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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樱记》(原创长篇最新整理,共3部,约180万字,人物约300个)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104章

随着原有建筑的整体破落和损毁,甘霖庙的香火多少年来就不怎么旺盛了,或者说是几乎截捻了,除了十年九不遇有个别人家,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来这里烧烧香,拜拜早已灰飞烟灭的什么神之外,平日里根本没人来这里。要不是不知从哪里跑来个稚顽老和尚一直义务守着,恐怕这里早就成了孤魂野鬼或者飞禽走兽幽居栖息的地方了。现在,有了唐建华这个痴迷而又低调的本土建筑公司大老板的倾力奉献,再加上以北樱村老百姓为主的大多数乡民的大力支持,经过各类能工巧匠们长达7个多月的辛勤努力,古老而又破落的甘霖庙终于重新焕发了生机,顺利竣工了。
国庆节这天上午,正是举行甘霖庙竣工典礼的日子,天气也仿佛知道了大家那激动万分的心情一样,竟然好得有些出奇。漫山遍野的松柏,在明媚而又温和的阳光照耀之下,显得更加油光可鉴苍翠欲滴了。山脚下零零星星地几十株桃树和石榴树上的叶子,也都停止了由绿转黄的脚步,似乎想要把夏天的繁盛带到遥远的冬天去。寺庙里里那些老旧石头上的爬山虎叶子,好像红得更加鲜艳夺目不容忽视了。站在伏虎山的最高处放眼远眺樱峪水库,整个湖面就像洒满了碎碎的金子……
修庙领导班子成员们所能邀请到的有头有脸的各路神仙,都兴致勃勃地赶过来了,他们是今天出席竣工大典的主角。附近村庄的男女老少们也都纷纷跑过来看这百年不遇的热闹景象。还有不少善男信女在典礼开始之前,就已经跑到新落成的大殿里,去烧过香拜过佛了。像卖糖葫芦、棉花糖、江米糕和儿童玩具的小商贩们,也都提前知道了消息,早早地赶来占据了最好的位置,准备多卖一点东西。特别是主持修庙的那一帮子人物,在这个抛头露面的重要场合,一个个更是忙得满面春风,不亦乐乎。整个伏虎山前都沸腾起来了,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热烈的喜气。虔诚地怀着一颗颗世俗而又淳朴的功利心的人们,虽然一大早就打破了伏虎山沉寂已久的宁静,但是秋日五彩斑斓生机盎然的伏虎山,包括眼前这座披着盛装重获新生的甘霖庙,也极大地净化了人们焦灼多年的不安心灵。人的精神,总是要找个寄托之处的。
竣工典礼之后的招待酒宴,照例还是安排在田福安的云湖山庄里。一切还是老规矩,在最大最豪华的房间里,由村里的人头唐建华、唐建国、唐建英三兄弟,以及陈向辉、陈向明弟兄俩,还有秦元豹、张道新等人,陪着镇里的人头黎遇林、王卫东、熊英杰等人。这桌的主陪是村支书陈向辉,副主陪是村主任秦元豹,主宾和副主宾则分别是镇党委书记黎遇林、镇长王卫东,搞得好像这个盛大的工程离开他们这些领导就铁定都干不成似的。其余的和竣工典礼沾着粘着的各色人等,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像一群群没头没脑的鸡鸭一样,不时地来回乱窜,嘴上吵吵闹闹的,但是仔细一瞧却一点都没乱。一到了吃饭这个事上,每个人都能无师自通地准确而又恰当地找到自己的位置,根本不用别人操太多的心,他们让别人操心只是好显得自己重要罢了。整个云湖山庄此刻就像一个庞大的蚂蚁窝或蜂巢一样,所有的蚂蚁或蜜蜂都在条不紊而又热火朝天地忙碌着、说笑着、打闹着,尽情享受着这顿天赐的盛宴。
在主桌上,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各种冠冕堂皇的敞面话说过之后,大家就陆陆续续地进入了亢奋状态,五花八门的话匣子就开始纷纷打开了,正如到了一定的温度,锅里的水自然就会沸腾,到了一定的年龄,人自然就是春心萌动。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熊书记你说,去年夏天,田老三的饭店开业的时候,你吃完饭干熊去了?”资深的山村老帅哥秦元豹一边用眼角蔑瞪着陈向辉,一边故意大声戏弄道,好像这个话题他说起一百遍也不觉得乏味,“你要不说,就干起杯子里的酒!”
“阿豹,你不要谝能,”熊英杰大嘴一咧,似笑非笑地点头道,“你腚上有几根毛,我还不知道吗?要说起来,你才不是什么好和尚呢。你等着吧,今天你要是不让我心气顺溜了,回头看我怎么收拾你,我非撸得你淌沫不行,我让你能!”
“能让大熊书记收拾收拾,那可是一种难得的荣幸啊。”秦元豹舔着个老脸赤裸裸地奉承道,同时又瞥了一眼陈向辉弟兄俩,小人就是小人,怎么也装不出君子的样子。
“谝能不要紧,只要不谝熊能就行,对不对?”黎遇林神采奕奕、居高临下、不紧不慢地插话道,轻而易举地就把全桌原本就让人乐不开支的气氛给迅速地引爆了。他亲自证实,领导的水平就是高,旁人不服是不行的,除非旁人级别更高。
熊英杰面红耳赤地想要争辩几句,结果又被一阵更加狂浪的笑声给淹没了,只能仰着个大花脸干笑。他敢刺挠秦老三,但是却不敢回击黎遇林,因此只能保持沉默,省得再次成为大家谈论和揶揄的对象,毕竟他是心虚的,有些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来来,大家都动动筷子,这个小鱼皮花生调得不错,”众人笑过之后,熊英杰拿起筷子翻弄着一盘凉菜,笑嘻嘻地劝道,“鱼皮,好东西,呵呵。”显然,他想刺激大家回忆起关于“鲤鱼鳞”的笑话,以换取某种心理平衡。
不过,众人谁都没理睬他,只管继续夹菜喝酒,尽管大家都想起了那个曾经的笑话,不能忘的笑话。
“我看了,咱这边的人再能,还是能不过南蛮子,”唐建华巧妙地换了个话题,放声道,“大伙好不容易投资的两个钱,有一大半都被他们挣去了,真是气人。”
“噢,你是说修庙的事,”唐建英一边大口扁腮地嚼着一块浑身上下到处都汩汩冒油的大肥肉,一边急不可耐地嘟囔道,“这个我懂啊,我以前可没少给那些南蛮子打交道,这些家伙行事最刁了,他们不光大把大把地挣你的钱,还打心眼里看不起你。”
“那还要再提,”一向沉稳从容的张道新接道,再一次显示了他那老练成熟的行事风格,“这些家伙,人家吃的就是技术饭,谁叫咱这些熊人不会干那些巧活的,活该伸着头叫人宰。”
“道新说得对,”在这种场合从来都寡言少语的陈向明赞同道,“你就拿陶瓷厂来说吧,厂里哪回建大炉,最后都是把大钱花在了这些南蛮子身上。我前前后后安排了多少人,让他们明着暗着地跟他们学,结果这些笨熊就是学不会,你说憋人吧?唉,没法,人家要的价再高,最后也得请他们来干。所以说,我走到哪里都讲这句话,没有技术可不行,不能光知道出憨力,出憨力的能挣几个钱啊?别管到什么时候,还是有文化有技术吃香。”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就是啊,”唐建华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大眼睛附和道,“你说像这些檐子柱子了等等,还有那些描描画画的活,姐,咱就是找不到人能干,只能花高价请蛮子来弄。人家说几个钱就是几个钱,咱明知道这是个当也得上,也得伸着头去让人家来砍。不过呢,他们干的活也确实厉害,不管什么,都弄的有模有样的。”
“厉害什么呀,”唐建国仗着和唐建华是一个娘的,所以也不怕他生气,直接抢话道,“大哥,我说句话你别不爱听,其实这些王八蛋比猴还精呢,他们干的活,你从外表看好像怪好,苗俏得很,其实内里一点都不扎实,都是糊弄人的,只管一时,不管一世。要说干工程,还是咱这边的人实诚,虽然干出来的活不一定好看,但是肯定结实呀,不像蛮子净给你玩虚的,绕死人不偿命。”
“你就说我手上戴的这块表吧,”还没喝多少酒,脸就已经红得像关公一样的王卫东镇长慢慢地说道,“上回我看走得有点慢了,就到金碧大厦一楼修表的哪里去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结果那个家伙只斜楞着小眼看了一下,就给我说是缺乏保养的事。我心想,该保养就保养呗,所以就问他需要多少钱。结果那孩子张口就要1000,而且还不还价,还说走到哪里都是这个价。”
“你是大老板,他看你是有钱的主呗。”秦元豹嘿嘿笑道,一脸幸灾乐祸开玩笑的表情。
“我一想,要是不保养的话,这表就不能带了,白糟蹋了这么好的东西,所以我只能认栽了。”王镇长怒气冲冲地说道,使得整个酒桌上的人都无一例外地深刻领会到了他当时的愤怒和憋屈。蛮子果然坑人,大家一致认为。
“你有什么办法,全县就那么几个修表的,还都是他们一伙的,”唐建国解释道,“你明知道他们事先都商量好了,合起伙来宰人,但是你也没法。归根到底,还是咱这边的人不聪明,不愿意钻研这些技术,所以只能干看着人家抢钱。”
“抢钱倒还无所谓,”王卫东情绪激动咬牙切齿地说道,完全失去了一镇之长往日的气派和风度,“关键是这些家伙赚着你的钱的时候从心里还看不起你。恁不知道,当时那个王八蛋的眼神有多欠揍,又是嘲笑又是日囊,还沾沾自喜的,弄得我当时真想拿板凳砸死这个龟孙!就那点小聪明,还不好好地藏起来,真难揍!”
“王镇消消气,”秦元豹嬉皮笑脸地劝道,“俗话说,龙游浅滩被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这种势利小人就那么点狗出息头,咱不能和他们一般见识。要不他怎么是个摆摊修表的,你怎么是个日理万机的镇长呢,对不对?再说了,要是因为这点事气瞎了奶,回家就没法喂孩子了,哈哈。”
“俺没有王镇长那么好的表,所以也就不用上那个当了,对不对啊?”唐建国一脸憨厚地开玩笑道,显示了一下他的存在,“看来还是戴块电子表省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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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个表还是个小事呢,”黎遇林故作深沉而又轻飘飘地开口道,仿佛因为自己社会地位较高,所以承受伤害的能力也跟着水涨船高了,“我这个眼镜才有意思呢。今年过年的时候,我正好去北埠办点事,觉得自己的眼镜有点旧了,也看不大清楚了,就顺便在一家比较豪华的眼镜店配了个眼镜。说起来价格倒也不贵,也就是3000来块钱吧。结果呢,有一回我正好去咱县人民医院找眼科的丁大夫办点事,我就让他帮我看看,我的眼镜到底值多少钱。好家伙,他看完之后一张口吓了我一大跳。他说,你这个镜片,我100块钱能进10副,保证和你的一模一样。我的乖乖来,你说坑人不坑人?坑得简直都没谱了,没边没沿了。所以说,这些王八蛋,真该好好地治治他们,忒黑了!”
“黎书记,你这还是走过南闯过北,见多识广的人呢,都被坑成这样,那些普通的小老百姓还不得被他们坑死啊?”陈向辉好半天没说话,此时才慢腾腾地抓住机会道,“而且还有一点,我觉得眼镜这个东西,应该属于医疗器械之类的,就好比是医生给病人开的药一样,怎么能随便让私人给人乱配呢?俺家陈香的眼,都是让这些街头配眼镜的龟孙王八蛋们给弄得越来越近视的。这里边的道道,我也是吃完亏上完当,后来才知道的。其实说到底,他们又不是专业的医生,他们懂个狗屁啊,都是在哪里瞎配。他们本来没有那个度数的镜片,就拿更高度数的镜片来糊弄人,反正害的又不是他们自己的孩子。这些蛮子,其实都是一伙的,挣的都是丧良心的钱,早晚不得好死!”
他在无形当中,又把对绑匪深深的仇恨,发泄到了那些无良眼镜店主身上,而且还是那么的强烈,那么的坚决。一提到陈香,他的心又在滴血了,那种痛不欲生撕心裂肺的感觉又毫不留情而又无边无际地涌上了心头,令他很快就忘记了刚才说过的话。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他连忙端起酒杯自饮了一大口,同时感觉自己再也没有能力和心气,去端好村支书的架子了,而端不好这个架子,他就和普通的村民没有什么区别了。装×,早晚有累的时候。
关于蛮子的话题,大家讨论得很激烈,但是讨论到最后,大家也承认一个基本的事实,那就是绝大多数蛮子还是很讲道理的,只要你能用他们的规则治服他们,当然,这是在不冒然使用武力的前提下。因为修庙的钱被蛮子挣去了一大半,所以大家心头有恨也是可以理解的,何况又都敞开肚皮喝了很多庆功酒。大家临散场的时候,又刺激了一番唐建国在寒冬腊月的夜晚给他媳妇孩子烤鞋垫子的光荣事迹,又奚落了一番稚顽老和尚越发见长的头发,说他不像个和尚,倒像个道士等等,才带着只浓不淡的酒气各自离去。
那时,天色已近黄昏,残阳如血,云层似火,天空显得格外耀眼夺目,整个修葺一新的甘霖庙,包括整个郁郁葱葱的伏虎山,都笼罩在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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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傍黑玩吃晚饭的时候,唐家的人忽然接到了一个令所有的人都无法接受的噩耗,那就是才干了四个月矿长的唐建国,在骑摩托回单位值班的路上,出了交通事故,被一辆无牌小轿车撞死了,确实是被撞死了,被撞死的确实是他……
刚刚出钱出力跑前跑后地和村里的几个名人一块操持着修完甘霖庙的一个大好人,一个不管见了谁都笑脸相迎热情打招呼的好劳动力,怎么突然就被汽车给撞死了呢?难道说一心积德向善,净干修桥补路这样好事的人,也会遭到这样残酷无情的报应吗?是不是因为他和四老憨的关系好,被四老憨招走了呢?是不是他现在混得太好了,所以连老天都忌妒了呢?唉,老天爷啊,你到底长没长眼啊?村子里所有淳朴善良的人们,无不心情沉痛而又疑惑不解地这样想着,同时纷纷想念起这个人往日里叫人心疼的种种好处来。村里有不少人后来都在他的葬礼上落下了同情的眼泪,哀伤的眼泪,这是很不寻常的,为一个不是近亲属的人落泪。
是意外,还是谋杀,这个人人都想搞清楚的问题,直到唐建国坟头的草都长得很高很高了,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正如世间一切类似的问题一样,谜底或许永远没有解开的那一天了。这件事对唐建华的打击有多大,特别是对唐建国的媳妇大白脸牛家兰以及他的独生子唐坤的打击有多大,在唐建国的葬礼可以看得一清二楚,连三岁小孩都能看得出来,二娘们家的天算是彻底塌了。
平日里满脸都铺满横肉,一点都不面善的大白脸,并没有为丈夫的去世留多少眼泪,也没有人看见她怎么样嚎啕大哭或者茶饭不思,她更多的时候只是像一个没了头魂的呆鸡一样,任由他人安排支使,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刚烈和跋扈。在唐建国入土下葬的时候,他家锅屋里的煤气罐不知怎地,竟然莫名其妙地着起火来了,结果把整个锅屋烧得面目全非惨不忍睹的。有些老年人私下里就说了,这可能是唐老二的魂回来作的怪,因为他不想死,他觉得心里亏得慌,他还挂念了家里的老婆孩子……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105章

国庆节也是闻景结婚的日子,作为他最好的朋友,桂卿和凤贤一道,早早地就跑去帮忙了,因此桂卿并没捞着参加同一天举办的甘霖庙竣工典礼,尽管他也很喜欢看热闹。
不知不觉中就到了中午开喜宴的时候了,闻景安排桂卿帮忙端盘子挨桌敬酒。凤贤对此颇有微词,他叼着个小烟乐呵呵地冲闻景笑着抗议道:“怎么的,兄弟,不让我端盘子,是不是嫌我长得不好看,给你丢人啊?”
“行了,知道就别吱声了,”闻景摆出新郎官的派头,板着脸戏谑道,“别人不揭你的短,你就不要自己再揭自己的短了,况且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值得你到处宣传。”
“那行,我就只管喝我的小酒了。”凤贤满不在乎地说道,然后就去和同桌认识不认识的人胡吹海聊去了,快活得像一头生命力极强的苍蝇,只可惜生命周期太短。
到了晚上的场,因为有人替换了端盘子的角色,桂卿才得以和凤贤坐到一起喝酒聊天。他和他,一天吃了两场。
“你这家伙,算上这顿,一共吃了人家三顿饭了,”桂卿在凤贤跟前一坐下,就伸出三根手指头比划着,刺激他道,“而且只花了100块钱。”
“你不是也吃了三顿吗?”凤贤当然是不饶人的。
“你别在那里胡扯八连了,我只吃了两顿好不好,”桂卿反驳道,“中午那顿我一口菜没捞着吃,一口酒没捞着喝,光跟着这一对狗男女搞服务了。另外,喜烟你也没少拿吧,伙计?”
“端盘子干活的时候想到你了,”凤贤嘿嘿笑道,“等晚上干真事的时候,就不带你玩了。”
“猥琐男一枚!”桂卿直言道。
“龌龊男一个!”凤贤顺口回击着,然后突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情,于是继续言道,“不过,我再猥琐也不如恁办公室的那个家伙猥琐,他才是天生的纯种贱男呢,而且血脉优良!”
“哦,是不是上回让人伤自尊了?”桂卿一边冷笑着,一边用极其亲昵的口吻嘲弄道,“不过这孩子确实不惹人喜,居然能当着你的面说出那样的话来,我看也显得忒无耻了。你看看我,我就不是那样的人,我心里明明是那样想的,但就是不直接说出来。”
“你这家伙多闷骚了,心眼子多多了,”凤贤鄙夷道,脸上依然是笑着的,“我明白,你和他根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就他那个假聪明真愚蠢的熊样,我睡着了都比他能,你知道吗?”
“那你当时怎么不堵他的?”桂卿问。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噢,狗咬我一口,我再咬狗一口?”凤贤难为着脸笑道,想来心里也是很不舒服的,“那我和狗还有什么区别?你别看我当时嘻嘻哈哈的,净顺着他的话来,对他的侮辱不当回事,其实在我心里,我早把这孩子打入十八层地狱了。对付这种不知天高地厚又没教养又不懂反省的人,就得先顺着他的思路来,不能当场和他抬杠辩论,更不能呛着他刺激他,只能让他继续在无知且无耻的道理上不知不觉地走下去,直到有一天,他被硬茬子给好好地收拾一顿为止,懂吗?我相信这一天不会太远的。”
“你可真够阴的啊,哈哈。”桂卿点头笑道,眼神里全是喜悦爽快的意思,同时他还想起了彭云启调戏梁光洲的妹妹梁静的事,愈发感觉彭云启这厮不可理喻了。狗,果然是狗。
“过奖了,过奖了,”凤贤嘴角一歪,玩世不恭而又意味深长地笑道,“这叫因人施教嘛,所谓到什么山唱什么调,见什么动物学什么叫,凡事不能太教条了。”
“你不知道吧,这家伙据说下一个月要结婚。”桂卿由闻景的婚礼,忽然想到了彭云启马上要结婚的事,所以就不由自主地提起了这事。说到这里,他不禁感觉心里有些堵得慌,就像刚刚吃下一只活蹦乱跳的癞蛤蟆,而那只癞蛤蟆还在他胃里一个劲地想往外跳一样。彭云启结婚的对象竟然就是那天他和李晓樱在欧情街见到的徐荣,这事确实太有戏剧性了,以至于搞得他在彭云启得意洋洋地宣布这个消息时候,心中瞬间就凌乱不堪了。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究竟该怎么面对这样一种令人啼笑皆非的结果,而这结果在彭云启看起来居然还幸福得要命。他推想,徐荣的心里应该也是十分高兴的,这也应该算是一种比较好的结果吧。难道还可以有另外一种结果,比这更好的结果?他想不出来,也就不想了。
“他结婚关我屁事啊!”凤贤非常厌恶地脱口而出道,似乎想要把桂卿胃里的癞蛤蟆再给拽出来,慢慢地把玩一番,然后再给送回去,“不过你就不一样了,明明恶心得要命,还得乖乖地去掏钱喝喜酒。嘿嘿,谁叫你们是一个单位的呢,踩上狗屎甩不掉了吧?真是活该啊,你这贱人也有今天,没招了吧?”
“一个曾经在大庭广众之下肆意侮辱你的人,”桂卿决心好好地刺激一番凤贤,这个嘴上死硬死硬的怪才,“一个侮辱完你而又毫无愧疚之色的人,现如今不费吹灰之力就春风得意喜气洋洋地要娶县委组织部副部长的侄女,县民政局局长的妹妹了,你不觉得应该替人家感到高兴一下吗?你的度量不会那么小吧?”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什么,这孩子这么牛吗?”凤贤终于肯认输了,他瞪起小眼来,吃惊地问道,“我的乖乖,不简单啊。”
“而且,人家一把掏清,”桂卿顺流而下,又狠狠地打击了凤贤一下,把好人做到底,“在新开发的世纪城小区,买了一套120平方的房子。怎么样,听着过瘾吧?”
“我靠,别看这孩子本身不怎么样,说话办事什么的都让人烦,不过他倒是有个好爹呀,”凤贤终于矜持不住了,立马卸掉伪装多时的铠甲,转而大声地感叹道,“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啊,老妈妈上厕所,不服(扶)不行!”
“武大郎玩夜猫子,什么人玩什么鸟,”桂卿非常不屑地耻笑道,“有些事累死你,你都想不出来还能这么干。前一阵子,俺单位的会计去交电话费,结果发现姜局长屋里的电话费明显高出平常一大截子,就感到不大对劲。会计就把事反映给了俺办公室的那个蓝主任。蓝主任,你也认识的,他就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就到邮电局把通话记录调了出来,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凤贤就是绷不住。
“除了给一个手机号打得最多之外,剩下的全是国内长途,而且全都是姜局长不在单位的时间段里拨打的。”
“哦,那肯定是有人偷打的。”
“对啊,蓝主任为了搞清楚这事,就悄悄地用姜局长屋里的电话,拨打那个手机号,结果是一个女的接听的,而且那个女的张嘴就说,你又用这个号给我打电话了,也不怕你们局长逮着你。你说这事搞笑不搞笑?他和她事先前也不设个暗号什么的。”
“那个女的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徐荣吧?”
“嘿嘿,聪明,偷打电话的人就是彭云启,那些国内长途都是他打给他大学同学的,”桂卿不厚道地笑道,“按理说,这家伙家里也挺有钱的,犯不着去用局长的座机打电话啊?”
“他怎么能捞着进局长的屋呢?”凤贤抢话道。
“有一回蓝主任安排他去姜局长屋打扫卫生,他抽空下楼去,到外头就把局长屋里的钥匙给配了一把,而且他这个人特别精明,都把局长的行踪摸透了,都是算准了局长不回来的时候,才进去打的电话。他那个脑子,我给你说,几乎就是电脑。”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我的乖,这得是什么脑子、什么胆量、什么下三滥的性格,才能干得出来这种事情啊?”
“我没说嘛,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那最后怎么处理的?”凤贤巴巴地问道。
“蓝主任心善呀,”桂卿接着道,“就没往外公开说这事,而是直接找个理由把姜局长屋里的锁给换了,算是暗着给他点明了这事,给这孩子留了点脸面。”
“真××是个世间少有的人才!”凤贤骂道,然后又想起了国庆节之后参加积极分子培训班的事,“哎,对了,这回县委党校举办积极分子培训班,你捞着参加了吗?”
“捞着了,”桂卿略微自豪地答道,盲目得有些可笑,“不过这回我算是捡了个漏,沾了人家姜局长的光。当时蓝主任去找姜局长商量名额分配的事,人家姜局长直接就说了,桂卿跟着我干了这么长时间,小青年一直干得都不孬,这回给他一个名额吧。这不,就是人家姜局长一句话的事,咱连一盒烟一瓶酒都没给人家送,人家就主动把参加培训的名额给了咱。”
“行啊,伙计,”凤贤高兴地说道,也是同喜同贺的意思,两眼放光,“能参加培训,就说明这事基本上就差不多了。另外,我给你说,这个事就和两个人相亲见面一样,也是看缘分的,这充分说明啊,姜局长这个人和你还是很投缘。”
“对,看来只能这么解释了,这也是机会赶得巧。”
“唉,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凤贤感慨道,“无福之人跑断肠啊,是你的,终归还是你的,不是你的,硬抢也抢不来。”
“问题是,压根我也没想着去抢啊,”桂卿不失时机地叹道,有些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意思,“就是这样,还被彭云启这家伙无缘无故地刺激我一顿呢。”
“他又放什么屁了?”凤贤瞪眼问道。
“他说凡是那些参加工作之后再入党的,”桂卿原原本本地转述道,“都是没什么本事的人,有本事的人早在大学就入党了,再有本事的,人家高中就入党了。”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这孩子说话怎么这么憋人的,这也有点忒揍瞎了吧?”凤贤忍不住骂道,然后很自然地就想起了报社里的一个和彭云启基本上属于同一类型的家伙,于是就兴致勃勃地絮叨起来,“哎,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了俺办公室的一个另类奇葩,我讲给你听听啊。这家伙是年后从新闻部调到我们专题部来的,当时社长给他谈话的时候还专门安排过他,让他跟我好好地学学怎么跑新闻,怎么选题,怎么写好稿子什么的。结果这家伙来了之后,不仅好高骛远眼高手低,什么屁活都不知道干,而且不管对什么事还都喜欢评头论足指指点点的,差点把我气死。”
“你不理他就是,干嘛生那个闲气啊。”桂卿劝道。
“就是啊,就凭恁哥我那像大海一样宽阔的胸怀,怎么会和这种无知之徒一般见识呢?”凤贤稍显激动地回道,“我见他也是个不入路的熊货,干脆就采取冷处理的措施,把他彻底地挂起来,什么活也不让他干,一个字皮都不安排他写,连跑腿的事也不让干,随便他玩,让他玩足玩够。”
“他自己觉不着吗?”
“他要是有那个觉悟,就不会一开始弄那个熊样了,”凤贤嘲讽道,总算是出了点气,“其实他的心思我也看透了,他主要怕如果他主动提起安排他工作的事,我就会没好歹地支使他,所以他才故意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他曾经当着我的面抱怨过,说新闻部的王主任,整天把他支使得和三孙子一样,他早就想揍王主任一顿了,要不是他心眼好、度量大、有涵养的话。”
“那要这么说的话,你和那个王主任是整翻一个啊。”
“那是啊,这是不同的领导风格和领导艺术问题,”凤贤有些自鸣得意地说道,也不觉得这样会累,“只有无能而自私的人才靠着领导的身份和级别去硬压着别人干活呢,而像恁哥我这样的,完全是靠实实在在的人格魅力和以身作则身先士卒的实际行动,来带动和影响大伙的积极性和主动性的。我和那些我看不起的人不一样,绝对不一样。我就是我,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怎么当好头,主要还是性格问题。”桂卿轻轻笑道,并没有理会凤贤的俏皮话,算是敲了对方一小闷棍。
“对,你比如天天早上,俺屋里的卫生要么是我这个当主任的亲自打扫,要么是另几个同事打扫,反正这个弱智从来都是无动于衷,脑子里根本就没有打扫卫生这一块。有时候屋里来客人了,也是我或者别人端茶倒水的,他就和个瞎子没什么两样。至于那些像复印或者装订个材料之类的小活,要是别人都不在的话,都是我亲自干,他就是站在一边闲着屁事没有,也不知道会过来搭把手。总而言之,他就是这么一个连油瓶子倒了都不知道扶起来的好人,你说是不是个另类奇葩?”
“他天天就那么闲着,他自己不难受吗?”
“可不是嘛,”凤贤无奈地笑道,都有些疲沓了,“人家从来那天起,一直到现在,就那么一直心安理得地闲着,一点到晚屁活不干,还木麻不觉的。有时候他实在无聊了,就出去到大街上溜达着玩,连给我说声都不说,抬腿就走。发展到后来,人家干脆整天整天地不来了,就是偶尔高兴了过来冒个泡,然后过不了一会又出去了,整个儿就和一匹没人管的野马一样。”
“那,他这是上的什么班啊?”桂卿感慨道,有些想不通,“还天天和真的一样,领着和你差不多的工资?”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106章

“唉,我就当他是团空气吧,”凤贤叹道,看来也是实在没法了,“他爱咋的咋的,咱闲得惹他打喷嚏啊?无非就是我和别人多干点活而已,反正又累不死人。再说了,你也知道,恁哥我闭着眼就把那些活给干了,根本就累不着我,呵呵。”
“他一开始就是这样吗?”桂卿继续问下去。
“哼,他到我们专题部来的第一天,就把有些话给我摆明了。他说他能力一般,水平不高,希望我多照顾照顾他,多体谅体谅他。他那个话一听就是让我少给他安排活的意思,我当时一眼就看出来了,但是我没说什么。然后他接着就给我抱怨说,前几天新闻部的王主任给他安排了个活,他根本就没法干,王主任还硬安排他干。他说他当时都想拍着桌子骂王主任,你××××的,心里没点熊数,这样的活也安排给我!噢,我一听,才知道原来这家伙是这么个熊玩意啊,那行,我知道了。我心说,既然王主任都用不起你,那我就更用不起你了,对不对?所以,从那之后我就把他当祖奶奶一样给供起来,我就当他不存在了……”
“唉,各人有各人的造化,”桂卿酸酸地叹道,也不知道再说什么才好,“最后人家也不一定混得比你差啊。”
“但愿,但愿,”凤贤不无讥讽地笑道,“据说啊,地摊杂志上说,那些敢于向领导说不的人,都不是一般人,人有的时候,就是要敢于说不,敢于拒绝,才有可能获得尊严和地位……”
“唉,老黎,地摊杂志上的话也能信吗?”桂卿摇头晃脑地卖弄着劝慰道,“再说了,从来都是能受苦乃为志士,肯吃亏不是痴人啊,你千万不要被他带沟里去了。”
“嗯,言之有理,有一腚(定)的道理,”凤贤由衷地赞同桂卿的话,然后又连讽刺带挖苦地接着描述道,“说到这里,我又想起来一个事来,也挺可笑的。这伙计刚到俺办公室第一天,就嫌电话机太旧了,垃圾桶太烂了,给他配的办公桌抽屉都坏了等等,而且他还问我,怎么屋里连个洗脸盆子都没有,你这个主任怎么当的?把我直接给问晕了。”
“他第一天就敢这样?”桂卿很震惊地问道。
“当然了,你不知道,这小子立愣得很,”凤贤继续陈述道,心情比刚才好多了,“他嘟囔半天,见屋里也没人理他,结果直接跑办公室主任那里,要求更换这些东西。”
“好家伙,真有种!”
“办公室主任当然也不能任他摆活啊,当时就告诉他了,等东西彻底坏了,不能用了,再给他换。结果这小子二话没说,回俺屋里之后,一脚就把那个垃圾桶踢烂了,把电话线的水晶头拔出来直接给弄烂,然后第二天一早又去找办公室主任了。”
“我的乖乖,这孩子真是神人!”
“神不神的咱不知道,反正人家就是这么玩的,”凤贤冷笑道,佩服得五体投地的,“第二天,办公室主任还真给他换了个新的垃圾桶和电话机,还给了俺屋一个新洗脸盆,一个新毛巾。”
“那要这么说,”桂卿哈哈笑道,“你们还得感谢他为你们争取到了利益,要不然,你们肯定还得凑合下去。”
“我们只能这样想了。”凤贤也只好笑了。
“那桌子换了吗?”桂卿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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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子肯定不会给他换,”凤贤道,“因为他的那个桌子只是有一个抽屉不好用了,其他的地方都还好好的。不过,这也没难倒他,到底他还是换了。因为俺屋里有个小伙子被借调到县委宣传部去了,平时根本就不过来,他直接把那个人的桌子和他自己的桌子给调换了。哼,你说他到底有多大的胆子?”
“不对呀,按理说这些事,他都得先给你这个主任商量商量再行动啊,”桂卿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于是便问,“另外,他怎么着也得先给那个人说一声再换桌子才行呀。”
“兄弟,这是你的想法,也是一般人的想法,但不是人家的想法,懂吗?人家脑子里根本就没有这一块,人家干这些事的时候,根本就没鸟咱这个主任。”
“你可真是碰上人才了。”
“唉,这个世界真是什么×人都有啊,”凤贤仰天长叹一声,然后思路一转,又嬉皮笑脸地说道,“那个啥,马上咱两人又该掏钱喝喜酒了。”
“噢,又有什么事?”
“闻景这伙计告诉我,”凤贤有些神秘地说道,本来不神秘的事也变得神秘了,“说等他忙完结婚的事,就打算开一家婚庆公司,你说,咱能不表示表示吗?”
“哦,是这么回事啊,”桂卿眼里闪烁着羡慕和惊奇的光彩,同时又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那可是得表示表示,都是好伙计嘛。不过,我还没听他给我提过这事呢。”
“这小子,娶完媳妇就开公司,真是双喜临门啊。”
“是不是他媳妇那边,实力比较强大啊?”
“强大不强大咱不知道,不过长得很漂亮倒是真的,”凤贤两眼闪着精光,色迷迷地说道,“我的乖来,那个小白脸,那个小细腰,那个肉嘟嘟的小腚帮子,闻景这家伙真是艳福不浅啊,连我都忍不住地要羡慕嫉妒恨啊!”
“你个二半熟,那可是你兄弟媳妇啊,”桂卿装模作样地笑道,比他正骂的人也好不了多少,“你看你,口水都流到桌子底下去了,咱别这么直接行不行啊?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明白吗?”
“适当地意淫一下难道也不行吗?”凤贤死皮赖脸地回道,“我就不信你就那么正人君子,一点都不动心?别在我跟前净充假正经的,我还不了解你吗?其实你想的说不定比我还下流呢。”
“发乎情止乎礼,懂否?”桂卿板起脸来毫不留情地回道,好像他就是个正人君子,“你个贱人,这要是在农村能放开手脚地闹新媳妇,你还不得把人家新娘子摆活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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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婚三天没大小嘛,”凤贤恬不知耻地自我辩解道,“趁着现在这个热乎劲,还能过过嘴瘾,饱饱眼福,过了今天就只能认认真真地当老大伯喽。”
“你都老苗了个妻侄,还讲究什么三天不分大小啊,”桂卿开玩笑道,“想过瘾,你还是赶紧回家找嫂子去吧,那里才是你的老根据地,熟门熟路的,闭着眼睛都找对地方,不会走错了。”
“别提恁嫂子,提起她我就头晕。”
“哎呦,有晕车的,晕船的,头一回听说还有晕媳妇的,你真能啊!”桂卿开心地嘲笑道,“看来只有见了别人的媳妇,才能治好你这个怪毛病,特别是新媳妇!”
“嗤,你懂什么呀?”凤贤直接鄙视道,然后又开始阐述起自己的逻辑来,“别人的媳妇再好,咱也只能是想想而已,又不能真去撩骚,对吧?奸出人命赌出贼,这个道理我还是明白的。所以啊,甭管外边能不能彩旗飘飘,反正家中的红旗是绝对不能倒的,这是已婚男人的底线,也是红线,不能逾越。”
“那就守着底线和红线,好好过日子吧。”
“哎,对了,”凤贤突然又问道,“你知道为什么我们要实行一夫一妻制吗?”
“嗯,你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你就直接说为什么吧,别管其他的。”
“为了资源平衡,防止穷的穷死,阔的阔死呗。”
“此言差矣,”凤贤摇头晃脑得意洋洋地说道,就知道桂卿的智商不行,“等你结了婚,过了那么几年,你就会慢慢地悟出来,这个一夫一妻制纯粹就是为了保护我们广大男同胞的根本利益和长远利益而设计的,这里边可谓是大有妙处,懂吗?”
“你干脆说你没那个本事找小三养情人不完了嘛,”桂卿不以为然地说道,“何必费那个劲去找这么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啊?”
“唉,给你说了你也不懂啊,”凤贤不无惋惜地叹道,“正所谓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啊,看来你还没到那个时候,自然也就没到那个境界。”
“老黎,你说,人为什么要结婚呢?”桂卿不甘心被凤贤如此不正经地鄙视,所以就急着问道,“特别是男人,为什么要娶媳妇呢?难道就因为一个人觉得无聊,孤单,没意思?”
“这个问题嘛,太简单了,”凤贤高兴地说道,“男人结婚无非就是奔着两个本能的目的去的,那就是办事和生孩子。前者是为了要满足个人的性欲和淫欲,后者是为了搞好繁衍后代的事情,而且前者的目的性要强于和高于后者。难道你没听说过‘结婚好,办事恣,生个小孩是个麻烦事’这句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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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照这么说,那生孩子都是办事的副产品?”
“既是目的,又是结果,”凤贤大大方方地肯定道,“或者说,绝大多数人还没真正弄清楚结婚的深刻意义时,就已经结婚了,还没真正弄清楚生孩子的深刻意义时,就已经生孩子了。所以,在结婚和生孩子这两个人生的重大问题上,我们大家都是盲目的片面的,都是没有什么思想上充分准备的。”
“人,”桂卿顿了一下,阐述道,“就像一个个突然间被抛向一条水流很急的大河里的孩子一样,还没弄清楚自己是怎么回事呢,就稀里糊涂地过完了这一生,是不是?”
“很对,”凤贤同意这个说法,“所以有个词叫人生如梦,就是这个意思,特别是当一个人临死的时候,更是会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所谓的人生不过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罢了。”
“不过,”桂卿的思路渐入佳境了,“既然我们被抛在了人生这条水流湍急的大河里,那么在活着的时候所能做的,就只有老老实实地在里面好好地扑腾扑腾了,除此之外,还能干嘛呢?”
“所以啊,既来之则安之嘛!”凤贤长篇大论道,不如此就不过瘾,不舒服,“既然是世俗的人,就要按世俗的要求来做,该干嘛的时候就干嘛,不要想太多。就像狼吃羊一样,狼就是要吃羊的,羊就是要被狼吃的,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情,凡是没办法是事情,都是道德的,都是正当的。还有,毛 他老人家曾经说过,那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句话就就很有意义,绝对是颠灭不破的真理,该反抗的时候,就得反抗……”
看凤贤在那里喋喋不休地搞长篇大论,桂卿忍不住想要再刺激他一下,于是就瞅准机会插话道:“伙计,别在那里瞎叨叨了,来猜个谜语吧,新婚之夜没有床,猜一个字。”
“嗤,日立嘛,”凤贤吊儿郎当地鄙夷道,见多识广的样子,“就是声音的音,这个算什么呀,还好意思来考我?那个,我给你讲个笑话吧,怎么样?”
“好得不能再好了,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高档货。”
“嗯,哼,”凤贤挺直瘦弱的身子板,用力咳嗽了一下,然后一本正经地胡说道,“王子和公主,从此以后过着幸福的生活。”
“嗯,完了?”桂卿问道,他想起来另一个笑话。
“对啊,完了。”凤贤答道,他也想起来另一个笑话。
“你讲的这叫笑话吗?”桂卿明知故问。
“如果这不叫笑话,”凤贤摆谱道,“那只能说明你没有幽默细胞,或者情商太低,还理解不了这个笑话的可笑之处。”
“你为什么喜欢把未婚青年男女的这么一点点可怜巴巴的美好憧憬和希望,都给撕破打碎了之后,再赤裸裸血淋淋地呈现在他们面前呢?”桂卿冷笑着日囊道,“你这个超级大变态,还好我没有一颗娇娇脆脆的玻璃心,能轻而易举地不受你的误导,能看穿你的内心的无耻和阴暗……”
“哪里哪里,”凤贤摆手道,“我只是比较直率比较天真,或者说,比较可爱而已,不值得你这样骂。”
“哦,是吗?”桂卿嬉笑着继续敲打道,意犹未尽的样子,“那么你所谓的直率、天真和可爱,都体现在了你耍的这些贫嘴上了吗?你来点正经的行不行?”
“想听正经的,那还不好办吗?”凤贤自信满满地回应着,然后又略微沉思了片刻,接着便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吟道,“比如结婚这件事,我觉得应该是:凝眸将来春心茫,娶妻当娶刘慧芳;回首当年泪眼朦,嫁人还嫁宋大成!”
“你这家伙,真是出口成脏啊,”桂卿忍不住笑道,“怎么忽然又扯到《渴望》上边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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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对这部电视剧印象深刻情有独钟啊,”凤贤歪着嘴呲着牙,得意洋洋地淫笑道,贱得吓人,“还因为我很正经啊,很正经啊,很正经啊。”
“复读机啊你,”桂卿皱眉道,“天下的男人要都正经成你这个样子,连朋友的新媳妇都惦记着,那可真是无可救药了。”
“你懂个屁啊!”凤贤将下巴一样,眯缝着小眼伸嘴反驳道,“我这是正宗的色而不淫,淫而不乱,乱而不弃,弃而不怨,知道吧?万事,哥哥心里都有数。”
“我懂个你!”桂卿懒洋洋地回击道,“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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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近两三个月以来,桂卿奶奶的病情越发严重了,都已经死过去三回了,最后一次甚至连送老的衣服都穿好了,结果却又奇迹般地活过来了。对于这种情况,老人家自己心里是非常难过的,她难过的不是自己行将入土了,也不是自己越来越难以忍受的病痛,而是一次次地折磨活着的亲人们,这是她绝对无法接受的。
为了早早地解脱,她甚至在原先还能走动的时候,偷偷买好了老鼠药,准备在熬不下去的时候吃下去。大约是两个月前,也就是桂卿因为请马玲而喝醉酒那一阵子,她曾经在一次傍黑晚的时候,准备喝下老鼠药自尽的,她甚至连凉开水都倒好了。结果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桂卿不早不晚一步赶到了,吓得她赶紧把老鼠药藏在了大桌子上的茶盘子底下了,从那之后她就没敢再走这条路。就因为孙子一次无心的举动,又在无形当中使得她多活了两个多月,而且避免了她老人家闹出一幕喝老鼠药自尽的悲剧来。
老人家油尽灯枯的那一天还是不可避免地到来了,所有能来的亲人都赶来了,无论对于将要去世的老人来说,还是对于活着的亲人来说,这都算是一个圆满的结局。
老人已经被搬到堂屋明间来了,她头南脚北靠着东墙,静静地躺在一个崭新的草苫子上,草苫子上铺着一床旧杯子。草苫子散发出来的清香味,混合着旧被子上的老年味,使得整个石板房里到处都弥漫着一种神秘的气息,压得所有的人都喘不过气来。但是,在面临亲人去世的重压之下,大家却都意外地察觉到一种将要获得解脱的神圣之感狂喜之感,有时这种神圣狂喜的感觉甚至还盖过了众人心头的悲伤和痛苦。“一个人,究竟活到什么时候才算是到了该寿终正寝的年龄呢?大约77岁也差不多了吧,毕竟有好多人,还活不到这个年龄。”大家都不免这样想着,尽管悲伤之情永别之意也是少不了的,而且还非常厚重持久,让人永生难忘。
老人家那身天蓝色的送老衣服又被桂卿的两个姑姑,秀梅和秀珍,给她老人家板板正正地穿好了。她脚上穿的是一双异常干净的白底兰绫子鞋帮的深口尖靴,靴面上的“金童玉女过仙桥”图案惟妙惟肖,异常生动。只见皭皭如银的仙桥之上,金童挑灯,玉女执伞,前面各有一狗一猫,那狗嘴里衔着一朵花,走在最前头。桥后的天空上,有一只轻盈的仙鸾在翩翩起舞,仙鸾下边的地上,窝着一头憨厚的老牛。仙桥之下的河水里,开满了粉红色的莲花,每朵莲花之上都有几只可爱的蜜蜂在辛勤地忙碌着。仙桥上面的天空中,有耀眼的太阳,明媚的月亮,还有漫天繁星以及朵朵白云。在天空和桥面之间,架有一个灵巧的天梯,那是老人登天用的工具。这样一幅人间仙境图,不仅画面协调一致,色彩搭配合理,而且制作工艺非常精湛,显示了制作者深厚的功底和熟练的技艺,也契合了亲人们对老人家无限的哀思和不舍。她的头上戴着勒子形的酱紫色寿冒,帽子前边镶着八朵栩栩如生的大莲花瓣,每个莲花瓣上都用花线插着或金童或玉女一人,金童玉女每人手里都挑着一盏灯笼。在八朵莲花瓣的最中间,绣着一大丛亮黄色的花蕊,花蕊上不时闪过丝丝晶莹透亮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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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没有一根青丝,上面闪耀着一片圣洁高贵的光辉,映射到屋子里每个人的眼里和心里。临死的老人居然会如此干净如此慈祥,居然会让人感觉如此庄严如此崇高,这让大家都感到惊奇不已。
将死的人,总是让人肃然起敬的,因为就要永别了。
其实,老人家已经绝食一个星期了,几乎连水也不怎么喝了。她忍受着巨大的疼痛,如此决绝地不再吃一粒米喝一口汤,只是为了尽快离开这个她深深眷恋着的世界,好去和另一个世界的亲人相见。她在此前曾经多次说过:“你们都舍不得我走,这个我知道,是你们孝顺,可是一件,我的这个罪,谁能替我受啊?”
“我一番又一番,死过去,又活过来,连我自己都觉得没脸见人了,”老人家紧闭双眼,有气无力地说道,言语里充满深深的自责和内疚之情,“折磨得大人小孩都不得安生,恁一个一个的,都还得上班,上学,干活,样样都不能耽误啊……”
“俺娘啊,这些事,你就不要挂心了,”张道武哽咽道,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一头老牤牛,“你就让俺都守着你吧……”
薄春英从桂芹手里接过一把蒲扇来,眼巴眼望地盯着老人家的脸看了一会,然后就把那把扇子掖到了老人的左手心里。掖完扇子之后,她悲伤地说道:“俺娘,你老人家拿好扇子,好扑火啊。”至于扑什么火,她是不知道的,也不想知道。
老人家十分费力地点点头,好半天都没说话。
“俺娘唻,你还有什么要交待的吗?”秀梅姑姑强忍泪水,瞅准机会趴在老人的耳边,轻轻地问道,“你就直接给俺说吧。”
她说完这话,就哆哆嗦嗦地将指甲盖大小的一串打狗饼子,小心翼翼地挂在老人家的右手腕上。与此同时,秀珍姑姑也含着滴不尽的泪水,用一块素净的手绢,包了一小撮茶叶,方方正正地叠好,放到了老人的右手里。这大约是最后的仪式了。
临咽气前,能有两个闺女守在眼前,真好。
“好孩子啊,”老人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了,声音也快小得听不见了,“小武,茶盘子,茶盘子底下,有一包老鼠药,你去找找,别让小孩子不知道,给拿走了,要是那样的话,可就毁了。”
薄春英一听这话,立即从老人身边站起来,跑到大桌子前面,一把将那个多处生锈的搪瓷茶盘子掀起来,果然发现了一包用油绿纸包着的老鼠药。这时,所以在场的女人们,包括老人家的三个儿媳妇刘月娥、薄春英和林秀衣,二个女儿张秀梅、张秀珍,以及她最疼爱的孙女桂芹和张倩,都已经泣不成声了。所有的男人们,包括老人的两个儿子张道武、张道全,两个闺女婿李福成、田福安,以及她最疼爱的孙子桂卿,此刻也都泪流满面了。大家都知道,老人家为了不让亲人们蒙羞,才咬着牙硬撑着不去喝那个老鼠药的,要不然的话,她早就一命归西了,也不至于又多受了这么多天的罪。在绝食之前的好长一段时间里,那个时候她老人家多少还能活动活动,病痛折磨得她一个劲地拿头去撞墙,其境况之惨,让人不能直视,不忍回忆,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觉得心酸无比。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不在跟前的亲人还有老人家的孙子张德冬、张桂明和张晨,以及孙女张德宁,老人也都把他们的名字念叨了无数遍,包括外孙和外孙女等。她在弥留之际,每念叨一遍这些不在身边的孩子们的小名,大家就都伤心难过一阵子,就都觉得老人的离去是一种完全不能接受的残酷的现实。阻止不了的事,只能任其发展了。
亲人们由着这包老鼠药,又不禁想起老人生前的种种好处来,都感觉更加心如刀绞肝肠寸断了,于是哀嚎哭泣之声重又响起,且一浪高过一浪,不绝于耳。趁着老人的脑子还算清醒,薄春英又指挥着林秀衣,用苘麻劈子将老人的脚脖子捆上。
在捆完脚脖子之后没多久,老人的意识开始渐渐变得迷糊了。她的眼皮就像两扇重重的大门,任凭怎么努力,好像都再也睁不开了,两只干枯苍白的手死死抓住手里的东西,不肯松开一点。大家都看着她逐渐不省人事毫无反应的样子,都忍不住地想要高声大哭,但是却又怕那高高的哭声打扰了老人最后难得的宁静时光,阻挡了她老人家轮回的路,所以都强忍着尽量不发出声音来,只是在悄悄悲泣的同时,默默地用眼睛紧紧盯住老人的脸庞,特别是她的嘴巴。没有一个人不希望老人家能够再睁开眼,看一下,哪怕只看一下也好。可是,她很长时间都没有动一下,似乎并不打算给众人留下什么念想或者希望。她是真要走了,总是要走的。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老人终于又开口说话了,而且气力也比先前大多了,有些异样。大家心里都明白得很,那不过是老人临死之前的回光返照罢了。尽管如此,所有的人还是都一下子都聚拢过来,心里充满了暂时的喜悦和憧憬,里边的人尽量把耳朵趴在老人嘴边,外圈的人则都侧着身子,全都凝神静气地听着老人口中发出的临终遗言。
“小大,你是当哥的,”老人家高声叫唤着,并不时地露出一排整齐的白褐色牙齿,就像她年轻初当母亲的时候,喊着自己孩子的名字一样,使得屋内所有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甚至连站在最外层的徐世林等人也能听得一清二楚,“你怎么不看好恁四兄子呀?他从小就捣蛋调皮,不听大人的话,你得管管他呀。”
“柱才,柱才,”她又明明白白地喊着她最小的儿子张道才的小名,带着无限慈爱和无限心疼的意味,略微责备地嘱咐道,“我的乖孩子来,枪炮都不长眼啊,你怎么不知道躲着点呢?”
“小武,你看看,”她又安排道,“前边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见,你赶紧去给恁哥拿个手电啊,好帮他照照路。他老实,就知道干活,有什么话都憋心里头,也不会给谁说。好孩子来,看把你给冻的,我知道,你冷,你怕黑……”
“老头子,你到底怎么看的孩子呀?”她老人家最后一次责备道,然后忽然又睁开了双眼,望着屋梁上的大燕子窝,微笑着念叨着,“俺娘,俺爷,我扶着恁吧,别摔倒了——”
片刻之后,老人终于咽气了,可真难啊。
老人走得似乎很平静,很安详,这既令众人羡慕,又叫大家向往。老人的离去,使得在场所有的人,都对死亡暂时解除了先天的恐惧,纷纷感觉死亡也不过是一件和吃饭睡觉一样稀松平常的事情。等大家真正反应过来,意识到老人确确实实地走了之后,全都呼天唤地地痛哭起来,尤其是刘月娥、薄春英和林秀衣这三个儿媳妇,她们哭得最厉害,几乎都昏死了过去。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不过多时,桂卿的两位舅老爷和两位姑老爷等人也先后来到了,众人又是一场捶胸顿足的大哭,那哭声大得估计半个庄子的人都能听见,好不凄惨悲切,难以描摹。
盖过蒙脸纸之后,张道武拿着一根和老人身高等长的秫秸,来到石榴树前多年不用的老磨盘上,由众人扶着,颤巍巍地爬上了磨盘。接着,他手拿秫秸指着西南方向,然后扯开嗓子,椎心泣血嘶声力竭地大声喊道:
“娘——西南大路背褡子!”
“娘——西南大路背褡子!”
“娘——西南大路背褡子!”
喊过之后,众人将已经瘫成一团泣不成声的张道武扶下磨盘,然后把一个纸糊的褡子在磨前烧掉了,好给去世的老人送钱。那个秫秸杆子,出殡的时候就用来当挑旗的纸杆子,由老人的重孙子,也就是张德冬的儿子张传祺来挑着……
其他诸如喝豆腐汤、成殓、吊孝、烧纸、泼汤子、送盘缠、发引、行路祭、入土等一系列丧葬事宜,不过都是按照村子里的老传统进行罢了,并没有什么新意。总之,因为老人是年近八十咽的气,而且从咽气到出殡结束的这段时间里,天气一直都不冷不热的,秋高气爽,无风又无雨,再加上地里也没什么农活,不会耽误各家的活计,所以村里人都夸老妈妈心眼好,走的时候会挑日子,连老天都跟着帮忙。因为大家都公认,按照农村的眼光来看,这次出殡基本上算是一个标准的喜丧,所以亲人们总体上来讲还是比较节哀的,毕竟活到这个年纪人能这样去世,也算是功德圆满了。
当然,这个老殡出得也并不是尽善尽美,还是有那么点让人厌烦的地方的,这主要是因为桂卿二舅老爷家的一个表叔,无意中听到了老人曾经想喝老鼠药的事,所以就坚持认为,张道武和张道全两人不孝顺,因此发誓一定要闹场。俗话说,爹好死娘难埋,娘家人要想在葬礼上找事,那简直是易如反掌,处处都是机会。尽管有两个舅老爷在那里左拦右劝,好说歹说,可还是没能有效制止这个脾气火爆的表叔三番五次的吹毛求疵横生事端。最后,当这个表叔把老张家主持操办丧事的大老总都惹火了,以致于这个老殡因为一拖再拖都快要办不下去的时候,一忍再忍的张道武拖拉着粗苯的哀棍子,不言不语地就从棺材东边冲了出来,作势要去教训一下他的这位不懂事理的亲老表。这位表叔一看这阵势,连两耳塞满棉花一心守灵,是事都不过问的孝子都出来了,吓得连忙住了嘴,不敢再放一个屁了,同时在众人的劝说下悻悻地跑到一边的客屋底下窝起来了。他当然明白,要是真挨了孝子的一哀棍子,那么无论到什么时候,说出来都是一种耻辱,而且没有任何道理可讲。张道武这一发威,立马使整个老殡加快了进程,所以才能按照原计划打发老人顺利入土,要不然的话,还不知道这个事要闹到什么时候呢。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奶奶去世了,桂卿当然很悲伤,但是在整个出殡的过程中,他并没感觉到有什么特别难过的。不仅如此,作为亲身参与者,他还颇有兴致地仔细欣赏和琢磨了一番整个出殡的过程,并且觉得老祖宗对其中每一个环节都设置得很有道理,绝对不能缺少或者省略。以前别人家出殡,他顶多只是看个热闹,这回轮到自己家出殡,他才真切地体会到这些古老而复杂的程序和仪式里面所包含的深意。比如,为什么孝子孝妇们要拄着粗苯的哀棍子绕着满村走,大概就是要让儿子媳妇们去偿还父母大人当年的养育之恩吧。诸如此类的事情,一旦想通了其中的道理,便不觉得这些举动是单纯折磨活人的了,更不是要表演给外人看的了。他觉得,非如此受苦受累受罪,就不足以表达去逝者的愧疚和哀思,感恩和惋惜,伤怀和后悔等各种难以描摹的复杂感情。
奶奶虽然去世了,可是他却在某种程度上获得了新生,而且不久之后他才搞明白,这次出殡仅仅只是拉开了他对奶奶思念的序幕,哀伤的日子竟然全在后头了。出完殡之后大概半个月左右,有一回他和父亲张道武去清理奶奶的老屋时,在堂屋门东边的黄泥劈洞子里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了半碗还没吃完的荤油。在落满灰尘的床铺上,找到了一把奶奶在夏天的时候摇过的蒲扇,扇面上布满了用来修补破损的棉纱布。那个三条腿的槐木板凳,也因为失去了主人的庇护,从而丢掉了生命,沦为了纯粹的朽木烂料。石榴树下那个用地排车钢圈焊接的桌架子,以及架子上面的水泥桌面,也已经破败得不堪入目了。那颗大石榴树,也像失去了灵魂一样,所有的叶子全都过早地变黄了,萎缩了,而且地下已经落了一大片,它们再也不肯在枝头多呆一天了。那个曾经用来烧水、做饭和烤馒头的铁炉子,看起来冰凉冰凉的,似乎对人世间充满了巨大的仇恨,不肯有丝毫的妥协和退让。梁上的燕子,不知何时也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个巨大的燕子窝,而且还缺了一个很大的口子。至于奶奶家了的大黄猫,早已不知了去向。据说有人曾经在奶奶的坟头看见过它,那个可怜的家伙,估计那也不过是看的人眼花了罢了,猫怎么会找到主人的坟头呢?
“无路庭前重见母,有时梦里一呼儿;莫报春晖伤寸草,空余血泪泣萱花……”桂卿红肿着眼睛,强忍着五内俱伤的痛楚,不禁想起了出殡时候的那几副挽联。他觉得,那些挽联不仅说得极为贴切,而且每个字里都饱含了无尽的眼泪和悲伤,绝对没有任何夸张和矫情的成分。

楼主:苏晓堤

字数:1573048

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9-03-12 16:49:29

更新时间:2019-06-03 11:2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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