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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樱记》(原创长篇最新整理,共3部,约180万字,人物约300个)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157章

年后没多久,随着浓厚节日氛围的逐渐散去,马开江主持召开了青云县规划方案汇报会,会上正式确定了青云县旧城改造和新城开发的大方向。他的城建思路并不复杂,主要就是把在他眼里破旧不堪的老城区全部砸倒,除了拿出一部分地皮用来建公园搞绿化之外,剩下的地皮均开发成高层小高层商品楼盘,或者建设商业楼盘。与此同时,在梅花山南部几个村庄搞大面积的拆迁,依托和围绕孟庄水库,举全县之力建设美丽宜居的孟庄新区。
对这个拆迁改造面积史无前例、新建规模空前宏达、需要巨额资金投入、牵扯全县上下几乎所有城区居民切身利益的庞大工程,当然有人提出质疑和反对,他们认为他的步子迈得太大了,风险太高,如果搞不好很可能会让整个青云县的经济社会发展陷入万劫不复的地狱里,必须得三思而后行。
“就是农村拆屋盖屋,也得一步步慢慢来嘛,”很多人或义愤填膺,或忧心忡忡地这样议论道,“俗话说,搬家穷三年,就是这个意思。对于老城区,可以一片一片地开发,一片一片地改造,滚动式发展,循序渐进地推动,哪能一下子全部砸倒重建呢?难道说砸倒的那些楼房不是钱吗?不是社会财富吗?老城区有好多楼房,才刚刚盖好没多长时间,这样的楼房难道也属于危房和旧楼吗?难道也要砸倒重建吗?真有那个必要吗?”
“还有什么所谓的建孟庄新区,”有些人一提到城南几个村庄的拆迁另建就一肚子火气,“我看这简直就是在做梦,应该叫‘梦庄新区’还差不多。搞那么大动作干什么?青云县屁大的地盘建什么新区?这里又不是北京、上海那样的大城市,老城区容不下更多的人口,咱这里常年论月也没有那么多的外来人口进入,有必要这么玩吗?南边那几个村子的老百姓过得好好的,离城区也近,干嘛非得逼着他们住楼房呢?那里要是建成城区了,原来的老百姓没有地种了,他们以后吃什么喝什么?就算补给他们两个现钱好吧,当时看着挺多的,但是等他们作践完了,还不得天天喝西北风去啊?这种情况别的地方出现得还少吗?前边明明是个大坑,为什么非得硬往里边跳呢?外地的教训不是教训吗?”
当然,除了以上这些质疑和反对的声音之外,还有其他的种种问题需要回答,需要解决,需要明确,眼看着整个青云县马上就要陷入一场激烈万分空前绝后的发展之争去了。马开江,还是英明神武的马开江,这个时候像疯了一样,在大会小会上不遗余力地推销他的那套想法和思路,任何反对他的声音最后都被他或合理或无理地给硬压了下去。所有的座谈会、征求意见会、论证会、分析会、通报会等等,最后全部都变成了他的城建思路的推销会和说服会。他马不停蹄风风火火地去辩论、去征服、去感染、去打动,甚至是去压制各路神仙和各色人等,就是为了让他的想法全部实现,而且是尽快地实现。他等不起,就是青云县等不起。
“青云县就相当于一个农村的烂庄子,”他在最近一次全县干部大会上特别严肃、特别认真、特别威严地,几乎就是一锤定音、斩钉截铁、不容辩驳地说道,“现在到了非花大力气进行彻底改造和新建不可的地步了。任何人,任何势力,都不能阻挡县委县政府改造和新建青云县城的决心和步伐……”
第二天,《鹿墟日报》头版头条就刊发了名为《没有办不成的事》的文章,引起了整个鹿墟市舆论上的轰动和议论。这篇洋洋洒洒的文章中写道:“作为未来的鹿墟市驻地,青云县城市建设应该具备怎样的面貌和功能?究竟该如何抓住机遇,乘势而上,加快城市升级改造?如何实现与未来新城的无缝、有机对接?从而使之成为货真价实的海西经济社会新的增长极和城建新亮点。青云县旧城改造和孟庄新区的建设在拉直这些问号上开好了头,起好了步。这充分印证了这么一个道理——世界上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只要肯下苦功夫,肯认真……城市化进程,民之所想,势不可挡;旧城区改造,民之所盼,势在必行;孟庄新区建设,城郊村民翘首以待……广大群众反映最强烈、最关心、最现实的突出问题亟待解决。解决这些问题,不可能一帆风顺,甚至会困难重重。对此,各级政府及广大干部只有对群众满怀热情,只有带着为百姓利益着想的亲情和真情,才能认真出主意、想办法,才能把好事办好,把实事办实,才能在百姓心中筑起一座永久的丰碑……”
文章署名,黎凤贤。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很快,桂卿就有了一个和黎凤贤单独喝酒的机会,两人在某天周五下班后聚在了杏仁巷小吃街马二姐菜煎饼店旁边不远处的一个小酒馆里。这种小酒馆是寻柳特别不喜欢的地方,但却是桂卿和凤贤特别喜欢的地方,他们两人一到了这种地方就觉得特别随意,特别舒服,可以胡吃海喝谈天论地,不用在意其他任何人的看法和眼光。没出息的人就是没出息,就是老了还那样。
“《鹿墟日报》那篇牛皮哄哄地文章是你写的吧?”桂卿喝了一口酒后直接问道,“你怎么这么厉害?那么大的话你也敢写?你不觉得你里边的话说得有点过头了吗?特别是那个大红的标题,瘆死人了,你怎么也不知道留点余地呢?”
“你懂个熊蛋?”凤贤得意洋洋而又迂迂沫沫地说道,嘴角边甚至都留下口水来了,“像这种头版头条的重量级文章,领导不同意,报社不把关,根本就发表不了,你明白吗?你还觉得我有多大的本事呀,哈哈。告诉你吧,这都是领导公关的结果,是导向性的文章……还有啊,有些事情也并不是标题中所表现的那样简单,看这种稿子就不能断章取义,想当然。比如那句话,‘没有办不成的事’,其实前边还有内容:‘此次搬迁不只是旧房变新房,而是将旧区变新区,全过程县委县政府将始终把握搬迁改造工作的主导权和主动权,同时要做到充分普惠于民、让利于民。我们将充分体现政府意志和老百姓愿望的合拍,政府政策和群众根本利益的吻合,换句话说就是,政府想要做的就是老百姓想要得到的,只要是反映政府和群众共同利益的诉求,就没有办不成的事。’你看看,你得把全部文字连起来读才行,对吧?另外呢,稿子的后边我也加了一些解释性的东西,比如四个力:这些宏伟的蓝图、庞大的规划都将反映出青云县委县政府的魄力;都将展现出全县上下协同工作的合力;都将体现出各职能部门在各项具体工作中的执行力;都将显示出整个拆迁改造工作在效果上的震撼力。有了这四个力,就能完整地体现出马书记所干的这些事都是顺应民心民意的行为,都是为了老百姓好,这样一来的的话,标题不就不显得那么突兀和生硬了吗?当然了,把标题起成那个样子也是综合考虑的结果,既得能吸引眼球还得能显得有声势、有魄力、有决心,同时还得能自圆其说,不让别人抓住把柄……”
“那如此说来,你那篇应景的稿子还算是集体智慧的结晶喽?或者说,在很大程度上你是夹杂了很多领导的意志和想法在里面喽?”桂卿有些调侃地说道,“再说得直白一些,就是领导授意,你操刀,报社配合,搞命题作文,一条龙作业,对吗?要是这样的话,那从实质上来讲你就是个工具而已,你只是把领导想说的话再给放大、加工、润色一下。”
“你基本上算是说对了,”凤贤不用扬鞭自奋蹄地又饮了一口酒,闭着眼睛吹嘘道,“你想想,咱是干什么吃的?哥就是吃这碗饭的嘛,弄这个还不是手到擒来炉火纯青啊?”
“你这家伙还挺牛的嘛,什么时候蹦跶到宣传部去了?”桂卿连关心带日囊地说道,“怎么也不想着告诉哥们一声啊?”
“你这不是知道了吗?”凤贤不无得意地炫耀道,“这叫不想出名也不行啊,谁叫咱水平高呢,呵呵。”
“你就是靠着写这种吹吹捧捧舔×××的文章,混到宣传部去的吗?”桂卿问道,他就是有意的。
“哎,哎,说话别那么难听行不行?”凤贤半真半假地抗议道,“这叫保持正确的舆论导向好不好,我们搞媒体的,要是不紧跟领导的意图,不严格按照上级的要求来,那不成旧社会的街头小报了吗?你以为我们是靠花边新闻吃饭的吗?绝对不是,我们也是靠实力、靠才华、靠本事吃饭的。老弟,你想想,恁哥我第一没人,第二没钱,第三没长相,他们凭什么调我去宣传部啊?还不是看中了我能写会写的本事吗?别的事可以玩虚的,这个写稿子靠的可是真本事,你要是没两把刷子绝对干不来。你不就是个例子吗?你凭什么能在恁水务局办公室里混下去,还不是因为你能写吗?你觉得你还有什么别的天大的本事吗?哼哼。”
“我没觉得我有什么天大的本事啊?”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那是因为别人更没本事!”凤贤有些恶狠狠地点头道,然后往嘴里送了一大块肥猪肉,肥的真肥,瘦的真瘦。
“呦,看来你这家伙要发达了啊,”桂卿刺激道,“既然宣传部的领导都这么重用你,看得起你。”
“这就是顺势而为乘势而起,懂吗?”凤贤侃侃而谈道,没有任何的保留和犹豫,“用人之道,就在于取势,无论是宣传部的领导,还是县委的主要领导,他们用人的标准是什么?首先的一条就是取势。比如,他想上西边,你就得往西边猛冲,他想上东边,你就得往东边猛冲。你必须得有这个势头,有这个气势,同时还得有一定的势力,或者得形成一股势力,至少说得有这个架势,实在不行你喊乎两嗓子也算是你有了一个最起码的态度,对不对?谁能主动抓住主要领导的意图,也就是他内心最想要实现的东西,并且先行一步把这个意图给千方百计地实现了出来,谁就取得了官场里面的先机。这里边不一定要靠关系,就是他亲儿亲闺女来干,如果违背了他的意志也不一定就能成功,明白吗?另外,你有了这个心,看出了那个势,还得能给他干活出力,还得有一定的手段和本领才行。当然了,那些不用费多大脑子的岗位可以安排他们自己的人去干,但是像宣传科这样的岗位,就必须得用真正有水平有能力的人,比如恁哥我这样的,哈哈。像我这样的×人、贱人要想混出点名堂来,就得紧紧抓住领导的心理,投其所好地写文章,说出他们想说但是不方便说的话,或者想说但是说不好说不顺溜的话,做他们肚子里的蛔虫,当他们的嘴和舌头,只有这样才能获得足够的重视,才能真正得到重用,或者说才能有获得重视并得到重用的可能性。所以说,干嘛讲嘛,卖嘛吆喝嘛,就是这个意思。”
“我看马书记这个人很有魄力,一上台就干了很多别人不敢想也不敢干的事,你能碰到这样的领导,尽管是间接的领导,也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桂卿言不由衷地说道,似乎是受了对方的感染,但是又不怎么直接和明显。
“嗤,小样,”凤贤笑着讽刺道,“还给恁哥我灌迷魂汤戴高帽呢,少来这一套吧,我是什么人啊?那个马书记又是什么人啊?我一眼就看穿他了,他就是典型的假开明真狭隘,嘴上一套心里一套。很多场合,从表面上看他是在征求别人的意见,博采众长,虚心接受,其实他这种人骨子里傲得很,他最后总能把别人说得理屈词穷服服帖帖的。其实呢,他马开江是聪明,可是,难道别人就都是傻瓜吗?肯定不是啊,对吧?别人一看他听不进去不同意见,当然要改口顺着他的话说了,结果他还沾沾自喜地以为他自己的口才有多好,水平有多高呢。多少城建方面的专家都被他辩得哑口无言默不作声,最后败下阵来,就听他一个人在那里嘟嘟了,他还一点都觉不着,他还觉得要想有所作为就得大刀阔斧,就得力排众议,就得敢为人先,就得勇于朝前……”
“你好像对马书记很有看法啊?”桂卿带着些许戏弄的意思问道,仿佛亲眼看见了众人都不稀罕搭理马开江的情景了,“可是我不理解的是,那你怎么还能那么卖力地去帮着推销他的观点和构想,去想方设法地替他造势和扩大影响呢?其实不光你那篇文章,你在《鹿墟日报》上发表的报道很多,不都是围绕着他的意思写的吗?不都是多多少少地代表着他的意见吗?”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兄弟,你心里想干什么,和你必须要干什么以及必须要干好什么,绝对是两码事,懂吗?”凤贤阐述道,“说句良心话,我知道你内心里看不起我的这种做法,但是,我开个玩笑啊,你别介意,讨厌我的人多了,你算老几啊?对不对?我知道,部里,还有原来报社里,看我不顺眼的人多了去了,我都懒得去恨他们了。我这样做是有点两面性,是有点变态,但是我没办法啊,我首先得生存吧,我总得混碗饭吃吧?与其活得窝窝囊囊、默默无闻、猪狗不如,那我还不如甩开膀子找准机会好好地大干一场呢,你说是吗?现在,马书记来了,他一看就是那种喜欢宣传喜欢搞点动静的人,那我为什么不发挥我的才能好好地表现一下呢?伯乐来了,千里马怎么能窝在隐蔽的地方不动呢?”
“你这样做当然也无可厚非,”桂卿沉默半饷后感慨道,榆木脑袋不开窍的意味很浓,“不过我听有的领导私下里议论,自从马开江来青云之后,无论是电视上还是报纸上,批评和批判性质的报道一篇都没有了,上面全是歌功颂德和夸耀赞美的声音,你觉得长期这样发展下去是好事吗?”
“兄弟,你这就有点管得宽了,”凤贤仰着脖子教训道,当然是好心好意地,“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你操那个闲心干什么?你想想,像你我这种小人物在大领导那里算老几呀,呵呵。再说了,那些负面的批评性的东西,就算你敢写,那些编辑们也不敢发啊,对不对?这年月,谁不是见风使舵顺水推船啊?谁敢硬着头皮硬往枪口上撞啊?光意气用事,难道一家老小不过日子了?”
“对,我承认你说的这些话都对,”桂卿略微有些认真地说道,“可是,伟大的时代才能诞生不朽的作品,而不朽的作品都来自于深刻的社会批判。你整天写这些连你自己都不看的东西,你觉得有什么意义?难道就是为了获得领导的赏识,就是为了正儿八经调进宣传部?甚至说,就是为了搭上马书记的那艘大船?我觉得,你的内心深处多多少少总有点人生的理想,个人的奋斗目标吧,难道这就是你梦寐以求的生活吗?”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158章

“嘿嘿,给哥谈理想是吧?”凤贤打着酒嗝笑道,“对不起,按照当今流行的说法,哥已经戒了。你问我,我天天写这些玩意有什么意义,其实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饭碗吗?反正在报社干也是写,在宣传部干也是写,那我为什么不在这边好好写呢?这边总归是党委口,说难听话我要走狗屎运了,说不定还能混个一官半职呢。另外,我觉得能搭上马书记的大船也挺不错的啊,就怕是有的人想搭还没那个本事搭,对吧?是,我承认,我写的这些宣传报道基本上是按照领导的喜欢和口味来的,不过这又有什么呀?这就是我们这些人的职责和使命呀,对不对?你看看,我在各级报刊杂志发表的这些东西,既完成了工作任务,又挣了不少稿费,可谓是有名又有利,那我何乐而不为呢?至于你说的什么朽与不朽,又关我什么鸟事啊?我又不是什么多么伟大的作家或思想家,肩负着什么特殊的历史使命,我就是一个混饭吃的普通机关人员,我要什么华而不实的不朽干嘛呀?再说了,这些东西严格来讲就是任务,而且是必须得完成的硬任务,就算是我不写,那别人还是得写,这是一点都跑不了的。我与其带着抵触情绪被动地干,被领导硬压着干,那还不如高高兴兴地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好好地干呢,对不对?”
“你说的话好像也很对啊,哈哈。”桂卿心服口服道。
“那当然了,我是谁呀,”凤贤两个老鼠眼一眯缝,砸吧着嘴继续侃道,“我对国际和国内、市里和县里基本形势的分析和把握,那还能跑偏了吗?咱别的本事没有,就是特别精于分析这方面的事情,舆论口的嘛,呵呵。”
“哎,我忽然想起来一个笑话,”在酒精的刺激下,桂卿没来由地说道,“说是有一个县长晚餐后去KTV玩,女领班带很多美女前往包厢,她问县长,请问先生需要什么类型的小姐?我们这里应有尽有哦。县长闻听一震,忙问道,有没有全日制在读本科生或研究生的?最好是学政治的。这时候旁边一美女应声而出,红唇微启道,我就是某名牌大学管理学院政治系大四学生。县长一听心中大喜,忙问她,你一晚多少钱?美女微一鞠躬,回道,八百,先生。县长很麻利地拿出10张百元大钞,高兴地说道,就选你了。接着他从提包里拿出笔记本来,安排这个美女说,其他不要你做,马上写两篇那个什么学 教育方面心得体会,明天我们市长要检查。那个美女一听,把钱立刻还给了县长,坚定地说,先生请自重,小女子只卖身,但决不干出卖灵魂的事。”
“啊哈哈哈,好笑,好笑,”凤贤学着周星驰的样子手舞足蹈地笑道,倒是有模有样的,“人家小姐是只卖身不卖灵魂,我比她们强多了,我是既不卖身也不卖灵魂,我卖的是智力成果和精神劳动。我整天点灯熬油的,挣的也是血汗钱啊,对不对?你也是写材料的,你也整天累得和狗一样,可是你从这里边能挣几个×钱呀?说到底,你还不如我呢。所以说,同样是出力,同样是挨累,同样是干无聊而没有意义的事情,但是我就比你会玩多了,我写的东西能挣钱,你写的东西不能挣钱……”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咦,叫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呢,”桂卿有些脸红地说道,“确实呀,和你比起来,我写的那些东西真是一文不值。那个,抽空我也弄几篇文章往报社投投,好弄点稿费。”
“怎么样,听我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吧?”
“那是,那是,”桂卿心悦诚服地说道,“以前我看报纸的时候,特别是像《鹿墟日报》这样的报纸,总觉得上面的话差不多都是胡扯的,都是应景的,都是溜须拍马的,基本上都没有多少价值,现在想想还是我太幼稚了。听你这么一说,我总算是弄明白了,其实有那么一大帮子人就靠这些我曾经看不起的东西吃饭呢。围绕着这些大大小小级别不一的各类报纸,形成了一个个完整的生态链,无数人在这条生态链上玩得风生水起不亦乐乎。不了解情况的人可能觉得这些人庸俗、肤浅、人格低下,其实人家个个都精明得很,能得很,也会玩得很,比如像你这样的家伙……”
“开窍了,开窍了,”凤贤用手指着桂卿的鼻子,喋喋不休地调笑道,“总算没白浪费我的一番口舌啊。你作为一个局外人,更看重的东西可能是我们写出来的所谓作品对整个社会发展所起到的促进作用的大小,或者说是媒体人的品格高低、作品的思想深度和感染力如何等等,而我们这些干这些活的人,以及具体从事这项工作的人,在经历完了你所能想到的那些思想过程之后,更关注的是如何把理想与现实结合好的问题,也就是既要在某种程度上实现一定的理想,如果说这个人还有点理想的话,又要漂漂亮亮地干好工作,完成好工作任务,同时还要想着怎么能顺便多挣点钱,多攒点名气,好给老婆孩子一个交代等。有些事情我比你清楚,比你明白,也比你想得更远、更深、更多。比如,马克思曾经在《评普鲁士最近的书报检查令》这篇文章中写道:你们赞美大自然令人赏心悦目的千姿百态和无穷无尽的丰富宝藏,你们并不要求玫瑰花散发出和紫罗兰一样的芳香,但你们为什么却要求世界上最丰富的东西——精神只能有一种存在形式呢?类似的这些话我张嘴就来,我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嗯,所以说,有些事情嘛,嘿嘿,就是你不能太较真了,谁较真谁痛苦……”
“不过,有个问题我想请教一下,”桂卿有些听腻歪了凤贤的长篇大论,转而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像老城区,特别是炮楼街那一片,既有日本鬼子建的老炮楼,又有连片的民国时期的老建筑,再往北不远还有多少年前德国人建的教堂,那样的地方怎么能说拆就拆呢?我觉得那些老建筑都是文物啊,古色古香的,多漂亮啊。你一旦把那些老古董拆掉了,就永远失去了那个古味,就永远找不回来那个情调、那个品味、那个感觉了,是吧?”
“你的话很有道理,”凤贤先是认真地肯定道,然后又懒洋洋地解释说,“不过呢,关于那些老建筑马书记也有他的考虑,他准备在梅花山北麓搞一个民国风情街——”
“把货真价实、原汁原味、不可复制的东西拆掉,再劳民伤财、大费周折、没事找事地在异地仿建一个不伦不类的东西,那有意思吗?”桂卿愤青一样言道,傻乎乎的样子很是可笑,“再说了,他再怎么仿也不如原来的好啊!”
“哎,你这就是迂腐了不是,”凤贤拉长声音教育道,“单纯的去保护那些烂七八糟的老建筑,怎么能显得领导有水平呢?这玩意就得拆了建建了拆才能玩出花样来,懂吗?不拆,有的人怎么挣钱?不建,有的人怎么挣钱?这个事吧从本质上来讲就像经济发展一样,人就得吃喝玩乐,就得弄点这弄点那,没事可劲糟蹋东西,要不然的话,社会还怎么前进?噢,人人都学老和尚老道士那样,清心寡欲,阿弥陀佛,什么生产和消费活动都不干,恋爱不谈,孩子不生,跑深山老林里光在那里参禅打坐,那整个社会不就停滞甚至倒退了吗?所以说啊,任何发展都是必须是一种生产或者消费行为,而且同时还是一种破坏行为。你就像以前那些美轮美奂古色古香的老建筑,难道不是破坏石头和树木建造的吗?没有破坏就没有建设,没有建设就没有发展,就是这个道理。所以呢,你看问题不能太片面,太悲观,要站在历史的维度,往长远里看。”
“不错,发展是硬道理,可是硬发展不是道理啊。”桂卿憋咕了半天,终于扔出了一句他认为比较经典的话。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什么叫硬发展,什么又叫软发展?”凤贤立马诘问道,底气很足的样子,“这个软和硬又靠谁来定义?另外,发展哪来什么软硬之分?说难听话,谁的嘴大谁倡导的发展之路就是主流,就是大家必须遵循的指南,没有别的什么道理可讲。你眼里所谓的硬发展,在人家眼里说不定还是十足的软发展呢,对吧?所谓看问题的角度不同,得出的结论自然也不同,明白吗?”
“我还是觉得他们这么弄有点瞎折腾,”桂卿不以为然道,又把话题拉到具体的老地方上了,“你像炮楼街两边的那些很一般很普通的房子都烂成那样了,也没什么实用和审美价值了,那些确实该拆。另外,那些街道也忒脏了,也确实该整治。可是,老城区绝大部分楼房还是可以的,挺新的,完全没必要都砸倒啊,对不对?你可以选择性地拆除重建嘛,干嘛一定要全部推到重建呢?”
“哼,这个账嘛,要看怎么算了,”凤贤摆出一副令人厌恶的老师派头,一板一眼地说道,“他们的意思呢,比方说,他们拆掉了200户居民腾出了50亩地,这50亩地假设可以盖50栋楼,每栋楼可以安置40户,总共可以安置2000户,对吧?好了,现在他们拿出200套房子,不,就算拿出400套房子吧,来安置那些原来的回迁户,每个回迁户可以拿到2套房,那么他们手里还剩下1600套房子可以卖呀。我的乖乖来,你想想啊,这1600套房子是什么概念?那就是白花花的老头票啊,对不对?这光是算房子的钱,还不算土地拍卖的钱,另外还有建房过程中所有的税费,这个厉害了。所以说,就是弄头猪当官,它也会算这个账啊,它也得变着法地去搞拆迁啊,是不是?这玩意,利益太大了!”
“还有,你像孟庄水库那边,人家那些农村的老百姓住得好好的,就因为马开江一句话的事,他们就得改变祖祖辈辈沿袭下来的生活方式,摇身一变成为市民,这不就是说,一万个人的意志还不如他一个人的意志管用吗?为什么成千上万的人就一定得听他一个人的话,按他一个人的想法来呢?这有点太那个了吧?”
“这有什么啊?”凤贤撇撇嘴道,“谁叫人家是当官的而那些人不是当官的呢?当官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和喜好决定别人的生活和命运,大官可以影响和左右小官,大官和小官可以影响和左右百姓,要不然人人都去争着当官或者当大官干什么?还有,你不想拆,你不想住新楼房,你就喜欢住原来的老院子,可以啊,那得等你当了大官,等你能管得了马书记的时候再来谈这个事。恐怕是等你有那个本事了,有那个能力了,孟庄水库附近那几个村早就在地图上消失了,孟庄新区早就板正地建好了。所以说,老城区的人决定不了老城区的命运和前途,孟庄水库那几个村的人决定不了那几个村的命运和前途,这是什么意思?这就是说,一万头羊在一头狮子面前也还是羊!当然了,这头狮子肯定会说,它这么干也是为了让这一万头羊生活得更好嘛。你看,现实情况是,至少大家伙住得比以前更宽敞了,环境也更漂亮了。”
“那倒是,谁嘴大谁说了算嘛。”桂卿冷笑了一下。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对了,”凤贤继续卖嘴道,“我们就是帮着那个嘴大的说了算的人吹风的。当然了,嘴大的说了算的人在干什么事之前呢,也要考虑一下大家的支持率问题,事情的可行性问题,还有他这么干到底能得到什么的问题。这就涉及到我曾经多次见过的‘名、利、性’的问题,看他到底是为了一种情怀,还是为了一种利益,亦或是为了一种欲望……”
“停,停,”桂卿做出制止的手势连忙道,“你那套永远都不会过时的学说我已经领教过多少回了,你就别再卖弄了,好不好?咱还是说点别的吧,还是孟庄新区的事,比如县里从人家农民手里花个仨瓜俩枣地把地买过来,稍微整理整理然后再高价卖给开发商,然后开发商再盖出房子来以天价卖给老百姓,这种稳赚不赔的买卖就是傻子也会干啊,是不是?为什么人家农民自己就不能直接盖好房子往外卖呢?为什么非得让县里从中扒这层皮呢?只要人家盖的房子整体格局上符合规划,具体质量上符合有关要求,你凭什么非要玩这么复杂呢?”
“兄弟,你怎么还不明白呢?”凤贤有些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最复杂的事情其原因往往最简单,这里边还不是存在一个利益的问题吗?这就好比大城市的出租车问题,其实按道理说谁都可以去开出租,只要你诚实经营照章纳税,不违法不犯罪,可是主管部门非得要搞个什么许可证制度,光那一个许可证就值几万十几万,这就明显不正常了,对不对?可是他们为什么不放开出租车市场呢?那样的话打车价格不就下来了吗?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我们再回到刚才你说的那个问题,其实盖房子的人大多数还是农民工,而且这个盖房子也不是什么高精尖的东西,他们就是不让农民在自己的地上自己盖房子卖,其目的是什么还不是很明显了吗?当然了,有人可能会说,要是随便谁都能弄块地在那里盖房子卖,那得乱成什么样啊?另外,公家要是想修条路盖个学校什么的,那怎么从农民手里拿地啊?其实,嘿嘿,这些所谓的问题压根就不是问题,如果允许农民那样做的话,因为……”
“咦,你看问题倒是很透彻啊!”
“哼,透彻有个×用?”凤贤又转而谦虚道,“再说了,看透不说透,还是好朋友,懂吗?不要守着长人说短话,就是这个意思,你别忘了咱的饭碗是怎么来的,所谓端谁的碗属谁管。世界上比咱聪明的人多了,比咱明白的人也多了,咱干嘛非得去当那个出头鸟,做那个出头的椽子啊?另外,就算是咱说得对,说得有道理,可是谁拿咱当盘菜啊?更何况咱们看问题还是免不了有些片面、孤立、主观和短视,不如人家那些有本事的人站得高、看得远、想得明白,是吧?所以呢,咱就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了,少管那些不该咱管的事情,少问那些不该咱问的事情,少拉那些不该咱拉的呱。像咱这样的平头百姓,说那个小胜人蛋话,谝那个小能有什么意义呢?最后能有什么好结果呢?平时喝个闲酒发发牢骚可以,但是千万不要把这事当真,如果你要是闲得蛋疼呢,可以找我喝两杯,咱弟兄们拉拉呱。”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我的意思是说,”桂卿有些偏执地继续道,“假如一条船上有100个人,如果有90个人投票要把另外那10个人扔海里喂鱼去,那么这样也能行吗?那10个人的利益谁来保护?如果今天这10个人利益保护不好,那么明天剩余的那90个人里面再发生类似的情况怎么办?比如其中有80个人一致同意,又要把其余的10个人扔下海里喂鱼呢?少数派是永远存在的,不能因为他们人少就肆意忽视和践踏他们的合法利益吧?”
“那总不能让那90个人听那10个人的吧?”凤贤闭着眼睛冷笑道,“尤其是当矛盾不可调和的时候,而且这里边总得有个少数服从多数吧?你不能一点规矩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你是那10个人里面其中的一个呢?”桂卿针锋相对地反问他,同时又更进一步地说道,“如果马开江是那些不同意进行这种一刀切式拆迁改造的人群中的一员呢?今天,他自认为他是站在多数人的这一边,再加上他是货真价实的实权者,他有这样做的条件,所以他才能不顾及和他想法不一样的那些人的意见,那么明天如果他成了少数派呢?他今天能这样不在乎别人的感受,那明天别人不在乎他的感受也很正常啊。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请君入瓮的故事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始作俑者其无后乎,这句话好像不是你说的那个意思吧?”凤贤避重就轻地调侃道。他不想争论了,没意义。
“这个并不重要,”桂卿强调道,当然也不是非这样不可,“我是说,今天他能这样对待别人,有一天别人也能这样对待他。”
“哼,这种权势熏心的人考虑不到那么长远的事,”凤贤痛饮一大口酒之后叹道,“人一到了那个位置,往往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就觉得自己英明神武不同凡响了,就认为旁边的人都不如他聪明睿智了。就是你我,到了那个位置也一样,飘飘然昏昏然是很正常的,一点都不新鲜。”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159章

这天下午,姜月照局长像往常一样笑眯眯地来到了大办公室,他在像往常一样递给了桂卿一支烟后,便把自己手里的烟点着了。桂卿赶紧用自己的打火机把姜局长递过来的烟点着,本来他该先给姜局长点烟的,可是人家姜局长已经自己点着了。
“桂卿,上午县委政研室给我打电话了,”在愉快地抽了第一口神仙烟之后,姜局长带着和善的微笑缓缓地说道,“说是把想借调你过去帮忙,你看怎么样?你要是想去呢,我明天一早就送你过去;你要不想去呢,那就算了,反正这事你看着考虑一下吧?”
桂卿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子愣住了,他万万没想到这样的事姜局长竟然会主动征求他本人的意见,这让他大有受宠若惊和承担不起的感觉。向来领导安排小兵干什么事,岂有先问问小兵愿意不愿意或者想不想的情况?尽管姜局长素来没什么架子,但是这回能这么问也确实有些不同寻常。另外,县委政研室怎么就突然要借调他呢?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他一时搞不清楚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和背后的道道,于是不禁有些纳闷和吃惊。但是,看姜局长说话时的表情,他又不好意思去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先这么听着。好在留给他做决定的时间还有一个下午和一个晚上,他现在还用不着急着给出确切的答案。
“呃,姜局长,那个,”他有些云里雾里地答道,“我再考虑一下吧,等想好了我再给您回信。”
“不急,”姜局长憨厚朴实地笑着安慰道,“他们也是今天才给我打的电话,他们问我行吧,我说行,那还能不行吗?能去县委工作也是好事,最起码能多认识几个人,多增加点经历。”
屋里除了姜局长和桂卿抽烟时发出的“嘶嘶”声 ,一时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了,所有的人都安静地像猫一样,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就像一个大家庭里,突然有个女儿要出嫁了。
“哎,姜局长,”还是渠玉晶主动打破了办公室里少见的沉静,“不听说前几天尚东升借调到组织部去了,有那么回事吗?你知道的事情多,给我们说一下呗。”
“他不是借调,”姜局长抽了口烟轻声答道,“他是正儿八经调过去的,手续什么的都已经办完了。我早就说过了嘛,这些小青年前途都好得很,都没问题,毕竟他们又年轻学历又高,孬好混混都比俺这些老家伙强。”
“就算他们以后混得再强,混得再好,在你跟前那也是小学生呀。”渠玉晶非常难得地适时恭维了一下姜局长,好像突然之间换了个人似的,偏科的学生竟然不偏科了。
“牛富春叫人家张桂卿过去干嘛的?”渠玉晶又多嘴多舌地问了一句,恰好问到了桂卿最想知道的问题,“他以前不是跟你也干过吗?听说以前他还没有现在的派头呢,那天我在政府一楼大厅里碰见他,他那小头梳得和牛舔过的一样,一丝不乱。”
“说是先上县委三强竞赛办公室干着,”姜局长看了一下自己的鞋面,淡然一笑道,不喜也不悲的样子,“至于以后怎么安排,牛富春也没说。你别说跟我干的事,恁姐唻,跟我干过的人多了,有的混得很好当大官了,有的混低鼻都进监狱了……”
“三强竞赛?”渠玉晶有些诧异地说道,“那不是孙三好在这里干的时候搞的东西吗?怎么着,还没撤销吗?不是说人走茶凉吗?他这人都走了,茶怎么还没凉?”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无论什么事一到你嘴里就变味了,”姜局长面带微笑地讥讽道,也是仗着老关系了,“孙三好这个人是走了,不过也不能因为他调走了,凡是他定下的事都立马叠桥地推翻或者撤销吧?别管什么事,都得有个连续性,对吧?”
“那是,恁当官的嘴多会说了,谁能说得过恁的呀?”渠玉晶酸不拉几地回道,一副无理也要辩三分的样子。
“哎,姜局长,孙三好提的那个三强都是哪三强来?”见姜局长只是嘿嘿地笑笑,渠玉晶不免有些脸红,于是她紧接着问道,“你怎么不说给俺听听的?哎,桂卿,你也跟着听听,好提前做做功课,准备准备,省得到了那里摸不着头脚。咱们姜局长怎么说也是官场老人了,他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
“三强就是强镇、强村、强企呗,”姜局长在恰当的时机发出了自己的声音,以便堵住渠玉晶信口开河的那张嘴,“孙三好在这里都弄了两年了,今年是第三年,我估计到年底收完尾也就差不多该拉到了,马书记反正不会吃他的剩饭。翻来覆去还是那些东西,就是变着花样地想着怎么说呗,也没有什么新意。”
大家正说着呢,就见谷建军幽灵一般地飘了进来,他人还没飘到大家跟前呢,话就先吐了出来,宛如《聊斋》里的女鬼一般:“这个月新总理就要选出来了,朱镕基总理马上要不干了。我记得他刚当选为总理的时候,在一个记者招待会上,好像曾经说过这样一段话,很精彩的,不管前面是地雷阵还是万丈深渊,我都将一往无前,义无反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哎呀,一转眼就五年了,时间过得怎么这么快呀……”
就着谷建军的话题,接着大家又开始议论起分税制改革、国企改革和政府机构改革等诸如此类的看起来离自己很遥远但实际上又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那些事情。还没等大伙充分发表自己的看法和意见呢,姜局长就接到一个电话临时有事出去了。
等姜局长刚走下楼梯口,彭云启就像一只刚刚从鸡窝里蹦出来的鸡一样开始活跃起来了。他先是对朱镕基当总理期间实施的几项大的政策措施进行了个性很强的评论和鉴定,然后又对下一任总理将要面临的各种困难和挑战进行了煞有其事的预测和分析,同时还兼顾着评论了一番国家各项大的方针政策,除了国防和外交工作他没发表什么具体意见之外。同时,他在喋喋不休地阐述自己所谓独到观点的过程中,还和穿得衣冠楚楚人五人六的谷建军发生了很大的争议。比如,他认为朱镕基总理是坚定的改革者和实干家,对国家经济社会建设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必将彪炳史册流芳千古,而谷建军则认为朱总理所主导和推进的一些政策措施在很大程度上损害了部分工人的实际利益,使得很多国企或者政府部门推卸了很多自身本该承担的社会责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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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比较稳重大方的蓝宗原面对彭云启和谷建军持续不断的争执,选择了沉默和中立,他只是用自己的微笑给出了他的意见和答案。而渠玉晶除了会在最不该她说话的时候突然跳出来发发言插插话之外,从来都是讲不出什么有深度的见解和看法的,所以大家也就没拿她当回事。桂卿则因为既讨厌谷建军又看不惯彭云启,所以就一直没再跟着他们掺和,他只是默不作声地听着、看着、想着,就像是眼前有一场精彩的马戏演出。
待中午快下班的时候,彭云启向蓝宗原提出,他因为家里有事所以要请几天假,蓝宗原想了一下便同意了。他怎么可能不同意呢?既然是彭云启提出的申请。
下午临下班的时候,桂卿走进了姜局长的办公室,他告诉姜局长他打算去县委政研室干一段时间再说,因为这毕竟是一次难得的机会,他不想轻易地失去,更不想轻易地得罪人。
“行,只要你愿意去,”姜局长无可无不可地说道,脸上还是一副已经固化了的笑容,好像已经有了几百年的历史,只是还没长毛发霉,“明天九点左右我送你过去,我无所谓的。”
桂卿心里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是嘴上却闭得很紧,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想法,于是他便懦懦地退了出去,仿佛无意间撞见了领导的什么不可见人的秘密一样。
次日上班没多久,姜局长便坐车送桂卿到县委了。
桂卿知道,县委领导的车通常都是开上楼前台阶的,而姜局长的车自然是不能开上台阶的。要是姜局长自己坐车来,那么他的车停在台阶下是正常的,可是今天车里还拉着他这样一个“不喽角子”小兵,这就有点不好办了。小车在县委办公楼前的台阶下很潇洒地停了下来,桂卿第一次从驾驶员后边的位置打开车门,第一次从那个他没有资格下车的地点下车,因而心里不免有些忐忑和恐慌。他不知道司机池远会不会反感他,或者在回去之后糟蹋他,说他仗着姜局长的面子竟然也敢坐在他后面的位置,竟然也敢坐到县委大楼台阶跟前再下车。池远的车除了拉姜局长之外,极少极少拉别的人,池远这个人向来又都是极难极难伺候的。
一切都不可想象,如果要想象的话。
“去他奶奶地怎么想吧,”桂卿索性悄悄地安慰着自己,“反正也就是这么一回。再说了,又不是我主动要求到这边来的,也不是我主动要求姜局长送的,更不是我非要坐那个位置的。”
他像条土狗一样老老实实地跟着姜局长上了二楼,然后又往东边走了几个门,便来到了走廊北面牛富春的办公室。那是一个带套间的办公室,外边那屋放着两张对着的办公桌,里边那屋放着一张比较宽大的老板桌。刚一走近牛富春的办公室门口,就见外屋的一个中年人主动站了起来,带着程序性公式化的微笑和姜局长打招呼:“哎,姜局长,你亲自过来了。”
而他对桌的另一个人则没大怎么动。
“噢,是宗友啊,我还以为是谁呢?”姜局长抽着刚点着的一根烟热情地说道,同时那招牌式的微笑又无形当中灿烂了几分,“这不,我把俺单位的桂卿给送过来了,牛主任说借调他过来帮忙。牛主任在屋了吗?哦,你在屋了,牛主任——”
说话间,从里屋徐徐走出来一个身材高大的机关工作者,那人暗绿色的西装笔挺笔挺的,象牙白的衬褂簇新簇新的,脖子下面猩红色的领带也系得一板一眼的,有些败顶的大奔头梳得整整齐齐油光水滑的,俨然一副马上就要走上重要领带岗位的架势和气质。来人正是传说中的牛富春主任,县委政研室的一把手,青云县当之无愧的大笔杆子。据说他很有才,也不知道是什么才。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姜局长,你来了,来,进屋来说话。”牛富春眼笑脸不笑,心笑皮不笑地对着姜局长道,眼光并没有在桂卿身上停留片刻,只是若有若无地扫了他一眼,接近于视之无物。
“牛主任,我就不进去了,”姜局长滑滑地、圆圆地、毫不在意地笑道,“人我给你带来了。嗯,桂卿,这位就是牛主任,这位就是王主任,还有那边那位,应该就是余秘书了。那个,好好干吧,跟着牛主任他们好好学……”
“哎,你再坐会呀,姜局长,”见留不住姜局长了,牛富春的表情比刚才多少生动了一点,但依然不紧不慢地说道,“反正现在我也没什么事——”
这逐客令下得太不像逐客令了,公家都是如此。
“不了不了,我知道,恁都忙得要命,留步吧留步。”说着说着姜局长就走远了,走廊里只留下一个黑灰色的背影和些许醇香的烟草味,闻惯了的人已然闻惯了。
“你安排一下吧,宗友。”牛富春对王宗友轻声道,然后便踱到里屋去了,头也没回。他是不需要理会桂卿的,特别是现在,这是一种无形的惯例,多年来就是这样。
“那行,牛主任,”王宗友略显憨厚地回答着,不知是真还是假,然后又转脸对桂卿道,“桂卿,你进来吧,你先在那个沙发上坐会,我去给你找个笔记本和笔——”
因为牛富春穿了一身绿豆蝇子色的西装,让桂卿感到非常诧异和惊恐,所以他反而没怎么在意王宗友穿的什么衣服,只是记得他的衣着打扮和他的性格脾气一样,属于棕灰色的那种境界和品味。另外就是,王宗友的腰身好像特别长,很像一个身材高挑的女模特一样,再加上他说起话来柔声细语慢条斯理的,颇有成熟女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娘们味道。不过那是一种让人天然地感觉值得信任值得交往的味道,丝毫不具有危险性和不确定性。大约像长颈鹿吧?也不确定,人又不是动物,也不能直接比拟。
在王宗友去找笔记本和笔的时候,桂卿仔细打量了一下王宗友的对桌,一个个头中等、头发打卷、皮肤白净、脸色阴郁、深浅难测的人,一个比年轻人大比中年人小的人。那个人在面无表情地看了几眼他之后,便极其冷漠地埋头写东西了,丝毫没有和他打招呼或聊天的意思,给人一种既日理万机又目空一切的感觉。
赤裸裸的轻视,完全不加掩饰。
“哦,对了,刚才忘记介绍了,”王宗友歪歪嘴笑道,他找到了东西,“这位就是余卫真,马书记的秘书,这位就是张桂卿,咱县水务局办公室的。”
早就站起身来的桂卿赶紧冲余卫真使劲地笑笑,并往前走了一步准备迎候对方下一步的动作。可是,他见余卫真只是稍微欠了一下屁股,似有似无地点了一下头,并没有和他握手和寒暄的打算,于是便抬手接过王宗友递过来的笔记本和笔,眼睛拘谨而又谦和地看着王宗友,等待着他进一步的安排。热脸再热,也不能硬往冷屁股上贴,显得没羞没臊的。
“走,我领你到三强竞赛办公室去吧,”王宗友略显无奈和疲惫地冲桂卿道,“那边都给你安排好地方了。”
说着,王宗友便领着桂卿从走廊西头的楼梯下到了一楼,他在一楼紧挨着楼梯的厕所正对着的那间屋前停下脚步,然后从腰里摸出一把钥匙来打开房门,先进去了半个身子。
桂卿在外边就看见屋门上挂着“青云县三强竞赛办公室”的黑字黄底的金属牌子,便知道那就是未来一段时间内属于他的办公室了。居然是单间,享受县级干部待遇,太扯了。
王宗友打开房门之后,便把钥匙交给他,同时小声地安排道:“你回头抽空配把钥匙,然后再把这把钥匙还给我。”
说完,他就离开那间屋了。
桂卿静下心来仔细看了几眼这间令他颇感陌生和排斥的屋子,他发现高高的窗户底下有两张黄色的陈旧异常的普通办公桌以及两把很快就要散板的木头椅子,其中的一张桌子上象征性地摆着一个落满灰尘的白色电话机,靠门口的北墙根有一个空空如也的木头厨子,厨子旁边还摆着一些诸如笤帚、脸盆、镜子、衣架等比较简单的物件,除此之外屋里再没有其他的什么东西了。他选择了下首的那张桌子当自己的办公桌,然后就着手打扫起卫生来。
对过不时飘过来一股一股的尿骚味,细细的,柔柔的,淡淡的,那味道的形态应该和马二姐菜煎饼店发出的菜煎饼的味道的形态差不多的,除了让人感觉稍微不大一样外,还真没什么区别。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160章

二月二是龙抬头的日子,也是一个普通的周二,整个青云大地已经变得非常暖和了。隔着一天就是富有动感的惊蛰了,各种大大小小的虫子就要开始蠢蠢欲动了。在这样一个“二”相对比较集中的日子的晚饭后,资深糖尿病患者唐礼坤同志也和蛰伏一冬的虫子一样,准备出来活动活动了。
“得管住嘴呀,还得迈开腿呀,”唐礼坤嘴里含含糊糊且自成体系地嘟囔着,摇晃着肥肥壮壮的身躯,挺着黑不溜秋的大脸,就从位于永安路中段南侧的县城新华书店再往南边不远处的家里隆重地出来了,地动山摇的感觉,“天也暖和了呀,也该出来逛逛了呀,不能整天蹲家里呀,哎嗨,哎嗨——”
他仍然戴着那个大黑框眼镜,像个功成名就的大将军一样踱步往玉龙河公园中段走去,通常那里人比较多,比较热闹,是个散步的好地方。天色已经很晚了,路灯已经很亮了,大街上的车流和人流也比刚下班那阵子少多了,他哼着小曲很快就走过一座大桥,来到了小河东岸。在公园或明或暗的灯光的照耀下,本来是淡黄色的几丛早开的迎春花此时呈现出来一种惨淡的白色,让人见了不免感觉孤单和可怜。几株高大倔强的蜡梅树的花朵还没有完全败去,同样非常敬业地挂在枝头迎接着还有些偏冷的微微夜风。已经泛青多日的草地上间或长着几棵灰灰菜,或者几株荠菜,在白天里默默地提醒着那些城里人,田野里的野菜可以去挖了。
他点了一根烟,很陶醉地吸了起来,烟味伴着除了他之外任何人都可以闻得到或者想象得到的花香,一起刺激着他那并不敏感的嗅觉细胞,让他这个平时比较迟钝的人也仿佛知道了春天已经不折不扣地到来了。由于今年的元宵节县里没举行什么像样的庆祝活动,所以公园里几乎没有什么装饰性的彩灯,只是沿着玉龙河东岸有一排溜的高杆路灯和一排溜的柱子灯。那些柱子灯大约一人高,就像一个个喝醉了酒的乳白色怪物一样,东歪西斜地插在地里。
“都不知道爱惜公家的东西,”他骂骂咧咧地念叨着,“多好的地灯呀,要是没人吃饱撑地去碰它们,多少年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啊……”
他正沿着河岸往北走着,忽然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两男一女三个年轻人正在那里说说笑笑地玩耍,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孩子。其中一个略微消瘦点的家伙嘴里正不干不净地骂着什么话呢,就见那家伙忽然飞起一脚把旁边一个地灯给踹歪了,另外一男一女见状连声叫“好”,唯恐踹得还不够厉害,不够潇洒。
“整个公园就这么一个站得最直的小灯柱子,还叫这孩子给踹歪了,”唐礼坤看见那个瘦猴的恶劣行为之后,咬着牙暗暗骂道,“真不是个东西。不行,我得去说说这个事!”
在有些迂迂沫沫且自以为是的唐礼坤眼里,大概是把那三个小痞子当成规规矩矩老实听话的机关人员了,他认为只要他一出马肯定能震慑住对方的嚣张气焰的。他觉得他是堂堂正正的正科级干部,要是搁在古代那就是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岂能镇不住几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更何况,他干的是光明正大且人人都会支持的好事,而对方干的是缺德带冒烟的坏事,所谓邪不压正嘛。所以,他有很大的信心去训斥那几个熊孩子,让他们赶紧滚蛋。要是效果再好一点,也许那三个年轻人会因为他的挺身而出,从而认识到自己错误行为的严重性,从此就改邪归正了也说不定。
“恁几个熊孩子,干什么的!”虽然他晚上并没真喝酒,但是却像喝醉了一样晕晕乎乎、慷慨激昂、大义凛然地就走上前去大喝一声,同时用手指着那个瘦猴训斥道,“好好的路灯,恁踢它干嘛?别吃饱撑得净干这些缺德的事!”
那三个人渣显然被突如其来的吼声给吓住了,因此纷纷转过头来一看究竟。等他们弄清楚眼前咋呼和呵斥他们的不过是一个矮矮胖胖的黑脸老头子时,不禁感到怒火中烧,气愤异常,搞得他们每个人的那两个奶子都发疼发胀了。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哎呦,他妈了个×的,老子踹灯关你×事啊?”穿着非常单薄的瘦猴在反应过来之后,直接恶狠狠地骂了过去,“这是恁家的东西吗?你个×××管得着吗?”
“就是,你个死老头子,你管得着吗?”同行的那个穿着一件白色羽绒服的小妮子也不是省油的灯,没等唐礼坤说话便跟着尖声骂了起来,“哪个骚老娘们的裤裆没夹紧,把你给漏了出来啊,哈哈,你看看你那个熊样,不知道天高地厚的……”
本来唐礼坤还觉得自己挺年轻的,一听对方称呼他为老头子,而且还是死老头子,就感觉特别恼火。另外,对方这伙贱人竟然敢直接骂他那么难听的话,这简直都令他快要崩溃了。他上班这么多年来,或者说他当官这么多年来,即使是被市委书记柳传书当反面典型处理期间,也没人敢这么给他说话啊,至于有人当面骂他那更是不可能的事了。眼前的人不仅骂他,而且还直愣愣地劈脸就骂,一点征兆和提示都没有,一点面子都不给留,这确实把他给气懵了。他什么时候见过这种阵势呀?真是出了古了。
“什么?”他将眼一瞪,自己给自己提了口气,骂道,“恁这些熊×毛孩子,踹公园里的灯本身就不对了,怎么我说恁两句,恁还恶得和狼一样,恁都是些什么东西!不知好歹的家伙,赶紧给我滚,不然一会我让派出所的人来收拾你们!”
“哎呦,你个老狗×的还上脸了是吧?”瘦猴一听唐礼坤的话,似乎感觉自己在女人面前丢了面子,于是冲过来照着唐礼坤的肚子就是一脚,踹得那个狠啊。
瘦猴这一脚踹得可不轻,比刚才他踹灯柱子的劲只大不小,那可是带着他这种小痞子所有无知无畏的恶毒劲踹的,老唐自然是招架不住的。一来这孩子踹得狠,二来老唐没有防备,所以他在感到肚子剧烈疼痛的同时,身子不由得往后退了好远,甚至差点仰到河里去,给淹死。他不知道厉害,早知道早就躲了。
本来在这种情况下,他唐礼坤但凡有点社会经验的话,就应该知难而退了,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确实没必要单枪匹马地和这帮无赖斗。像这种小痞子,特别是有个女的搅合在其中的痞子,其实是最恶毒也是最可怕的,因为他们不仅身上一般都带着刀,而且为了所谓的面子也往往会干出不要命的事情来。但是唐礼坤不知道哪股子邪劲上来了,竟然在被狠狠踹了一脚之后,不仅不退后求饶或者赶紧开溜,反而拧着脖子又往前挺了几步,同时嘴里大声地吼道:“还反了天了,恁这些小龟孙,我看恁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还敢打我?行,看我不剥了恁的皮!”
刚才那个瘦猴一听此话,二话不说上来就要继续踹唐礼坤,看这孩子的那个劲头,这回非得把眼前这位爱管闲事的黑胖老头子踹河里去不可。他还没把身子发动起来呢,和他一伙的另一个稍微胖一点的衣服穿得稍微多一点痞子一把拉住他,低声道:“你先歇会,我给他玩!”
那厮说罢,竟然握着一把十几公分长的亮闪闪的刀子就冲着唐礼坤的腹部扎了过去,连脸都没寒一下。
唐礼坤做梦也没想到这伙人竟然敢动刀子,而且动刀子的人还不是上来先踹他的那个人,真是叫唤的狗不咬人,咬人的狗不叫唤。当他还在纳闷那个瘦猴怎么不过来踹他的时候,等他的脑子在电光火石之间稍微清醒一点的时候,这才体会到大腿根传来的那一股凉飕飕的感觉。因为是冬天,他倒是没怎么感觉到疼,只是觉得大腿骨像是突然被砸断了一样不得劲。等那厮拔出刀子之后,又腾出手来在他的左脸上狠狠地打了一拳,直接把小土堆一样的他给撂倒在地了。他的嘴上还没来得及喊什么呢,那个动刀的家伙就领着其同伙扬长而去了。看着逐渐模糊的小痞子们的背影,他很快就陷入了深深的昏迷当中……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据事后抢救他的县中医院的外科医生讲,小痞子扎的那一刀还差一点就要刺破他的大腿主动脉了,另外那孩子打在他太阳穴上的那一拳也差点要了他的老命。总之一句话,要不是一个碰巧路过那里的熟人及时报警并拨打120急救电话的话,他肯定就横死在黑夜里的公园中了。
当他醒过来发觉自己躺在中医院的外科病房里的时候,他还不住声地抱怨道:“怎么把我送中医院来了?玉龙河公园不是离人民医院更近吗?这里的条件哪行啊?这玩意要是有个紧急情况,那还不要了我的老命啊?”
听到这话的医生和护士也都懒得搭理他,因为他们心里清楚得很,一般像这种情况救护车都是往医疗水平比较差的中医院拉患者的,而从来就不管这里能不能救得了人。其实没经历过类似急救事件的人并不知道这一点,而只有经历过此事的人才明白这里边的潜规则。究竟在县中医院里耽误死了多少宝贵的生命,到底为什么紧急救护不实行就近原则,恐怕没有人能说得清。他那看似粗鲁无礼愚蠢不堪的问话恰恰戳到了问题的实质,问到了医护人员的隐蔽之处,所以他们只好装作没听见。
一个不被重用的正科级干部被小痞子捅了,这本来在青云县根本就不算个事,因为这里的治安状况一直就很差,打架斗殴、抢劫强奸、敲诈勒索、聚众赌博、卖淫嫖娼等各种社会丑恶现象太多了,发生得太频繁了,除了那些在黑白两道上混得比较自在的人之外,无论是普通官员还是一般老百姓早就麻木了,大家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少出门和少管闲事,尽量不惹是生非。当然,自从县里换了公安局长之后,这样的烂事是少了不少,但是仍然没有完全绝迹,还有不少流氓地痞或者黑社会分子并没有收手,依然在干着伤天害理的罪恶勾当。歪风邪气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扭转过来的。
这件事不知什么原因很快就传到了马开江的耳朵里,马开江认为这是一次大力惩处黑恶分子的绝佳机会,因此他不仅及时赶赴中医院代表县委县政府看望和慰问了脸肿得和猪头似的唐礼坤,而且指示县公安局长边晓民一定要尽快破案,好给全县人民一个合格的交待。事情变化得就是这么快,和笑话似的。
在回去的路上马开江随口感慨道:“我怎么觉得唐礼坤的脸变白了呢?真的。”
“那是啊,书记,这回抢救光血就给他输了好几袋子,”坐在副驾驶的余卫真回头答道,“再加上他肯定也吓得不轻,所以脸白点也很正常。”
“我看他都有点不太会说话了。”
“他本来也不太怎么会说话啊……”余卫真不失时机地补充道,然后就借机给马开江讲起了唐礼坤曾经干过的那几件非常出名的事,其中就包括甄怀民被抓的时候,老唐高兴地在家里放鞭炮炸自己嘴巴的事情。那一次,燃放完整挂的鞭炮后,当唐礼坤从地上捡起一个截了捻子的鞭炮,准备用手头的烟再次点着的时候,居然把烟头扔掉把鞭炮放嘴里吸起来了,结果可想而知那场面得有多壮观了。幸亏那次他放的不是特别粗的大鞭炮,而是那种最普通的大地红,否则的话他的那张大嘴肯定是烂开花了。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那这么说,他和甄怀民的矛盾很深喽?”马开江问道。
“差不多全县人都知道他们之间的矛盾吧,”余卫真有些摸不清马开江的意思,因而迟迟疑疑地说道,“据说上次处理他,除了市委刘书记的意见之外,其中也有甄县长,哦,甄怀民,在其中出的力。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嗯,我知道了。”随后,马开江不再言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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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省略500字,因为某种原因。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161章

按照上级统一安排部署,青云县进行了一次规模相对较大,同时涉及人员也相对较多的机构改革,并且这次改革的重点在镇(街),主要着眼于解决上次乡镇合并后遗留下来的一系列诸如编制混乱、人员过多、职能不清、效率低下等问题。这次改革涉及到方方面面,但是核心的一条就是如何安排有关人员的问题,这也是所有改革当中最敏感最难处理的问题。这次改革的主要措施或者说所谓的最大亮点就是分流人员的竞争上岗。一个传说中仅为少数人所见的看似公开、公正、透明的,同时也自称是公开、公正、透明的,其实压根就不公开、公正、透明的操作方案,最后被搞得狸花狗造、乱七八糟、天怒人怨的。唯独马开江等人欣欣然地以为这个事进行得不错,搞得不孬,达到了预期目标,尽管他在机构改革的后期收到了一封言辞恳切、内容真实的上访信:

……这次所谓的“竞争上岗”是极不公平极不公正的:从微观说,从“竞争上岗”本身说,1、竞争上岗没有成立代表所有工作人员利益的具体运作的机构。而是由镇书记、组织委员,组织干事私下操作,这能公平公正吗????2、考试成绩+工龄+民主评议+其他加分占总分的百分之四十,领导评议占百分之六十。那还考啥?直接领导指定不完了吗!3、民主评议为啥不当场画票,当场公布??加工完了再公布,还可信吗?!4、领导评议为啥深夜举行?为啥不当着全体人员的面,当场公布??事后只公布结果!!这分明是暗箱操作!!!竞争上的同志送礼没送礼我们不知道,但没竞争上的都是没送礼的,没关系的!!明面上是搞“竞争上岗”,背地里行的是镇书记一手遮天,恣意妄为,损公肥私,徇私枉法的丑恶行为!!!
从宏观来说,这场竞争上岗也是极不公平的极不公正的。1、一开始的方案是先改乡镇,后改县市,为啥乡镇改完就啥也不改了?我们统招分配到农村第一线本身我们就吃亏,为啥还想着法把我们的编制拿掉,如果是这样,为啥还分配我们?别统招别分配不就没这事了吗!2、如果是为了减轻负担,那为什么那么多作为领导亲戚的临时工,没裁掉一个?没裁掉一个?!反而借竞争上岗把一部分人变成了有编制的正式工??却把我们这些国家分配的人的编制给拿掉!各级领导们你们睁大眼睛看看,现在乡镇的实际人员比改革以前多了多少???你们的初衷既然是减少人员为啥越改越多?改革的实际效果就是把没有关系没送礼的在编人员变成了临时工,把作为领导亲戚朋友的临时工变成了有编的正式工!!3、改革时乡镇对竞争没上岗人员承诺的,替补机制,分流机制,事实上你们根本就没兑现,也从未打算兑现,这简直就是欺骗!无耻!!
综上所述,这次所谓的“竞争上岗”是极不公平,极不公正的,也是失败的!既然是不公的失败的,我们要求恢复我们的编制和待遇!!补偿对我们造成的精神和物质伤害!!!!!!!!

除了这封信之外,马开江桌头还收到了另外一封信,所反映的情况也更深刻一点,但是他看后却没有丝毫反应:

……我是1995年入学1999毕业的国家计划内的有编制的统招统分中专生,干部介绍信、派遣证、档案都在人事局,自从接收后每次询问都是等消息。到现在3年多了没有给任何说法。我查看海毕字(1999)3号文件,“并轨”基本意义是:缴费上学,毕业后自主择业 。而与“并轨”相对的应该就是:统招统分。查阅1995年到1999年国家针对统招统分大中专毕业生分配的文件,按照国家的政策原则是:有连续性,不能一刀切,应该新生新办法,老生老办法。因此这批统招生就应该是统招统分,由国家负责安置。1995--1997年入学统招统分中专生中多数是农村学生,因为上学户口农转非,当时考中专而放弃考高中就是冲着统招生由国家负责包分配,结果毕业后,不给分配,没人通知你已经分配,甚至是分了没岗位的假分配,变成了不是干部,不是工人,更不是农民。这几年在社会上苦苦挣扎,没有养老保险、没有医疗保障,变成无身分、无土地、无工作的三无人员。我被边缘化了。您能想象得到全县有多少像我一样的中专生么?据可靠的信息仅青云县就有100多人。可以想象!既然证据证明是计划内包分配的统招统分中专毕业生,统分毕业生的安置在省相关部门都有记录在就业安置计划内,有干部介绍信、派遣证、毕业生就业计划表,那就是有编制有位置,可是同校同班的,有的安置了进了县、镇政府,甚至市政府、国有企业、公共事业单位,而我们为什么至今没说法?领导的家属子女却通过借调的方式都进了机关有了编制。这几年报纸陆续报道谁谁的儿子还在上学就已经领国家工资,谁谁发现自己被假分配。我们的编制去哪了?我们这批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您能想象底层有关部门是怎么给我们回复的么?相关部门模糊“并轨”概念,可我们是“并轨”前入学的。人事局也说我们是“干部身份”,而不是工人身份。既然是干部身份,相应的地位哪去了?许多地区的同胞通过各级信访,甚至国家人社部,最后打回地方,有的被安置进了公益岗,甚至是聘用形式的公益岗,很多人为争取“掏粪工”公益岗甚至还要考试,可笑!我们要求向我们出示国家针对1995—1997入学的中专统招统分生不予分配的相关文件,一直不予答复甚至拒绝答复。有人找得厉害了还被拘留!找工作,刚毕业根本没私营企业单位愿意接收,因为没有工作经验,国有企业更别想。等两年后有了经验,又一批本科毕业大学生毕业了,私营企业还是不愿意接收,因为学历还是低,要是跟人讲你是干部身份,您能想象对方看您眼神么?社会混不下去了回家务农吧,户口也不给落,土地不是你的了。去城里打工,基本上没有单位给上保险,养老、医疗、基本保障都是奢望,都不敢生病,更不敢去想生活和疾病用什么保障,老了怎么办。我们还是被边缘化的人群。说我们是三无人员,一点都不夸张。我们不是没有梦想,不是没有抱负。谁会想到中专毕业证就是一张纸。上学时户口转为非农业,在农村失去了土地,辗转城市间,因为没有工作经验社会遗弃了我们,等我们辛辛苦苦有了点社会经验,又被刚毕业的本科生取代,因为学历低又被城市遗弃。工人下岗,大学扩招,学历泛滥。城市也容不下我们。辗转于农村与城市之间,我们没有各种保险,福利对我们更是奢侈的梦,可以说各种政策都不会想到我们。我们被遗弃了!请正视1995--1997年入学至今还没分配的中专生群体吧!!

在这次冠冕堂皇、欺上瞒下、不安人眼的镇(街)机构改革中,97年、98年、99年那些正儿八经分配到乡镇的拥有干部身份的普通家庭出身的人几乎全被分流下岗了,而很多有关系有背景但是没有编制的混子,无论他们是小学毕业还是初中都没上完,甚至是文盲,都借着这次机构改革的机会拥有了正式编制。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作为那些赤裸裸受到严重侵害的分流人员当然要向县委县政府反应情况,表达他们的合理诉求,其中找得最厉害的就是北沟镇的部分分流人员。而作为镇党委书记的黎遇林在这些人员上访的初期并没怎么过多干预,但是到后期他就开始发狠了,他直接命令镇上停发了所有分流人员的已经被严重降低了的工资,直到他们老老实实地接受分流安置方案,领着临时工的工资,先这么凑合着干。特别是参与上访的那些人员,全部无限期停发工资,直到镇上认为他们能诚恳地、深刻地、发自肺腑地检讨过关为止。同时他还明确提出,即便是这些人能及时改正错误,以实际行动表示不再上访,不再提竞争上岗公平不公平的事,那么已经停发的工资也不给补上。做完这些他还嫌不够,后来又把领头上访的两个人直接开除了,才算把这事暂时告一段落。
尽管其他镇(街)的领导也想方设法地阻止本地的分流人员上访,但是采取的措施毕竟没有黎遇林强硬和彻底,因为说到底他们的屁股本身就不干净,说话当然也就不怎么硬气了,谁干了伤天害理的事谁自己不清楚吗?黎遇林能干的事,也不是人人都能干得出来的,尽管同为一样大小的实权干部。
在这件事情闹腾了大约两三个月之后,在以黎遇林为代表的一些官员的致命狠招祭出之后,那些饱受委屈和羞辱却又无可奈何的分流人员们终于不再上访了,一个最初令马开江颇感头疼和烦恼的大难题终于顺利解决了。黎遇林,一个极度冷血而又残酷的家伙,一个非常狂妄而又自负的人物,在特定的历史时期用他所谓的铁腕手段和雷霆气势赢得了马开江的赏识和信任,为他下一步的仕途升迁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如果说,把“鲜血染红了他的顶戴花翎”这句话用在他身上有点言过其实的话,那么把“几十个普普通通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家里的孩子在随后漫长的人生岁月里所感受和体验到的无尽的憋屈、愤恨、愁苦、压抑、凄惨增加了他晋升的砝码”这句话放在他身上则是极为恰当的。每一个被潜规则掉的机关一般人员,都是父母眼里的好孩子,孩子眼里的好父母,甚至很多人都是家里的顶梁柱,肩负着养家糊口的重任,他们就这样被黎遇林这家伙一句话给彻底地改变了命运,走向了无穷无边的黯淡和迷茫。是的,一将成名万骨枯,一人升迁百人恨,特别是那些肆意践踏着别人合情合法的切身利益往上爬的人,那些踩着别人肩膀往上蹿的人,注定是要被永永远远诅咒和痛恨着的。
黎遇林曾经在全镇工作人员大会上公开叫嚣:“有本事你们也去俺老家打听打听,全庄上下老的少的,谁不知道我‘三立愣’的大名?谁见了我不都板正的,客气的?哼,给我玩,行,我就陪你们玩到底!我今天还非得看看到底是你们的胳膊粗还是我的大腿粗,是你们这些拒不服从管理也拒不接受竞争结果的人厉害,还是北沟镇党委政府厉害?有的人还谝多少熊能,还吆喝着到县里上访到市里上访,你有本事怎么不到北京不到联合国去上访的呢?我看不等你们走到那里就吓尿裤子吓掉了魂吧?我把丑话先说前头,不是我眼里看不起你们,你们这些人最后肯定是光腚惹马蜂,能惹不能撑。等你们到了碰得头破血流欲哭无泪时候,可千万不要怪我没事先提醒你们……”
在狼烟四起弱肉强食的镇(街)机构改革进行得如火如荼轰轰烈烈的时候,县审计局针对县民政局的审计报告也如期出炉了。审计报告显示,民政局长徐繁有着大量的行贿、受贿、索贿的犯罪事实,而且其猖狂和可恶程度已经到了令人触目惊心难以容忍的程度。别说一般老百姓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会有什么反应,就是那些参与审计的普通工作人员看了也都义愤填膺怒不可遏,纷纷背地里骂徐繁不是个东西,太××贪得无厌了。除了徐繁本身存在的很多问题被查证属实之外,工作人员还通过这次审计掌握了不少孙三好疯狂卖官鬻爵和大肆贪污受贿的情况,这令马开江在倒吸了一口凉气之余颇感震惊和愤怒。他在和有关领导汇报之后,指示县纪委书记龙业强,从镇(街)纪委和公检法等有关部门抽调三十多人成立了专案组,全力以赴地收集、整理并坐实徐繁的违法犯罪证据,并决定在适当的实际抓捕他。至于孙三好的事情,上级领导指示,要在不惊动和打扰其本人的前提下,先悄悄地梳理有关线索和证据。
徐繁一案的专案组组长由县检察院检察长鲁为连担任,副组长则由刚刚提拔任命的县检察院副检察长、反贪局局长,亦即梁光洲的父亲梁建担任。梁建是纪委书记龙业强极力推荐的,马开江连夜同意和认可了龙业强的推荐。该案在进一步的查处和侦破过程中,还陆续发现了县委组织部原部长、现市交通局局长章照银,县计生委主任姜丽英,县财政局局长李刚等人或轻或重或多或少的违法犯罪情况。当然,这里边肯定少不了在殷宪伟一案中曾经暴露过的县财政局副局长殷昭珠的事。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县计生委主任姜丽英的事情比较有代表性。后来她向办案人员承认,她曾分三次给孙三好送钱,总计金额6.5万元。在她任原湖庄乡党委书记时,她就盯上了县计生委主任的肥缺,遂以“血压高”为由先后多次向孙三好提出想进城工作,并明确提出要当计生委主任。她第一次送给孙三好5000元“探路钱”,被对方退回。她第二次去摸底时,孙三好向她开了个“以后再说”的口子,让她顿感事成有望,随即给对方送去一袋高土县优质大米,内装2万元现金。当时她对孙三好特别强调说,高土大米很好吃,书记您一定要亲自吃呀!孙三好收钱后不久,曾主动给她打来电话说,小姜呀,你工作干得不错,身体问题也得注意,调动的事下次考虑吧。有一次,孙三好带她去北京出差,她又送给他2万元现金。回来后,她趁热打铁,直接将2万元送到他的办公室。大约十来天之后,她终于如愿以偿当上县计生委主任了。花6.5万元代价,从孙三好手里买来县计生委主任一职后,姜丽英开始拼命地追求“产出”,索性将单位公章和财务收据装进提包,随身携带,乱收滥罚,坐收坐支。在她被刑拘时,办案人员还从她的提包里搜出收款单据一本和现金1万元。
双规徐繁的过程比较有戏剧性,他是在马开江领着几十口子人开现场会的过程中当众被带走的,当时那个场面给参会的所有人都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尽管后来姜丽英、徐繁、李刚、殷昭珠等人均因不同程度的违法犯罪行为锒铛入狱,得到应有的惩罚了,但是孙三好和章照银还是屁事没有,照样还是在各自的位置上潇洒快活着呢。这次没能动孙三好和章照银一根毫毛,几乎就意味着今后很难再有机会亲自扳倒他们了,这似乎已经成为马开江心中永远的遗憾了,使得他在无形当中有了一种英雄气短或者美人迟暮的感觉,好在这种感觉并不强烈。
在连打几个大胜仗的同时,马开江并没有忘记搞旧城拆迁改造和孟庄新区建设,他在整饬吏治和抓好城建的同时,还及时地抓住天气逐步暖和的有利时机,在全县迅速掀起了一场春季绿化造林的热潮。香樟、银杏、女贞等南方珍贵树木是他极力推广的树种,白杨、家槐、臭椿、榆树等本土树木是他竭力反对栽植的树种。甚至连樱峪这样的小地方都随着他大规模引进外来树种的强风,被迫砍掉了一些樱桃、核桃、石榴、大枣等路边的本地果木,栽上了比较稀罕娇贵的外来树木。

楼主:苏晓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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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9-03-12 16:49:29

更新时间:2019-06-03 11:2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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