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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樱记》(原创长篇最新整理,共3部,约180万字,人物约300个)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小兄弟,没大看过碟吧?”等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完了眼前人之后,又接着问道,变得比刚才更坏了。
“他就好像知道我从来没买过影碟,没用过影碟机一样,不然他怎么就敢这么粗俗地和我说话呢?”桂卿觉得很奇怪,并暗暗流着汗,想道,“生意人眼光虽好,可就是喜欢狗眼看人低!”
“确实没怎么看过,”他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愤怒,不无嘲讽地回道,“平时忙,没时间看这些玩意。”
“看好了,再到我这里买,我这里东西全,什么样的片子都有。”老板看他这种老实人,实在是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再供他鄙视和侮辱的了,于是就换了个口气说道,像是做了天大的慈善事业。
若是放在以前上大学的时候,老板这么说的话,他肯定会眼前一亮,并对老板充满感激和敬畏之意的,但是现在,他就觉得眼前这家伙就像一坨狗屎一样令人恶心和讨厌。他一边心里骂着“什么玩意”,一边嘴上说着“好的,好的”,然后赶紧付了钱,用自行车带着那套劣质家庭影院,匆匆忙忙地离开了这件音响店,往家里赶去。家里再不好,也比外面强,外面都是些坏人,他愉快地想。
张道武和薄春英看见大儿子也不和家里商量一声,就带回来这么一套烂东西,感到既好气又好笑,但是天性善良的老两口并没有说什么,就默默地接受了这种结果。老子总有无奈的时候,不管多厉害的老子,更何况这种从来都没厉害过的老子。
桂卿精心调试好了设备之后,选了几首歌试唱一下,发现效果还可以,就撺掇着父母也跟着唱了几句,搞得老两口半是开心半是忧虑。他看出来父母的意思了,所以忙活了一阵之后,就不再唱了,再唱也确实没意思。他又把后来买的那张影碟放进去,结果一放才发现,这是一张地地道道彻头彻尾的盗版碟,画面和声音粗劣到根本无法观看的地步。他恼火了,在自己家里。
“真是地地道道的奸商!”他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继而又恼恨起自己,“我当时怎么没想着试一下的呢?光听那个王八蛋自己吹嘘了,唉,明天再去找他去!”
生了一会气,他感觉特别窝囊,也无味得很,但是转念又想,“即使去找老板算账,又能得到什么好结果呢?他要是不承认这是他的碟怎么办?看他当时那个鸟样子,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人,应该不好对付。再说了,他自己卖的东西,他自己还不清楚吗?现在想想那孩子当时的语气,他明明就是知道这是盗版碟,不然的话,他用得着口气那么强硬和恶劣吗?”
“盗版也不要紧,当时要是给我说明一下,这是盗版碟,贵贱先不说,只要我愿意买,那就是我自己的事。最最可恶的是,居然不讲信用,坑蒙拐骗,欺诈顾客,真不是个熊东西!”他又如此这般地想了一会,越发觉得这种人就应该下地狱,于是他就盼望着阴间真能有地狱,好惩罚惩罚这些烂货。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39章

进了腊月都是神,大家说话办事等各方面都开始谨慎和讲究起来了,就连那些平时说话比较生硬无礼的人,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中学会温顺柔和了。天地之间万事万物仿佛都蒙上了一层欢乐祥和的喜庆气氛,人们行走在街头已经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这一点了。
腊八这天恰逢大寒节气,又是周日,桂卿从早上开始就隐约感到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办,但就是想不起具体是什么事,因此一整天都有点魂不守舍闷闷不乐的。等到他晚上吃完饭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的时候才猛然想起,今天是李晓樱的生日。
“罪过,罪过,真是天大的罪过!”他心头猛然一惊,一骨碌翻身从床上坐起来,直愣愣地埋怨着自己,“腊八粥我都喝完了,怎么偏偏就忘了这茬子事呢?我一整天连个电话都没她打,这也有点忒说不过了,她这会子肯定在烦我了,唉!”
“她到底会不会怪我呢?”落寞地自怨自艾了半天,他又想道,“如果她真生我气的话,那我倒是非常高兴,这说明她至少还是在乎我的。如果她不生气,甚至一点都没注意到这一点,那就纯属我自作多情一厢情愿了。谁的生日不希望被别人记起呢?尤其是被喜欢的人记起,那是怎么一种甜蜜的幸福啊,犹如精巧的蛋糕上布满了更加精巧的小点心,每个都是百吃不厌的。”
他摸起床头的手机,看了一下时间,已是晚上九点了,也不知道她休息没休息,进入没进入温柔的梦乡。
“她的房间应该很温暖吧,至少比我的要温暖十几度。”他既用理性的知识分析着引起两人房间之间巨大温差的原因,又用感性的浪漫想象着住在两种不同房间里的人之间的感觉上的差异。
“农村的房屋在晚上几乎和外边的温度一样,”他继续着自己的甜蜜,“冷得要命,能轻松地冻死人,就连茶碗里的茶都会在夜间结成厚厚的冰。在这样冰冷的夜晚,对每一个农村人来说,上厕所绝对都是一种难以忍受的酷刑,这种滋味并不比因为怕冷不想出去而硬憋着不上厕所好受多少。”
不去憋得慌,去吧又冻得慌,他目前正处在这样两难的境地里,不能自拔。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那些因为在寒夜里出去上厕所而被冻坏了的屁股,一片一片的,接连不断。他一边毫无条理且漫无边际地想着她那边各种可能的表现,一边犹豫着到底什么时候去上厕所。他从被窝里伸出一条胳膊,哆哆嗦嗦地拉开电灯,然后摸起床头椅子上挂着的丝绵上衣,硬着头皮披上。他的心里像着了火一样,烤得他心烦意乱,口鼻生烟,为了缓解这种强烈的痛苦,他猛吸了一口寒夜里冰冷的空气,又感觉鼻腔有些受不了,就像刚刚被人重击了一拳,或者是刀割了一样,这天实在是太冷了,不适合来幻想情人的日常,但他又忍不住,就像忍不住打喷嚏。
他咬咬牙,狠狠心,将身子斜着从被窝里挪将出来,然后又到堂屋里拿起暖壶给自己倒了半缸子温开水,一口气喝下去,心里才稍微热乎了些。就着这个热乎劲,他匆匆忙忙地出去上了一趟厕所,才又紧赶慢赶地跑回来,“哧溜”一下像个光腚猴子似的钻进早已经凉透了的被窝。她的被窝应该是温暖的,可惜他进不去,如果能进去,那该是一件无比惬意的事情,他简直不能再想下去了。
九点二十了,时间也被冻住了,无情的时间。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他挺着脖子倚靠着布满灰色印记的枕头上,努力把膀子缩在两头都已经很脏了的被窝里,只露出一只右手机械地把玩着手机,一遍遍地翻看着她以前发过来的短信,心里不断地冒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念头。心潮澎湃、浮想联翩、想入非非、胡思乱想等等这些词汇,此刻用在他身上好像都很合适,却又都不十分恰当。没有一种语言能够精确地描摹出他那纷乱繁杂的,千头万绪都纠缠在一起的内心世界。他应该是喜欢她的,强烈的喜欢,可是这冰冷的鬼天气,显然极大地消耗了他的热情。他觉得她平时真应该吃得再好一点,再多一点,然后变得再丰满一点,如此这般,才能让他在想着她的时候把那温度再提高点。一想到自己的欲火居然连冬夜的寒冷都低挡不住,都要缴械投降,他很快就愤怒起来,恨自己的懦弱和软弱,恨自己对现实的妥协和对美好幻想的放弃与不相信。
“如果让我上朝鲜战场去抗美援朝,”他忽然想到这一点,并且更加强烈地鄙视起自己来,“估计没等和美国人打起来,我就被冻死了,哎呀,这天,真冷啊!”
“这么冷的天,也不知道当年俺达他们那些人在大冬天去挖黄桥河的时候都是怎么受的,”他忽然想到父亲曾经讲过,年轻时被北沟公社南樱生产队派去挖黄桥河的事情,“听俺达说,还有俺老爷他们那些人,以前连饭都不上,肚子都填不饱,也是成年论月地被公家派去修牛河水库。唉,这些老人啊,真是像吃苦耐劳默默无闻的骆驼一样,一辈子出那么大的力,受那么大的罪,从来也没见他们抱怨过一句,埋怨过什么。他们好像永远都是沉默的,永远都是善良的,不管世道怎么变,也不管眼前面对的是残酷的现实还是幸福的景象。他们永远不爱说话,就像是天生的哑巴。”
“和晓樱、白郡那些城里人比,我就像生活在不见天日的地狱里,但是和祖辈、父辈们比,我又像生活在无边的天堂里。幸福不幸福,其实主要取决于自己怎么看待这个问题,而和现实没有太大关系。”他想到这里,感觉心气平和了许多,身体也温暖了许多。不能总是沉迷于对女人的幻想,他以为,这是不道德的。
突然,他的手机响起了熟悉的旋律,同时在他手里顽强地震动了起来,他来不及看是谁打来的,赶紧先把音量调低,怕惊动了父母。墨绿色的手机屏幕上明白无误地出现了“李晓樱”三个闪闪发光的黑色大字,令他顿时热血上涌,激动不已,一时间竟然拿不定主意接还是不接。接,是幸福的,不接也是幸福的,这两种幸福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只要是她打来的电话。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迷乱了一会,他的后背像是被蝎子蜇了一样,疼得痛不欲生。他一下子坐将起来,用颤抖的手重重地按下了那个倾斜着的接听键,生怕按得太轻了把电话挂死。如果挂死了电话,大约就是掐死了她,这太可怕了,他不能接受发生在她身上的任何不幸。
“喂,晓樱,是我——”他压抑不住内心的狂喜轻声道。在滴水成冰的冬夜,一个漂亮迷人的女同学主动打来电话,而且这天又是她的生日,可想而知他该有多么的激动和兴奋了。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应该被隆重地载入他的人生史册。他发誓永远都不会忘了今夜,忘了她,忘了她打来的电话。她是他今生的唯一,没有别的什么人可以喧宾夺主。
“哎,桂卿,还没休息吧?”听筒里迅速传来晓樱那清脆悦耳的声音,同时还伴随着甜蜜诱人的清纯笑声,“我是晓樱啊。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打电话,一定耽误了你的好梦吧?”
左耳朵仔细聆听着她那充满神秘气息和奇妙情调的声音,他清晰地感觉到,此时就像是回到了朝气蓬勃万象更新的八十年代,又到了电视剧连续剧《西游记》的固定播放时间,村子里凡是有电视的人家,都不约而同地传出来耳熟能详的《云宫讯音》的特殊旋律。那是一个所有的田野都带着希望的时代,那是一个连无名的小草都带着高贵芳姿的时代,那是一个连在草原上放羊都令人羡慕和向往的时代,那是一个牡丹依然雍容华贵,军港的夜晚依然静谧安详的时代,那是一个城乡的孩子们都怀着铁血丹心,口中都高喊着“少林、少林”的时代,那是一个充满歌声与微笑,跟着自由的感觉,风雨兼程着大踏步地往前行走的时代,那是一个星辰满天,今宵难忘,故乡的云还恋恋不舍地飘荡在黄土高坡上的时代,那是一个年轻人还豪迈地唱着“我们是八十年代的新一辈”的时代。当然,那也是一个如春水般悄然流逝,令人魂牵梦绕刻骨铭心却又孤高特立永难再来的时代。一个回不去的时代,让人怅然若失。
“喂?怎么没动静了呢?”她问道。
“噢,那个什么,刚才我的手机从手里滑掉了,不好意思,忒冷了,手都打哆嗦了。”他随随便便地就撒了个谎,旋即就感觉脸上火辣辣的,不是滋味,那是因为羞愧,也是因为想念,更因为想念了然后突然间就接到了对方的电话。
“你是不是已经睡觉了,然后被我的电话叫醒了呢?”
“我刚躺床上,还没睡呢,其实一点都不困,”他笨笨地回道,还有些不适应这种通话,“而且,我正想给你打电话呢,今天是你的生日,对不对?”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嘿嘿,你还记得啊?”她笑了,这让他更着迷了。
“你看,你看,我怎么能忘了呢?”他又撒谎了,似乎谎言应该和喜欢成正比,“我怕白天耽误你正儿八经地过生日,所以就没和你联系,没敢和你联系。”
“哦?你还考虑这事啊?”她笑道,似乎正努力地去掉身上仙女的光环,这让她有些不自由。
“我怕,给你过生日的人太多,我排不上号。”他尴尬地笑道,和个放羊的傻子似的。他以为,他喜欢的,别人一定也喜欢,因此,他有些害怕,害怕失去了她。他觉得,那种结果一定会来的,只是有早有晚,因此他才更加感觉不安。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40章

“是吗?这你倒是想多了,”晓樱笑了,不过就是太天真了,因而显得有些不真实,“其实呢,虽然祝福有很多,但是每一个祝福的分量和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啊,对不对?就像雪中送炭和锦上添花,同样都是帮助,可是对于被帮助的人来讲,感受还是很不一样的,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的啊,是吧?”
“你希望听到我的祝福吗?”桂卿问道,心里开始热了。
“当然啊。”她肯定道,很热情的样子。
“好吧,”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好像正亲眼看着对方说话,然后又郑重其事地说道,“晓樱,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她高兴地说道,似乎重又回到了妙不可言的少女时代,“听到你的声音,我很高兴!真的,桂卿。”
“听到你说‘真的,桂卿’,我更高兴!”他又一次迷失了自我,也不知道嘴里说的都是什么具体内容了,“俗话说,干活不如东,累死也无功,送人祝福也是如此,如果被祝福的人接受得心不甘情不愿的话,那么就失去了祝福的意义。有时候,如果不看准人家的脸色,猜不透人家心意,上赶着地硬去为别人庆贺和祝福,那才是标准的橡皮脸呢。我就是怕别人拒绝,怕人家不高兴,怕想不到人家的心窝里去,总之就是怕这怕那的——”
“桂卿,我刚才说了,是你想多了。”她轻轻地说道,大约身上的光环此刻已经去掉了很多很多,她不想让他有压力。
“不,我宁肯多想一点,”他执拗地说道,样子应该是很惹人烦的,“也不愿意被人家轻视。”
“嗯,这倒也是个好 惯,”她并不想正面指出他话语中的狭隘之处,而是转而赞同道,“至少在很大程度上省去了因为盲目去奉承和恭维别人引起的那种非常尴尬的后果,而这些情况,绝对是你不喜欢看到的。另外,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地轻视你的,如果有人轻视你,那也是因为嫉妒而已,并没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他肯定得并不坚定。
“我相信我自己,哈哈,”她爽朗活泼地笑了,又接着道,“你也要相信你自己啊,人没有自信就没有精神!还有,要是今晚我不给你打电话,那么,你今天还会给我联系吗?”
“如果你在夜里十二点之前不关机的话,那么,”他稳了稳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把整个房间的冷气都吸进了肺里,然后才坚定地说道,“我觉得我会给你联系的,至少我会给你发个短信,祝福一下你,无论你回复不回复我。”
“哇,好幸福啊!”她开心地笑道,“幸好我没有晚上关机的 惯,正好能等到你的短信,这件事情,仅是想想就挺美好的。”
“你会等吗?”他问道,他这人就是疑心太重了。
“岂止是在等啊,难道你没注意到吗?”她质问道,看样子是有些生气了,“我都已经主动和你打电话了啊,Mr. Zhang?你这个人真是太懒惰了,好朋友过生日,居然还要等着人家给你打电话索要祝福,哼,有点不像话呀!”
“如果我说我忘了,你会生气吗?”他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冒险说出来这句话,也许他潜意识里认为如此一来的话,能够抵消他刚才因为撒谎而产生的愧疚之情。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我会原谅,原谅你的一切,包括你的忘记。”她给了他一个确切的答案,就像任何初尝异性之间友谊之果的女孩一样。
“谢谢你,晓樱!”他感觉有些胸闷,于是仰起头来又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若有所思地说道。
突然,他的鼻子一阵发酸,心头一紧,他赶紧微微地笑了一下,让脸部的表情产生了一些新的动作,想遏制住马上就要流下来的温热的泪水。在他那双如同清泉般纯净无暇的眼睛里,此刻全是她五彩斑斓的影子,在他那双似野猫般灵敏的耳朵里,现在全是她的柔和细碎的声音。他喜欢她身上的一切,这是明确的,他现在终于有了些根据和底气。他太高兴了,感觉春天提前来了。
但是,他又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你为什么没看电视啊?”她为了让这次电话夜谈更加流畅和自然一些,于是就主动地没话找话说,“或者看会书也行啊,这么早就去睡觉,你不怕辜负了这么美好的夜晚吗?你看这茫茫的夜色,是多么的沉静,多么的让人感动啊。”
“晓樱,我和你没法比啊,你知道吗,”他说着说着就下道了,离开她的意思越来越远了,“我经常晚上在家里加班写材料,有时候甚至还要写到半夜,所以呢,我并不是天天都能这么早就爬被窝里睡觉的。今天正好没什么活需要干,而且这天也确实太冷了,冻得我快受不了了,所以才早早上床的。百年不遇的就这么一回,还让你给抓住了。唉,我真是命苦啊,呵呵。”
“哎呀,张大秘书辛苦了,”她开玩笑道,那声音又甜又脆的,让人真受不了,“我代表青云人民感谢你!”
“别啊,晓樱,”他连忙制止道,无趣得要命,“你不知道,我最烦别人喊我秘书了。第一,我不是什么秘书,人家政府研究室里那帮家伙才是正儿八经的秘书呢,我就是单位里一个打杂的而已。第二,我最讨厌秘书这个工作了,这玩意就像狗皮膏药一样,一旦粘谁身上,就很难再揭下来了,这其中的心酸,真是不好向你诉说,真说多了那都是泪啊,哗哗的。”
“噢,原来是这样啊,”她恍然大悟道,恰似阴郁多日的天突然间就晴了,“那好吧,我还是直接喊你名字,这样显得亲切,就像上学时一样。”
“好啊,我喜欢。”他一语双关地说道,以为自己占了便宜,其实就是占了便宜,她就是存心让他占便宜的。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嗯,桂卿,你既然睡不着,”她兴致勃勃地建议道,不知道是唱的哪一出,“那么我给你唱首歌听听,你觉得怎么样?”
“哇,天哪!”他尽情地夸张着感叹道,仿佛今生今世都没这么吃惊过,高兴过,“你能不能别这么刺激我啊?我究竟何德何能,能有幸在夜里聆听你那优美动人的歌声啊?真不知道我哪辈子修来的福分,我真是太激动,太兴奋了!”
“好了,不要耍贫嘴了,”她柔情无限地指责道,“好好支起耳朵听吧,我可不是每晚都有心情给你唱的。”
“是,是,我明白了,请开金口吧。”他调皮地说道。
于是,天蓝色的诺基亚3310手机里就传来了她那充满磁性且略带沙哑的甜美之声,电视连续剧《大雪无痕》的主题曲,《岁月有情》:

是谁催动你脚步来去匆匆
是谁让你夜晚有不安的梦境
是谁在你的脸上写满忧郁
是谁让你有擦不干的泪容
太阳问你是否已经苏醒
月亮愿意陪伴你寂寞的旅程
星星唱着歌安慰你的伤痛
母亲欣赏你孩子般的忠诚
世界需要你明亮的眼睛
生活愿看你温柔的笑容
彷徨时愿听你亲亲的叮咛
冰雪无踪 岁月有情
你可听到春天的脚步声声
四季不会轮回它的颜色
看林木悄悄更新它的枯荣
冰雪无踪 岁月有情
严冬已经消失在雾散的群峰
让我们守护好彼此的心灵
为山河再播下一片葱茏


他觉得,她的嗓音太像剧中女主角丁洁的扮演者曹颖了,这一点几乎是千真万确毫无争议的,以至于他都没想到这歌的原唱者谭晶。于是,他完全忘记了腊月的冬夜里刺骨的寒冷,全身心地沉浸在她的歌声里了,尤其是当她唱到后半部分那几句时。
他流泪了,想来她也是知道的。他觉得,如果她就在眼前,她一定会为他擦去脸上这些冰凉的泪水。她应该是懂他的,不然她怎么会在半夜里想起来为他唱歌呢?在以后多少个日夜里,他都可以怀念这次珍贵无比的通话,直到永远的永远,他不再能记起什么。只有活在记忆里的事情,才是永恒的事情,不被活着的人记忆的,才是真的死去的,且是永永远远地死去了。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41章

忙年,忙年,不忙怎么能算是过年呢?
桂卿记得,小时候最盼望的就是过年了,跟着大人忙里忙外的,跑个不亦乐乎,一点也不觉得累,像个小憨子。
俗话说,妮子要花,小子要炮,老头要个新毡帽。过年就意味着会有很多好吃的了,能有新衣服穿了,能买很多鞭炮、摔炮、拉炮、火柴炮玩了,还能跟着大人走亲戚了。这亲戚一般也不会白走的,每次收获好像都不小,还能跟着吃顿好饭。所以,他小时候还是很乐意坐在洋车子后座上,跟着大人去走亲戚的,全然不顾天气寒冷,冻手冻脚。当然,这手和脚冻起来,还是很难受的,这大约是过年时最不愉快的事情了,但仍然挡不住过年的热情。
盼着过年的另一个原因就是对拜年的向往,因为拜年的时候也是小孩子一次大丰收的机会。近门的婶子、大娘、叔叔、阿姨等长辈们,除了往他和弟弟的口袋了使劲地塞糖块、瓜子和水果之外,通常还会给一些压岁钱。尽管除了吃头之外每年“挣”来的钱,都会交给大人,不过他还是很开心的,毕竟那些压岁钱还是暖过了他的手,况且那些吃头是实实在在地被吃进了他的肚子里。每当人家从供桌上的果品里面,掰下一根香蕉给他的时候,他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因为那是他最爱吃的水果。尽管后来他不再爱吃了,但是那种爱吃的记忆是怎么也抹不掉的。
那时候的拜年,对于他来说也更像是一次新奇的旅游,村子里几乎每家都要去拜,家家户户的情况都不一样,平时看不到的景况,借拜年之机都能了解一下。无论家境穷富好孬,不管关系远近生熟,游走在每家灯火辉煌的堂屋之间,磕下几个响头之后,那种温暖、神圣的感觉很是让人留恋不舍,久久回味。
忙年,忙年,对小孩来说,就是忙着吃和玩。
只要期末能考个好成绩,寒假里撒开脚丫子痛痛快快玩一番还是很惬意的。就是小伙伴当中一些考试没考好的,在扭扭捏捏象征性地难过一两天之后,照样不耽误开开心心过大年。在年前年后的一段时间里,小孩子一些稍微过分点的要求,大人通常也会同意。为了能借功邀宠让大人高兴,也为了让自己玩得没有后顾之忧,他通常都会好好念书,认真考试,每年都会把三好学生之类的奖状拿回家。过一个好年的所有想法,在潜伏了近一年之久后,都会随着年的临近而不可遏制地表现出来,顺便带好了他的学 。
这年的作用,真是不容小觑,它就是一头怪兽。
对于大人来说,这个年还是要好好筹划一番的,一通忙乱自然是免不了的。家人的衣服要添置,该送的节礼要送到,特别是像姑奶奶姨奶奶这些老亲,是一定要走到的。另外,吃的喝的要备足,上供的东西更是不能马虎,包括请香、请天老爷、灶老爷等。同时,屋里和院子里的卫生要打扫好,猪圈、驴棚更要清理干净,全家人都要理个发洗个澡等。当然,他还要准备为自己家和附近的几家邻居写春联,这也是他每次过年之前都义不容辞的责任……。
单就吃的来说,需要干的活还真不少呢,比如淘麦打面、打糊子烙煎饼、叠糖、发面蒸馒头、炸丸子酥果子、炒花生、剁馅子等。这些东西都是能长时间搁置的,不怕坏掉,所以大家基本上都会准备这些东西过年,家里来个人来个客了,也好招待。
青云县农村的日常饭食自然少不了煎饼,过年也要好好烙一筐子煎饼才让人心里踏实。因为腊月里烙煎饼的人家太多,所以打糊子必须得半夜里起来去排队,才不会耽误天明烙煎饼。麦子里如果按一定比例加一些豆子、小米、地瓜干等,打出来的糊子又不粘鏊子,心灵手巧的妇女们烙起来又顺手,烙出来的煎饼也更香酥可口有嚼头。煎饼的滋味,值得一生去回味。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烙过年吃的煎饼通常要花上一整天的时间,是个很累人的活。每年这个时候,薄春英都要一边摊煎饼,一边烧鏊子,烟熏火燎的,很不容易。每次烙煎饼,桂卿最高兴的就是快到中午的时候,他娘都会摊一卷大大的菜煎饼。那是真正的菜煎饼,很大,很厚,却很好咬,一般都会放很多青菜和鸡蛋,远不是后来大街小巷卖的那种小巧别致的菜煎饼所能比的。一卷菜煎饼,一家人是根本吃不了的,还可以留着当晚饭,或者送给邻居吃。
他最喜欢吃的是煎饼的两头,菜不多,又酥又薄。
通常,等母亲烙完煎饼的时候,父亲就开始着手叠糖了。在叠糖前半个月左右,父亲会把大麦放到一个大的白瓷碗里,浇上适量的水,再蒙上一层白布,放到火炉子跟前,让它自然发芽。看着那嫩绿的大麦苗一天天长高,他的心情也一天天美起来,仿佛闻到了那幽幽的麦芽糖香。叠糖前一个星期左右,把地瓜从地窖里拿出来,醒上几天,然后洗净切成片,放到大铁锅里煮烂,再把捣碎的大麦苗子加到地瓜中,一起放到布口袋中,用力把糖水挤出来。最后,把糖水放到铁锅中熬制成糖稀,等到叠糖的时候用。
熬糖稀的时候,满院子香气扑鼻,引得家里的鸡都围着屋门口,不下蛋也咯咯地叫着,还歪着脖子斜着一对小眼一个劲地看,赶也赶不走,撵也撵不离。猪圈里的猪也兴奋不已,两个前蹄子趴在短墙上,眼巴眼望地看着堂屋,哼哼唧唧,口水流个不停,打它它也不理,骂它它也不听。
盼望着,盼望着,真正叠糖的时候终于来了,这下他可以大饱眼福和口福了。可是每次这个时候,村里通常都会不识趣地放电影,也许是大人怕小孩子们在叠糖的时候捣乱吧,才故意在放电影的时候悄悄地制作美食。
在看美食制作和看电影之间,他和弟弟往往还是选择了看电影,而姐姐桂芹则更愿意留在家里帮助大人干活。但是在看电影的时候,哥俩心里又无时无刻不在挂心着叠糖,所以那些电影也就仿佛带着无穷无尽的麦芽糖香味了。在电影快要结束的时候,他哥俩都两脚生风地立马杀回家,赶快去吃叠好的糖,至于电影完整的结尾,只能等着第二天去问小伙伴们了,那也许要拿着一块叠好的糖才能换回来。
当然,在叠糖的当天,必须要把大米花炸好。把洁白的大米花放入熬热的糖稀中,搅拌均匀,然后放到桌子上进行压制,压匀之后再切成小块,香甜无比的叠糖就做好了。炸爆米花的老曹是本村的,一到放电影的时候,他就会出来炸爆米花,而叠糖又必须用新鲜的爆米花,所以每次叠糖的时候就铁定会碰上演电影。
蒸馒头一般都是在年二十七这天,有“七蒸八不蒸”之说,“八”音同“扒”,如果二十八蒸馒头,一年的日子都会扒扒叉叉,不顺利。如果二十七这天的馒头蒸得又大又白,说明这一年都会过得比较“发”,一家人都会特别高兴。迷信的东西就是有魅力。
到炸丸子酥果子的时候,一般都是在年二十八二十九了,已经到年根了。炸丸子的那个滚烫的油锅,看着有些怕人,他一般都躲得远远的,而弟弟桂明则喜欢围着锅台转着玩,喜欢看着沸腾的油花起起落落。此时,母亲一般都会多次告诫他们,炸丸子的时候不要靠近,因为这个时候最怕人说“诳话”了。据说有一家人在过年炸丸子的时候,一个邻居快嘴,说了句“怎么还没炸完”,结果那一锅油也没炸多少丸子很快就用完了,让人很恼火。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至于花生,他家好像从来没炒过,都是亲戚家炒好,送他们一些,而且多是在给他们送节礼的时候回送的。
而等到开始剁馅子的时候,年就真的快来到了。家家户户此起彼伏剁馅子的声音,把年味推向了最浓的节点。剁馅子要轮换着来,一个人剁时间长了,胳膊手都会累得不撑。馅子分素馅和荤馅两种,再早的时候一般家庭都是吃素馅的多,因为据说吃荤馅的饺子会使家里的牲畜不兴旺,易得病。不过,在乎这些说法的人越来越少了,大家还是爱吃什么馅就包什么馅。
他记得,母亲曾说过,谁要想多吃饭,谁就得多干活。因为他想多吃饺子,尤其喜欢吃芹菜肉馅的,所以那馅子他自然也没少跟着剁。他喜欢剁馅子,这活简单,不用动脑子。
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天。年三十晚上,全村的人家里都是一样的景象,上供、包饺子、喝年酒、吃年饭、看春晚、放炮仗,大家都在那神秘而安详的年夜里,围坐在一起,说着这一年来的家长里短和人情世事,憧憬着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期盼着大人小孩都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所有人都能有忙头,有奔头……
“真想再跟着大人忙一把小时候那样的年啊,可惜时光不能倒流,爹娘也一年老似一年了。”他一边幸福地回忆着小时候过年的各种温馨景象,一边心酸地想着日渐年老体衰却还在挣命劳力干活的爹娘。由爹娘身上,他又想到了年迈慈祥的奶奶,于是就决定马上再去奶奶家看看,尽管平时只要有空他就过去。
进了奶奶家那干净整洁的小院子,他顿时觉得心情异常舒坦平顺。在和奶奶打过招呼,问了问她的身体情况之后,他就围着香台前面的那棵大石榴树欣赏了半天。这棵石榴树还是好多年以前村里统一发放的优良品种,因此长得特别茂盛,每年秋天都能结很多又大又甜的石榴。因为修剪这棵石榴树的任务从来都是属于他的,所以他对这树的感情很深,每次来奶奶家都会围着它看半天。他每次来都觉得,这棵石榴树会长久地活下去,永远不会死。石榴树怎么会死呢?它年年都会发出新芽,长出新枝,结出新果。
“你又歇星期了?”奶奶一边不紧不慢地做着针线活,一边随口问道。她当然是慈祥,因为天下的老妈妈都应该是慈祥的。
“是的,俺奶。”他回过头来答应道,然后又问,“你又忙什么的?这又是给谁做的虎头鞋?你也不嫌麻烦。”
“给小芹的小孩做的。”奶奶答道,头也不抬。
“俺姐?”他满脸狐疑地问道,“奶奶,她现在不是还没有小孩吗?你忙活得这么早干什么?”
“她这没小孩,还能老是没有吗?”奶奶非常开心地笑着回道,“我先提前给小孩准备着,我怕等有了小孩再做,那样就忙不过来了,干这个活,不能急躁,得有耐性。”
“俺奶,你的眼还怪好来,到现在一点都不花。”他笑道,他是指奶奶的那只好眼,当然也怀念另一只眼。
“俺那个时候的人,”奶奶开始絮叨了,“虽说天天吃糠咽菜的,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不过呢,个个有年纪的人眼都好使,耳朵聋的人也不多。你看看现在的小孩子,都是看电视看的,都把眼给看毁了,有不少人都戴着眼镜呢。”
“就是,你看看咱庄上那么多的老年人,”他顺口回道,“虽说一个个的都满头白发,八九老十了,可是身体都还那么硬朗,不管是在外边放牛、放羊或者上山砍柴割草,还是在家里看孩子、做饭、做针线活什么的,一样都不耽误。所以说,俺奶,还是咱庄上的风脉好啊!我觉得,你活个一百岁,也没什么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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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俺孙子就是会说,”奶奶咧开干瘪的嘴唇天真地笑了,然后又叹了口气道,“不过呢,恁奶我可不想活那么大年纪啊!你不知道,老年人活得太长了,对年轻人不好,人家都说,这样会把小辈的寿仙给占了。我可不想当个老不死的,整天惹人烦。”
“俺奶,你怎么还信这个啊?”他嬉笑着反驳道,也是出于一片好心,“这都是骗人的说法,别管怎么说,还是多活几年好啊!恁老人家长命百岁,也是俺这些小辈人的福分啊。”
“你说得也在理,”奶奶点点头,然后又看着手里正在缝制的虎头鞋道,“明天就打春了,这要搁以前啊,我都得给你们缝老公鸡挂胳膊上,现在你们大了,都用不着喽。”
“嘿嘿,俺奶缝的公鸡最好看了。”他讨好道。
奶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得不明显。
“哎,对了,过年小芹还家来吧?”奶奶又问。
“肯定得来呀!”他欢快地答道,仿佛看见了姐姐和姐夫的身影,“今年是头一年,新亲是要看亲的,你忘了吗?俺姐和我姐夫不光来,还得挨家挨户送大礼呢,呵呵。”
“噢,对,我忘了这茬了——”奶奶又笑了。
“你看,你看,”他开玩笑道,“我才夸完你耳不聋眼不花的,你又开始犯糊涂了,你就坐家里等着收节礼吧。”
“唉,年纪大了,脑子就是好忘事,”奶奶身穿素雅干净的藏青色棉衣棉裤,迎着头晌午暖洋洋的太阳光,温和地感叹着,同时又像才想起来很大的一件事一般,十分关切地问道,“还有恁弟弟,小明呢,这回他还家来吧?”
“应该会来吧……”他迟疑着回道。
他并不确定弟弟今年春节是否回家,因为弟弟一向都很忙的,和他不一样,他是混日子的人,而弟弟是干事业的人,跑的是两条道,走的是两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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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年二十六的那天,桂明带着他女朋友凌菲回家了。因为县城通往北沟镇的公交车已经开通了,所以他们下了火车之后很顺利地就回家了,既不要打出租车,也不用谁来接。
临来的路上,桂明还特意给哥哥发了条短信提示他,千万不要再提黄汝的事情,无意中也不行,他和她已经正式地结束了。
桂卿回复,放心吧,哥心里有数。
回完短信,他就开始不由自主地想象着弟弟的这位新女朋友究竟长什么样,脾气好不好,陌生人第一次看起来是不是顺眼等问题。过了一会他又感觉,就这么在对一个人毫无了解和接触的情况下,不着边际地想象着人家是什么样,未免太可笑了,于是就把思路拉回到黄汝身上。其实在他心里,至少在接到弟弟的短信之前的那一刻,他还本能地以为黄汝才是自己未来的弟媳呢。此刻,他感觉很纳闷,黄汝这个女孩子很好啊,待人又热情又有礼貌,家庭条件也挺不错的,怎么弟弟偏偏就没看中她呢?
他的世界,他不懂,一贯不懂。
“如果我是弟弟,处在那种情况下,我会不会接受黄汝那样的女孩呢?”他在确认他们两人已经分手的情况下,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当然,他并不认为这样设问有什么不妥,因为毕竟黄汝已经变成了过去,她和弟弟没有什么关系了,他完全失去了做人家老大伯的可能性了,亦即她再也不会是自己的兄弟媳妇了。不是自己的兄弟媳妇了,自然可以随意地想了。
“我感觉,我还是能接受她,”他仔细想了想之后,很深沉地回答自己道,仿佛真有人在很认真很严肃地询问他对她的态度和看法,但随即又脸红了,“黄汝其实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可惜的是,弟弟的眼光太差,或者说眼光太高,竟然对人家不感兴趣。唉,既然一切都是天意,那就随他怎么折腾去吧!”
“接受,我为什么要用这个词呢?”他又问自己,就如同一个伟大的科学家发现了一个很有价值的问题,值得穷尽一生去探索,“难道说我就不会正儿八经地爱上她吗?看来,就连我自己都做不到对她一见倾心恋恋不舍,而仅仅只是喜欢和认可。所以呢,我应该没有资格去责怪弟弟的做法,我又不是他,还是算了吧。或许,这种女孩需要和她深入接触之后,才会深深地爱上她吧?不巧的是,弟弟没有那个耐心,不像我,除了耐心没别的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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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思前想后,乱糟糟的,仅凭在北埠市医院里对黄汝的一面之识就认定,弟弟和她分手是极不明智的,也是不划算的。至于弟弟以后会不会后悔,或者说该不该后悔,那还要看他那位马上就要向家人公开的新女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了。新人是有风险的,就像新发行的股票,总让人感觉不踏实。
“但愿她比黄汝强吧……”他替古人操心。
下班之后,还没到家门口的时候,他就明显地感觉到,自家院子洋溢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喜庆气氛,这气氛非常独特,饱含着让人形容不出来的甜蜜味道,就连姐姐出嫁的时候都没有这种现象,奇奇怪怪的,让人心里痒痒,非得挠一把才好。
“看来,娶儿媳妇和嫁闺女是性质完全不同的两个事情,”他不住地想,“这确实太微妙了,从头到尾都是这样,草蛇灰线影影绰绰的,伏脉千里,不肯远去。”
一进家,他就看到爹娘在屋里和院子里,又是忙这又是忙那,一刻也不闲着,也不知道他们两人都忙得什么,和一对无头苍蝇似的。只见两位老人都喜得合不拢嘴,浑身上下都带着永远也散发不完消耗不尽的高兴劲,典型的山里人意味。
他突然之间有了一种到了别人家的感觉,从头到脚一下子不自在起来。进了堂屋,他就敏锐地发现弟弟满面红光的,和平时很不一样,像从前村里的那个老卖油郎。弟弟一脸喜气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冲着他很亲切地喊了一声“哥”,然后就回过头去,要介绍他的女朋友,他身边的那个女孩。
凌菲身穿一件腰身特别合体的天蓝色短呢子大衣,肩上松松散散地围着一条洁白的毛绒围巾,一头俏丽时髦的短发给人一种精致可爱的强烈感觉。只粗略扫了她一眼,桂卿就很明显地感觉到,她的身材非常苗条,各方面比例也非常恰当,充满了令人痴迷的女性魅力。她的五官也很漂亮,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性感的嘴唇,漂亮的鼻子,还有一对不太明显的酒窝,更是招人喜欢。在这个鲜活可爱的丽人身上,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脸上傅了一层淡淡的香粉。正是这层看似能给她增添许多光彩的粉,不经意间暴露和突出了她的脸和脖子相接处肤色不协调不一致的地方。那是他所不喜欢的,因为他更喜欢一个女孩的自然气息和天生丽质。而这,恰恰又是弟弟所不喜欢的,他认为一个女孩子压根就不应该素面朝天,那是不礼貌的,也是不自信的表现。
女人怎么可以不涂脂抹粉?他变了,连人带心。
“俺哥,这是凌菲,她也在北埠工作——”
“呃,你好,凌菲。”桂卿满脸堆着笑地向凌菲问候道。
他不知怎么回事,居然随口就说出来了黄汝第一次见自己时就使用过的“你好”这个词。想到黄汝,他又忍不住拿她和眼前的凌菲对比了一下,内心里还是觉得黄汝让人感觉更亲近一些。
“大哥好。”说罢,凌菲甜甜地笑了起来,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差点晃坏了大伯哥的狗眼,以致于他都不敢再多看她一下了。这个胆小鬼,多假正经一个人,好像在大热天里还戴着厚厚的礼帽,净干不合时宜的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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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恁两人冷不冷啊?”凌菲的回应,很快就让桂卿确认了自己大伯哥的真实身份,于是他尴尬地笑了一下,把脸转向弟弟,稍微平复一下激动无比的心情后,随口回道:“那个,凌菲,你快坐下吧,别老是站着了,挺累的啊。恁两人路上肯定累了,赶紧喝点茶,暖和暖和吧,你看这天——”
“俺两人上午不到吃晌午饭的时候就到家了,”桂明觉得哥哥的话有些迂腐,不禁笑着提醒道,嘴都歪到耳朵根去了,“一点都不累,真的,你不要客气。”
“吃完中午饭,我们还到后山上逛了一圈呢。”凌菲笑着补充道,她觉得眼前这位大哥太有意思了,和个弱智似的。
“怎么样,还能适应这里的环境吧?”桂卿问道,果然弱智得要命,不像是人说的话。
“嗯,还行吧,不管怎么说,这里的空气挺好的,”凌菲答道,还笑着呢,红口白牙的,“我们在村子东边的水库,就是你姑夫的饭店那里,”她把头转向桂明,用手指了一下他的前胸,继续快言快语地说道,“还看见一列绿皮车厢呢,嗯,搞得真不错,很有创意,北埠市就没有这样的地方,好玩。”
“你说绿皮车厢?”桂卿问道,有点窘。
“是啊,你不知道吗,俺哥?”桂明插话道,“咱三叔帮着咱小姑夫搞了个绿皮火车样式的房间,有好几节呢,准备年后在那里多开几桌,他就喜欢弄那些稀罕玩意。”
“噢,这个事我知道,”桂卿回应道,同时又想起自己确实好久没见到三叔和小姑夫的面了,也不知道弟弟刚才说的那个“他”,到底指的是谁,“我这阵子光瞎忙活了,还真没怎么往那边去呢,没想到弄得这么快,弄起来就好了,生意肯定很好。”
“那个火车餐厅建得可好玩了,几乎和真的一模一样,对不对,桂明?”凌菲一边用暧昧火热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男友,丝毫不顾忌大伯哥的感受,一边嘿嘿笑道,“想不到,你三叔和你小姑夫都还挺有才的呀,厉害,真是厉害啊!”
“那是了,”桂明得意地说道,有个诱饵就上钩,“你不知道,俺三叔的毛笔字写得可好了,至少说在俺庄上那是绝对数得着的,我的毛笔字就是跟他学的。”
“你还会写毛笔字?”凌菲瞪大双眼问道,那直白的眼神,谁看了谁都会伤自尊的,唯独桂明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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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说得好吧,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桂明回道,看起来很朴实,带着一种憨强,“俺家贴的对联年年都是我写的,我不光写俺家的,连这一片邻居家的对联,多数也是我写的。你没看见堂屋的大桌子后边,摆的都是红纸吗?”
“哇,看不出来你还挺厉害的嘛!”凌菲恭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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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桂明再厉害,也不如俺三叔厉害,”桂卿笑盈盈地开玩笑道,似乎玩笑再尴尬也比不开的强,“俺三叔这个人不光脑子好用,点子多,还特别喜欢写写画画什么的。你比方说俺奶奶家,还有他自己家大门上的门神,五彩斑斓栩栩如生的,谁看了都夸,那都是他自己画的,我给你说,简直绝了。”
“哎,对,对,”凌菲急忙笑着点头回应道,浑身都灵动起来了,“刚才我们从那里经过的时候,就是东边不远的地方,路南那家,对不对?哎呦,我就心说呢,哇,这是谁画的呀,怎么这么漂亮!没想到就是他画的啊。”
桂卿听着凌菲嘴里用“他”这个词,而拒不使用“三叔”这个称呼,再加上刚才她嘴里说的是“你三叔、你小姑夫”,心里就感觉有些不舒服,听着十分刺耳,但是他看得出来,弟弟对此却毫无察觉。桂明不仅没意识到凌菲的话有什么不妥,反而觉得自己的女朋友一点架子都没有,和家人很谈得来。对此,他满脸都洋溢着盲目的骄傲和幸福,几乎丧失了全部的观察力和思考力,从而彻底沦为了凌菲情感和精神上的奴隶,并且属于那种对于自身的堕落和沉沦不以为耻还反以为荣的人。
“就算是比她再漂亮一倍,我也不会要她,”面对着沉浸在浓情蜜意里的凌菲,桂卿脑海里突然闪过这样一个没情没义的怪念头,“她以后肯定不是一个省油的灯,但愿弟弟能降得住她,不然的话,哼,那可就有好戏看了!”
“噢,是啊,俺三叔这个人确实很有意思。”接下来,他有些尴尬地敷衍道。此时他并不想过多地提到三叔,因为他不知道凌菲是否见到了三叔本人的真容。就凭她,她应该会大吃一惊的,至少会有那种令人讨厌的眼神,虽然她未必会当面说些什么感叹的话,但是光想想就已经足够了。
“那个,我先出去一会,看看咱达和咱娘都忙什么了,你们两人先坐吧。”桂卿对弟弟笑道,找了个借口就要出去,因为他觉得第一次见面,不应该和凌菲交谈过久,他自然是懂得进退的。
说完这话之后,他脑子里立马又琢磨着:“我喊俺达俺娘,这么土的叫法,真不知道她能不能适应,或许她会笑话吧,可是要喊爸爸妈妈,我又不 惯,唉!”
“那行,大哥,你忙你的吧,不用客气,真的,这里有桂明呢。”凌菲脆生生甜丝丝地说道,满脸不胜羞怯的神情,很是迷人,似乎她并不在意桂明和他哥哥对他们父母的叫法如何。即使她和他成了又怎么样?那两个人不过就是她的公公和婆婆,又不是总是生活在一起的人,躲不开,绕不过,就算是门亲戚吧。
于是桂卿就借驴下坡,缓步走出屋去,到院子里装模作样地巡视起猪圈、驴棚、兔窝以及头顶上的葡萄架来,像是刚从厕所里宽衣解带之后才出来的样子,轻松带惬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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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未来儿媳妇的到来,一家人的生活 惯全部打乱了,如同一团乱麻,又被狗咬了。这其中最重要的改变就是,家里的男人们要上厕所,只能去门口路南的一个简易公共厕所了,家里的厕所理所当然地要留给女士们专用了。这点微妙而极端重要的变化,在桂芹和世林回家之后,毫无疑问变得更加需要注意了。
世林和桂芹是年二十八上午来到家的。他们到家之后,稍微休息了一下,最主要的是和凌菲认识了一下之后,紧接着就到奶奶家、三叔家去送年礼了,这两家离得近。世林的小车里装得满满当当的全是需要送人的礼物,而且全是在北埠采购的质量上乘的东西,因此这回看亲显得桂芹一家人很有面子。村子里凡是见到世林和桂芹看亲的人,都纷纷夸奖和羡慕他们,同时也非常淳朴厚道地说着张道武和薄春英的好话。至于给大娘刘月娥送礼的事,则安排在第二天一早,反正世林有车,去她家也很方便。世林和桂芹的计划是,给大娘家送我礼之后,直接从黄泥庄煤矿回北埠,因为这是他们新婚后的第一个春节,小两口必须在世林家过。这是他的意思,也是她的意思,完全不用商量什么,一句口舌不费。
闺女婿和未来的二儿媳妇都来了,中午这顿饭自然要更丰盛一些才好,于是张道武和薄春英就商量着,从田福安的山庄里叫了一桌子好菜,来招待两位远客、贵客。他们是消受不起那里的饭菜的,贵得吓死人,专坑有钱的主,冤大头。即使知道要当冤大头,今天也得伸着头当一回,就当一回,知道厉害了,下回好注意。
整个中午饭,张道武和薄春英几乎都没怎么动筷子,他们好像是怕世林和凌菲嫌自己脏,嫌自己不会说话,所以干脆就象征性地吃了点,然后就从堂屋的饭桌上退下去了。虽然世林和凌菲一再挽留,但是两位老人还是坚持说自己已经吃饱了,不肯再上桌子,于是世林好凌菲只好作罢。有些话,他和她都不适合多说的。
很快,世林就开始彻底地放下架子,和二小舅子桂明热火朝天地搞到一块去了。两人亲切而又热烈地称兄道弟,扒脖子搂腰,甩开膀子大口吃肉大杯喝酒,大有水泊梁山那伙英雄好汉的气派和架势。作为世林来讲,他此举一是想告诉丈母娘家里的人,他是一个脾气非常随和外加性格非常豪爽的人,二是想给这位在北埠市混社会的二小舅子一个印象,那就是他这个当姐夫的做人还是很厚道很讲究的。如果桂明足够聪明的话,他就应该看得出来,姐夫的言行举止当中带着不少装腔作势的成分,而事实上世林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做,他只要表现出真实的自我就行了。遗憾的是,年轻气盛的二小舅子还是在内心里,错把这位根本不够坦诚的姐夫当成了一个绝对坦诚的姐夫,从而一个劲地要和他碰杯对饮,以表达两人的浓情厚意。如此一来,世林心里反而更加瞧不起他了,且一厢情愿地认为这位看似聪明实则愚钝的二小舅子是在巴结他,奉承他,讨好他,以便将来好依靠他,甚至是利用他。为了掩饰自己真实而卑贱的内心活动,他在酒桌上变得更加豪爽大方了,因为他要一心一意地按照二小舅子的意愿,去当一个万众瞩目的北埠市好姐夫。他更要用实际行动证明,官场中的人就是睡着了,也比生意场上的人聪明,生意场上的人眼里只有钱,迷了心性。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而桂芹则借着桌上的男性靠海吃猛喝来加深感情的空,迅速而又巧妙地拉近了和凌菲之间的关系。两人一会儿互相拉着双手深情对视着,竭力想要传达出情意绵绵的关爱之意,一会儿又低着头窃窃私语,或者捂着芳唇像百灵鸟一样格格地笑着,俨然一对多年不见的好闺蜜,或者是上学时最要好的老同学。从凌菲那白里透红笑意盈盈的娇羞脸庞上能够明显地看出,她已经把桂芹当成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和老师,并且她眼神里那些羡慕、佩服和如沐春风的意思,又进一步证实了她的想法。当然,就是再借她两个脑袋,她也绝对想不到,其实这位才貌俱佳的大姑姐在内心里对她并不怎么看重,也不过是在那里真心地敷衍她罢了。和世林不同,桂芹在掩饰内心真实想法这一点上,已经达到了滴水不漏风过无痕的水平,这屋里所有的人都看不出来她对凌菲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一点都看不出来。没有人不坚定地认为,她是多么地疼爱和喜欢这位未来的兄弟媳妇,如果有可能,她恨不得把全世界的怜惜和财富都送给她,这位因为美丽而可爱的人。
真好,真好,她不停地说着,让她受宠若惊。
此时桂卿的处境很窘迫,因为姐姐和姐夫是夫妻关系,弟弟和凌菲是恋人关系,他本来就处在不便多说话的位置上,而偏偏现在姐夫和弟弟又打得异常火热,姐姐和凌菲又聊得特别投机,所以大家更是把他给撂一边去了。原本他对这事并不在意,可是那四人又都敏感地意识到他确实有些孤独,便不约而同地又都要抽空和他聊上几句,反倒是弄得他更不好意思了。他想要学着爹娘的样子,找借口离开饭桌,可是又觉得如果这样做的话,会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便耐着性子硬坐下去,搞得他从头至尾都很难受。
“唉,怪不得人家都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原来是这么回事啊。”他借着几分酒意无聊地想道,“这当弟弟的都找好了对象,而我这个当哥哥的却还是光棍一个,一家人坐在一起,确实太尴尬了,真不是那么回事。以前姐姐出嫁的时候,我还没有这种感觉呢,还觉得自己像个小孩子一样,怎么凌菲才第一次进家,我就像是被针扎了一样,浑身难受呢?看来这大伯哥啊,一定要找到女朋友或者结婚了,才能从容不迫地面对兄弟媳妇啊!”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这桌上还缺一个人——” 他就像一个修炼多年而始终不得门路的人突然意外地开悟了一样,兴奋地想到了这一点。而一旦想到了这层意思,他的心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再也收不住了。

楼主:苏晓堤

字数:1573048

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9-03-12 16:49:29

更新时间:2019-06-03 11:2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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