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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樱记》(原创长篇最新整理,共3部,约180万字,人物约300个)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你再说那个小能话,我就把你给挤出去。”纪梅很风骚且很有味道地回头看了一眼陆登峰,口是心非咬牙切齿地说道,像极了一个因为煮过劲了所以马上就要露出绿黄相间的韭菜鸡蛋馅的胖水饺,白白滑滑热气腾腾地流着水,让人看着就想去一口吃下去,好过过嘴瘾,尤其是那些没吃过的人,更是馋死了。
这盘水饺,不知道郑进吃没吃腻。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151章

情人节就要到了,这是一个自古以来就和桂卿无缘、无关也无碍的节日,所以他压根就没想到这个事,依然照常过着他的小日子,上班,下班,吃饭,睡觉,或者帮着家里干点活,没事就到村子附近闲逛一下,看看书,发发呆,或者偶尔和寻柳联系一下,见见面,聊聊天,吃吃饭,增加增加感情等。
情人节已经到了,从中午的时候起,天也开始下起大雪来了。下午时分,他见单位里也没什么事了,就提前走了一会,回家了。到家后,他和父母打了声招呼便信步出门了,来到樱峪水库前散步。天色将晚但尚未晚,雪欲下大但还未下大,东方的月亮本该大放异彩的但却悄悄躲了起来,他想念寻柳但还没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程度。就着从天而降的雪花,伴着明暗参半的天光,他觉得这是一个酝酿和发酵他和她之间爱情的绝佳时间。
爱情和酒一样,必须得用心酿造一番才好。
这不紧不慢飘飘洒洒的大雪给这个著名的节日带来了令人期待、令人兴奋、令人沉醉的浪漫气氛和神秘气息,也必然要催生无数或叫人潸然泪下、或叫人欣喜若狂、或叫人愁肠百结、或叫人热血沸腾的爱情故事。如果这天某些人之间不发生点什么,那绝对是辜负了这个与众不同的好日子,因为这空气中,特别是白天县城的空气中,充满了美丽的花蕾萌发时才有的那种味道。那种无所不在的,令人炫目和迷失自我的,同时又若隐若现难以捕捉的柔情幻想和幽暗刺激,已经被他带到了樱峪水库附近,尽管眼下正是几乎能冻死一切的严冬。再冷的天,也冻不死爱情。
所有的绿色都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死亡的阴影,每一片叶子都带着一副伤心欲绝的想要殉葬的愁容,只是为了悼念那些已经落掉了的变成了泥土的花朵,连松树和柏树都不例外。水库边稀稀落落的几棵大柳树上的金黄色枝条,乱得像疯子的头发一样,被呼啸的北风不时地粗粗梳理一下,又一下,再一下。水库南岸那些高大的白杨树,此时也都老实了许多,不再敢有什么过于招摇的举动,吓破胆了一般。水库上的冰看上去是白色的,也是青色的,像得了牛皮癣的皮肤一样,令人不敢冒然亲近。谁知道这冰有多厚呢?想来应该是不厚的,是承受不住一个成年人的重量的,因为好几年的冬天都不是太冷了。寒冷的冬天和炎热的夏天,永远都只能存在于童年的记忆当中,因为大人的心事远比天气是热还是冷要多很多,心事多了便感受不住气候的变化了。
山是灰黄色的,天是灰蓝色的,冰面是灰白色,唯有落凤山半山腰的几片大石块底下,有几株快要看不见的野生的火棘全身挂满了红红的豆子,给这阴郁、笼统、绵延的天地增加了一丝模模糊糊但是却让人心头一亮的异色。
哦,那异色,太销魂。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黄昏之后的寒夜,”他像头反刍的老牛一样慢慢地想道,仿佛在和即将披上黑幕的山村冬夜进行一场心灵的对话,“是那么的纯洁和善良啊,可以任我去挥霍和浪费,没有谁会从黑夜中像鬼一样跳将出来给我半点抱怨和指责,就像那诱人的月亮原本就不曾存在过一样。所以,我愿意把生命的一半交给她……天地间隐藏着无尽的美好,只是她不愿意都表露出来罢了,正如这眼前的景象,既温情似水实实在在地脱光衣服给人看,又冷若冰霜毫不留情地穿着厚重的衣服往前跑去,任谁也抓不住她那冰凉而又温热的,变幻莫测而又一成不变的手指,或者是脚丫子,或者是那条蛊惑人心的长满黑色绒毛的漂亮长尾巴……冬夜,飘雪的冬夜,像是什么样的女人呢?必须像个女人,漂亮的女人。如果她愿意嫁给我,那么我们会不会过好这一生呢?她会像《聊斋志异》里的狐仙一样,天一亮就消失吗?娶了冬夜吧,她永远都不会变心的,正如她永远都不会对谁上心一样。娶了冬夜吧,她永远都不会走远的,正如她永远都不会走近。娶了冬夜吧,一旦娶了她,哪个男人都不会后悔,哪个男人都不会饱受爱情的折磨,哪个男人都能长生不老,生死相依……可以在冰面上砸一个窟窿,可以搬个马扎子蹲着那个窟窿边,用一根细细的、青青的、长长的、没有砍掉尖梢的竹竿来钓鱼。如果能钓上来一条美人鱼也没关系,那是老天对独钓者最高贵最适宜的奖励。美人鱼有美丽的脸庞和迷人的身段,只是两条腿是长在一起的,因为好事不能全占了。钓鱼的时候,最好能在怀里抱着一大块混合了豆子、花生、高粱的麦子煎饼,煎饼里面再卷上满满的辣乎乎的黄黄的酱豆子,那就比较完美了……在吃饱穿暖之后,人生还需要什么?就是卷酱豆子的煎饼,就是在冰面上钓鱼,或者什么也不干,就在水库边闲闲地溜达来溜达去。当然,一个可爱的、善良的、涉世不深的女朋友还是不可或缺的。这女朋友就像水底的鱼,吃了一条就少了一条,尽管还会再生出小鱼,但是原来的那条毕竟被吃掉了,毕竟不能再复生了……鱼卵很多,很多,不过天气这么寒冷,再多的鱼卵恐怕也都冻死了。女朋友也应该一样,冬天是不会有卵的,是会被冻住的,因而也应该是不怎么有热情有活力的。不知道有没有人是例外,也不知道例外的人里面有没有寻柳,那个她,冰冷冰冷的感觉,好奇怪……什么样的鱼比较好吃呢?肉嫩、刺少、干净的鱼总是受欢迎的。黑鱼太恶心了,我不喜欢吃,它是靠吃别的鱼活着的,这种垃圾、寄生虫、虐待者是没有灵魂的,是该被诅咒的。鲫鱼味道鲜美,可惜刺太多,另外的就是个头很不均匀,大的大,小的小,不成体统。鲤鱼不错,可以清蒸,可以红烧,还可以用其他不同的方式被吃掉,如果是野生的那就更好了,会吃鱼的应该都喜欢吃鲤鱼,一种可以跳龙门的鱼啊……冬夜是女人,但更是母亲,母亲是不容亵渎的,连想一下也不应该,这必须是一种罪过,为了人类的虚荣,或者繁衍。而鱼可以是女人,因为鱼的品种很丰富,什么样的都有,包括那些吃草的鱼,吃鱼的鱼,吃人的鱼,不是鱼的鱼,等等。女人可以是鱼,那么男人最好是狗,虽然是猫更好,但是猫太高傲,还有思想,独特的思想,这不适合男人的情况,所以男人是狗最好。只是让一条狗去爱上一条鱼,似乎情况有些太残忍,太不入路,可爱情是伟大的,必须是伟大的,必须是可以诱惑那些铁石心肠的人的,所以狗还是能够爱上鱼的,正如鱼也会爱上狗一样。鱼会爱上狗吗?狗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因为它是狗,智商非常有限,情商也不高……”
当他还想着要给寻柳打个电话的时候,她的电话就打过来了,鬼使神差一般,单调枯燥的手机铃声把他从幻想的无序的混乱的世界中给拉了回来,打扰了他的清静。
“喂,在干嘛呢?”电话里传来她那标志性的傻乎乎、甜腻腻、脆生生的声音,一个似乎陌生得有些令人难以置信的声音,但同时又是非常真实非常可信的声音。
他拒绝不了的。
“闲着没事,正在家门口的水库边转悠呢。”他答道。
“哎呦,还怪浪漫哩,你一个人吗?”她问,笑着。
“要不你过来吧?”
“我不去,冻死人了,你不冷吗?”
“怎么会冷呢,”他会心地笑道,看着就是心情颇佳的样子,自己暖了自己一下,借着她的光和热,“再冷的天,只要接到你的电话,也就不觉得冷了。”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别胡扯了,我不信,你那里下大雪了吗?”
“咱们两家离得又不远,你那里都下了,俺这里能不下吗?给你说吧,俺这里不光下了,而且还下得很大呢,不信你来检查检查,我的手都快冻僵了,为了给你打电话。”
“对,你说的也是啊,哈哈……”她开朗地笑了,然后话锋突然一转,随口问道,“好同志,这么冷的天,冰天雪地的,千万可别冻着啊!哎,对了,你怎么也没想着主动给我打电话啊?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知道啊,”他明白该来的还是来了,于是有些心虚地答道,虚得十分真实,“情人节呗。”
“既然知道,那怎么连个电话也不给我打?”
“正想打呢,这不你就打过来了,”他红着脸狡辩道,也觉得自己脸皮有些厚,不是那么回事,有些说不过去,“再说了,这是情人节,咱们俩又不是情人——”
“胡扯,说谎!”
“天地良心,我骗你干嘛?”他直接骗她道,不知自己几时学会了骗人,“我真想给打呢——”
“我说的不是这个,你刚才说什么?咱俩不是情人?”
“对啊,不是情人,”他执拗而又开心地说道,猫戏老鼠一般,虽然一点都不好玩,“情人是指那种关系,不正常的非法的关系,而我们顶多算是恋人,恋人不是情人,懂吗?”
“不懂,没你能!”她理所当然地噎了他一句,小小地行驶了一下女朋友的特权,显得非常开心,“我觉得我们之间就是情人关系,就得过情人节!”
“那好,”他厚着脸皮追问道,“你既然觉得我们之间是情人关系,那么我问你一句,你喜欢我吗?”
“我不说。”她很执拗,那是当然的了。
“为什么?”他一条道走到黑地问道,“你不说,不给个明确的信号,我怎么知道我们究竟是什么关系啊。”
“你都上过俺家了——”她说得够清楚了。
“上过恁家能说明什么呀?”他故意逗她道,“我根本就没想这么快就去恁家,因为我一直从你身上看不见明确的意思。”
“你想看见什么意思?”
“就是你对我的肯定和认可,就是我要确定,你是喜欢我的,就是这个意思。”
“这还要我亲口说吗?”
“必须要说的,我想亲耳听到,否则我心里不踏实。”
“我不好意思——”
“你喜欢我吗?”
“我不想说。”
“你喜欢我吗?”
“我还是不想说,”她心里早就开始投降了,只是还没正式举起手来,举白旗,做那个标志性的动作,“嗯,让我冷静一下,等等,好吧,我告诉你,我喜欢你。”
他直接晕了,算是开始了某种新的生活。
“行了吧,熊样!”她嗔骂道,算是结束了某种旧的生活。
“好了,很好,谢谢你,我明白了……”
不长的时间里,他抱着那部海军蓝的诺基亚3310手机在雪地里转了好几个圈子,都快把脚下那片地方踩成了冰面。原本应该被脚上的泥土弄脏的地方,因为他走得时间长了也没有被玷污,只是留下了凌乱不堪的脚印。他也不觉得天有多冷了,似乎整个世界都与他隔绝了,除了家在走马岭南边不远处的她之外。
他的心和她的心终于连上了。
“好,先饶你一回,”她继续娇嗔道,不愿意有任何的放松,也不敢有任何的放松,因为幸福来得太突然,太直接,“明天就是星期六了,也是正月十五元宵节,你有什么安排吗?或者有什么心情吗?说来给我听听。”
“明天咱去逛街吧,”他随即建议道,“到比较大的城市湖东区去旅旅游?听说今年那里的解放公园有灯展,不孬。”
“行,听你的。”她喜笑颜开地答应道,说话的样子仿佛已经被他看到了,她的灵魂从今以后就是赤裸的了……
和她通完情意绵绵热热乎乎地电话,他又想起了昨天晚上他做的一个梦。在梦中,他来到了奶奶住的那三间老石头房子里,每间房子里面都点着一支明亮的蜡烛,照得人心里暖洋洋的。西屋的西墙上挂着一个硬纸盒子做的东西,里面插着一大把开满红花的石榴树枝。南墙的窗户底下也有一个硬纸盒子,里面同样插满了开满红花的石榴树枝。石榴花红得耀眼,就像透亮铮明的鲜血一样,石榴叶青翠欲滴,十分惹眼,似乎比火红火红的石榴花还要好看几分。绿色并不逊于红色。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他在梦中被所见之物的美丽色彩震惊了,他从来没想到梦里的东西居然可以如此鲜亮,如此逼真,如此栩栩如生。奶奶就在院子里,她可能在烧锅做饭,也可能在洗衣服。他想要走出屋子到院子里去看看,于是就走出了屋门,跨过了那道弯弯曲曲的槐木门槛,一脚踩在了屋门前那块镂空的长方形石头上。那片石头大概一平方左右,厚约十公分,看样子原来应该是一个窗户。以前的老房子经常用这种窗户,它虽然看着比较笨重,但实际上非常结实。后来的情况怎么样,他就再也记不清楚了。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152章

每一年的正月十五晚上,青云县政府和鹿矿集团都会大规模地燃放烟花,以图个热闹和喜庆,但是今年却没有这一项节目了,因为夏天的时候发生了悲惨的“5•14”矿难,显然不适合再搞这样的娱乐活动了。有的人死得那么惨,活着的人怎么好意思再像往年一样欢天喜地地过十五呢?元宵节不燃放烟花也许是青云县委县政府本世纪以来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情了,因为几乎所有的老百姓都感受到了这一点变化,并且很认同地接受了。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的元宵节刚一过完,才第一天上班,王继秋就打办公室的电话约桂卿晚上一块喝酒,喝完酒再到他家里去打够级。他说人已经凑够五个了,就差一个人了,让他无论如何都得去。而且他还强调说,晚上要是玩得太晚了,他可以住在他家里,不用回去。
下班后到了约定喝酒的地方,也就是“坑人一条街”北头一家名为“大盘辣子鸡”的小店,听了其他几个客人的闲聊,桂卿才知道原来王继秋这家伙已经离婚了,所以才敢才能这么潇洒大方明目张胆地请人喝酒吃饭,然后再到他家里去玩通宵。小店的门脸和厨房,以及里面的桌子、板凳、筷子、餐具等,看起来都是一副油乎乎脏兮兮的样子,就像王继秋那张刚吃完肥肉彪子的嘴唇一样。他邀请的人当中除了李宪统、冷宏伟、 彭云启、尚东升四人之外,还有一位比较特殊,桂卿一眼就认出那人就是县人事局的李方舟,曾经来单位进行过年终考核的家伙。见到李方舟,桂卿感到有些意外,他不明白王继秋怎么会和李方舟熟悉的,但是一想到没脸没皮的王继秋平日为人处事的风格,他又不觉得有什么不可思议的了。
酒喝到酣处,当李方舟和桂卿单独表示的时候,他笑着对桂卿示好道:“伙计,上次我和组织部的人来恁单位考核的时候,我听他们说啊,当然是他们说的,我只是如实反馈给你——”
“哦,他们都是怎么说的呢?”桂卿一脸好奇地问道。
本来没打算去知道这些事情,因为他觉得自己没那个面子,不想白白地跌了份,但是既然对方摆出一副主动要说的架势,他觉得还是按照对方的意思去问一下显得好看。
“小人要留给自己做,君子要让给别人做。”他想。
“有个别人在谈话时说,你这个人吧,性格比较内向,不大愿意表现自己,”李方舟装作很绅士的样子,右手捏着酒杯,闭着眼睛道,“有很多事情不愿意去争取,不愿意去努力,也就是说,总起来讲,有些消极,缺乏一种年轻人应该有的上进心……当然,这可能是比较主观的评价,你听了也不要往心里去。”
“那是了,我不在意——”他装作不在意地说道。
“就是吧,也有人说,”李方舟努力地考虑着怎么说才能表达得更准确一点,不过他最后还是失败了,因为他最后还是觉得对方不值得他这样努力,“你有时候说话不太注意,比较直接,可能没怎么注意到别人的感受,光想着自己怎么怎么吃亏,怎么怎么受气了什么的……其实,有很多时候,对于同一件事我们完全可以换个说法来表达,比如减少,我们可以说出负增长,这样就比较含蓄,有艺术性,也不容易得罪人……”
“负增长?”桂卿张口重复道,他头一次听到这个词,不禁感觉有些滑稽,“负增长难道不是减少的意思吗?”
“是减少的意思不假,”李方舟晃动了一番他那宽大肥厚的下巴,颇有风度和涵养地说道,“但是,负增长毕竟是增长,最起码听着好听呀,对不对?”
“我觉得吧,”桂卿在最不应该觉得的时候,竟然觉得了,这很不好,“在人际交往当中可以使用负增长这个词,但是具体到工作中,好像没必要这么修饰和美化吧?”
“我只是举个例子来说明这个意思,”李方舟解释道,也是有些烦了,似乎对方的话验证了某些人的反映,“就是我们要千方百计地想着怎么说话才讨人喜欢,怎么让人家听起来比较舒服,只有这样才能减少矛盾,减少对立面……有时候我们得罪人,可能就因为一点小事,就因为一句话说得不好,也并不是我们工作干得不好,人品有多差什么的,你理解的意思……”
“是,李哥你说得很对,”桂卿琢磨着李方舟也是一番好意,觉得他既然和王继秋是一个单位的,应该提醒他一下,所以就非常感激地说道,“我确实应该反思一下自己,好好地注意注意,不能让人看着咱不顺眼,对吧?”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对了,”李方舟坦言道,“其实哪个单位都是这个熊样,小人无处不在,他们可能帮不了你什么忙,但是给你捣个蛋使个坏什么的,那肯定是没什么问题的,这些家伙能让你躲没处躲,防也没法防,到头来你只能夹起尾巴做人……”
桂卿看得出,李方舟也就是能做到这一点为止了,至于谁在组织部门来考核他的时候说他的坏话,对方肯定是不会告诉他的了,因为他们两人之间的交情还没达到那个程度。
“嫉贤妒能啊,兄弟,”李方舟拍拍桂卿的肩膀,和他又碰了一杯,一饮而尽后道,“你越能干,越老实,诋毁你的小人就越多,说的话就越难听,因为他们也就是这点本事了。”
这场酒,彭云启起初照例又是不肯喝的,直到王继秋把他劝够了也让透了,好话说了一箩筐,连褒贬带日囊的,他才极不情愿地喝了一些。他一拿酒杯,只几下就把在场的除了尚东升之外的人都给喝下去了,不再找他练了。原来他的酒量好着呢,只是一般不愿意给别人面子而已,他凭什么要给别人面子?
李宪统当然是不喝的,谁劝也没用。
尚东升一般情况下都是要喝的,他向来比较干脆利索,根本不用请客的人多费口舌。同时,他的酒量基本上属于那种怎么喝也喝不醉的类型,底子很好。他一直比较都鄙视彭云启的酒风和酒品,捎带着也鄙视他的人品,他认为彭云启平时吃饭就是赤裸裸的选择性的喝,完全属于看人下菜,比较自私自利的那种鸟人,即明明酒量很好,就是揉搓揉搓地拧着头皮不喝,从来也不考虑请客人的心情和面子,也只有碰到他本人确实愿意喝的时候,才正儿八经地喝酒。因为历来看不惯这厮的作派和脾气,所以尚东升在和他碰杯的时候,总是光明正大地斜着眼睛藐视着他,也不怕他看出来他从心里就不愿意搭理他的意思。好在彭云启正是一个赚了便宜就很高兴的家伙,只要能比别人少喝点,哪怕是少喝一点点,他就完全感受不到别人内心的鄙视和厌恶了。赚便宜比什么都重要,这是他的人生信条,怎么着也不能轻易地放弃。
每次看到彭云启在那里麻木不仁地浪费大家的时间和感情,桂卿就感觉,与其在那里磨嘴皮子打酒官司,还不如痛痛快快地喝下去省事呢,因此他也和尚东升一样,比较讨厌彭云启一贯的做法,只是他从来不想表现出来。他怕他吗?应该有点。
冷宏伟酒量一般,但是酒风很好。
喝完酒之后,李方舟就回家去了,剩下的人去王继秋家打牌。王继秋的家,除了他老婆之外,其实就是一个藏污纳垢的好地方,因为他请来的人可以在这里随意地笑骂和造弄而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正如他去别人家也希望达到的境界那样。
打牌的时候,尚东升、王继秋和桂卿是联邦,冷宏伟、李宪统和彭云启是联邦,尚东升和彭云启是对头,王继秋和冷宏伟是对头,桂卿和李宪统是对头。因为第一把一般都是和平的,不用打点,所以大家有比较充足的时间和友好的气氛闲聊一阵子,就像任何夫妻一开始都是相敬如宾的。
作为桂卿下家的王继秋,瞪着一双闪闪发光的再怎么睁也睁不开的趿拉眼,一边摸牌一边叽里呱啦地讲解了一番规则,除了彭云启偶尔提出不同意见之外,其余人等皆没有什么意见。
“打牌就是图个热闹,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讲那么清楚干嘛,按老一套来就是,又不是没玩过。”尚东升嘻嘻嘡嘡地说道,有些不以为然的样子。他就是烦彭云启,从喝酒到现在。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153章

“那怎么能行呢?”彭云启抗议道,果不其然,“玩也得讲规矩,该说清楚的就得说清楚,不然一会争执起来了怎么办?”
“玩嘛,怎么会起争执呢?”桂卿随口道,并对彭云启的说法感到不可思议。他到底还是幼稚。
“打牌靠的就是技巧和脑子,”王继秋想换个话题,以免尚东升和彭云启还没正式打牌呢就闹起别扭来,“最起码你得能记住对家的牌,要是能记住联邦的牌那就更好了,最好是六个人的牌都能记住,哈哈。对了,彭云启,你的脑子特别好用,应该能记住所有人的牌,是吧?”
“记不住牌还打什么牌?”彭云启冷笑一声,轻飘飘地说道,并不觉得自己无意间驳斥了桂卿的看法。
“这个打牌,其实和打战一样,”尚东升扬了扬眉毛,硬硬地说道,“小胜靠智慧,大胜靠品德。有的人记牌记得很准,可就是不顾联邦,光想着自己走,那就有点不讲究了。”
“有的联邦怎么救也救不出来,那就没法了,”彭云启针锋相对道,似乎也知道尚东升讨厌他,“打牌的水平不一样嘛,所以说,该跑的时候就得跑,争科不让人嘛,管那么多干什么?”
“《孙子兵法•谋攻篇》里谈到: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尚东升有意要将彭云启的气势压下去,所以就一脸严肃地拽起典故来了,“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即使你战术上再牛、再精、再漂亮,只要你的战略方向不对,最后还是得输,而且还是大输特输,输得一败涂地狼狈不堪。这就是战术和战略的区别,小家子气和大格局的区别。”
“战术上都赢不了,何来战略上的胜利?”彭云启有些生气地反驳道,他显然想让旁人知道,他也是有性格的人,尽管他已经够有性格的了,但是还不够,“再伟大的战略不是也得靠战术上一点点的胜利积累起来的吗?离开微观上具体的战术,去奢谈什么宏观上的战略,不是很搞笑的一件事情吗?”
“那我问你,”尚东升的牛脾气上来了,索性把主要精力放在了谈话上,“诸葛亮聪明不聪明,精明不精明?”
“这还用问吗?”彭云启几乎都不想搭理尚东升了,他那张四方大脸明显有点开始挂霜了。
“对,诸葛亮是很聪明,也很精明,可是我认为他就不是一个具有大智慧的人,”尚东升不紧不慢地阐述道,眼睛连看都不看彭云启一下,怕脏了自己,“当时的情况,肯定是曹操那边得民心啊,对不对?我们从曹操当时实行的那些比较开明的政策措施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来,他那一方才是代表了历史发展的潮流,对不对?诸葛亮作为一个经天纬地的人才,他非要把自己的那股聪明劲用到刘备身上,这就是他犯的最大的错误了。说句难听话,其实从某种程度上讲,诸葛亮的所作所为是阻碍了历史潮流的发展的,如果他能去辅佐曹操,那么三国争霸的局面就不会形成,大一统的局面就会早点到来,老百姓也就会少流血,少死亡……”
“哎呦,这个观点很另类啊,”冷宏伟脱口而出道,“敢把智慧男神诸葛亮给否定了,我还是头一回听说呢。”
“蜀国后来其实就有点穷兵黩武了,”桂卿轻声言道,小小地支持了一把尚东升,“明明在整治、经济、军事、外交等各方面的实力上不去,还硬要连年对外作战,硬要恢复老刘家的天下,而且还不是多么正宗的老刘家,就有点一厢情愿和免为其难了。在那种情况下,任你计谋再多,点子再多,恐怕也起不了什么决定性的作用。再说了,谁当皇帝有那么重要吗?老百姓最后还是老百姓,只要有好日子过就行了。”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桂卿老弟说得对,”尚东升非常难得地微微一笑,看了一眼桂卿后继续讲道,“无论是刘备还是诸葛亮,最后都是为了刘氏的家族势力在打天下,而不是为了天下百姓打天下。我的意思是说,别管谁上台,只要有利于整个社会的发展,只要少死人,就是最正确的道路。个人的节操,个人的荣辱,完全可以让位于天下老百姓的整体利益。诸葛亮作为三国时期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如果他去扶着曹操,那么魏国可以很轻松地就打败蜀国和吴国,就可以早日一统天下,就可以早日让老百姓过上安定的日子。”
“照你这么说,历史上有名的‘隆中对’那就是错误的了?”彭云启头也不抬地问道,以报复对方对他的轻视,眼珠子里黑色和白色的两部分终于分得比较清晰一回了。
“我就说一句话,“尚东升斩钉截铁地说道,急着想一锤定音,决定乾坤,”归根结底,诸葛亮还是缺乏战略眼光!他但凡考虑一下天下苍生的命运,顾及一下百姓的死活,就不会那样去分析天下的形势,就不会去替刘备卖命!”
“《三国演义》里大部分所谓的计谋,其实说到底无非一个赤裸裸的‘骗’字,”尚东升继续慷慨激昂地说道,“可是,靠骗能混得长久吗?靠骗能振兴国家经济吗?靠骗能阻挡历史发展的潮流吗?诸葛亮的智慧一直都在‘攻城’和‘伐兵’这两个小圈子绕来绕去,他最多就是达到‘伐交’的水平,离‘伐谋’还差着十万百千里呢。就像《水浒传》里的故事一样,靠蛮不讲理的打打杀杀究竟能成什么气候?大方向如果错了,你越有能力,越有本事,最后对世界的破坏就越厉害!”
“你别管怎么说,人家诸葛亮就是诸葛亮,”彭云启有些恼羞成怒了,他挺着脖子大声反驳道,“他既能借来东风,又能气死周瑜,既能六出祁山,又能七擒孟获,我不明白,他怎么就不是个人物了呢?怎么就没有战略头脑了呢?他那个时代,能做到忠于刘备就不简单了……”
“彭云启,恁家暖气热吧?”憋了半天没捞着说话的王继秋突然自作聪明地插话道,硬生生地破坏掉了一场精彩的辩论,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有俺家的热吗?”
“还行吧,”彭云启皱着眉头懒洋洋地说道,“原来不是太热,我放了一天的水,最后总算热起来了,不过效果也不稳定,有时行有时不行。”
“放了一天的水?”冷宏伟不识趣地大声嘟囔道,“我的乖乖来,那得浪费多少暖气水啊?烧锅炉的人要是知道你这么个放水法,那还不得气死?”
“那你说怎么办?”彭云启的脸只是略微红了一下,紧接着很硬皮地反问道,“噢,我交了钱,一分又不少,他们凭什么烧不热?他们烧不热,还不让人家放水吗?有这样的道理吗?”
“那也不能放一天呀。”冷宏伟仍然十分天真地说道。
“我放一天怎么了?”彭云启决心把自己的行为维护到底,甭管合理不合理,要脸不要脸,“他们要是烧不热,我就一直放下去,直到他们烧热为止!噢,反正他们收钱的时候跑得比兔子还快,服务的时候比大爷还大爷,烧不热他们又不给我退钱,我管他们那些熊事呢,我们住户交了钱,他们就得把暖气烧热。就算是走到天边,道理也在我们这一边!”
尚东升悄悄撇了撇嘴,就继续打牌了。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王继秋一看这个话题又不大对头,便把眼珠子又转了几圈,扯到别的事上去了。等他闲扯了几句后,彭云启又接着刚才的话题嘟囔道:“我听人家第一期的住户说,那个操持着收钱的家伙只捣鼓了一年就买了一辆小车。靠,其实他们比谁都黑。收钱的时候他们跑得比孙子都快,暖气不热的时候,你就找不到人了……”
“怎么,你们小区是自己烧锅炉吗?”冷宏伟问道,现如今能供得上暖气的小区极少,他很是羡慕。
“对啊,是自己烧的,”彭云启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仿佛冷宏伟的问话使他掉价了一样,“自己买炭,自己雇人烧锅炉。据说那几个想好事的人每年都因为这个事打破头,谁操持着捣鼓这事谁就能狠狠赚上一笔,所以个个都和抢孝帽子似的……所以说,我放点水已经是很讲究的事了,比起他们这些赚黑心钱的鸟人来,我就是天堂的天使!”
“什么天使,我看你是天屎吧?”王继秋冷不丁插话道,显得自己有多大脸面似的,“天使有你这么沉吗?”
“刚吃完饭,别说这么干哕人的话好不好?”冷宏伟很耿直、很委屈、很不满地抗议道,当然是带着僵硬的笑意。大家也都附和他的抗议,纷纷刺激王继秋取乐,现在也就是他显得好玩了,大家不能不玩他,那样会显得不厚道。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154章

20日,鹿墟市十三届人大一次会议开始召开,会上代市长李秀强将要作市政府工作报告。无论是这次会议还是李秀强的报告,自然是和桂卿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就像地球另一面的什么事或者什么人和他的关系一样,八百竿子也打不着。但是,眼下却有一件事和他关系非常密切,那就是县政府办公室安排了一个财源建设方面的调研材料,需要他尽快来完成。本来这个调研材料姜局长在周五的时候已经安排给熊英杰副局长了,熊英杰副局长又安排给卢建功和彭伟民了,而且熊、卢、彭三个人在没干活之前就已经以加班为名在饭店里大吃大喝一顿了,但是这三个人在吃饱喝足之后,商量的事情居然是怎么样喊桂卿来写这个调研报告。
“喂,小张,你到局里来一下,”卢建功醉醺醺地给桂卿打电话道,完全一副不容置疑、不容商量、不容多问的气势,“熊局长有件事安排你干一下,嗯,就这样吧。”
“好的,卢主任,我马上过去。”桂卿努力爽快地答应道,他不想在语气上或者态度上让对方找到什么茬,挑出什么刺来,或者抓住什么把柄,因为卢建功从来都不是一个好待承的人。对于不好待承的人,他当然要尊重了,就像尊重那些好待承的人一样。他这样做,只是出于自身的修养和素质,并不在于对方是谁,或者是什么样的人。好人和蠢人是世界上最难分清的物种,他就是。
下午两点半左右,他急匆匆地赶到了水务局大院卢建功的办公室,结果看到水土保持办公室里一帮子人正在咋咋呼呼鬼哭狼嚎地打够级呢。熊局长、卢建功、彭云启和另外三个在单位里不经常露面的人正在那里一边甩牌,一边喷云吐雾地潇洒着呢。那三个人也是正式在编人员,其中那两个五十岁左右的家伙只是在早上点名的时候到单位来晃一下而已,平时指定是见不到的。而另外一个年纪不大的人则几乎就没到单位上过班,就像压根就不存在一样。对于那个年纪不大的人,桂卿只是听说过有这么一个人,好像也隐隐约约地见过那么一两次,但是始终没有一个清晰的印象。他今天算是开眼了,见到那尊传说中的佛了。
这六个打牌的人,都注意到桂卿已经进屋了,而且都听见他和熊英杰、卢建功打招呼了,但是却没有一个人正儿八经地理会他,连喊他过来的卢建功也没理会他。他见状,只好努力装作很感兴趣地样子,以“观棋不语”的态度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看着他们打牌,就像一个标准的晚辈或小辈一样。打牌的人当中,气势最大也最有派头的人是熊英杰,喊得最响说话最狂的人是卢建功了,讽刺挖苦别人像喝凉水一样的人是那两个半大老头,满面红光且只知道傻笑的人是彭伟民,一声不吭深浅难测的人是那个长得像痞子一样的年轻人。那个年轻人留着和机关一般工作人员的形象极不相衬的板寸头,上身穿着一件极薄极薄的白线衣,外面披着一件春秋天穿的屎黄色的运动款夹克衫,下身穿着一条黑色的运动长裤,一看里面就没穿秋裤。他的裤裆里有一坨虚虚实实的东西故意地凸显出来,就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公的,所以才有公的那一套家伙料。从他的表情上可以明显看出,他就是来陪领导玩的,就是来凑数的,否则他怎么会到单位这种鬼地方来呢?对于这种人来说,单位就是个农村的旱厕,熏都能熏死他,别说来上班了。当然了,他的脖子上毫无疑问地挂着一条亮闪闪的黄金链子,像狗链子一样粗,一样长,一样蛮横和霸道,隐隐透着一股杀气。那条狗链子是不是塑料的,然后外皮镀了一层假金?它在水中会不会浮起来?那绝对是必须的,不然怎么好意思往脖子上挂呢?批发市场10块钱能买8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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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等卢建功打了二科能抽出空来搭理桂卿了,他才漫不经心地指着自己的办公桌对桂卿指挥道:“小张,我桌子上有个通知,你先看一下,熊局长安排,你根据上面的要求,嗯,写一篇调研报告,你的文字水平很高,写材料很厉害——哎,老彭你不能孬,别犯老毛病啊,你看看你,不能喝就别硬喝,喝毁了吧?你没那个金刚钻就别揽那个瓷器活,你谝什么能啊你——小张,下午下班前交过来,那个稿子——哎,老彭,有酒盖脸就不讲究了,是吧?喝酒得有酒品,打牌得有牌品——”
话未说完,他又转而投入到指挥联邦打牌的战斗中去了,多一个字都没给桂卿再解释。他刚才的话都是多说的。
桂卿走到卢建功的办公桌旁,拿起那张薄薄的通知看了起来,他发现上面的要求很笼统,并没有对调研报告怎么写提出什么有价值的说明,只是提到字数不能少于3500字。“水务局的业务工作和政府财源建设有什么关系呢?”他看完通知不禁想道,“如果要写的话,到底从哪几个方面入手呢?”带着这些问题,抱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心理,他小心翼翼地做贼一般地把目光投向了熊英杰和卢建功等人,希望能从他们口中得到哪怕是一星半点的提示和要求。正如他预料的一样,没有人主动提这个事,也没有人再往他身上看一眼,就好像他整个人不存在一样。
“小张,你看着弄吧,”酒气熏天的熊英杰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连头都没抬一下,淫贱淫贱的,“彭伟民屋里开着门呢,你去他屋里写去吧。哦,对了,要快点弄,干漂亮点,弄刮净的,政府办公室那边还等着要呢。”
满屋子里,这就算是人话了。
桂卿懦懦地张张口,还想再讨点指示什么的,但是熊英杰已经彻底不理会他了,也不打算理会他了,其他的人更是全身心地投入到够级大战中去了,那劲头明显地在告诉他,他要是再不知趣地打搅他们就是彻头彻尾的傻瓜、蠢货、弱智了,就不配在这个屋里呆着了,就该有多远滚多远了。
“这孩子怎么写,怎么犯难为,那是他的事,又关我鸟事?我反正是熬出头来了。”他以为,所有的人大概都是这样想的,其实所有的人也正是这样想的,这一点都不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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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见自己毫无办法去表达自己的意见和想法,而且表达了也没用,便只能无奈而又气愤地去彭伟民的办公室写调研报告去了。路上他还想:“卢建功又不是我的直接领导,他有什么权力直接安排我干活呢?这事明显就是姜局长安排给熊英杰,而熊英杰又安排给他的活,他却撺掇着熊英杰把活扔给我,拿熊英杰副局长的身份和派头来压我,哼!还有,卢建功为什么不让李宪统写这个调研报告呢?李宪统才是他的手下,安排给他写总比安排给我写更理顺一点啊。他们怎么就不敢安排彭云启写呢?估计是没那个胆子,或者根本就打那个牌,彭云启是什么人?看来真是恶人也有恶人的好处,至少在无形之中能把小鬼都吓得远远的,不敢随便骚扰恶人,毕竟是名声在外嘛。而更气人的是,这帮家伙领完任务,饭吃饱了酒喝足了,自己在办公室里打牌玩,却背地里叫我来替他们写材料,真是够无耻的。我今天干的这个活,就是干得再好,也是他们的功劳啊,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嘛!”
他心里一会想这一会想那,老半天都平静不下来,他认为卢建功未免有些欺人太甚,熊英杰未免有些助纣为虐,彭伟民未免有些落井下石。大约过了十几分钟,他终于理清了思路,看清了形势,那就是无论如何他还是得老老实实地干,认认真真地写,他是没有什么猴跳的。因为,他要是不写的话,那就等于是和熊英杰公开叫板,不服从副局长的安排,而不仅仅是不服从卢建功的安排,这个名声或者罪名,他是万万担不起的。他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不服从领导的安排?另外,他还必须得在规定的时间内把调研报告写好,写出水平来,不然的话卢建功肯定会借机嘲笑他没本事,无能,徒有虚名,华而不实的。就凭那家伙那张尽人皆知的臭嘴,绝对会走到哪里就把他糟蹋到哪里,而绝对不会留一点情面的。
痛定思痛,忍无可忍使劲再忍,他咬咬牙跺跺脚,还是很快就投入到紧张、难熬、特别犯难为的干活当中去了。终于,快到下班的时间了,他紧赶慢赶总算把这个调研报告给写出来了。看着那接近十页的稿纸,看着那一页页稿纸上一行行的字,他的眼里差点流出滚烫的泪珠出来。林黛玉会流泪,他何尝不会流泪?只要人到了心酸的时候。但是,为了不失面子,他强忍住心头的酸涩和眼中的泪水,抬头看了看屋顶的吊扇,整理了一下失衡的心情。
如果他是皇帝,他会诛了这帮人的九族,他想。
凭什么留情?
一点不留!
泪,便止住了,如此这般。
关键时刻,还是得请阿Q君登场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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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5章

够级已经打了好几圈了,打够级的人也都疲劳不堪了,他们的酒劲差不多也都过去了,那一张张红彤彤黑黝黝脏兮兮的老脸也几乎全变成了土黄色或者惨白色了。桂卿拿着稿子,心里忐忑不安而又厌倦无比地再一次杀入被烟味、酒味和莫名的臭味填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水土保持办公室,向“棍子哥”卢建功交差。老卢安排的嘛,最后当然要交给老卢了,这头老驴。
卢建功这次又打了一个二科,因而得以有空亲自御览桂卿的稿子。他用上完厕所根本就没洗的手,不知道是大便还是小便,用摸了半天扑克牌的手,别人当然也摸了,一把接过稿子匆匆地看了几眼,就几眼,然后就还给桂卿了。接着,他用那手抠了抠鼻孔,右边的鼻孔,顺着花白的鼻毛,从很深很偏的地方又抠出一块黑灰色的东西,随手就粘在了椅子腿上,就像他在感冒的时候行房,随手将鼻涕抹在他媳妇的大腿上一样,毫无二致。
“放我桌子上吧,”他继续坐在椅子上身不动膀不摇地说道,“回头我在仔细地看看。”他还看个毛啊?不过是那样说。
说完这话,他便又投入到指挥联邦的战斗中去了。本来指挥联邦就不是特别好的事情,很容易引起矛盾,但是他不仅指挥得如火如荼不亦乐乎,而且还把这种指挥搞得和打战一样,不仅惹得被他指挥的联邦极为不满,而且还引起另一方三人的强烈不满。但是,“棍子哥”并不在意这些,否则他就不是“棍子哥”了。不把别人惹烦了,惹腻歪了,惹恶心了,他岂不是白活了一场?无仇无恨此生又何必呢?刘德华不就是这样唱的吗?
看看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桂卿就和熊英杰等人说了一声便要回去。打牌的人没有一个起身说句客气话的,也没有一个有任何肢体上的动作回应一下的,就像他刚进屋时的情形一样。唯独那个当领导的熊英杰鼻子里略微哼了一声,略微点了一下头,算是知道和默许了他的离开,尽管那个声音和动作也基本相当于没有。还要怎么着?领导的心思动了一下,便是天大的面子了。
晚上,打牌的这些人当然是要借机再吃一顿再喝一顿的,这个必不可少的程序恐怕连桂卿这种智商的人都应该能猜得出来,就不要说世界上其他的人了。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热衷于吃吃喝喝玩玩乐乐混天撩日的一群人呢?桂卿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也想不明白,他索性就不再去想这个问题了。
又过了一个星期,就到了寻柳想要到家里来看房子的日子了。这是一个俗不可耐但是却又必不可少的程序,他和寻柳两个人都心明肚知地没有点破题意,而是以她来家里闲玩为幌子进行的。他并没有提前和家里打招呼,也没做什么特别的准备,就背着父母在村子西边的大路上接完她之后,就从庄子北面的那条路把她直接领到新房那里去了。好在一路上并没有碰到什么要紧的熟人,除了秦光亮的奶奶之外,所以他也不担心自己的行为会被人学给父母听。
“就算是有人看见了,学给俺达和俺娘听也没什么,”他羞涩万分地自我安慰道,做贼一般,“谁长大了不娶媳妇?谁娶媳妇之前不领着媳妇来家里看看房子啊?”
不过他也知道,可以的事,却不代表就办得自然。
“地里的麦苗都开始返青了,”他一边推着车子,一边和她闲聊道,“你来的时候看见了吗?”
“看见了,满眼青翠,黄叶子也越来越少了。”她推着一辆女式车子,离开他有一小段距离,脆生生地说道。她说话就是脆,有些像翠鸟的翠,但又不完全一样,很有意思。
“这个时候,牡丹都开始吐芽了。”
“你怎么知道的?”她问,“咱青云哪里有牡丹?”
“青云没有牡丹,”他褒贬道,含情带笑地,“可是解放公园有好几棵啊,上次去玩的时候我就看见了那些牡丹鼓芽了,只是你当时光顾着东瞅西瞧地乱看了,没注意到它们罢了。”
“噢,也有可能,我没有你眼尖,”她嘿嘿笑道,“你是逮着什么就不丢,使个愣劲地硬看。”
“我当然眼尖,不然怎么会挑到你?”他调戏道。
“我傻呀,不然怎么就上了你的贼船。”她也会开玩笑了。
“恁庄上的老年人可真不少啊,”大概是怕他再反击,她赶紧又感慨道,有些无病呻吟,“你看看,门口那些晒太阳的,一个个都白发苍苍的,应该年纪都不小了吧,老寿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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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当然的了,”他自豪地答道,似乎也就是这点自豪了,山里人的日子过得不好,但至少一般的人都活得长啊,“山地嘛,别的东西没有,就是花生和枣多,哦,对了,还有各种小杂粮。俺庄上的人冬天没事就逮着花生和枣使劲吃,你说能不长寿吗?再加上这里的空气也好,环境也好,人想不长寿都难啊。”
“听说以前都不好找媳妇,是吗?”她咧着个小嘴傻乎乎地笑了,笑得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了。真是的,太不会说话了。
“别说以前了,就是现在也不好找媳妇呀!”他意味深长地说道,应该是发自肺腑的,“看来这北樱村的恶名一时半会是改不掉了,竟然连你也知道了。所以啊,我能有幸认识你,并且你能愿意屈尊降贵到俺庄上来,那绝对是件稀罕事,绝对是值得全庄上的人都高兴的事。为此,我很感动,也很激动,真的谢谢你!”
“你这是在讽刺我吧?”她一如既往地傻着。
“讽刺?”他用柔和的目光看着她,像牛肉面馆的老板拉牛肉面一样韧韧地说道,“我怎么敢讽刺你呢?我顶多就是附和附和你的看法罢了。你没看见吗,自打你一进村子,那些可爱万分的老头老妈妈们就都慈眉善目地看着你,像看什么西洋景一样。”
“她们是看我长得丑吧?”她长得还真不丑。
“不是,她们是看你长得俊!”这是真话。
“说着说着又没正经了,哼!”这也是真话。
两人正风景无边地嬉闹着,迎面碰到了在新家前面住的老妈妈,即秦光亮的奶奶,也就是秦元象的老娘。虽然一脸都是密密的皱纹但仍能看出来颧骨很高的秦老妈妈笑嘻嘻地迎着他们两人大声地问道:“呦,这不是小卿吗?到新屋来看看?”
话未说完,她便仔仔细细地打量起寻柳来,恨不能走到脸前去瞧瞧,或者摸摸她的小手也行,这是极有可能的。只可惜她的脚是小脚,个子也像那双小脚一样萎缩了,所以即使她走到她跟前来也得仰着脸才能看清,或者需要一定的勇气才敢抚摸她的小手。她的笑容是善意的可亲的可笑的,充满了对年轻人的羡慕和祝福,只是有点太过了。对此,他在感到有些别扭的同时,又感到特别的贴心和温暖,因此也就不再计较这个老妈妈会把他领女朋单独来看新房子的事情说出去了。
“是啊,大奶奶,我来新屋看看。”他甜甜地答应道,同时在老妈妈跟前略微停留了一下,以使对方感受到他的诚意和敬意,同时无意当中离寻柳又远了一点。寻柳则板板正正地对着老妈妈一直笑着,非常认真地笑着,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除非对方已经彻底走远了。她就是这样有礼貌,尤其是对于外人。对于她的真诚和笑容,他是相当满意的,他就喜欢她这一点,已经重复多次了。
“哦,对了,大奶奶你老人家吃饭了吗?”由于激动和紧张,他竟然又莫名其妙地多问了这么一句,说完这句他就后悔了。多一句话不如少一句话,对于碰见喜欢多嘴多舌的老年人来说更应如此,不然的话,真聊起来可就没完没了了。
“清起饭吃完了,”老妈妈响亮地答道,满脸都是金子般灿烂无比的笑容,仿佛他的奶奶还活着,还经常上她家里来串门拉呱一样,“晌午饭还没吃呢,我正在做着呢,一会给恁两人盛一碗,我熬的番瓜小米汤,里面放的绿豆,可好喝了……”
“不要,不要,大奶奶,你留着自己喝吧。”他吓得连忙摆着手道,恐怕老妈妈真给他端汤来。
“没事,没事,又没旁人。”老妈妈一边说着,一边踮着小脚慢慢地回家去了,弄得他心里怪不好意思的。
直到老妈妈走进她自己家了,寻柳才收起笑容转而和他说起话来。她的笑容变化很快,但却不是有意的,所以倒也显得单纯。女孩子嘛,单纯最重要了,他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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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进家大约有二十来分钟,桂卿就听见大门响了。一定是有人进来了,他赶紧起身去向院子里望去,只见秦元象的老娘正颤巍巍地端着满满一碗的番瓜小米绿豆汤走进院子里来。
“哎呦,大奶奶,你还真端汤来了,”他见状,连忙跑到院子里去,把那碗浓浓的黄黄的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绿豆的番瓜汤接过来,同时嘴里不停地说道,“我刚才说过了,不要的,不要的,哎,你千万可别烫着,慢一点,慢一点,你别动大奶奶,让我来接就行,哎呀,你看看,你看看,这多不好意思啊。”
他真是难为情死了。
“小卿,你喝吧,我一个人喝不了,就是有点稠。”老妈妈笑容可掬地说道,言语间还流露着很大的歉意,倒是难得。她头上经常戴着的青头巾已经摘掉了,满头的银发在太阳的照耀下反射着点点光泽,像是有很多调皮的雪花在她头上跳舞。
无论喜欢还是不喜欢,愿意还是不愿意,他都必须接下这碗番瓜汤,这毕竟是老妈妈用心熬煮的,而且又是亲手端过来的,单就这份情谊就是不能拒绝的,就像不能拒绝满院子暖暖的太阳光一样。他接过番瓜汤之后,又和老妈妈叙谈了几句,就把她送走了,送走了才安心,客走主家安嘛。
望着这碗稠得实在叫人喝不下去的番瓜汤,寻柳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她声音里含着清澈的溪水,随口讥笑道:“哎呦,你看看你人缘多好,连邻居家的老妈妈都知道关心你,疼你,这么冷的天,专门烧好给你送来,真好,哈哈。”
“你胡扯什么的,我也没想到人家会真端碗汤过来呀,”他笑着回道,更加不好意思了,“要知道这样,我还不如领你早点走呢,呵呵。不过呢,人家也是一片好心,你吃不吃的总得要接受吧,咱不能拧着脖子不要吧?”
“那是,必须得要,并且最好趁热喝了,”她打趣道,不可遏制的样子,也不知道哪来的快乐,如决堤的洪水,小股的洪水,“这样的话,你的中午饭就解决了。”
“我的中午饭解决了,你怎么办呢?”
“我啊,喝西北风就行了。”她乐不可支地笑道。
两人围着那碗放在屋门前台阶上的非常不好处理的番瓜汤,又说笑了一段时间,最后谁也没忍心去喝它,任由它一点点凉下去,心里颇有点对不起人的感觉。院子西边墙底下有一片空地,并没有打上水泥地,上面栽了一株中等身材的石榴、几竿清清高高的竹子、一棵花期很长的大月季,开深红色花的月季。
她正端详着那棵似乎永远不老的会开深红色花的月季,嘴里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突然大门被人撞开了,迎面跑进了一个粗粗拉拉、慌里慌张、个头很矮的半大老娘们。那个老娘们的棉袄和褂子都没扣,就那么很直接地敞开着,秋衣里面那对并不饱满的乳房晃来晃去的,不成体统。来者一脸的惊慌和恐惧,一看就是吓得连魂都掉了,好像刚从阎王殿里逃出来一样。
“快点小卿,”那女人冲着他就喊道,“俺家那个七叶子半熟可能要上吊,你快去救他,快点,我求求你了——”
他见来人正是三老笨刚娶没多长时间的媳妇华美,一个略微有点智障的女人,据说她还信什么教,来路也不是多正经,就赶紧随着她往她家跑去,也没多问什么。他知道,眼下救人要紧,至于三老笨为什么要上吊,那并不重要。
“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看看情况。”他对已经有些惊慌的寻柳安排道,然后拔腿就跑到大门外边了。
三老笨家在他兄弟四老憨家北边隔着一家,基本上算是斜对着门,碰巧附近那几家都锁着门,只有桂卿家的新房子这里有人,所以华美才跑过来喊他的。三老笨的房子倒不是以前的那种石头屋,而是好几年前就拆掉老屋盖了瓦房,只是这笼子虽然早就有了,可惜却一直逮不到鸟,所以才闲置多年。这房子是他结婚的时候才匆匆忙忙拾掇出来的,所以里面的摆设等也很一般化。这个宅子最大的毛病就是没有配房,当时他结婚的时候,女方的条件之一就是要他盖配房,因此他结完婚就赶紧操持着盖曾经许诺完的配房。现在,配房的主体已经完工了,下一步就是室内外简单装修的事了,或者也谈不上装修,就是刮刮仿瓷装装门窗口什么的。三老笨这几天正忙着拉地排车往里面填土垫屋地呢。原来的老院墙自然是拆掉了,因为配不上新盖的配房,配不上前几年盖的主房。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桂卿几步就把华美甩在后边了,他一下跳过配房外边的建筑余料,直奔配房南边那间,因为华美说三老笨就在那个屋里要寻短见。整个配房到处都透着一股子涩涩的生石灰味、甜丝丝的土腥味、硬邦邦的水泥味、滑溜溜的水汽味,就像一个突然被人剥光衣服的新媳妇一样。配房的窗户框子和门框一看就是用自家的木料,让村里的周木匠打的,因为上面不是缺边就是缺棱,凑合的痕迹非常明显。三老笨披着一个灰绿色的几乎能把他整个人都包起来的大棉袄,头发乱得和鸟窝一样,正背对着门蹲在一个墙角里“呜呜啕啕”地哭着呢。他脚底下那一大片新鲜的泥土已经被他踩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淹不死人的坑。土坑的旁边扔着很长一段放羊用的那种花绳,那种花绳是用各种烂布头和大大小小的塑料袋子编成的,不仔细看就像一条大花斑蛇一样。一向喜欢卖木肉穷摇骚的三老笨,一向嘻嘻哈哈没正形的三老笨,一向雾雾症症拼拼失失的三老笨居然哭了,这着实令桂卿感到震惊和意外。
“呦,三叔,你这是玩的哪一出啊?”桂卿嘻嘡吧唧地上前拍着三老笨的肩膀子问道,想通过这种方式化解对方的难堪和尴尬,让他不至于做出过激的举动。对付蠢人嘛,就得用蠢招。
“别理我,都别理我,”三老笨像头受了委屈的大狗熊一样悲怆地吼道,“让我去死,就死在这个屋里——”
“你真能胡扯,这么新的屋还没用呢,你怎么能死在这里边呢?”桂卿一看三老笨的阵势,凭直觉就认为他肯定死不了,于是便更加放松地刺激他道,“你死这里边,叫别人怎么在这个院子里住呀?你玩这一出,是不是有点不讲究啊?所以说,你连死都不会挑个好地方,也忒笨了。”
“我不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三老笨呜呜啕啕地说道,“连这种熊憨货娘们都日囊我,我还活个什么劲?”
“哎三叔,我看你是好日子过腻歪了吧?”桂卿继续调笑道,危险已经过去了,“这世界上有多少人都娶不上媳妇打着光棍呢,你还在这里摇骚,你什么意思啊?故意谝熊能刺激别人,是吧?呦呦呦,还自杀,还上吊,你看把你给能的,你连恁姥娘家的人都丢光了。行了,赶紧起来吧,该干嘛干嘛去吧,别坐成坑站成井了,老是耷拉个头蹲地上,你想吃土啊?”
“我不起,”三老笨执拗地说道,真是笨得喜人,“要不是门框子太矮,没法上吊,我这会子早就上西天了,哼!我可叫这个熊娘们给气死了,她忒半熟了,比我还半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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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俺三婶子也知道错了,”桂卿“噗嗤”一声笑了,他觉得华美再怎么不通人性,也比三老笨这个专业的半熟强,“你看你把她吓得,脸都变色了,这要是再弄出点什么幺蛾子出来,你心里能好受吗?你能死得那么安生那么素净吗?你别假戏真唱了,快起来吧,一会等大伙都来了,显得你脸好看是吧?”
说着,他弯腰就把地上的绳子给拾了起来并草草卷好,然后扔到院子里去了。扔完绳子,他又走上前去一把拉起三老笨的烂手爪子,提溜着这家伙站起来。等把三老笨揪起来了,他又从门外操了一把豁牙半齿的铁锨塞到这家伙手里,让他赶紧去干活。
三老笨抽抽搭搭地止住哭声,用那双烂手爪子揉了揉黑不溜秋的脸膛子上挂着的泪水,咧着个烂嘴含混不清地嘟囔了几句,然后就去干活了。虽然娶了媳妇,到底还是小孩子的性。
华美此时看得一愣一愣的,她不知道叫小卿的这个年轻人怎么这么快就能劝好她男人的。而桂卿也真想直接告诉她,三老笨就是个驴性,也是个孩子性,关键时候得哄他才行,绝对不能呛着他,可是转念又一想,自己未免管得有点宽了,人家两口子过日子还不知道对方什么脾气性格吗?于是便没有多嘴。破锅自有破锅盖,啥人自有啥人爱,他才懒得去告诉她三老笨究竟是什么人呢。他既不知道她是怎么同意和三老笨结婚的,也不知道三老笨家里用的什么招数拿下的她。反正这个世界上奇葩和狗血的事情多了,他不能都去搞个明白,都去弄个清楚。
他见凭着老邻居互相知根知底的关系很快就把事情解决了,便边离开三老笨家边大声地对那家伙喊道:“三叔,晌午头吃饭的时候想着多吃点啊,要不然上吊都没劲,啊!”
“滚你的熊吧,”三老笨骂骂咧咧地喊道,快活得像个小孩子,仿佛刚才要死要活的是别人,“你再拿恁三叔嘻嘡,看我不回头不拾掇你,我撸得你淌沫!”
“你还是留着劲好好拾掇拾掇俺三婶子吧,”桂卿马上嬉皮笑脸地回敬道,“或者好好地盖你的配房吧,别再整天闲得蛋疼了。你看看你那个熊样,想起什么就是什么,和发癔症的样,谁能受得了你呀?”
嘴上说着这话,他已经离开三老笨家了。
“我的娘唻,恁庄上都是些什么人呀?”他回到自己家之后,寻柳瞪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很好奇地问道,“可吓死我了,怎么说上吊就上吊?这个人是不是雾症?还有刚才那个女的,她怎么知道上这里来喊你的?你的人缘真好啊!”
“要上吊的人是三老笨,”他笑着解释道,讲笑话一般,“俺家原来的老邻居,刚才那个女的是三老笨的媳妇,她有点缺心眼子,你没看出来吗?”
“看出来了,”她红着脸轻声道,“不然的话,这么冷的天能敞着怀硬往别人家里闯吗?哎,刚开始我还以为是哪个女神经病,花椒疯呢,专希望往小青年怀里闯。”
然后,他就把三老笨家的情况以及他是怎么解救三老笨的事,一五一十地都讲给她听了,搞得她又是吃惊又是兴奋,像是头一次听走江湖的老艺人说大鼓词一样。他料她也没听过大鼓词,他听过,但不想告诉她,觉得这样没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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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之前必须要把碗还给秦老妈妈,可是他和她谁也不愿意喝那碗番瓜汤,这就比较难办了。
“哎呀,真是难为死了,”他端着那碗汤嘴里念叨着,“喝吧,咽不下去,不喝吧,对不起人家老妈妈。”
“要不,只能倒花池子里养花了,”她咬咬牙微笑着提议道,似乎这是最好的主意了,“不然,你有什么好法?都怪恁那个什么大奶奶太没眼色了,她用苯心眼想想,俺也不会喝她的番瓜汤呀。她好心是不假,可惜好心办了瞎事。你说说,恁庄上的人怎么都这么有意思呢?北边一个劳动力,哭着闹着要上吊,南边一个老妈妈,非得要让人喝她的番瓜汤,我真是开眼界了……”
“一个村庄就是一个小社会,”他一边说着,一边拿起西屋窗户底下的一把铁锨,在月季花下面挖起坑来,准备把那碗番瓜汤倒在里面埋上,“你想想,哪个庄上的人不是形形色色什么鸟都有啊?恁庄上也一样,只不过你平时接触得少,体会不深刻罢了。”
参观完未来的婚房,把洗完的碗还给秦老妈妈之后,就到了该走的时间了。他们两人谁也没有去见一下他父母的意思和打算,因此就不约而同地骑着车子往县城奔去了。回去的路还是来时的那条,路上人少,比较清静。两人正并排骑着车子,他偶一抬头看看远处,发现他小姑夫田福安正从西边往东骑,也是走的这条路。
真是冤巧路窄。
此时,他并不打算把她介绍给小姑夫认识的,所以连忙紧蹬几下自行车好和她拉开距离。等快到小姑夫跟前了,他才下了车子主动问道:“哎,姑夫,你干嘛去呢?”
“哦,是小卿啊,”说着话,田福安就下了车,用一双死鱼眼扫了一遍擦肩而过的寻柳,“我这不是上镇上去找黎老板,商量商量在村子东边划宅基地的事情嘛,忙得要命。也不知道是哪个龟孙干的好事,半夜里把我饭店里的两扇玻璃给砸烂了,一会我还得找人再安上。我日他祖奶奶的,要让我逮着是哪个小养汉头娼根生的坏熊给我砸的,我非剥了他的皮不行。这些下三滥的都眼红,都嫉妒,一肚子的坏水!”
“姑夫,你光骂有什么用,”桂卿听了他的话,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反正是既感到陌生又觉得有些不讲道理,“你又逮不着人?我觉得,应该还是你当书记得罪人了,要不然怎么以前没有这些事?”
“屁话,这还要你说!”田福安不耐烦地打断外甥的话,冷冰冰硬生生地说道,六亲不认的样子很讨厌,“肯定是我操持着划宅基地的事,有些龟孙王八蛋捞不着,心里难受,急得痒痒,才想出这么个坏点子来的。”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说着话,他抬腿骑上车子就往东去了,同时不忘回头看一眼不远处的寻柳。他似乎有些后悔和外甥说那么多村里的秘密,要不是急着骂人解解恨,他才不打算和他扯什么找黎遇林商量宅基地的事呢。他这个人,表面上看是没素质,其实内里精着呢。
“刚才那个人是谁?”寻柳等桂卿追上来之后,抽空问道,很好奇的样子,“他好像是恁家什么亲戚吧?怎么一见面就骂骂咧咧的?倒像是恁一家人。”
“那是俺小姑夫,”他自豪中参杂着自卑的情绪,冷笑一声回道,“家是南樱村的,现在是俺樱峪村的大队书记。他饭店里的玻璃半夜叫人给砸了,他就是骂这个事的。”
“呦,他还开饭店?”她带着讽刺的口气道。
“那当然了,”他有些不高兴地答道,“他还是远近有名的大厨呢,做得一手好菜,就是贵得吓死人。”
“那人家砸他店里的玻璃干嘛?”她又问,有些不识趣,或者因为关系好又太识趣了,“是他得罪人了?”
“应该是吧,可能是因为在庄子东头划宅基地的事,俺小姑夫也没给我说多细,应该是有人捞不着,急得。”
“他肯定是卖宅基地了吧?”
“你怎么知道的?”
“现在这个年月,哪个庄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划宅基地了,要想盖屋都是拿钱买的宅基地。有的人家里没钱,孩子又急等着要盖屋,就有可能急眼,去他的找事。”
“哎呦,这事你比我还明白啊!”他佩服道。
“那是啊,你以为就你聪明,就你知道的事多啊,嘿嘿嘿……”她充满柔情地刺激他道,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调戏人的味道,煞是招人喜欢,惹人怜爱,叫他不能自制。

楼主:苏晓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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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9-03-12 16:49:29

更新时间:2019-06-03 11:2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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