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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樱记》(原创长篇最新整理,共3部,约180万字,人物约300个)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最美好、最珍贵、最让人痴狂的东西,”她毫无头绪且意乱情迷地想道,疯了一般,也不在意对他而言这是否公正,“一定不能给予他,如果我真正爱着他的话,因为得到之日便是失去之时。倒是些不相关的人,可以给予,些许的温情和希望,因为不相关。希望他能懂,我最爱的人,我永远深爱着的人……”
“一切都要结束了。”她幸福而绝望地笑了,像个失去一切法力而只能沦为残婴的天使一样,这笑容自然是披着极度痛苦的外衣,破破烂烂的,千疮百孔,令人不忍直视,不忍细想。
“岁月的书签,”她不想让自己的脑袋全被过那些于沉重过于痛苦的东西所占据,于是就换了个路子思考道,“深深浅浅,窄窄宽宽,回忆的锁反反复复开合多少遍。时光的笔墨,勾勒出美丽的眉眼,如昙花瞬间惊艳,一朵已在心间。前世深深的情缘,今生匆匆的遇见,转身错落都在轮回之间。残酷而落魄的寒冬,冰冻了无尽的寂寞,世间有多少爱都到不了心中的彼岸。指尖上的刺,在心上结成霜,究竟是谁给的痛,欲盖弥彰。弹一曲月光,引一段遥望,无非是红尘之中醉一场……”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99章

如预期那样,大部分来开会的人都被选上去参加市团代会了,其中自然包括张桂卿、李晓樱和蒲艳萍。过了中秋节之后没几天,这群英姿勃发喜气洋洋的年轻人就坐上了一辆大巴车,一路欢声笑语地向湖东区锦阳大酒店开去,去参加为期两天半的市团代会。
因为自从出了校门参加工作之后,极少有机会和这么多年轻人聚在一起,去参加一个说起来重要而实际上和参会的大部分人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的会议,并且还管吃、管住带管玩,顺带着还发点纪念品,所以大家的情绪都空前高涨了起来,一种欢快、愉悦和难以抑制的微妙情绪,迅速充满了整个车厢。不用领队邵继清操心,自有活跃分子出头组织大家表演一些轻松活泼的节目,比如唱歌和讲笑话等。年轻就是最好的放松剂和兴奋剂。
尽管桂卿在事前心潮起伏地想了很久,但是当走到车上找座位的时候,他还是毫不犹豫地并且装作很随意地选择和晓樱坐在了一起。他觉得这样做既是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和义务,也是对方心中所隐隐渴盼的,因而他在感到兴奋和激动的同时,也自然而然地带着一种理所当然舍我其谁的意思。幸好她的旁边有位置,世间唯一的好位置,给个皇帝的宝座都不换。
“如果她和别人坐到了一起,哪怕对方是个女的,那么我也会懊恼不已的。”他在刚坐到她身边的时候暗想。
事实上,这是他们两人自打认识以来,在身体上离得最近的一次,因而他很快就有些昏昏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了,特别是当她身上的隐隐体香不断地向他飘来的时候。他注意到,她的头发似乎变得有些枯黄了,甚至在迎着午后强烈光线的时候,还显得有些白亮和凌乱。她那栗色中带着黑影的刘海很直很顺,轻轻地地遮住了整个光洁美丽的额头,挡住了左边那一弯整洁而恬静的眉毛。她的上身穿了一件咖啡色底子上面带有蓝绿色菱形花纹的衣服,衣服上不时反射出来一层淡淡的光辉,就像传说中的丝绸一样。她将身子慢慢地调整好,既不过于前倾,也不过于后仰,正好能够非常舒服而又自然地同他聊天。
她知道,和他聊天是不可避免的,也是她所渴望的,一切都是刚刚好,不多也不少。今天,她的情绪平静了很多,也淡定了很多,只是眼下身边的他还没有察觉到这种难以捕捉的变化而已。为此,她调皮而又狡猾地笑了一下,她觉得自己很可爱,就是因为他没有觉察到她的这种变化。倘若不是这样,她相信自己一定笑不出来,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笑得如此灿烂和温情。她心里怎么会突然有了他呢?真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情。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他们两人应该感谢那些一路上抓住时机就不住地打闹调笑的活跃分子们,因为是他们不断制造的欢快和搞怪气氛,恰到好处地掩饰了两人谈话中的羞怯和谨慎。这些愿意通过大出风头给大家带来欢笑的人里面,主要包括赵晴和蒲艳萍两个女流之辈,那些跟着起哄和配合的男同胞们反倒显得不怎么突出了。蒲艳萍首先演唱了一首刘若英的《为爱痴狂》,唱得非常好,非常投入,博得了大家热烈而持久的掌声,其中包括一直用暧昧和轻柔的眼光盯着她看的邵继清。或许这又是一对痴情的人。
“这是电影《我的美丽与哀愁》中的主题曲,那部电影好像还获得了金马奖最佳电影呢,”晓樱一边认真地倾听着蒲艳萍那深情款款的演唱,一边小声对桂卿道,“其中这几句特别好听,我一直都很喜欢,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你说过那样的爱我,想要问问你敢不敢,像我这样为爱痴狂……”
“歌为心声,”他扬着一张年轻的面孔,有些故作深沉地说道,同时也深深地意识到,自己在她面前的表现还不够好,不够镇静,不够有味道,“能引起你深刻共鸣的歌才是你最喜欢的歌,同时才是最好的歌——嗯,那么,你喜欢刘若英吗?”
“我和你一样,”她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换了个说法来谈自己的喜好,“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说是一塌糊涂也不过分,大约就是这样吧……”
在蒲艳萍之后紧接着登场的是自以为比较风骚艳丽和魅力无穷的赵晴,她以不甘人后奋勇争先的劲头迅速地从蒲艳萍手里拿过话筒,然后跌声爹气拿腔捏调地说了几句废话,并因此收获了一阵廉价的掌声。掌声过后,她按照想象中的情景,全力以赴地装出一副略带矜持和羞涩样子,为大家倾情献上一首许茹芸的《独角戏》,一首非常好听的歌曲,喜欢的人很多很多。
“唱得还不错,你觉得呢?”晓樱转头问道,她很有些莫名的伤感流露出来,不知何故。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嗯,还可以吧,”桂卿小声回道,他很喜欢她主动转过头来冲他说话的模样,还有那语气,声调,“只是,对于歌比人好还是人比歌好呢,我还把握不准。”
“究竟歌唱得好不好,是完全可以加以评判的,”她说得很公正,很客观,狠平和,“至于人嘛,那就不好说了,因为我们并不了解人家,不能随随便便地就下结论啊。”
她并不喜欢他刚才说的话,觉得那样太有失偏颇了。她很喜欢《独角戏》这首歌,并且一直觉得许茹芸这三个字特别好,她如果不是已经有名字且叫了这么多年了,还真想改名叫李茹云呢,小名就叫云云,多好听啊。当然,那个草字头的芸她还是有些不喜欢的,她喜欢云彩的云,云朵的云。只是如此想想她就要醉了,再想想恐怕就要哭了,夜深人静独自哭的那种哭。她觉得其实自己就是在唱独角戏,因为只有唱独角戏的人才能深刻地体会唱独角戏到底是一种什么滋味,锥心的痛,难言的痛,无尽的痛,纠缠不休,阴魂不散。她不喜欢那个赵晴,但是她喜欢她所投入的那种感情。感情是无所谓高低贵贱和什么道德不道德的,产生了就是产生了,不是谁想无视就可以无视的。理智是一定要战胜情感的,这是毫无疑问的,可是最后情感一定也是输得口服心不服,悲愤难平,这更是毫无疑问的。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不知道那个赵晴会拥有怎样一种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她实实在在地同情起她来了,怎么也控制不住,很有同病相怜的意思,尽管她和她没有任何交集。谁也不比谁强多少,她觉得,且强烈地以为就是这样。
“我总是相信自己的第一感觉。”他说得有些过于自信,这不好,也许会引起她的反感,但他考虑不到这些。
“可以相信,但是不能全信,”她有些费力地笑道,“特别是在关键问题上。比如,我们不应该仅凭一点支离破碎细枝末节的印象,就去随便给一个人下结论,去全盘否定或者肯定人家。就像眼前唱歌的这位,我感觉人家挺好的,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
“我想象得不好?”他倔强地问道,显得有点野蛮,然后又说起了别的事情,“你是说,日久见人心,路遥知马力?”
“非常正确,”她充满柔情地赞许道,显然她只关心他的后一句话,“宁可放过一千,不能枉杀一个。”
“你以为我枉杀她了吗?”他依然不服。
“我感觉是,你好像对人家充满敌意。”她笑道。
“其实也不是什么敌意,”他终于肯承认了,就像他终于肯承认自己早就想到的一点那样,即作为谷建军的外甥女,赵晴是通过苏庆丰的关系才当上镇团委书记的,尽管他实际上根本没法确认究竟是不是这个原因,而只是很主观地认为,“只是有点看不顺眼罢了,你也能理解的。你仔细看她脖子上的那个金项链,我实在不明白,戴上那个像狗链子一样的东西,真好看吗?”
“你是不是太刻薄了点?”她开玩笑道,并且自信她不会真正生气,而顶多是假装生气,“即使对于这样的女孩。”
“不不不,”他急着反对道,好像他的意见很重要似的,“这就是我的审美观和价值观,我必须得坚持住,我不想改变什么,恐怕以后也不会轻易地改变。”
“幸好我今天没戴项链,不然,哼!”她翘了一下娇小玲珑的鼻子后道,然后突然想到这话一定会惹得他注意到她的脖子,于是便显得有些难为情了。
她也有考虑不周的地方,真是稀罕,他想。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同样的项链,”他及时地恭维道,“换到你身上,那就不是一个味,我就怎么看怎么都顺眼了。”
“你真是太不讲道理了!”她迅速地察觉到了他话语中隐藏着的一丝经过精心伪装的调戏味道,于是大声地责怪起他来,但同时却又特别愿意听到类似的话。她依然败给了虚荣,也不丢人。
“爱屋及乌嘛,嘿嘿。”他笑道。
“狡辩,”她一边继续说着,一边悄然做出一副讨厌他的样子来吸引他,“并且是油嘴滑舌,强词夺理。”
“你能否认你比她,我们的女歌手,更适合戴那个项链吗?”他自作聪明地说道,以为她喜欢他的话,或者那个项链。
“你不要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啊,同志!”
“好吧,同志,”他愉快地认输了,并且很快就由着“项链”这个字眼,想到了另一个话题,“我承认把你和她相提并论,就是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呃,你还记得我们在上高中时学过的课文《项链》吗?就是莫迫桑写的那个,非常精彩的短篇小说,所谓凤头、猪肚、豹尾的典范——”
“当然记得了,”她高兴地回道,谈论这一类的话题是她最喜欢的消遣方式之一,尤其是当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生长在小职员家庭里的玛蒂尔德,总觉得自己本是为了享受豪华生活而生的,但是命运却安排她嫁给了教育部的一个小科员罗瓦赛尔,为此她感到特别的痛苦。有一次,她和丈夫获邀参加部长举办的晚会,玛蒂尔德想要打扮得漂亮华丽一些,于是就向自己的朋友,身为贵妇人的佛来思节夫人借了一条钻石项链。舞会上,玛蒂尔德成为光彩夺目的明星,但不小心在舞会后丢失了项链。玛蒂尔德没办法,只能赔偿给朋友一条昂贵的项链,但为此,她不得不借高利贷,并且葬送了十年的青春。等她最终还清欠款后,佛来思节夫人却告诉她那条项链是假的,顶多值五百法郎!嗯,同志,不知道我记得准不准?”
“你的记忆力简直好得让人震惊,”他瞪大眼睛夸奖道,“到底是学文科出身,不简单啊!”
“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我听着呢。”她还是骄傲了。
“嗯,是这样的,”他清清嗓子,装模作样地说道,被一种莫名的兴奋的情绪冲昏了头脑,“当年的《教学参考书》中提到,这篇课文揭示了,在19世纪80年代的法国,资本主义恶性发展,大资产阶级当权,对人民巧取豪夺,政府中贪污风行,社会上道德沦丧,资产阶级骄奢淫逸的糜烂生活和惟利是图的道德观念影响到整个社会,追求享乐追求虚荣,成为一种恶劣的社会风气。这种社会风气在小资产阶级当中同样盛行。由于这个阶级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地位极不稳定,他们总想摆脱这种处境,跻身于上流行列。但是,只有少数人获得成功,而大多数在资本主义的竞争中落入更悲惨的遭遇,比如那个可怜的玛蒂尔德……”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上学的时候,老师告诉我们说,”她也有模有样地配合道,不愧是一对好朋友,“《项链》一文是讽刺虚荣心和拜金主义的优秀作品,它淋漓尽致入木三分地描写了资本主义社会里,一些可怜而又可悲的小人物,仅仅只是为了片刻的风光和炫耀,最后自食其果,付出了沉重而又艰辛的代价,揭露了其可怜兮兮的虚荣心和灵魂极度空虚的精神世界……”
“可是,”他有些严肃地说道,仿佛他从一生下来就是这样的严肃,不可亲近,不容亲近,“一直以来,我们在很大程度上都忽略了文中所表现出来的那种难得的诚信,一种实实在在的契约精神:玛蒂尔德在弄丢项链之后,并没有赖账,尽管她在借项链的时候没有打借条,也没有第三人在场,但她仍然通过十年艰辛异常的努力,最终偿还了这笔巨额债务,这是非常难能可贵的。而当佛来思节夫人知道自己得到的是一条价值昂贵的真项链之后,她非常坦率地说出来她收到的那条项链是假的,顶多值五百法郎!她并没有因为自己白白得到了这么大一个便宜就沾沾自喜,去昧着良心装糊涂,而是马上告诉了玛蒂尔德真相……”
“批判还是表扬,这是一个问题。”
“假如这个精彩绝伦,”他侃侃而谈,很潇洒的样子,“看后令人不胜唏嘘的故事就发生在眼下,真不知道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结果。比如,我们可以将时空和人物稍微转换一下,2002年,在首都北京,教育部秘书王宝强的太太张小芳因为虚荣,向富婆秦小玉借了一条钻石项链去参加部长家的派对了。派对结束后,那条珍贵的项链丢失了。为了赔偿,王宝强和他的太太四处打工。10年后,也就是在遥远的2012年,这对夫妇终于还清了所有债务,当他们在九寨沟享受美好的国庆假期时,恰好遇上了富婆秦小玉。秦小玉没能把苍老不堪的张小芳认出来,然而,张小芳却十分自豪地把真相告诉了秦小玉。秦小玉大吃一惊,反过来告诉了张小芳另一个真相,那串项链是假的……”
“嗯,看得出来,”她亦庄亦谐地说道,“一出堪称经典的悲剧瞬间就变成了一部具有强烈无厘头风格的喜剧,一部更具讽刺意味更加绝妙精彩的闹剧,既不可收拾又无法想象。”
“你怎么搞得和个专业评论家似的?”他不禁说道。
“为了让你理解得更清晰,同时也为了让你表达得更精确啊……”她很自然地讨巧道,然后话题一转,又提到了和这趟出行有关的一首歌曲,并声情并茂地哼唱了几句,“嗯?他们怎么不唱团歌呢?我们是五月的花海,用青春拥抱时代,我们是初升的太阳,用生命点燃未来……”
“你可以上去演唱一下啊,我觉得你唱得很好,就像你平时唱得一样。”他笑着怂恿道,并不真希望她上去唱。
“在大庭广众下演唱吗?”她兴致勃勃地问道,脸上写满了另外一种情趣,“那可不是我的风格,你知道的。”
“我知道,我知道,”他起了特别的兴致,揭了她特别的伤疤,只为了特别的她,“因为我在深夜有幸亲自聆听过你那深情无比的演唱,并且永远都不会忘记。”
“桂卿,不要旧事重提了,”她不知怎么了,突然变得有些哀伤了,于是不得不苦笑道,“那会让我难过的,其实你心里想着就可以了,不要再说了,我希望你把它永远地埋在心底……”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100章

青云代表团的人在锦阳大酒店大堂办理完报到手续之后,晓樱和赵晴恰好被分在该酒店的一间客房里,而桂卿则被安排到了旁边的一家老旧的招待所里去住,并且是和其他三个人住一间大屋。
吃晚饭的时候,不仅桌上的菜肴玲琅满目种类繁多,而且各类酒水饮料等随便喝,随便拿,整个大厅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在举办一场极其盛大的婚礼,搞得一分钱都没掏的他感觉到特别不好意思,像个吃蹭饭的无赖。他本能地认为,他们这群人来开会的人根本就不配享用这些东西,因此在大部分时间里,他都在和内心深处那种莫名其妙的负罪感在作斗争。从来如此,便对么?鲁迅说过的话,他记得很清楚,尽管颇有些不合时宜。
“还是吃下去吧,还是喝下去吧,要是浪费掉的话,岂不是更可惜了?”他不停地劝慰自己,同时又惶恐不安地怕别人笑话他没有狗出息头,“不吃,恐怕就有装×的嫌疑了,并且会和众人格格不入的。要知道,我从来都不想特立独行,鹤立鸡群,只想无声无息地淹没在这人潮人海当中……幸好,没和李晓樱一桌,不然我还真不能尽情享用这些美味和美酒呢。”
他喜欢念全她的名字,一个字都不愿意少,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得到整个的她,而不是她的三分之二,或者三分之一。每当他面临极其痛苦且难以忍受的事情时,他总会念叨她的名字,如此便不觉得难受了。这个绝招,他已经用了很长时间了,只是需要保密,不能为外人道也,更不能让她知晓。
几十桌的年轻人,满屋满堂花花绿绿的,为了一个只有少数几个人在意的目的,轻松愉快地从四面八方赶来聚集在一起,在这种情况下,想要让他们不兴奋或者不玩点花样出来那肯定是不行的,因为青春的激情必须要得到释放,不管这种激情里包含着什么其他的东西。于是,一场非正式的晚会,伴随着满堂的觥筹交错和欢声笑语,徐徐地拉开了序幕。
作为青云代表团的团长,邵继清登台演唱了一首众人耳熟能详的歌曲,杨洪基原唱的《滚滚长江东逝水》。他刚一开口,那雄浑厚重高昂激越的声音一下子就吸引了全场人的注意和叫好。桂卿仅凭他开头的那一嗓子,立刻就对他产生了一种比较美好的印象,觉得他这个人的品位还是相当不凡的,并不像当初和他一起吃饭时显得那么不近人情,那么官僚生硬。同时桂卿也不禁惊叹,一个人的声音,在平时说话的时候和真正唱歌时候,居然会有那么大的差异,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另外,他还对自己仅仅因为对方唱了一首歌就轻易地改变了对人家最初的印象,而感到难以理解。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想不到,我竟然也是这么没有主见,这么容易被外在的东西所迷惑,尽管我到现在仍然坚信自己当初的判断。”他不住地感叹道,同时竭尽全力地想寻找一些更确切的证据,来证明自己当初并没有看错。很快,他就发现了一个确切的证据,那就是不远处蒲艳萍看邵继清的眼神,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眼神。
“一切都显露无疑了,”他望着蒲艳萍一脸陶醉且满心忘情的痴迷样子,喃喃自语道,“换做是我,都会轻易地喜欢上那个少年得志歌喉迷人的男人,更何况是姿色平平一心向上的蒲艳萍呢?毕竟,他头上的光环是那么的晶莹闪耀,他平时说话的声音是那么的柔和清脆,而此时他的歌声又是那么的动人心魄,让人钦佩。是的,我曾经觉得他特别傲慢无礼,庸俗不堪,那只是因为在人家眼里我什么也不是,我是用一种带有敌意的眼光看待人家的。而蒲艳萍就不一样了,首先她是一个女人,其次她是一个想要跻身权力核心的女人,说她是一个‘小官迷’其实并不过分。”
他一边静静地欣赏着邵继清那气势磅礴雄浑沉郁的演唱,一边饶有兴致地观察和品味着蒲艳萍的表现,越发感觉到自己心中在来的路上就产生的那个判断是正确的,那就是这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在邵继清演唱结束后,大家都热烈鼓掌的时候,从蒲艳萍的神情举止来看,他更加坚信了自己的判断。
“但愿不是我疑邻盗斧,”他低头想道,“不过,就算这事是真的,那又怎样呢?对于青年男女来说,因为钦佩和倾慕对方而随之动情并有所流露,这不是很正常的吗?就像是我,对李晓樱这样的女生,不也是爱慕已久了吗?细细想来,包括对于白郡,难道我能否认自己曾经偷偷地强烈地喜欢过她吗?”
“万恶淫为首,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少完人啊!”他搬出一句名言来进行自我解嘲和自我开导,“要是脑子里有犯罪的思想就算是犯罪的话,那么这个世界上将到处都是犯人,而且都是重刑犯,一个都不该被饶恕,这真是太可怕了。”
如果蒲艳萍的眼里展现出来的东西是自然而然发自内心的迷恋的话,那么,赵晴的眼里放射出来的东西则全是赤裸裸的羡慕和贪恋,以及恨不能立马将对方抓到手心里的那种特殊的焦躁和愤恨。桂卿及时捕捉到了赵晴的神情,在邵继清演唱结束之前,就像一个偷窥成瘾者得到了某种畸形的满足,为此他感到一丝莫名的兴奋和欢喜,就像个一出手便成功的窃贼一样。他绝对没有想到,也从来没有想过,一个女人居然可以如此直白而又强烈地对一个男人表现出来那种神情。他一直都认为,即使是一个男人狂恋一个女人,大约也不会表现得如此急迫和饥渴吧。男人就一定是泥做的吗?女人就一定是水做的吗?那还真不一定,他想。
后面的节目就不怎么精彩了。
在零零星星地有人陆续退场的时候,桂卿看见晓樱慢慢地起身,微笑着和同桌的人打招呼,似乎要离席的样子。于是,他也赶紧向同桌临近的人致意,表示自己要早走一会。他想在饭后和她一块出去散散步,聊聊天,这既是出于一种礼貌,也是出于一种尊重,更是出于一种情感的需要。想到感情上的需要,他觉得自己近日来真是虚伪到了极点,不知道会惹她厌烦吗?
“你吃完了吗?”他跟上她的步伐,亲切地问道。
“吃完了,你呢?”她停下脚步,热情地应和道。
“嗯,一样,出去走走吧?”他建议道。
“嗯,好吧,”她甜甜一笑,继续往前走去,然后又补充道,“正好消化一下,哦,今晚我吃得有点多,可能是胃口太好了,平时我很少这样的,看起来人多就是容易吃多。”
“为什么?”他还是执着地问道,并没注意到她的解释,“是不是邵书记的歌声增强了你的食欲?”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嗯,还行吧,”她格格笑道,在迷蒙多彩的灯光下露出一小排整齐光洁的牙齿,并没有感觉到空气中的点点凉意,“看来,当领导的都得有点看家本领,不然的话,那就很无趣了。”
对于无趣这两个字他总是很在意的,或者说是一种永远的痛,他最恨无趣的人了,也害怕自己无趣。
“是啊,官场中也有不少文人雅客,”他一边提醒她注意酒店大门口来来往往的车辆,一边并不怎么有针对性地回应道,“你比如说,现在的市委书记柳传书,他的书法就很好。据说他还是中国书协的会员,出版过个人书法选集呢。他的不少作品还应邀在韩国、日本等国家展出,并且被一些喜欢他作品的人收藏……”
“看起来,你很了解的样子嘛。”她热情而又嘲讽地说道,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只要她开口,任何时候都是晴天。
“报纸上说,”他絮絮叨叨地说道,“这个人既像一位温文而雅的谦逊儒者,又像一位才思敏捷敦厚率直的长者,具有独特的思维方式和成熟的人格魅力。他平时说话,总是给人一种信任、踏实和亲近的感觉……他在异常繁忙的公务之余,倾心摆弄书法和诗词,并且成绩斐然,令人敬佩。在他身上,既有行政领导的思想智慧和企业家的敏锐眼光,又有书法家舞文弄墨的优雅情怀,处处闪耀出最具个性的创新精神和智慧光芒……”
“哎呀,请问你在背书疙瘩吗?”她仰脸问道。
“嗯,你不觉得这些评论很有趣吗?”他反问。
“好吧,确实很有趣,”她一边赌气似的说着,一边很快就进入了一种欢快舒畅的倾听状态,像是被催眠了一样,“既然如此,那就继续吧,市委书记的义务宣传员。”
“展开他的一幅幅作品,”他接着义务宣传道,“有的酣畅淋漓,大气磅礴,给人以震撼内心的力量之美;有的风姿绰约,姿态翩翩,如嫦娥舒袖,给人以温和婉约的柔性之美;有的用墨浓淡相宜,挥洒自如,充分体现出大自然的纯真;有的奇崛险峰,纵横捭阖,表现出欹侧之姿,横斜之态……”
“你应该用陈铎的声音来描述这一段。”她建议道。
“要是用赵忠祥的呢?”他打趣道。
“你觉得《话说长江》和《动物世界》,哪一种风格更适合你刚才说过的内容?”她问道,带点挑战性。
“还是《话说长江》吧,只要你喜欢,”他不想再说俏皮话了,觉得这样没有任何意义,加深不了他和她之间业已存在的那种特殊感情,“其实,关于柳传书的情况,我是听我一个伙计给我介绍的,他就在咱青云报社工作。他曾经有一回心血来潮,声情并茂抑扬顿挫地给我朗诵了刚才的一段,所以我才记得那么清楚。你不知道,我这个伙计太有才了,远在我之上,简直是我的老师。”
“如果你怀疑一种东西,”她突然有感而发道,“那么就去多念几遍与之有关的文章,直到能够熟练背诵为止。这时,你会很惊奇很意外地发现,凡是你能背诵的东西,都已经刻在你的脑子里了,你都会本能地对它坚信不疑。”
“你放心吧,老同学,”他开玩笑道,“我会把你发给我的那些诗词统统背诵熟练的,绝对能做到张口就来,一字不差!”
“哎呀,你怎么这么讨厌啊!”她也完全不能免俗地嗔怒道,像所有正常的女孩子在这个时候都应该本能地表现出来的那样,“老是把很严肃很正经的东西,搞得这么不伦不类的,让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喜也不是,烦也不是。”
“我明白,我应该说远不说近,谈古不论今的,”他似笑非笑地讨饶道,“不能随便往你身上乱扯。”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说话间,两人已经从酒店位置向南边的市区中心方向走了大约二三百米的样子,然后转过十字路口又向东走了差不多七八百米长的一段距离,就到了湖东区大名鼎鼎的欧洲风情一条街了。欧情街是前两年湖东区招商引资的一大力作,其建筑样式因为秉承一贯低劣庸俗的奇葩审美水准,所以毫无例外地模仿得极为粗糙,极为失败,使得整条街道看起来显得不伦不类非驴非马的,让置身其中的人每每认真起来都有一种想要迅速呕吐的感觉。既然走到了这里,又久闻这条所谓的欧情街是湖东区传说中的红灯区,所以他心里不免有了一种想要穿街而过的想法。他见她并没有任何停滞不前的意思,所以就领着她穿过路口继续往东走去,向那片不停闪烁着五颜六色霓虹灯的步行街走去。
除了一楼门店外面那一根根正方形的仿石头柱子,还有五楼顶那一个个金字塔形状的蓝色尖帽子,这条所谓的欧情街就再也没有任何一个地方能体现出人们想象中的欧洲风格了。除了数量相对较多的洗脚房、洗头房、按摩店、理发店和棋牌茶室、酒吧之外,欧情街两旁的店铺和别的地方也没什么两样,无外乎日用百货、服装鞋帽、洗化用品、地方小吃、干鲜水果等这些常见小店。
街道上来来往往的各色人等,在秋天迷人夜色的笼罩之下,在不停闪耀的霓虹灯的照射之下,熙熙攘攘,络绎不绝,显得喧嚣嘈杂而又热闹非凡。此刻,有她陪在身旁,他感觉心里踏实了不少,至少不用担心那些衣着暴露的小姐会热情洋溢而又赤裸裸地招呼他,而只管好好地欣赏和领略一下都市夜晚的繁华风情了。夜晚的秋风是凉爽的,他的心情也是凉爽的。
“要是街道两旁再种上些大树就好了,”他多此一举地想道,“不然的话,白天恐怕就太热了。”
她的目光也时不时地停留在那些涂脂抹粉妖艳动人的小姐身上,像看西洋景一样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她们,同时又根据这些小姐们的行为举止,在脑海里仔仔细细而又天马行空地勾画着她们的不同人生。有些小姐是露肉的,白白的肥肥的肉,有些小姐是露骨的,直直的细细的骨,有些小姐是露笑的,甜甜的腻腻的笑。
她从未想过,会有这么一天,确切地讲会有这么一晚,她会陪着这样一个人,来逛这样一条街。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101章

“这些女的身材真好!”晓樱本能地感叹道,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因此声音也显得格外小,如同蚊子哼哼一样,“而且都很漂亮,底子都很好,真是没想到啊。嗯,身材不好的,长得丑的,或许根本干不了这个吧。”
“如果是自愿的话,”她越发显得有些脱离本性了,于是又忽发奇想地微笑着向桂卿问道,“那这算不算凭劳动吃饭呢?”
“只要灵魂是高尚的,”桂卿有些心虚地调侃道,同时言语中又带着几分认真和几分执着,他大约已经不是他本人了,“那么,单纯出卖肉体和出卖其他劳动相比,并没有什么高下之分,而且这个行当的历史非常非常悠久……就是从前,青楼女子也分为卖艺不卖身的艺妓和卖身不卖艺的色妓两种。比如明末清初秦淮八艳之一的董小宛,就是一位可歌可泣的绝色女子。她虽然出身卑微,命运坎坷,但是处在那样一个激烈大变动的时代,她和顾横波、李湘真、李香君、柳如是那些姐们,能够同情东林党人,站在复社后期领袖陈贞慧、侯方域、冒辟疆、方以智、吴应箕、黄宗羲一边,支持他们的正义行动,还是非常难能可贵的。当清军南下,她和丈夫逃难江南时,耳闻目睹了清军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江阴大辟、嘉兴剃发等等血腥暴行,对满清的民族屠杀和民族侮辱行为特别痛恨,劝冒辟疆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跟满清贵族合作。比起那些降清的冯锉、王铎和金之俊之流,还有洪承畴、吴三桂和阮大城之流,她的品格就显得极其高贵了……”
“其实,以董小宛的性格和才情,她似乎更适合当一个闺阁诗人,而不是去做一个迎来送往的青楼名妓,”她若有所思而又沉静坚毅地说道,完全无视周围的喧闹和嘈杂,“当然了,这一切都是命运使然,就她当时那个情况来看,也只能这样了。不过,和同为秦淮八艳的另外几个薄命红颜相比,她的结局总起来说还算是比较幸运的。在清军占领南京之后,秦淮八艳风流云散,柳如是自沉未遂,卞玉京、李香君、寇白门出家修行了,顾横波随龚鼎孳去了北京,郑妥娘随杨文聪殉难于贵州,陈圆圆被战云裹挟而去……”
“唉,一想起古代那些著名的美人,总是给人一种心碎和窒息的感觉,”他有些无病呻吟故作高深地感叹道,“可见这绝色美貌对于女人来讲,似乎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事,一个绝色美女想要平平淡淡地过一生,都是一种奢侈。”
“要是搁现在,碰上董小宛那种虽然才貌双全品格高贵,但是却出身卑贱从业下流的女人,你愿意和她在一起吗?”她出其不意地笑着问道,语气中夹杂着一些温柔挑衅的味道,仿佛要通过这种奇怪和出格的问话,来冲淡街道两旁的风尘气息。她忍耐这种焦灼的风尘气息已经好久了。
“其实你这个说法不对,”他一本正经地纠正道,同时眼睛柔和地望着一个面容清秀、肤色较白、嘴角微翘,留着一头瀑布般褐色长发,穿着一袭半透明半截黑裙的站街女孩,“不存在我愿意不愿意的问题,而是人家肯不肯的问题。说句难听话,我连给人家董小宛那种才女提鞋都不够格,更不要说什么我是不是愿意和人家在一起的话了。人家的如花美貌,人家的风流才情,人家的坚贞品格,哪一样是咱这种粗劣之人能够望其项背的呀?噢,当然,我说的这个咱,当然不包括你。”
“包括我又何妨呢?”她用清澈似水晶莹如玉的眼睛凝望着街道东头那座横跨一条南北方向小河的汉白玉石桥,可怜兮兮而又不无自嘲地低声道,并且丝毫不在意他听了此话会有什么不一样的看法,“其实说到底,我们还不是一样吗?既活得如此虚情假意,身不由己,又是如此的自以为是,充满盲目的乐观……”
两人又慢步向前走了一会,并没有走进任何一家店铺去逛逛,尽管每一家的店主好像都很热情。忽然,他偶一抬头,发现前面石桥背面上站着的一对男女看起来特别眼熟,待他再仔细一看,发现他们竟然是彭云启和徐荣,而不是他一晚上都在预感的邵继清和蒲艳萍。是这一对,而不是那一对,虽然也是一对。
“咦,不对呀?”他一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生硬地将脸转向一侧,好像看见了小姐的交易现场似的,一边不经意地纳罕着,并喃喃自语起来,“他怎么会在这里呢?而且,还和她在一起?”
“怎么,碰见熟人了吗?”她一边善解人意地开玩笑道,一边在脑子里进行着各种奇奇怪怪的想象,“要不要我和你保持一定的距离,省得人家误会啊?”
“嗨,那有什么啊?”他若无其事的笑道,“不过是碰见了俺单位的一个人而已,他好像是在陪着他女朋友闲逛呢。”
“那不是,就是桥上那两个人,”然后他边说边很小心地指给她看,“穿米黄色T恤衫和土黄色裤子的那个,他和我一个办公室。旁边胖一点的那个女的,估计是他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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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那不是徐荣吗?”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不禁也感觉有些诧异,于是脱口道,“和咱一起来开会的。”
“真是出奇了,”他哑然失笑道,“你认识她?”
“当然了,”她随即回道,“当时文科班一共就三个班,还都挨着边,你说谁不认识谁啊?”
“你们熟悉吗?”他忙问,然后想了片刻又嘟囔道,“噢,应该不怎么熟悉,一路上也没见你们两人说话。”
“我也就是知道有她这么个人而已,”她很委婉地解释道,好像对徐荣也不是特别感冒,“我估计她对我也是这样,眼熟面花的。或者,人家虽然认得我,但是并不想和我说话,这也有可能。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以前上学的时候,几乎和个哑巴差不多。”
“噢,那我就放心了。”他嘴上如释重负地说道。
“你现在也不怎么爱说话啊,”他心里却是这样想着的,“除了和白郡在一起之外,或者还包括和我在一起。”
“你有什么不放心的吗?”她“噗嗤”又笑了一下,表示她确实没弄明白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没什么,嘿嘿,”他突然非常开心地羞涩着笑道,恶俗得要命,“我想告诉你一个秘密啊,那就是,我,和那个徐荣相过亲!这个,恐怕你想不到吧?”
“什么,她?”她做出一副异常惊讶的样子,紧紧抓住天赐良机,用十分搞笑而又嘲弄的口吻叹道,“等等啊,让我理理头绪。嗯,那么,容许我冒昧地问一句,到底是谁看不上谁的呢?”
“你觉得这还用问吗?”反问或许是最好的回答。
“当然要问了,”她直直地快速回道,“因为我确实搞不清楚,你们之间怎么会有这种让人啼笑皆非的缘分呢?相亲之缘也是缘啊,你承认吗?多么有趣的事情啊!”
“你这样问,我会不好意思的。”他倒是实诚。
“我相信这一点,”她忍不住继续笑道,好像过了这次机会,今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可笑的日子了,真是笑一次少一次,“不过呢,我还是感到十分好奇。桂卿,你能不能满足一下我的这种猎奇的心理呢?另外,那个男的,我怎么看着也有点眼熟呢?他到我们店里买过东西没有?”
“他应该没去过你们店吧,”他有些疑惑地说着,稍过片刻,他又用十分肯定的语气补充道,“对,没去过,我们办公室的蓝主任一般都是亲自去干这些事的。你应该发现,最近我去你们那里的趟数也少了很多,甚至说这种机会都快绝迹了。”
“哼,你还知道啊!”她多情地嗔怪道,这个可爱的举动一下子勾起了他身上的情欲,点燃了他心中的爱火,他不能不动心了,否则就和一块石头没有什么区别了。
“好吧,我错了,”他坦承道,“以后我会经常去找你的,不买东西也去,只要你不反感。”
“反感?”她将细嫩柔软的脖子一歪,调皮而又深情地说道,“怎么会呢?就怕你架子大,不肯常来。”
“想不到你这么聪明的人,”他莫名其妙地说道,简直有些匪夷所思,“居然也说出这么不可思议的话来,真是太见外了啊。”
“既然如此,”她又问道,“那你为什么要说‘只要你不反感’这种话呢?要知道,我也感觉有些不可思议啊。”
“好了,我明白了,”他将手一摆,表示认输,同时向她使了个眼色,“咱还是往回走吧,反正石桥那边也没什么好玩的了。”
“是不是情人见面,分外眼红啊?”她挠了他一下。
“随你怎么说吧,”他有些负气地说道,好像并不急于洗白自己,甚至觉得被她善意戏弄戏弄也是一种异常珍贵的乐趣,“我反正是问心无愧。另外,直接告诉你吧,省得你把这个事老是当个心事,是人家没看上我,行了吧。”
“嗯,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她低下头,小声地说道,“都不知道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做出这种决定。”
“咦呀,你可别这么说!”他想也没想,就立马口气严肃地阻止道,“叫人听见会笑掉大牙的。我现在是光棍一条,叫花子一个,要嘛没嘛,一点根基都没有,哪里配得上人家啊?你要知道,咱县民政局的局长是她亲哥,县委组织部的副部长徐伟是他亲叔。有这种关系垫底,你用苯心眼想想,人家也不可能看上我呀!”
“可你是潜力股呀!”她说得真好笑。
“你和白郡真不愧是一对好闺蜜啊。”
“嗯,此话怎讲?”她疑惑道。
“这话她也说过。”他解释道。
“噢,怪不得我看你听着有些起腻呢,”她笑嘻嘻地自我解嘲道,“原来白郡已经走在我前边了。嗯,她的眼光确实挺毒的,看问题就是准,哈哈。”
“存心想破坏今晚这美好的风景,是不是?”他笑道。
“哪里啊,开个玩笑而已嘛。”她心情愉快地说道,同处在初恋中的任何少女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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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一条大约一公里长的欧情街,桂卿和晓樱两人逛了有一大半,很快就要到头了,却在快到石桥的地方折返回来了,只是为了避免同不喜欢的人碰面。
“既然你们没成,那你怎么不接着找啊?”她在往回走的时候主动问道,并且自信这是对他最亲切的一种关心形式。同时,她觉得这也是他比较感兴趣的话题。此刻,她既想表达出自己心中思虑已久,痛下决心才勉强考虑清楚的关于两人关系的最终界定,又要考虑对方那难以捉摸、令人着迷、有着无尽幻想空间的内心感受,因此就显得有些不会说话了,只能是想起什么就是什么。说她乱了方寸也未尝不可,她又不是神,怎能不犯错?
“对于相同的大家都能看见的非常客观的事情,不同的人都会有不同的看法,有时甚至是截然相反水火不容的看法,何况是对不同的本身就有争议的事情呢?”他没头没脑地说道,好像没理解透彻她的意思,“对人也是如此,同样还是那个人,只是观察者换了,就会得出另外一种全新的看法。你说,晓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究竟哪个看法是真的,哪个看法是假的?要在茫茫人海中去寻找那个和你看法趋近一致的人,你知道有多难吗?”
“你是指徐荣吗?”她天真地仰着脸问道,继而又叹了口气小声念叨着,“唉,你还是绕不开她呀。”
“你觉得她漂亮吗?”他问,眼睛看着一片虚无之处。
“嗯,还行吧,”她慢慢地说道,仔细地斟酌着用什么词语更合适,同时又轻轻柔柔地回头往石桥的位置看了一眼,发现已经找不到那一对男女了,“仔细想一下,还是挺有女人味的,况且她又是那么丰满诱人,对吧?”
显然,她不清楚究竟该怎么表达才能不让他生气,不让他误会。同时,她心里还有些不服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处处考虑他的感受,而不是完全按着她自己的想法来。为此,她特别生自己的气,觉得自己太没有出息了,轻易地就在内心深处最不能示人的一处空间里,做了对方的俘虏,而且还是那么的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尽管对方也许并没有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或者认可和接受这一点。她失去了自己的骄傲,或许永远都找不回了。人若不犯贱,怎么会爱上另一个人?只要贱得心甘情愿。
她甚至都要哭出来了,好像处在了孤立无援的绝境一样,而这种绝境是她长年累月幻想出来的,因而又显得极为真实可信。此刻,她特别希望能够得到他的帮助和支持,哪怕只是一个微笑,一个眼神,一个手势,就足够了。她觉得自己的要求是那么的卑微渺小,任谁都会可怜她同情她,并进而毫不犹豫地满足她的,否则,就是她心中的苦受得还不够,她身上的罪受得还不够。自己不够可怜,旁人何以可怜?如同自己不够可爱,旁人何以去爱?
“爱情不仅使人盲目,而且还使人悄悄地失去自我,慢慢地沦为奴仆,”她试着冷笑了一下,企图使自己已经有些发热的头脑能够沉静下来,继而她又换了个角度想道,“女人总是生活自己的幻想当中,不愿意去接受哪怕是近在眼前的已经确切无疑的现实。就像董小宛,她在人生最后的日子里,对于冒辟疆是否真正被她的柔情所打动一事,已经不是那么在乎了,因为在她的心里,冒辟疆也不过只是她为自己编织的一个绚丽爱情之梦的载体罢了。其实,她一直就活在自己的梦里,并且固执地相信自己就是这个浪漫爱情里最幸福的女主角……那么,人,尤其是女人,尤其是像我这样的女人,到底是为客观世界而活着,还是为主观世界而活着呢?这个问题必须要想清楚,不然我一定会痛不欲生的……好吧,眼前这个人,这个似乎和我没有什么特别关系的人,他能治愈我心头的创伤吗?那深到骨髓永难弥合的创伤。我或许太脆弱了,或许太渴望能够强大起来了,真希望老天能够赐予我一种神秘的力量,让我充满自信,充满阳光,给我健康的身体,高尚的灵魂。我祈祷,我只能祈祷,除此之外,我还能干什么呢?但愿他不会笑话我,不会鄙视我,不会,永远不会,忘——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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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不可怕,可怕的是被遗忘。”她想。
“我并不认同你的看法,”他直截了当言简意赅地说道,就像要向谁示威一样,且非如此不可,“其实,我接受不了她那种类型的人。当然,我不是说人家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事实上恰恰相反,正如你所说,她看起来确实挺丰满诱人的,只是,我确实欣赏不了她的那种风格,完全欣赏不了,这就没治了。”
“你是不是对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感到特别困惑?”她强打精神道,同时努力压抑着心头的悲凉和憋屈之感,仿佛他嘴里说的那个人就是她,只是她。
“对,我承认,有些事情我理解不了。”
“这有什么理解不了的啊?”她突然开口高声嘲笑道,既嘲笑她自己的懦弱,也嘲笑对方的直爽,好像此刻她谁也接受不了似的,同时对自己的口是心非惊叹不已,“情人眼里出西施啊,这句话你总不至于不知道吧?笨蛋!”
“是啊,在这方面我确实很笨,”他扬起脸来,两眼散发出柔和坚毅的光辉,神采奕奕地说道,同时深刻而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灵魂深处最隐秘的琴弦已然被“笨蛋”这两个字拨动了,继而发出一阵异常欢快激昂的乐曲,“在大街上随便拉出一个女人来,几乎都能当我的老师。你看,满大街这些五花八门形形色色的情侣们,他们都是多么幸福多么快乐啊!的确,只要是处在热恋当中的人,谁会在乎别人的眼光呢?这是他们天然的权力,就像一个皇帝在自己的花园里,逍遥自在地欣赏着醉人的美景一样,和其他任何人都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其实,你能够放下的东西越多,那么从本质上来讲,你所能体会到的富裕感和充实感就越强烈……其实,我觉得,我一直觉得,我们又何必去刻意地躲避别人呢?好像做了什么偷事一样。这不对,该避让的是别人,或者该怎么样就怎么样,根本不用想那么多……”
听到这里,在朦胧夜色里,她那张俏丽娇小的脸,忽然变红了,更红了。然后,她就完全不知道后边他的嘴里究竟说的都是些什么话了。接着,她浑身战栗着,两耳轰鸣,整个人像是被抛到了半空中一样。她觉得,自己的两条腿又麻又软,几乎迈不动步子了。她是如此的期待,又是如此的惧怕,因而感觉所有的一切都是虚幻的,凌乱的,难以置信的。
“桂卿,我不能很好地理解你的话,”她磕磕巴巴地说道,显得有些语无伦次,仿佛是第一次遇见他,“我是说,有些事情我还是不能接受,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
“接受什么?”他不解地问道,一脸的困惑和着急,像个赤露露的人,没羞没臊的,“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复杂,你只需要认可就行了。嗯,就像我一样,承认就可以了。对于我,就是这样的,你懂吗?就是说,我很想和你一直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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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觉得这条街道很漂亮吗?”他紧接着补充道。
“很漂亮,很漂亮,”她的脸红得更厉害了,喘气也有些不对劲了,声音也开始颤抖了,“不过,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得理解,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二话没说,鼓起勇气拉住了她的手,领着她就向西边的街道入口处走去,也就是他们进来的地方。从哪个地方进来的,就回到哪个地方去,这是他的逻辑和做法,一贯的,难以改变。
她的那只手啊,他怎么能够忘记呢?
“让满街的小姐们羡慕去吧,就是被彭云启和徐荣看见又如何呢?”他一边紧紧拉住她那只温润修长柔若无骨的小手向前走着,一边意气风发喜不自禁地想着,“哼,所谓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说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形吧……”
她猛然间清醒了,于是紧紧握住他的手,同时心里竟然有了一种想要痛哭一场的冲动。是应该感谢他的牵手呢,还是应该痛恨他的牵手呢?她很快就为此陷入了极度的幸福和迷惘当中,并且感到痛苦万分和不知所措。她好像已经失去了最起码的思考能力,只能任由他支使和摆布,这是相当神圣而又具充满刻骨柔情的,也是相当危险的而又会遗患无穷的。她想要反抗,想要挣扎,却在仓促间发现自己早已丧失了反抗和挣扎的能力。不过她很快就明白过来了,这一切完全不是她想要的,也不符合她事先预料的情景,万事都被她自己搞砸了,就像一列高速行驶的火车,毫无征兆地偏离了既定的轨道。航向偏了,就要纠正过来,这是原则问题。
“不能让他误会,这会毁了他,也会毁了我,”她一边不由自主地加快步伐,以便能跟上他前行的脚步,一边忧心忡忡地想道,心里像是被插上了一把钢刀,整个身子就像是被扔进了烈焰腾腾的大火当中,“不过,我又怎么能忍心放手呢?这实在是我朝思暮想的人啊,除此之外,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我去留恋,值得我去体验,甚至值得我去怀念的呢?我愿意放弃身边的一切,只要老天能让我获得片刻的宁静,这不是我所能承受的,也不是我应该承受的,为什么我一定要处在这种可悲的境地?”
“他并不了解我,他并没有看透我的内心和我的灵魂,这显然是不行的,这还远远不够。他就像一个懵然不知的牧童一样,只是牵着他家的牛儿站在一所幽静宅院的大门外,不经意地往门里看了那么几眼,就做出了一个这么重大的决定。是的,他如此快乐,如此冲动,这完全是一种误解,是一种想当然,所以也注定是一场悲剧。”她这样想着,又觉得身体各个部位都显得疲惫异常,酸痛得很,整个心儿也都碎了,甚至碎到了就算神仙来了也无法重新拼接和恢复的地步……
“万恶的张桂卿,你又何必这样张狂呢?”她在心里痛骂道,怎么也不肯绕过他,仿佛有多深的世仇一样,“你真的有这个必要吗?你这样一来,又将置我于何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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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间,两人牵着手儿已经快走了几十米远,好像经过这么一阵轻狂而得意的奔走,就能逃离人世间所有的烦恼和忧愁一样。因为他们两人谁也不能平平静静地接受彼此已经牵手的现实,都觉得这是一种极大的罪过,很不成熟,很不理智,所以他们很快就察觉到,不能再这么继续牵手快走下去了。这样是绝对不行的,因为天生就缺乏一种神圣的仪式感。等到两人激烈动荡飘摇不定的内心稍微平静了一些之后,他们终于重又放慢脚步,装模作样地仔细欣赏起两边的风情来,想以此来冲淡刚才的冒失和鲁莽。
“你知道吗,”他强装镇静地说道,想要驱除刚才的糟糕情绪,让他难受的情绪,幸福竟然是如此可怕,他真没想到,“有个叫李燕杰的著名演讲家,我在上大二的时候有幸听过他的演讲。他在那次演讲中曾经说过,山阻石拦大江毕竟东流去,雪辱霜欺梅花依旧向阳开。对于这句话,我一直不能忘记,一直觉得很好。现在,我就是这种心情,整个的就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一点都不假,一点都不假。”
“远望方觉风波小,凌空乃知海波平,是不是?”她无限深情而又特别矜持地说道,同时将被他紧紧握住的手轻轻地抽出来,然后下意识地藏到身后,生怕再被他夺去,并且直到此时,她才愕然发现并清醒地记住,那是自己幸运的左手,不是不幸运的右手,“你一定想不到吧,白郡也曾经听过他的演讲,而且在写给我的信中,就提到过这两句话,所以我也记住了。”
“我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一定程度的伤害。”他突然严厉地说道,并用无所畏惧的目光注视着她。这吓着她了。
“你是指什么?”她接着问道,并且毫不在意对方的严厉和直率是否会伤害到她,不仅如此,她甚至还特别欣赏他那种不合时宜的表情,“是我的态度,还是我说的话?”
她显然已经爱上他了,不然怎么会不反感他呢?
“你的话,”他觉得有些话只有直接说出来,才是对她最大的尊重和爱护,“和你的行为,都在确切无疑地说明一个问题,你的心思不在这里。别让我那么劳心费力地去猜,好不好?有些事,我想了很久,想得很痛苦,我想你应该能理解,但是当我有机会面对你的时候,我却不得不下狠心说出来,不然我会悔恨终生的。凭你的聪明和智商,是一定能够想得到的,长久以来我心里一直在想着什么,对不对?”
“对不起,桂卿,我是无意的,”她黯然失色道,然后又把刚才抽回来的那只手递过去,“我向你道歉——”
“不,错的人是我,”他突然间失去了人生全部的精神和兴趣,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伸出右手去礼节性地握住了她的左手,然后有些颓然地说道,“李燕杰的话确实很能鼓舞人,他很高兴别人叫他李连杰……”
“等等,你不肯接受我的道歉吗?”她更加不安了。
“其实你并没有什么错啊,”他有些着急了,于是抢着道,“我说的全是真话,我从不说谎……”
“握紧我的手吧,”她神色凝重且一脸肃穆地命令道,同时,那一双俊美无敌的眼睛里突然闪现出一道奇异夺目的光彩,在那道摄人魂魄的光彩里,又似乎饱含着祈求和哀怨的成分,“记住今天晚上吧,因为生命的脚步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他以为,如果他是一个女人的话,一定会当场泪流满面,并且心里充满了无尽的哀伤和忧愁,只可惜他不是,因此就不能给予她那种不可描摹的殊荣,尽管他心里很想。
想和做,是两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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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秋分那天,鹿墟市中院关于唐建华一案的终审刑事裁定出来了,最后认定青云县检察院指控的经济诈骗罪名不能成立,而且此裁定为终审裁定。这一裁定结果令唐家的人松了一大口气,因为这意味着该案的刑事诉讼已经彻底终结了,剩下的就是民事诉讼了。当然,对于这个结果,唐建华心里跟明镜似的,那就是已经升任市法院副院长的白正源在这里边出了大力,否则的话,这个时候他早就应该进监狱去吃不花钱的饭了。他觉得,虽然该案民事方面的官司还没打完,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估计最终的情况还是比较乐观的,因为有白正源这个贵人在台上。
大恩不言谢,是指不能光用嘴头子去干巴巴地感谢,而是要用实际行动去感谢,对于这个道理,唐建华是明白的。经过和老婆陈燕蓉几回彻夜不眠反反复复地计议,最后他决定邀请白正源象征性地拿出一部分资金来,入股他的建筑公司,以此来作为酬谢。经过一番虚情假意的推让之后,白正源最后欣然同意,拿出20万元来入股唐建华的建筑公司,并且占有公司10%的股份,而且是以他小姨子何翠的名义入的股。同时,他还暗示,他会在下一步的民事诉讼中,继续不遗余力地帮助唐建华。
当唐建华走出白正源办公室的时候,他非常难得地让司机把他拉到湖东区最有名的解放公园去逛了一圈。他觉得自己这个刚从地狱里被解放出来的人,去逛一下解放公园,还是非常有必要的。
在公园里一进门的大道两旁,栽种着两列高大优美的栾树,树上的叶子疏疏朗朗的,呈现出满眼醉人的金黄色,树下的地面上,也洒满了缤纷的落叶。桂花已经在绿叶的掩映下悄悄地绽放了,散发出阵阵或明或暗的清香。成片成片的薰衣草正处在一生中最美好的季节里,它们一株一株地互相争抢着,把身子挺直,好向天空展现出最动人的一面。石榴本该是成熟了,但是公园里的果子向来是留不下的,所以早就被人摘去了,只留下一些不起眼的疤痕。五颜六色的菊花和月季花,以及高大艳丽的美人蕉,此刻都开得正好,让人根本感受不到红衰翠减玉露冷冷的意思。
他在公园最东边的一小块池塘跟前停下来脚步,然后点上了一颗烟,细细慢慢地抽了起来。池塘里满是半黄半绿的荷叶,充满了萧瑟冷清的意味,确实很贴合他此时的心境。他脸上的皱纹不多,但是每一条都很明显,都很倔强。皱纹与皱纹之间的皮肤上,全是星星点点的黑头,使得他本来就发黑发红的脸庞显得更加沉郁和灰暗了。他的唇形很好,棱角分明,线条优美,与人中和下巴上早晨刮得十分干净的铁青胡茬相映衬,显得整个人特别的深沉稳重。他出神地望着池塘里那一方灰绿浑浊的水面,不时地眨眨那双牛马才有的长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忽然有一种伤心欲绝疼痛难忍的感觉袭来。于是,没多久,他就忍不住留下了两行滚烫的热泪。他的眼白已经发黄发灰了,他黑色的瞳仁已经浑浊不堪了,眼角的瘀肉似乎也更加肥厚壮大了。
他明白,世界依然还是清澈的,只是他的眼睛已经看不到这些了。他也曾和张道武一起拉过毛驴车,因此知道驴在最难过的时候也是会流泪,就像现在的他一样。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人和驴一样,除非马上就要死了,不然的话,根本就别想消停,”他在抽了一根烟之后,才想明白了这个对他来讲非常深刻,但是多年以来他却从未认识到的道理,同时他又顺着这个思路继续走下去,“甚至说,有的时候,人过得还不如驴呢。哦,更有的时候,连猪狗都不如……”
经此一役,他想不颓废都不行。
这场天上掉下来的官司,这场无妄的牢狱之灾,让他深深懂得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如果没有权力的庇护,那么金钱带来的只能是祸害,钱在权面前,狗屁不是。想通了这个最浅显也最深刻的道理之后,他才开始琢磨起眼前最要紧的三件事情来,即二儿子唐星强追求副市长武剑锋的女儿武蔚然的事,重修伏虎山甘霖庙的事,还有给他的小媳妇和私生子在北埠市买房子上户口的事。
常言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遭遇的这次人生灾祸虽然切切实实给他本人和整个家庭带来了极大的痛苦和悲伤,也使他糟蹋了不少银子,但是却在另一件事上给他带来了意外的惊喜,那就是他的二儿子唐星伟受这件事情的刺激,居然下决心去追求他的同学武蔚然了。要知道,武蔚然可是原任青云县委书记,现任鹿墟市副市长的武剑锋唯一的女儿啊。能和大权在握官运亨通的副市长结上儿女亲家,能抱上这样一条大粗腿,对于整个唐家来说,绝对是一桩极为划算的买卖,也是一种无上的光荣。
“这个二小子,还真是个人才哩,”他挺了挺脖子,往池塘了吐了口唾沫,狠狠地嘟囔道,像极了一个陕北人,“看他平时闷闷的,不怎么爱说话,其实他心里都有数啊,知道关键时候该怎么去做。嗯,这家伙比他哥强一万倍……”
“只要他能把副市长的闺女追到手,就是去卖血,我也得支持他!”经过一阵没有任何起伏和曲折的考虑,他终于心情愉快地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于是暗暗地给自己鼓劲道,“更何况,听说这家伙下一步还想要干常务副市长,那肯定少不了要花钱的。怪不得我那个老伙计说,天底下最划算的买卖,就是往当官的身上砸钱了,白正源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啊。唉,只可惜我明白得有点晚了!不过能明白过来也不算晚,比到死了都不明白强。”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至于重修甘霖庙的事,其实在他春天从看守所出来之后没多长时间就着手进行了,而且工程进展的还算顺利。眼下他需要考虑的是,怎么样采取措施抓紧时间,尽快赶在9月底之前完工,以便让竣工典礼赶在国庆节这一天。在资金上,他理所当然地得拿了大头,尽管他完全可以一个人出钱包下来整个工程,但是为了照顾村子里老少爷们的面子,象征性的募捐还是不能少的,不然的话,最后他虽然出了钱出了力,恐怕还是免不了要背上个“烧包”的骂名。在人员方面,他是请的村支书陈向辉出的面,让他挑头来干的这个事,尽管对方只是挂个名而已,并没出什么钱,也没出多大的力。当然了,不管是明的还是暗的,该有的好处他一点也没少给陈向辉。名和利这两样东西,都得规规矩矩地送给白正源的这个两桥,连襟,这是不能动摇的一个基本原则。田福安也被拉了进来,因为他是个能人,活动能力很强,小嘴也会说,而且他还开着饭店,在那里吃饭比较方便。至于老二唐建国和老三唐建英就更不用说了,都是自家的兄弟,既然是他这个大善人出钱来操办这样光彩留名的好事,当然不能少了要给自己的亲兄弟脸上贴贴金。像村主任秦元豹、电工秦元停、太阳能厂的老板张道新、陶瓷厂的老板陈向明这些人,包括地痞牛三这样的角色,统统都被他拉进重修寺庙的领导班子里来了,他图的就是这个浩大的声势,就是这个浩大的动静。他无数次心情激动地认为,既然是积德行善的好事嘛,当然是参与的人越多越好了,他不仅不怕别人说他逞能好胜,相反,还总是担心知道这事的人不多,了解的人不够呢。
关于他的小媳妇刘莺莺在北埠市买房子的问题,以及他的私生子唐星星上户口的问题,这个事让他很伤脑筋。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包括他的老婆陈燕蓉在内,家里的人对刘莺莺和唐星星的存在都是心明肚知的,只是不愿意明着谈论这事罢了。他从来也没觉得在外边找情人养小蜜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更何况这个刘莺莺还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唐星星可是他的第三个儿子呀,正儿八经老唐家的种,所以他认为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忽视刘莺莺娘俩的利益。当然,一山不容二虎,小媳妇刘莺莺和她的孩子是绝对不能在青云县生活的,甚至也不能在鹿墟市生活,这是陈燕蓉的底线,对此他清楚得很。为了两头兼顾,一直以来他都是把刘莺莺母子安排在北埠市生活,他自己两头跑。反正他手里有的是钱,而且刘莺莺也乐得在大城市领着孩子过逍遥日子,因此这种一夫二妻式的局面他倒是维持得很好。现在他面临的最棘手的问题就是,唐星星到底怎么上户口以及他明年怎么上小学的事。这个问题必须得尽快解决掉,而不能再临时性地凑合了,否则的话,就是刘莺莺嘴上不说什么,他这个当爹的心里也不好受。他知道,女人的事都好说,无非就是用钱砸,而孩子的事就难办多了,一定得认真对待。
他颠来倒去地琢磨了半天,抽掉了好几根大中华烟,也没想到哪里有合适的关系合适的人来处理这事,最后都有些灰心泄气,想要暂时放一放了。就在他准备起身离开解放公园这个位置比较偏僻的小水塘时,他的脑子突然灵光一现,不知怎地就想到了张道武的闺女张桂芹。
“对啊,我怎么把她给忘了呢?”他一拍大腿,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恍然大悟道,“听说他找的那个对象怪有本事的,在栏山区政法委工作。嗯,据说这小子的家庭背景很厉害,估计办这点事应该不成问题。而且还有一点,据说桂芹这个小妮子也不是个一般人,本事大得很,自己还开了个培训学校。嗯,在北埠虽然我不认识几个人,可是张桂芹认识的人多啊,她对象认识的人多啊,更何况她还有个当官的老公公……”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想到这里,他突然又怨恨起大儿子唐星伟来,觉得他真是瞎了熊眼了,居然把张桂芹这么好的女孩子给甩了,太可惜了。他刚想骂大儿子两句来解解恨,又猛然意识到,如果张道武的闺女张桂芹成了他的儿媳妇,那么她又怎么能有机会嫁给北埠市栏山区的那个人呢?而如果没有这层关系,他自己又有什么好办法来解决唐星星的户口和上学问题呢?如此这般地计算了一阵子之后,他又打起精神来劝慰自己,一切都是老天注定的,用不着过于生气,万事都随它去吧,只要自己尽力了就行。对他来讲,信命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他信的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张桂芹本来该是他儿媳妇的,但是最后却阴差阳错地嫁给了北埠的那个家伙,在这一点上他确实觉得特别别扭,心里很不是个滋味。不过说到底他毕竟还是个生意人,一切想法都本能地围绕着利益转,所以要打破面子上的障碍也不是一件多困难的事情。一想到六年前的那段时间,为了各自的女人,两个年龄几乎完全相当的女人,他和唐星伟爷俩一个暗着一个明着,往北埠市没遍数地跑的情景,他的脸一下子就变红了,红得就像一大块煮坏了的烂猪肝。他平生居然也会觉得羞耻,真是太罕见了,所以他才脸红的。
“幸亏在那段时间里,没和大孩在北埠直接碰见,要不然的话,那可真成了天大的笑话,”这个身材高大的农村土包子略微羞愧地自言自语道,同时很快又感觉到自己这样想不免有些过于卑微下贱,且有失男子汉大丈夫的尊严了,于是又立马骄傲地换了个神态,继续嘟囔道,“爷俩又不是玩的同一个女人,有什么了不起的嘛,这都什么社会了,谁还在意这些?再说了,就是张桂芹这个小妮子嫁给我本人,她也吃不了什么亏嘛。瞧张道武家穷得那个熊样,我能看上他闺女,那就是他的福气。”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没钱,一切都等于零!”他又回身往池塘里吐了一口浓痰,才感觉到一丝难得的爽快,所以就忍不住神气活现地冷笑道,“趁着现在有钱不享受,那才是标准的傻货,标准的憨熊呢。玩不动也得玩,不然死了多亏呀……当官的怎么了,又有什么了不起的?不也是一个鼻子两个眼吗?我就不信,还有用钱砸不下来的人!她张桂芹再精再能,就是有三头六臂,恐怕也禁不住我三句好话一撺掇一奉承,更何况还都是一个庄上的,我和她爹关系也不孬。另外一点,不管是在北埠,还是在青云,谁又用不着谁呢?我手指缝里漏下的一点,就够她吃多少年的了,哼!”
经过一番自我动员和安慰,他认为事不宜迟,这三件事都要赶紧着手操办,所以随手就将手头的烟往池塘里一弹,就火急火燎地离开解放公园了。他打算放飞自己了,从此以后,并且抱着吃一口是一口的不正常心态,或者说是正常心态。反正就是那么回事了,他还在乎谁什么?谁还在乎他什么?

楼主:苏晓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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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9-03-12 16:49:29

更新时间:2019-06-03 11:2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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