没外人了,大兄弟,麻烦你高抬贵手,大人不记小人过,让我骑车子回去吧,好不好?我求求你了,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看在你姐的面子上,让我走吧!你放心,我肯定不会跑的,我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吗?”
“我没拦着你啊?”桂卿尽量用柔和平顺的语气和眼前这个臭不要脸的家伙说话,“你现在就可以走啊!我说了,只要你把钢筋恢复原状,捋直了,这事就完了,我甚至连你是谁都不会问,我觉得这已经够宽宏大量的了,对不对?你拍着你的胸脯想想,俺家好不容易拉直的钢筋,差点让你给偷去,我们不去派出所报案把你给逮起来,让你蹲几年的监狱,已经够便宜你的了,你怎么还好意思得寸进尺呢?俺家里现在盖屋,急等着用钢筋,你玩这么一出,你觉得好意思吗?我给你一天的时间,明天你不来,你这个车子就别想再要回去了。我觉得这个条件就够可以的了,你别执迷不悟,看不清形势。再说了,我现在忙得要命,也没空和你这家伙多啰嗦,我劝你还是赶紧走吧!”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那人虽然看见桂卿态度坚决,但是却贼心不死,上来又是一阵好说歹说,磨了很长时间的嘴皮子,核心的一条就是要把自行车骑走。桂卿咬住牙坚决不同意,并在耐着性子听他软磨硬泡了半天之后,最后一次声明了自己的主张。最后,那家伙见要走自行车的计划根本不可能实现了,就垂头丧气灰头土脸地从麦地里直接往南走了,那猥琐和卑贱的身影慢慢地隐藏在了逐渐朦胧起来的夜幕里。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51章

过了有好几天,一直都见不到偷钢筋那个家伙的人影,张道武只好想办法自己把那些钢筋再拉直。显然,蟊贼说过的话就和驴子放屁一样,根本不能当真。
“这家伙但凡要点狗脸的话,都应该不好意思再来处理这事了,”桂卿暗暗想道,“虽然自己家得到了一辆还不算太旧的洋车子,多少抵消了一些损失,不过毕竟这是小偷的东西,看着就恶心,骑起来就闹心,总之就是挺烦人的。”
等把弯的钢筋捋直,周木匠那边把门窗口打好,老家那边的地基也打好了。这天下午,快到傍黑晚的时候,建筑队的人陆陆续续地都走了,桂卿一家三口人正在拾掇东西,干点零碎活,突然东边的路上响起了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
“呀呦,二哥,地基和践脚墙这么快就打好了?”来的那人手里故作潇洒地夹着洋烟,尖着一副公鸡嗓子问道,一副悠闲自在而又十分关心的样子,充满了装腔作势和虚伪狡诈的意味。
“噢,是传窑兄弟啊,你吃完饭了?”张道武放下手中的活计,恭敬地站起身来,中规中矩地回道,“这不,今天下午才刚打完的践脚,上面的水泥茬子还没干呢,我再忙会子。”
传窑姓田,外号田麻子,年纪大约四十五六岁,身材高瘦,面皮灰黄,一脸的大麻子,是北樱村的两大包工头之一。田姓在北樱村属于小姓,多少辈以来人烟一直都不怎么旺,所以户数并不多。也许是出于抱团取暖的需要,为数不多田姓人家向来都比较团结,不像张姓和陈姓的那样内部又分为好多支派,彼此之间或多或少地存在着一些隔阂与偏见。田姓人几乎家家都干点小生意小买卖什么的,比如磨豆腐、卖豆芽、打烧饼、编草席等,田麻子算是其中的人精一个。他凭借着自己天生的几分精明和狡黠,慢慢地从建筑队的小工干起,最后一步步干到包工头。和田麻子处在同等水平竞争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本村的宫胖子,也就是现在负责给张道武家拆屋盖屋的包工头。宫胖子比田麻子略小几岁,是接他爹的班干的这个包工头,他虽然平时说话办事粗粗拉拉大大咧咧的,但是为人还是比较实在的,也不大喜欢和别人争抢什么。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包工头的性格脾气和人品素质不同,带出来的队伍也不一样。跟宫胖子干活的人大多数还是他爹宫老头的旧部,都是老实本分的人,个个都像老黄牛一样任劳任怨,只是年龄上普遍偏老一些。跟田麻子干活的人,多数都是又精又能的家伙,不光嘴上油腔滑调的,看着像个好人,而且干起活来心眼子也比较多,会绕人,就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除了一部分真憨的人之外。
了解情况的人都知道,其实最早的时候,北樱村就有两个建筑队,一个是宫老头带领的,以一队二队的张姓青年为主力的队伍,一个是唐建华带领的,由三队的陈姓青年和其他一些外姓的青年为主的队伍。随着时间的推移,唐建华的队伍越玩越大,越混越强,最后成了青云县赫赫有名的开发商,而宫老头的队伍却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一直都是在家门口附近的几个村混饭吃,最后由宫胖子接了他的班。田麻子按理说应该跟着唐建华干才符合当时的 俗,但是他就怕自己玩不过那伙人,明里暗里会吃亏,于是就索性逆着 俗跟宫老头干了。跟着宫老头干活的时候,他的心并不老实,还是这山望着那山高,身在朝营心在汉,特别眼热唐建华的本事,羡慕人家那边的活多,效益好,无形当中就就对宫老头十分不满。后来,等宫老头把队伍交给自己儿子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技术也学得差不多了,建筑队里面的各种门道也都摸清楚了,于是就拉着一帮子有想法的人自己单玩了。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要是单从技术力量的角度来讲,毫无疑问田麻子那边占优势,因为他用的东西都是当时农村建筑队所能接触到的最先进的机器设备,而且他还特别善于学 借鉴外地农村建筑方面一些好的经验和做法,并非常巧妙地将其融入到他接的工程当中。作为宫胖子来讲,和田麻子一比就显得逊色多了,他的队伍不仅年龄偏大,而且所用的工具和技术手段也都比较陈旧和落后,同时这些人对很多新鲜时髦的建筑样式也不大精通,因此接的活就不如田麻子多。
宫胖子虽然在软硬件等各方面都比田麻子差劲,但是他这边有一个优点是田麻子绝对比不了的,那就是人品,也就是说,他干活的时候从来不耍奸使滑。而田麻子就不同了,如果碰上主家不懂行,钱又多,他绝对是个坑死人不偿命的货色。最关键的是,在干活的时候,他往往巧舌如簧外加口若悬河,什么事都哄得主家团团转,单等着活干完了,主家慢慢地回过味来了,知道被他耍了的时候,一切都晚了,只能是一肚子的委屈说不出来,干吃哑巴亏。总体上来讲,田麻子干的活就是为了一层皮,只图外边好看而已,不问内里的质量如何,而宫胖子干的活,是样孬心眼好,虽然不一定多时髦多漂亮,但是从内到外的质量是绝对没问题的。
综合各方面情况考虑,最后张道武选择了让忠厚老实心眼实在的宫胖子干,没找华而不实摇葫芦摸腚的田麻子。现在,田麻子找上门来了,张道武一家人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因此只能先好声好气地招呼着他,也不能事先就决定应该怎么怎么样。
田麻子抬起穿着藏青色裤子的大长腿跨过各种杂物,慢腾腾懒洋洋地向一片狼藉的小院里走过来,那副极端让人恶心的姿态看得桂卿心里特别不舒服。到了张道武跟前之后,他很不情愿地接过来张道武递过去的一支烟,然后随手掖到了右耳朵根上,仿佛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这烟肯定不如他自己的好。
田麻子掖完烟,二话没说,紧赶两步,顺势就爬上了刚砌好的一段石头践脚墙上。只见他不紧不慢地迈着四方步子在还没凝固的水泥面上来回踩了几趟,留下了一串清晰的脚丫印子,同时高傲自大旁若无人地用那双提溜乱转的贼眼巡视着整个屋框子。
“我说,老二,他们干得活不怎么呀,”田麻子终于开腔了,同时非常粗鄙地用脚指了指北面的一小段践脚,提示道,“你自己看看,很一般化嘛,这哪像是人干的活!”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桂卿听了这话,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无名之火,他恨不能走上前去,一脚把田麻子踢飞,或者操起一壶开水烫死这个熊玩意。
“这个龟孙真不要熊脸,”他想,“竟然好意思这么赤裸裸地说宫胖子干的活不好,人品实在是太差劲了。而且,更让人讨厌的是,刚才俺达已经说了,践脚上的水泥还没干呢,这孩子居然还大摇大摆地上去踩上几脚,这未免也太无礼吧!×××××,崭新的屋框子,他先上去踩几脚,真丧气!”
“什么好孬的,”张道武当然也很气愤,但是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是,“咱农村人盖个屋,有个差不多就行了,咱还能和人家城里人盖的楼房比吗?”
“那可不行,”田麻子清了清他的尖嗓子后,以不容置疑的权威口气教育道,“盖屋可不是个小动静,那绝对是一辈子的事,怎么能马虎呢?必须得盖得又结实又漂亮,至少说,也得能保持个二三十年之内不落后才行。你去看看我前一阵子盖的那几户房子,一个个和板似的,漂亮极了,那个墙面和镜子一样平,就算你按城里的标准用靠尺靠,我都不怕,谁看了谁不夸?”
“那是啊,你盖屋,在咱这片的都是赫赫有名的。”张道武半真半假地说道。此刻对于这个不请自来的包工头,他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情,既不想明着得罪他,也不想再和他交谈下去,只希望他尽快滚蛋。
“咱别的不说,你就看看这个水泥面吧,这也能叫和灰?”田麻子显然不甘心就此随便离开,于是继续卖弄道,“这么弄,一点粘性都没有,根本就粘不住砖嘛,我看纯粹是糊弄人玩的。还有这个践脚墙,你看看,垒得三尖子八棱的,这玩意能结实吗?说难听话,这和干碴楼又什么区别?一踢就倒的。”
此时桂卿心中的怒火已经熊熊燃烧起来了,他要不是觉得以前很少和田麻子打交道,眼下还想拿他当个人熊看待的话,早就上去回敬他几句,然后再让他立马滚下来,死一边去了。但是,出于一贯的谨慎和忍让,出于多个仇人多道墙的考虑,他说出口的话却是:“大叔,你天天给人家盖屋,懂得又多,当然有经验了,但是说你像俺这些人,谁一辈子能盖几回屋啊?所以说,肯定有很多地方不如你明白,对不对?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农村盖屋也就是那么回事罢了,还要多高的要求啊。”
“二哥,不是我自夸,你看看咱一个庄上,谁不说咱接的活干得漂亮?”田麻子继续叼着洋烟,连理都没理桂卿一下,在又 惯性地扫视了一遍整个小院之后,才恋恋不舍地从践脚墙上跳了下来,然后阴风阳气地说道,“我这个人干活,凭借的就是良心,咱不玩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咱既得让主家省钱,又得让主家满意,对不对?这样干活才是长远的出路。我不像有的人,张口闭口都是‘齐不齐,一把泥’,什么事都穷糊弄,只管一时不管一世,那样的事我从来不干……”
天色已经全黑了,田麻子瘦瘦高高东摇西晃的身影在桂卿眼里看来更像是一个青面獠牙缺魂少魄的野鬼了。他在旁边戴着白线手套,摸黑清理着建筑队用不着的碎石头,心里暗想:“没想到世界上竟然有这么不要脸的人,都是一个庄上的人,就算同行是冤家好吧,也不能这么肆无忌惮地糟蹋人家的名声啊,这个龟孙子难道就不怕宫胖子找他算账吗?噢,对了,他既然敢这样讲,那就是摆明了没把宫胖子放在眼里,或者说,连宫老头都没放在眼里。这个该千刀万剐的王八蛋,幸亏俺家没找他干活,要不然的话,还不知道他能使出什么坏点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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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卿一家人干了一天的活,本来都很劳累了,再叫田麻子这么一搅合,就更觉得身心难受了。张道武不冷不热地陪着田麻子说了几句话之后,便不再言语了,他摆出自己惯常的样子,想让田麻子自己识趣,好赶紧走人,少在这里放屁。薄春英平日里嘴巴也挺厉害的,今天不知道是因为惧怕田麻子,还是由于不想在盖屋的时候多事,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任由对方褒贬自己家请宫胖子干活这个看起来极其错误的举动。而桂卿在恼怒了半天之后,又因为摸不清田麻子的来意和底细,所以也不敢冒然说什么,只好静观事态发展。气氛就是这样,不尴不尬的,让人很难受。
终于,在把张道武先前给的那根烟吸完,又接了一根之后,田麻子这个××××才带着变态的满足感和令人作呕的成就感,得意洋洋兴致盎然地扬长而去了,把自己那充满了熟石灰味和臭汗腥味的身躯七拐八绕地融入到黝黑的夜色当中去。桂卿在等田麻子走了之后,才把挂在南墙的电灯弄亮,他怕亮早了电灯再把对方留住的,那个猪狗一样的人。
又忙活了一阵子之后,张道武和薄春英就回前家做饭去了,只留下桂卿在这一片两敞的院子里照看着。一般情况下,等他们吃过饭之后,张道武会来替换桂卿的。
美丽的夜色最容易使人沉静下来,桂卿很快就忘记了不速之客田麻子带来的不快。他端坐在南墙根一块铺着烂麻袋片的水泥板上,惬意地望着眼前的一切,畅想着新屋盖好之后的样子。那盏40瓦的灯泡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舒舒服服地照耀过如此广阔无垠的空间,所以显得异常明亮和温暖。如果有一只鸟从山村的夜空来俯瞰地面的话,那么它身下的小院子此时就像一个辉煌灿烂热闹煊赫的宫廷舞会现场,或者像一个烽火连天炮声隆隆的战场,只是舞者或者战士都已经离开多时,只留下寂静无声的场地和那曾经壮怀激烈情绪高昂的气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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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桂卿等了有个把小时,还是不见他爹来替换自己,不禁有些着急起来。他又看看院子里,见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于是就站起身来往前家走去,想看看是怎么回事。结果,还没等他走到自己家的时候,就听见从院子里越过墙头,传来时断时续的争吵声,惊得他头皮一阵发麻,心口一阵狂跳,不知道家里究竟又出了什么事。待到走得更近一些,快来到配房窗户棂子下面的时候,他才大体听出,院子里传出来的是娘低声下气忍气吞声的劝慰声和一个中年妇女尖酸刻薄连珠炮似的的争吵声。
“二嫂,我给你说,”那个陌生的女人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地高声诉说着,根本不给旁人哪怕一丝一毫辩解或者反驳的机会,“我不是那样不讲究的人,我不会干那样欺负人的事。俺老田家的人行事,祖祖辈辈从来都是走得正站得直,从来都不怕别人戳脊梁骨,四尺高的小孩都没有一个说俺家的人不地道的。这黑天半夜的,叫你拍着胸口说,我能是来找事吗?啊?别管恁一家人也好,俺一家人也好,咱都累了一天了,不这不那的,我来叨叨这个事,我到底图什么呀?俺二哥要是真给钱了,我犯得着来麻烦恁一家人吗?咱别管干什么事,都得讲个天理良心,对吧?二嫂,你不要拦着我,你别害怕,我就是说说这个事,钱不钱的无所谓,咱得把这个事说清楚,俺家也不缺钱,别说百儿八十了,就是三千五千,三万五万,又算个什么,我还真没看到眼里去……”。
桂卿的两脚还没踏进大门呢,就能强烈地感受到那个女人话里话外的重重杀气和一浪高过一浪的蛮不讲理,那声音充满了赤裸裸的粗鄙和毫不掩饰的恶俗,直入人脑,经久不息。
世界上就有那么一种人,他们无时无刻不在用看似极其讲道理特别守规矩的方式干着人世间最蛮不讲理、最厚颜无耻、最卑鄙下流的勾当,但是在其内心深处却对自己给别人的精神及肉体造成的种种伤害麻木不觉毫无悔意,甚至还堂而皇之地夸耀自己所谓的精明和强悍,明目张胆地鄙视别人的忍让和宽容,肆无忌惮地践踏别人的尊严,侮辱别人的智商,突破别人的底线。
桂卿几乎不用认真去听具体的内容,就能从她说话的语气和语调上轻而易举地判断出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那绝对是一种连神鬼见了都要退避三舍,甚至必要时还要礼让三分的人,是一种连阎王见了都束手无策面露难色的人,是一种能给她身边所有善良的人都带来一场又一场挥之不去、躲不开、绕不过的噩梦和浩劫的人。这种人会有一万种你做梦都想不到的方法来使你陷入绝望和崩溃的境地,除非他们死掉了才肯罢休,而偏偏他们又比别人活得长,活得滋润,活得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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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进家之后,又观察了一会,很快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原来前几天,他爹张道武为了招待周木匠,从这个女人那里买了50块钱的肉,现在这个嘴巴壳子比称钩子还厉害的娘们上家来的意思,就是来要肉钱的。但是他爹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已经给完她钱了,根本就没赊账,所以不该再给钱。事情非常简单,他爹坚持说给完钱了,这个娘们坚持说没给钱,两人一直争执不下。
这个娘们就是田麻子的兄弟媳妇,大名叫刘莉,人送诨号“二娘们”。二娘们身材不高,头发枯黄,整个人看起来赖赖巴巴的,就像一条得了肝癌的疯狗,或者是吸毒成瘾的母狼一样,让人看着就瘆得慌。她男人田传言,外号“二狗蛋”,也是个热衷于吃喝嫖赌抽,不怎么务正业的操蛋货色。他平时主要干点杀猪宰羊的活计来维持生存,要是赶上猪羊生意不好的时候,也跟着他哥田麻子干点零活。当然了,他和他哥联系最紧密的事情就是找他哥借钱,或者帮其要账。头几天二狗蛋杀了一头猪在村子里卖,卖到一半的时候,叫别人喊去打麻将去了,于是他就让二娘们接着帮他卖肉。那天碰巧张道武路过猪肉摊,他看着猪肉比较新鲜,也跟着别人买了50块钱,结果就惹了这么一腚骚出来。
薄春英尽管早就被死不讲理的二娘们气得浑身打哆嗦,觉得憋气带窝火的了,但她还是坚持把自己高大的身躯挺在张道武前面,有意识地挡住那个熊浪娘们,防止她伺机抓挠着自己的男人。她知道,二娘们这个人从来都不是个省油的灯,谁要是和她沾着粘着了,就算不死也得扒层皮。她想,这回被这个娘们冤枉就冤枉了,只要别让自己老实巴交的男人再吃了对方的亏就行,毕竟这个烂货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薄春英一边低着头瞪着眼睛盯着二娘们的举动,随着她的移动而左右挪动着身子,防止她靠近并偷袭张道武,一边带着故意让二娘们听懂的祈求的语气厉声责骂他道:“他达啊,你到底给二妹妹猪肉钱没有啊?你可别记糊涂了啊!你那个脑子本来就不怎么好用。平白无故的,人家不会偎上门来的……”
张道武早就被这个浪娘们气得不能撑了,要是他心脏不好的话,估计这会早死好几回了,他确实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对付眼前这个癞僚泼妇。当薄春英又气又急地问他到底给人家钱没有时,他觉得自己简直都没法把自己心里的委屈和愤怒说出口了,他长吁短叹,捶胸顿足,恨不能找个老井一头扎进去,好解脱自己。他趁着二娘们又开始吵吵叨叨的空,愣了一小会,然后就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迅速地逮着机会,趁二娘们换气的功夫,声音颤抖而又急促地说道:“哦,我记得清楚的,那天买肉的也不是我一人,有好几个人都看见我给你钱了,我给你的是一张50的,本来该摊49块7毛钱的,那3毛我也没让你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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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二哥,我问问你,世界上有你这么说话的吗?”还没等张道武说完,二娘们就像狂犬病发作的病人一样,顿时又手舞足蹈火冒三尺地高声叫嚷道,“啊!从我进恁家的门开始,到现在为止,你就一直红口白牙地说,你给我那50块钱了,你给我那50块钱了。老天爷眼睛又不瞎,都在上边清清楚楚地看着呢,你说话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发誓赌咒的话我就不说了,我也不想说,那个都没用,你自己摸着你的良心想想吧。噢,你口口声声说当时好几人都看见你给我钱了,那我还说当时好几个人都看见你没给钱呢!他们几个人,张三李四王二麻子,谁敢出来应这个证据?他们谁敢,我就问问你!到底谁敢?我给你说,什么叫好人都死证据手里?就是这个意思,你叫人家出来作证,你拿人家当三岁两岁小孩待?人家出来能说什么?人家是能说你给钱了,还是说你没给钱?二哥,我喊你一声二哥,代表我眼里有你,不然地话,我早就满庄上转着圈字去骂你了。啊,俺家卖肉这么多年来,还从来没人敢这么明着大眼地赖账不给钱呢!我今天能来,这就是给恁一家人留个面子,就是给恁一家人留一个机会,恁都好好寻思寻思!这不二嫂,还有恁家大孩都在这里,这大过年的,还没过正月十五,谁要是说一句瞎话,就天打雷劈,嗷呲死谁一家人,嗷呲死谁一家人……”
二娘们一边发誓赌咒,一边把两只胳膊高高地抬起,然后在半空中拼命地用两只狗爪子一样的手响亮地击掌,以此来向老天爷表明心迹,并祈求它老人家尽快显灵,来惩罚昧着良心的人。
桂卿很快就凭借本能知道,自己老实巴交的亲爹又被人冤枉了,但是此时他却不能发一点火,因为他没有充分的证据来证明,他爹确实把50块钱给人家了,尽管那几乎是毫无疑问的事。二娘们这人虽然又歹毒又凶狠,但是有一点说得很对,就是好人都死证据手里,就算是全村的人都看见他爹把肉钱给了,但是这个时候,谁敢出来证明这个泼妇是来故意诬赖人的呢?当想明白这一点的时候,他突然间就不生气了。不仅如此,他甚至还开始劝慰起自己的爹娘来。
“二婶子,那个吧,你让恁侄子说两句行吧?”他非常和善地笑着对二娘们道,“我这会子也大体上听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别管俺达给没给这50 块钱,咱不争执这个事了,行不行?这50块钱,我这就给你,一份不少,行不行?”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50块钱来,双手恭恭敬敬地递给二娘们。
“我说大侄子,你年纪轻轻又识文写字的,说起话来怎么这么难听呢?”二娘们一听这话,立马把脸一沉,又大大出乎他意料地大声叫嚣道,“怎么还不如我这个农村老娘们的一半呢!我且问问你,什么叫别管恁达给没给这50块钱?你支起耳朵听好了,我再说一遍,没给就是没给,给了就是给了,你别在这里给我硬充烂好人,我不领你这个情!噢,怎么的?你觉得恁家人多,想搬门框子砸人,是不是?哼,我这边拿完钱走了,你随跟我腚后边就糟蹋我,说我还弄不清楚怎么回事呢,就把恁给的肉钱拿走了!哼,我不上那个当,恁想拿几个臭钱,往我身上泼脏水,连门都没有!俺家就差你这几个钱吗?我看恁一家人真是狗眼看人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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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二婶子,真是不好意思,我说话确实欠考虑,我给你赔不是,我给你道歉!”桂卿一看这架势,只能一路把孙子装到底了,于是就满脸堆着诚恳无比的笑容,拱手作揖地向二娘们赔礼道歉并耐心解释道,“俺达这个人吧,你也知道,平时可能记性也不大好,这两天家里不是盖屋嘛,也许是忙晕头了,所以忘了给你钱,实在是不好意思,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把这个钱拿着,好不好?咱都是一个庄上,你就多担待担待,行不行?我知道,俺二叔二婶子家里也不差这点钱,不过事确实得弄清楚才行,不然这事搁谁身上都不清亮,是不是?”
“就是呀,俺大侄子来,俺二哥要是能像你这样,这事不早就完了吗?”二娘们见他如此说,便不好再借题发挥了,于是就非常麻利地把那50块钱掖裤子布袋里去,然后拉着长腔捏着假嗓子,装腔作势地说道,“还至于浪费这么多唾沫星子吗?我说二嫂,恁家大侄子到底是上过大学读过几年书喝过几年墨水的人,你看看,多明白世理啊,真是什么事一说就透,一点就明白,一眼就能看出来怎么回事。俺大侄子确实是个好孩子,嗯,明白事理,懂大局,说话不那么肉头,不认死理……”
昏暗的灯光下,二娘们站在配房前面,好几次想要从薄春英的影子里躲出去,都没能如愿,于是她只好把心思都用在尽情地表演着她的拿手好戏上面,丝毫不在意桂卿一家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她凭借当泼妇多年的实践经验早就预计到了,这一家子“熊窝囊废”根本就拿她毫无办法,就算是气死,也只能干瞪眼,一点招都没有。在她脑子里,甚至连怕张家人以后会报复她的心思都没有,因为她非常坚决地认为,张家的人就算有那个想法,也断然干不出那个事,他们一家人压根就不是干坏事的料。在她眼里,一个人要是老实那就是无能,忍让那就是窝囊,宽容那就是没本事,她和她男人二狗蛋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而且从来就没怎么改变过。包括田麻子,其实骨子里也是这么个人,他们一家人的血管里其实全都流淌着恶狼的血液,生生世世。
二娘们在大闹张家之后,终于趾高气扬地借着夜色的掩映滚蛋了。桂卿一家人等她走得很远很远了,这才长出一口气,慢慢地走到堂屋里坐下了,认认真真地考虑和琢磨起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教训还是得总结的,不能糊里糊涂地就这样了。
“我觉得,这个浪娘们来咱家找事的老根,”薄春英先道,“还是因为咱没让田麻子干活,肯定是这么回事。你没看傍黑晚,田麻子说话的时候,那个一点都不平乎的劲头吗?我当时就觉得,回来肯定没好事,果不其然,接着这个浪货就来了,中间连点空档都没留,真是欺负人欺负到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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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是因为这个事来找咱家麻烦的话,那也有点忒直接了吧?”桂卿疑问道,他觉得对方这么做,一点技术含量都没有,未免太愚蠢了点,“田麻子傍黑玩刚在咱一家人跟前褒贬完宫胖子,这连一个小时都不到,他兄弟媳妇就来咱家挑事,这事你无论让谁想,都显得忒不盖脚后跟了,就是演戏,也演得忒假了。”
“哼,这样的人还要什么熊脸,”薄春英瞪着一双并不因为年龄渐长而失去半点风采的大眼睛,恨恨不平地说道,“还问什么盖不盖脚后跟的事。这个二娘们本来就不是个好角色,听说以前在她娘家当大闺女的时候,名声就烂得不行了。有个事小卿你可能还不知道,说起来这还是头两年夏天发生的事呢,那个时候你还上着学呢。你知道二娘们的对门邻居吧,就是顾世强家,那个长得五大三粗的,和个四棱子碑一样的家伙。嗯,那天黑天刚喝完汤,哎,谁知道怎么弄的,他不死二娘们家的沙发上来。”
“哦?还有这事?”桂卿睁大眼睛问道。
“就是呀,你说这样的事,谁一辈子见过几回呀?”薄春英继续快意情仇地说道,“所以说,满庄子的人都觉得这事忒蹊跷了,都怀疑这里边有事,不过呢,谁也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按理说呢,人家好模四样的一个劳动力,说死就死她家了,这事搁谁身上还不得吓个半死啊?结果呢,我的老天爷来,人家二娘们一点都没慌,她跟没事人似的,大摇大摆地跑顾世强家把他们一家人都喊过去,让他们赶紧处理这事。你知道吧,当时二狗蛋还没在家,他出去喝酒去了,等家里都闹翻天了,他才被人家从酒桌上喊回来。哎呦,那个时候天还热着呢,我记得是快该掰棒子了,嗯,对,就是那个时候。当时顾世强身上穿着个老大裤头子,套着个老红背心,脚上还趿拉个脱鞋呢,就那么直挺挺地死二娘们家的沙发上了。”
“不这不那的,一个劳动力就那么死了,顾世强家里的人就不怀疑吗?”桂卿不禁问道,他突然感觉浑身凉飕飕的,仿佛一具尚且温热的又大又长的尸体就躺在自己身边,“就算是人家不找事好吧,二娘们自己能说得清这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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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二娘们是什么人!”张道武冷笑了一声,道。
“哼,她?恶鬼见了她就得躲着走!”薄春英呸道,“正常来讲,就是顾世强家里的人一句话都不说,她二娘们能洗得清自己吗?别管怎么说,毕竟人死你家里的,而且当时就他们两个人,又没旁人。你说说啊,那么热的天,穿得又都少,再加上顾世强平时就和二娘们打把撩捶嘻嘻哈哈的没正行,旁人谁知道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当时,是人都觉得二娘们这回算是惹上大事了,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结果倒好,她不光屁事没有,还倒过头来讹人家顾世强家1万5千块钱来。”
“啊?她还能问顾世强家要钱?”桂卿对此大为惊讶。
“所以说,世界上什么稀奇都有,”薄春英微微笑了一下之后道,“本来顾世强家里的人打算问问二娘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结果还没等他们一家人张嘴,二娘们劈头盖脸地就把他们家的人,从老的到少的都挨个地褒贬了一顿,连死鬼顾世强都没放过。她反正是不要熊脸了,结果反缠正缠都是她的理,她就抓住一条:恁凭什么死俺家里的?俺好好的新房子,恁死俺家里,恁叫俺以后怎么住?她撒泼打撩地要求人家,要么赔她家钱2万块钱,要么连宅基带屋都买过去,要不然的话,她就死顾世强家的堂屋里。”
“我的老天爷来,这玩意谁能惹得起她啊?”桂卿叹道,“不过她这一招也真狠,女的要狠起来,那是真狠!”
“你看看,谁说不是呢,”张道武附和道,“顾世强家平时那么厉害,啊,最后高低也没拧过这个二娘们,末了还是咱庄上多少有头有脸的人出面讲情,顾世强家才花了1万5千块钱买了个素净,要不然的话,这事早着呢,根本没个完。”
“哎,对了,那顾世强到底是因为什么死的?”桂卿突然想起来先前忽略了的问题,连忙问道。
“你想想,那个情况下,还能怎么死?”薄春英面带十分鄙夷和不屑的神色,非常骄傲地说道,“反正不是因为心脏病,就是因为脑溢血呗。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有别的原因,只要顾世强家里的人不提出来,别人谁敢问这事?再说了,这个小二娘们就是量仗着他们家不敢去报警,也不敢去验尸,所以才敢狮子大张口的。怎么说呢,她算是号透了顾世强家里人的脉了,知道他们绝对不敢声张这事,因为他们丢不起那个人!”
“还有最关键的一条,她说嘛都要死人家堂屋里,这招厉害,神鬼也挡不住她呀!”张道武补充道,好像多能似的。
说到这里,桂卿一家人都纷纷感叹,庆幸刚才的一幕还没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要不然真是麻烦大了。
“哎,难道是俺达和俺娘都忙晕头了,”桂卿心说,“竟然忘了二娘们是个什么人,刚才还和他争执,特别是俺达,怎么想起来去买她的肉呢?”
随后,薄春英果然就埋怨起张道武来,说他千不该万不该,去买二娘们的肉。张道武则辩解说,当时他是看着大伙都买,所以他才去随着别人的价买的,谁能想到她会睁着两眼说瞎话,玩这么一出戏。这青天白日的,竟然真能闹出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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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别忘了,说到底咱不是没让她大伯哥田麻子来干活嘛!”薄春英又一次冷冷地强调道,仿佛要把这事实上已经确定无疑的原因证明给旁边不相干的人听。
“噢,怨不得这个万人揍的来找茬!”张道武骂道。
“俺达,你光骂有什么用?咱以后得记住这个教训,千万要离这样的人远点!”桂卿提醒道,同时心里咯噔一下子,又想起一件事来,于是赶口又道,“还有,咱得赶紧上后边去,别让坏种再给咱捣的蛋,我说的盖房子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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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次日起床后,桂卿匆匆吃过饭便早早地来到了老宅子那里,他想着先在这里干点活,等建筑队的人上工之后再去上班去。
眼前的一切,包括沙子、石灰、水泥、石子等,还有用拖拉机拉来垫屋框子和院子的砂礓土,都还冰凉冰凉的,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白霜,远没有从正月的寒夜里醒来。不知何时飞来几只麻雀落在青灰色的屋框子上边,在那里傻乎乎地左蹦右跳,企图寻找一些吃食,或者纯粹想要打闹消遣片刻。因为新院子比原来要抬高不少,所以院子里原来那颗高大粗壮的梧桐树,还有那颗经年累月都半死不活的,结的石榴虽然个头很大但总是不酸不甜让人难以下咽的老石榴树,都被硬生生地砍掉了。由此,整个院子便给人一种更加荒凉和悲怆的感觉,特别是和最近几年一直无人居住且日渐衰落的状况相比,这种深沉而又悲切的感觉就愈发强烈而明显了。
透过眼前稍显杂乱的场景,他仔细回想着没拆之前老家的样子,不禁有些伤感和惆怅起来。他在这个小小的石头院落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如今却要亲手埋葬掉它,虽然随着社会形势的发展不得不这样,但是他多少还是有些舍不得。不过,让他略感高兴的是,虽然让人怀念不已的旧屋不可避免地被拆掉了,但是毕竟拔地而起的是自己的新屋,至少地方还是那个老地方,这个没有变,只不过是石头房子变成了砖头水泥房子,石头墙变成了砖而已。
沉思良久之后,他又猛吸了一口早晨新鲜的冷口气,不禁鼻头一阵发酸,眼窝里差点留下滚热的泪水。为了不让父亲发现,他悄然把脸转向一边,用袖子拂拭了一下发红的双眼,装作被砂灰迷眼了的样子。装,也是很累的,也更心酸。
当张道武正忙着用铁锨把各处散落的沙子、石灰等东西聚敛成堆,桂卿正忙着把屋框子里的砂礓土推平整的时候,忽然从后院响起一阵异常响亮的咳嗽声,接着便听见一小段气壮山河舍我其谁的吐痰声,紧随着吐痰声之后,便传来一个中年男性不阴不阳,又憨又笨的说话声:“我说,二哥,恁这个屋框子盖的不对呀。”
说话的人便是后院住着的张道汤,村里人都叫他“四老憨”,此人平时就在前湾煤矿上班,家里有三个闺女一个儿,平时说话办事的有点缺脑子。四老憨虽然年龄上比张道武略小几岁,但是个头上却比他高一头还多,生得高大粗壮,又黑又猛,再加上脑子不怎么灵光,所以更显得非常骇人。他那张黢黑黢黑的脸,打十八遍胰子还是洗不干净,天生就带着一副下煤井的样子,仿佛他娘就是为了让下煤井才生的他。按理说他这样的人是干不了下煤井的活的,但是他在煤矿有一个好靠山,那就是唐建国。唐建国是北樱村名副其实的第一大好人,平时就非常乐善好施,很讲义气,所以他在煤矿上对一个庄上的人特别照顾,尤其是对张道汤这样的缺脑子货,更是体贴有加,关怀细致。就这样,凭借着唐建国的庇护和关照,张道汤这么多年才能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出力挣钱,养家糊口,才不至于闹出什么大问题。
张道汤排行老四,他上边还有三个哥哥,分别叫张道尧、张道舜、张道禹,合起来就是尧舜禹汤,很大很大的几个名字。据说当年有个走江湖的老先生,无意中听说了这哥几个的名字后,感到十分震惊,于是就主动找到他们家,非要劝当家的把哥四个的名字改了不可。结果,这哥四个的老娘说什么也不同意改名字,还和老先生叫板道:“你怎么知道俺四个孩子就当不了大官,就镇不住这样的名字?噢,那尧舜禹汤都是谁当的?就是皇帝老子,刚生下来的时候难道说就那么厉害吗?别管你怎么说,俺偏不信这个邪!”
那老先生一看,来硬的是降服不了“尧舜禹汤”的亲娘了,于是就退而求其次道:“那要不这样吧,我免费送你这四个儿子一人一个小名,以免除他们一生的灾祸,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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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大圣王”的娘一听,顿时火冒三丈,大吼一声:“要你管什么闲事?你该上哪凉快就上哪凉快去吧,你个死老头子!再不走,我拿笤帚扫你!”
老先生见状,无可奈何地摇着头走了,边走边像唱歌一样大声念叨着:

大傻子来大傻子,
挎不尽的草框子;
二狗呆来二狗呆,
半是牲口半是孩;
三老笨来三老笨,
溜溜达达去拾粪;
四老憨来四老憨,
黑灯瞎火把土搬。

老先生的话连着唱了好久,直到连村里的小毛孩子都记住了,他才意犹未尽地离开北樱村。从那之后,大傻子、二狗呆、三老笨、四老憨的名字就在庄子上流传开来,以至于后来都没有几个人叫这哥四个的大名了。世界上有些事就是那么神乎其神和不可思议,那位老先生的预言果然比骂誓都准,尧舜禹汤四个孩子后来几乎就是按照他的话来的。
大傻子长得膀大腰圆五大三粗的,尤其是那个大屁股,坐下来之后能占二亩地的空。他没结婚之前虽然有点傻乎乎的,但是大体上还算是有个人样,既能吃又能干,做什么都舍得花力气,从不知道什么叫偷懒耍滑,是个朴实厚道吃苦耐劳的好男人。他除了笨嘴拙舌不善言辞之外,几乎没什么大毛病。可是谁都没想到的是,他在勉勉强强娶了个媳妇并生了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之后,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很快就变得真傻了,而且傻得一天比一天严重,最后终于完全失常了。他媳妇虽然也是个粗苯之人,但是对这个大傻子倒是异常疼爱,在他开始变傻之后经常拉着个地排车带他出来逛逛,让他开心开心,希望他能尽快好起来。可惜天不遂人愿,后来大傻子还是义无反顾地继续傻了下去,直到有一天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投水而死。
二狗呆和张道武年龄差不多,长得不如他大哥高大威猛,基本上算是正常体格。他的智商介于正常人和傻子之间,小时候多少还带点孩童的天真和聪颖,到长大成人之后就彻底变得返璞归真朴实无华了,成了一个整天只知道笑嘻嘻乐呵呵的老小孩了。二狗呆一生只干了一件事,那就是放羊,他是北樱村几十年来雷打不动的羊倌,他和他放的那一群绵羊,几乎成了北樱村最有代表性的标识和符号。这附近村子了的人,不知道大队书记和村长的人很多,但是不知道放羊的二狗呆的人几乎没有。如果二狗呆要是想结婚的话,那么他能娶的只能是那一群绵羊。
三老笨这个人严格来讲其实并不真笨,只是这家伙平时说话办事有点雾症熊,给人一种非常非常不靠谱的感觉。他特别爱开玩笑,但是往往开起来又没大没小的,不知道深浅和进退,所以最后常常被人家骂得狗血喷头,拱手求饶。他的长相和另外三个弟兄比起来,就像张道全和自家三个弟兄比起来一样,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娘生的,他也就是略微比张道全壮实那么一小点而已。北樱村的人以前都爱拿他和张道全放在一起说事,说他俩要是站一块,那绝对比一个娘的还像一个娘。同时,大伙还对一件事感到十分好奇,为什么排行老三的人都生得那么秕巴呢?在大家的印象里,三老笨这个人似乎从来就没干过什么正经事,也从来没老老实实地在北樱村连续呆过多少日子,他天生就是北樱村的一个过客,家不过是他的一个旅馆而已。三老笨这人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他人虽然生得十分丑陋,但是却特别爱打扮,一年四季除了夏天最热的那几天之外,他常年论月地穿着一件雪白雪白的羊毛衫,脚蹬一双白色的旅游鞋,兜里的梳子、镜子、雪花膏等小东西从来就没断过。

楼主:苏晓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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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9-03-12 16:49:29

更新时间:2019-06-03 11:2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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