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翔明2018曰：
《会友轩为朱显忠千户作》
投戈幸无事，盛时多宴闲。
轩居谢尘俗，下榻延儒冠。
日夕众宾集，剪烛春夜阑。
知已总云萍，同臭纷芝兰。
人生贵有适，油油足清欢。
但得簪常盍，肯使樽中干？
仓庚鸣牖外，白鸥泛波间。
支颐玩群动，相期盟岁寒。
——这首诗，收录于《继志斋集》，是明初诗人王绅的作品。王绅，是明初翰林院待制王袆的儿子。它记述了与朱显忠千户长（后来担任濠梁卫指挥佥事）在太平日子，闲时饮宴的场景，并对彼此的友谊作出期许。诗歌中“轩居谢尘俗，下榻延儒冠”两句，表面了朱显忠并非一个不学无术的粗人，他最后壮烈牺牲于战场，其遗言“为将守城，城存与存，城亡与亡，岂有求活将军耶？”绝对是儒家学者推崇的爱国言论。

205.
乃儿不花与魁的斤商议道：“山下贼人守备甚严，我军如何破他营垒？”
魁的斤说：“莫若声东击西！我领数十骑击其西门，你领大军蹙其东门，贼必为我破！”
“好计策！”
于是二人分兵，悄然下山。魁的斤领数十骑借夜色苍茫，不多时即摸到明军东南垒附近。
五百步，
四百步，
三百步，
二百五十步……
就在明军敌楼上的放哨士卒发现营寨之外，黑幕之下有异象之时，魁的斤策马高呼：“长生天神灵在上，保佑我好战士破敌立功！”
那数十战骑则奔腾起来，他们都是蒙古精锐战士，坐骑皆铁血战马，一旦戮力奔袭，大地为之动摇，长空也要颤抖！
放哨的明兵急忙出力敲响敌楼上的警报铜锣，在其周遭的巡逻兵、传哨兵即时响应，顷刻间，警报之声传遍明军营垒！
刚刚想卸甲休息的濠梁卫指挥佥事朱显忠登时叫嚷起来：“来得好！我正想大开杀戒，左右备战！”说罢，操起家伙——鬼头大刀就冲出军帐。迎头见着助手宁国卫指挥同知陈德成正领一彪人马赶来，对他说：“大人，鞑子来犯，出击吗？”
朱显忠说：“全营高度戒备，集结好战士，分派任务，定岗定点，把守各处，临近营门的地方要加派人手，不得轻易出战，恐防有诈！”
他又说：“待我上敌楼观察敌情，再作下一步打算。”
陈德成领命而去。
朱显忠快步冲上一座敌楼，还没来得及观望，就听一阵“嗖”、“嗖”飞箭划破长空的声音，敌楼上的两盏灯笼被射落，随即起火。
几乎同时，敌楼附近几座箭塔的照明灯笼也接二连三被击落了！
能够照看西门外的灯笼全被击落，那边一片漆黑，无法看清来了多少敌人！
敌人高呼呐喊，战马嘶鸣奔驰，似有无数人马！
朱显忠倒抽一口凉气：敌人手段高明，非比一般，乃劲敌也！
他马上指令：西门加强兵力！火铳手、弓弩手，火砲手，向敌军叫嚷处发射！
这一声令下，明营万弩齐发，千铳齐鸣，百砲齐轰，都往西门外蒙古骑兵射去！

飞翔明2018曰：
下文，是《宋㜪传》，节选自拙作《大明开国战史》。

宋㜪传

宋㜪xiǎn，字新，金华潜溪人，宋濂之妹。这位能够以“㜪”为名的女子，必然是美姿容的。据说，商代开国之君汤，就有个外族的妃子，叫㜪。之后，数千年间，无人以之为名。宋濂的祖父宋守富，祖母金妙园，父亲宋文昭，母亲陈贤时，看名字都知道这个家族是有文化的，不像朱元璋、常遇春他们，上数N代祖宗都没有好名字：不是朱重八，就是朱五四，朱六一、常四三、常重五、常六六之类的数字名。能用㜪字命名的，够有文化了。

宋㜪，不仅美资容，还爱读书，知大义，她哥哥宋濂还说她的书法也端正可观——书香门第莫不如此。长大后，嫁给贾明善为妻。这个贾明善，是乌伤（今义乌。元代属婺州，即明代之金华）人。

关于贾氏的数据虽然不多，但是宋濂的妻子叫贾专，也有一个妻弟叫贾思诚，而他的一个女儿嫁给金华人贾林。飞翔估计，这个贾明善，多多少少应该与贾专、贾思诚两姐弟有些关系，说不定就是族中子弟。

贾思诚曾经和宋濂一起师从闻人梦吉，后来转而从医，成为婺州地区之名医。宋濂专门为他撰写了一篇《赠医师贾生序》，说他外出为病人治病，“往往有奇验”。一位曾经得到贾思诚坚持不断，长达几年时间的精心治理，终于脱离病魔困扰的低级官吏还专程邀请宋濂为治好他的奇患的贾思诚医师撰写专文，以示感恩。宋濂了解到这位小吏是因为一心扑在公务上，终于积劳成疾，几乎至于瘫痪之事实；又获悉这位既是小舅子，又是同学的贾思诚竟然可以花上数年的功夫来治疗一个病患者。一个公仆，一个神医，感动了他，于是宋濂又写了一篇《赠贾思诚序》。并说：能够不放弃病人的医生，能够一心为公的官吏，难道不值得为他们大书特书吗？

对于他自己的妻子贾专，宋濂在《先夫人木像记》中提到他的妻子二十二岁嫁给他。当时，宋濂的母亲陈贤时已经四十九岁了，而岳母方氏也五十四岁了。宋濂把岳母接到自己家里抚养，贾专感感激。回忆起当初的岁月，贾专说，二老人苍颜白发，共坐堂上，妾与君沽酒买鱼以奉其欢，更阑烛尽，犹连觞引满而语，笑声不休。君时曾语妾曰：吾虽贫，而老亲之欢如此，吾退而安寝矣！
如是者一十三年！
期间，贾专有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宋瓒已经十三岁时，宋母谢世，宋濂夫妇继续奉养岳母方氏。后来，宋濂把家从金华搬到浦江，他的妻子和岳母也跟着一起过来，继续一起生活。当方氏七十五岁时，宋濂的孙子已经出生了。贾专感激宋濂，同时也怀念自己的家母，特地向丈夫宋濂提及要为家母刻木像纪念。宋濂依从了妻子的要求。

宋濂七月而诞，身体多病，自幼在祖母金妙园和母亲陈贤时的细心养育下，才度过一道又一道的难关。祖母庭训如金玉，孙子宋濂说她不愧为女中师傅，能够齐一家以礼法，事无大小皆尊规矩法度，并且能够接济族中贫弱的后辈。

宋㜪，嫁给贾明善后，足不出户，克尽妇道，宗族长老皆以其为淑妇。而宋濂的父母，也不舍得儿女远离自己。所以，宋㜪出嫁一年后，又随丈夫一起，搬到潜溪宋家居住。祖父母、兄嫂等人的居家教养，令宋㜪更加深明孝义。某天，她看到家中的姊妹妯娌在阅读、讨论古代的节烈女性的故事。其中一个故事是这样的：

——两年前，1356年，二月，大雪纷飞。天完红巾军一支部队，攻陷徽州，杀人如草芥，掳掠各地。民兵头目罗宣明突出重围，向江浙行省求救。他的妻子蒋德新则和一群群的逃难者一样，在民变军的追杀、掳掠中亡命天涯。她吩咐两个下人——詹奇、詹胜宝，照顾自己的两个小孩——驴儿、马儿。她说：贼人肆意杀掠，我誓不受辱，一死而已。但，不可让罗氏无后，汝二人应该好好照顾、保护他们，把他们送到他们父亲那里。于是，众人一起上路，詹胜背着驴儿，另一女仆带着马儿，蒋德新继之，詹奇则断后。叛军一路追来，沿途杀掠无数。在山崖边，贼人终于赶上来了。一个贼兵一把揪住蒋德新的衣服，德新拼死挣扎得脱，可是衣服被撕烂了。贼兵又追上来，一手抓住她的长头发，用力把她扯过来。德新猛地一口咬过去，双手同时向贼人脸上乱抓乱扯，贼兵猝不及防，手臂和脸上登时鲜血直流。德新骂道：死狗奴！何不杀我！贼兵怒极，随手一刀，正中德新手臂，接着又乱刀捅刺，蒋德新连连倒退，最后，从悬崖上跌下，死于非命！

她的儿子，驴儿看见了，从仆从詹胜宝背上跳下来，一边哭一边骂：贼！贼！竟然杀我母亲，太残忍了！我与你拼了！哭骂着跑去与贼兵揪打。其它的贼兵吼道：何等小儿，竟敢如此？不怕死！一把把长枪纷纷桶来，可怜这个小孩儿，眨眼间，身上穿透数个血洞，死在崖上！詹胜宝惊慌失色，连滚带爬，在草丛中奔逃而去。詹奇双眼暴动，怒不可遏，拿着根木棒从上去，一轮乱打乱砸，连伤数寇。可是，贼兵越来越多，凶残无状，最终，詹奇和女仆都死在枪棒之下！

其余的逃难者，或逃、或散、或死、或被劫掠而去，残阳夕照下，死者累累，雪后的石崖上下，死者累累，凄凉恐怖，惨不忍睹！

贼兵退后，次日清晨，蒋德新的侄子，蒋志道，从山崖上缘山藤而下，在堆积如山的死尸中，找到她姑姑蒋德新的尸体。德新，面如熟睡，旁边有个衣箧（装衣服的小箱子）。蒋志道仔细观察，发现箱子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打开一看，原来正是蒋德新的小儿子——马儿！他急急忙忙抱起马儿，离开这个凄惨的山崖。身后只剩下北风在悲鸣！

宋㜪听完这个故事后，则慨然曰：蒋烈妇之行为并不难为，身为妇人，自当璧碎而高洁，绝不受辱而瓦全！

岁在戊戌，1358年，冬，十月。
朱元璋部队——胡大海部，攻击兰溪，远近大震。附近乡村百姓惶恐不可终日，纷纷逃难。宋濂早在朱文忠部夺取浦江县时，就逃避兵难，举家逃往诸暨勾无山友人吴宗元、陈堂二人的家中避难。他的妹妹宋㜪一家则逃回自己在兰溪的家中避难。可是，如今，胡大海部队正式攻取兰溪了，宋㜪和丈夫贾明善无法越过浦江去和兄长会合（浦江位于兰溪和诸暨之间）只好随同其它乡民，逃入浦江以南的窦山，暂时平安无事。

谁料，到了十一月，周围的有些乡民响应红巾军的号召，也举起锄头和镰刀，啸聚山林，加入了胡大海部队。他们顷刻成为杀人魔王，树旌旗、执刀剑，杀人如割草，抢掠曾经的乡里、邻居！贾明善带着妻子宋㜪再次逃亡！逃亡路上，莽莽群山、树草丛生，慌乱之中，贾明善丢失了妻子。宋㜪孤身一人，不敢往大路逃跑，只好隐匿在灌木丛林中。

刚好一支红巾军骑兵在乡民的带领下，四处搜掠，一下就把宋㜪抓了起来。宋㜪，虽然已经头发蓬松、垢脸乌黑，但是，毕竟才三十多岁的女子，加上身上的整齐的衣服马上引发搜捕士卒的兽性。这批士卒正想强暴这个弱女子，宋㜪急急忙忙把身上的珠宝银条掏出来，以求解脱。可是，这批打着“起义军”名号的农民头，哪里肯放过她？要知道，这位宋㜪，可是一位远近闻名的美女！虽然现在蓬头垢面，但是，只需洗洗脸蛋，足以迷惑万千男子！这批急红了眼的野兽，拉拉扯扯，宋㜪无法挣脱！没办法了，宋㜪大呼：我有珠宝！可值数十缗！尔等若强迫我，我唯有一死！我死后，珠宝无人可得！

——什么叫“缗”？在元代，一缗，相当于一千文钱，数十缗，即数万文钱。在普通阶层来说，这可是一笔颇为客观的财富。

那帮匪徒愣了，不由自主就放松了抓住宋㜪的几只手。
宋㜪又说：珠宝我昨天埋在某个地方，若你们放过我，我带你们去挖出来。
去、去！
有些匪徒仍不住吼叫道，他们心里在想：等挖了珠宝，再来玩这个女人也不迟。
于是，宋㜪在他们的押送下，前往她所说的藏宝地点。

——一路上，宋㜪的头脑当然在飞快地运转：如何脱身？
或者，她的丈夫会突然出现，在这般匪徒手上抢回自己。
可以，她又不想他的丈夫出现，因为，就凭她丈夫一人，不要说救不了她，反而，连丈夫也会被匪徒杀掉！
如何是好？
有几个匪徒虽然在后面跟着她，一路走向藏宝地点，可以早就毛手毛脚的了！
算啦！想起烈妇蒋德新和谢芾投崖而死，她摇摇牙，心中已经毫无惧怕。看看到了山崖深渊之侧，宋㜪乘匪徒不备，纵身跳下！
可怜，一位坚贞节烈之妇人，就此死在深渊之中！

消息传来，她的兄长宋濂嚎啕大哭：天啊！我妹妹在家里为淑女，出嫁后为良妇。既贤淑又贞良，纵然没有什么福气，难道就不可以得到寿终正寝的待遇吗？因何竟然死于战乱兵祸之中啊！
“想其临渊之时，贞刚之气充塞上下，天不足为高，地不足为厚，日月不足为明，视区区微生，直鸿毛轻矣。不然，何以能若是之烈也？”
——宋濂写道。

死固死矣，千载犹生。

宋濂这些篇烈女传，给我们的信号是：元末红巾军，其实，并不是建国以来所说的那样，是代表农民阶级的“起义军”。它，与历史上千千万万支武装部队一样，没有经过思想武装，没有铁的纪律的约束，也会烧、杀、奸、淫、掳、掠。即使，在“三不”主义的奉行者胡大海的部队，依然有如此表现。假如，这支红巾军，真的是纪律严明、作战勇敢的部队，元末如此之多的文人，为什么都没有为他们写下正义的诗文？近日，飞翔，几乎把元末之文集都翻遍，只有寥寥无几的几个张士诚的文人墨客为张士德、张士信歌功颂德（但也有相当多的文人指斥他们），对于刘福通、陈友谅、朱元璋等人得部队，则无人为之歌咏！
所以，当朱元璋亲自踏足浙东，访问大儒白云先生唐仲实，问及当地民情。唐仲实直言不讳：颇怨！

是时候正视这个问题了！
这，也是后来，朱元璋正式与红巾军，与明教，与他的农民兄弟的不良恶行决裂的原因之一！

飞翔明2018曰：
此文，以正视听。

明太祖“片板不许入海”之谎言

《明太祖实录》载：
1.洪武四年十二月乙未，上谕大都督府臣曰：“朕以海道可通外邦，故尝禁其往来，近闻福建兴化卫指挥李兴、李春私遣人出海行贾，则滨海军卫岂无知彼所为者乎？苟不禁戒，则人皆惑利而陷于刑宪矣。尔其遣人谕之，有犯者，论如律。”（朱元璋的用意很明显：不准私通外国，不准开展走私活动。以明代为开始点，直至今天，哪个主权国家允许国民私通外国？哪个国家准许民间开展走私贸易？）

2.洪武四年十二月诏吴王左相靖海侯吴祯籍方国珍所部温、台、庆元三府军士及兰秀山无田粮之民尝充船户者，凡十一万一千七百三十人，隶各卫为军，仍禁濒海民不得私出海。（如果，这道诏令理解为朱元璋防止温、台、庆元的海民与逃亡海外的方国珍余部相勾结，乃战时军事戒严，保护沿海百姓之举。）

3.洪武十四年冬十月己巳，禁濒海民私通海外诸国。（仍然是严禁私通外国。）

4.洪武二十三年十月，诏户部申严交通外番之禁。上以中国金银、铜钱、段疋（缎匹）、兵器等物自前代以来，不许出番（注意，这是从前代以来，并不是仅仅明朝才这样的），今两广、浙江、福建愚民无知，往往交通外番，私易货物，故严禁之。沿海军民官司纵令私相交易者，悉治以罪。（注意，严禁之物，都是国家定义的“违禁品”，政府是严禁私人与海外交通，严禁“私易货物”，也就是严禁走私活动。）

5.洪武二十七年春正月甲寅，禁民间用番香、番货。先是，上以海外诸夷多诈，绝其往来，唯琉球、真腊、暹罗许入贡，而缘海之人往往私下诸番贸易香货，因诱蛮夷为盗，命礼部严禁绝之。敢有私下诸番互市者，必寘之重法。凡番香、番货，皆不许贩鬻，其见有者限以三月销尽。民间祷祀止用松、柏、枫、桃诸香，违者罪之。其两广所产香木，听土人自用，亦不许越岭货卖，盖虑其杂市番香，故并及之。（这道禁令，就是让大家理解为“片板不如入海”的诏令么？朱元璋的视野的确不如当今资本主义的世界贸易观，可是，作为一个六百年前的主权国家的领导人，严禁民间走私，难道是错误的？明朝政府自有一套对外贸易的政策，它就是朝贡政策。实际上，朝贡政策对明朝周边的国家来说，是利好的。）

6.洪武三十年夏四月申禁人民无得擅出海与外国互市。（严禁私自与外国互市，必须按照政府的合法规定来操作。）

上述是《明太祖实录》里赫然在案的6则记载，从中可以看出，朱元璋的用意基本上就是严禁沿海居民私通外国，严禁民间走私活动，并没有扬言“片板不许入海”。
明朝立国之初，严禁沿海居民出海私自与外国贸易，不许民间搞走私活动，这是任何一个新朝都面临的问题，洪武朝如此，毫不为过。后来，朱棣不是特命郑和下西洋么？那是国家层面的，政府主导的出海，就没有严禁字眼了。况且，朱元璋的所谓海禁，并不是后世所指摘的，如同清朝那般的闭关锁国，你看看“佛郎机炮”这个名号，就知道，明朝根本不是闭关锁国。从洪武年代，直至嘉靖之前，几近两百年，所谓的“倭寇”、“倭事”几乎为零，就知道，那时明朝的对外贸易政策并非一塌糊涂。那种每每指摘朱元璋及其后人闭关锁国的观念是错误的，他们甚至还说如果没有戚继光，中国的历史会更漂亮。这可是痴人说梦话！西欧的殖民统治者到处杀人掠货，到处抢夺资源，若非明朝海防力量强劲，中国，至少沿海地区早成欧洲人的极乐天堂——殖民地乐园了！哪里还有中华民族！哪里还有中国！站在今天的历史高度，不顾历史事实，妄议过去的历史，是犯了形而上学的错误！朱元璋的确见识不如现今的专家学者，可是，不要忘记，那可是六百多年前！六百多年前，世界上，何人能及得上洪武皇帝的赫赫战功？何人能够振兴汉族？何人能驱逐统治中国一百多年的蒙古贵族？何人能开创一个和平的中国，让中国人民安居乐业？朱元璋建立的明朝，就是一个非常好的证明：中国人民，能够当家作主。他的成功，正好证明了：奋斗造就英雄。

至于“片板不如入海”的记录，却是清朝官方伪造的谎言——

且看，清官修《明史》（署名张廷玉总撰）卷二百五 列传第九十三《朱纨传》：
“朱纨，字子纯，长洲人。正德十六年进士。除景州知州，调开州。嘉靖初，迁南京刑部员外郎。历四川兵备副使。与副总兵何卿共平深沟诸砦番。五迁至广东左布政使。二十五年擢右副都御史，巡抚南、赣。明年七月，倭寇起，改提督浙、闽海防军务，巡抚浙江。
初，明祖定制，片板不许入海。承平久，奸民阑出入，勾倭人及佛郎机诸国入互市。闽人李光头、歙人许栋踞宁波之双屿为之主，司其质契。势家护持之，漳、泉为多，或与通婚姻。假济渡为名，造双桅大船，运载违禁物，将吏不敢诘也。或负其直，栋等即诱之攻剽。负直者胁将吏捕逐之，泄师期令去，期他日偿。”
里面有“初，明祖定制，片板不许入海”字样。

再看，清人赵翼《廿二史劄记》卷三十四明史里说：
奸民引外番为内地害
及嘉靖中倭寇之乱，先有闽人林汝美、李七、许二诱日本倭劫海上（《七修类稿）》，继有汪直、叶碧川、王清溪、谢和等据五岛，煽诸倭入寇，又有徐海、陈东、麻叶等偕倭人巢柘林、乍浦等处劫掠。（《明史胡宗宪传》）内地亡命者附之，如萧显、池南山、叶明等，实繁有徒，凡十年而乱始定。（《七修类稿》）
是奸民不惟向外番滋事，且引外番为内地害矣。（《郑晓传》，谓倭寇中国，奸民利倭贿，为之乡道，以故倭人所据营砦皆得要害，尽知官兵虚实，倭恃汉人为耳目，汉人以倭为牙爪。）　　嘉靖中倭寇之乱
明祖定制：片板不许入海。承平日久，奸民勾倭人及佛郎机诸国私来互市，闽人李光头、歙人许栋踞宁波之双屿为之主，势家又护持之。或负其直，栋等即诱之攻剽，负直者胁将吏捕之，故泄师期令去，期他日偿，他日负如初，倭大怨，益剽掠。朱纨为浙抚，访知其弊，乃革渡船，严保甲，一切禁绝私市，闽人骤失重利，虽士大夫亦不便也，腾谤于朝，嗾御史劾纨落职，时纨已遣卢镗击擒光头、栋等，筑寨双屿，以绝倭屯泊之路，他海口亦设备矣，会被劾，遂自经死。纨死而沿海备尽弛，栋之党汪直遂勾倭肆毒。（《明史朱纨传》）

里面引用的“初，明祖定制，片板不许入海”注明来自《明史朱纨传》。

这个“明祖定制，片板不许入海”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上面搜集自《明太祖实录》里有关“海禁”的记录均没有这种说法。
《皇明祖训》里也没有海禁的任何记录。

万斯同的《明史朱纨传》云：
“朱纨，字子纯，长洲人。正德末进士。除景州知州。嘉靖初，调开州，迁南京刑部员外郎。历四川副使。与副总兵何卿共平深沟诸砦番贼。五迁至广东左布政使。二十五年擢右副都御史，巡抚南赣。明年七月，倭寇起，改抚浙江及福建滨海诸府。先是，倭舶至闽浙互市，诸大姓及商贾多负其直。倭粮匮，出没为盗。诸大姓危言协将吏捕逐之，兵且出，又泄师期，为好语，令去。期他日至，并偿其直。他日再至，则负直如初。倭大怨恨，而内地奸民复诱煽为乱，遂焚掠州县。
朱纨首严通番之禁，犯者必置重典。海滨始肃。其年十一月，漳州覆鼎山贼剽劫同安、漳平、诏安诸县，朱纨督参将吴鹏佥事徐圹平之。又明年三月，朱纨至宁波抚岛倭，六百余人悉受约束。别贼据双屿岛，朱纨檄福建都指挥卢镗以轻舟直趋海门卫，与浙兵夹击，破之。贼失其巢，遁入海中者，尚千二百余艘。”

万斯同的《朱纨传》写到双屿岛之战，也没有“明祖定制，片板不许入海”字样。众所周知，万斯同才是真真正正清代官修《明史》的总裁，张廷玉挂名总撰的《明史》就是在万斯同手头上四百一十六卷的《明史》删减而成的“产品”。为什么万斯同的《朱纨传》底稿没有“明祖定制，片板不许入海”的几个字，到了张廷玉手上，就有了呢？可想而知，这就是清朝篡改历史，贼赃嫁祸了！

说到这里，还是要检索一下其他的史籍资料：
1、何乔远《名山藏》
2、明代官修《明世宗实录》
3、谈迁《国榷》
4、张岱《石匮书》
5、查继佐《罪惟录》
6、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
7、傅维鳞《明书》
8、夏燮《明通鉴》
9、王鸿绪《明史稿》
10、郑晓《吾学编》
上述诸书除《明世宗实录》有如下记载外，其余皆无“明祖定制，片板不许入海”字样的记录（名山藏、石匮书、吾学编、罪惟录、明书甚至没有为朱纨立传）：

“辛亥，先是朱纨陈六事：一明国事。是言国初海禁甚严，地方宁谧。迩年豪民藉势通夷，当事者莫敢诘难，动为掣肘，惟庙堂烛其奸欺，不为摇动，然后法禁可立。一明宪体。言都御史职在总宪，比御史周亮奏言‘城池、仓库、钱榖、甲兵、刑名、狱讼及官吏臧否利病兴革皆不得与’，则所谓宪职者安在？请申明之。一定法守。言浙福守巡诸臣既有专官，继又设粮储、屯田、巡海等道，职守参差，互相推诿。今宜檄分巡各道，按地分驻，兼综诸务，专事者惟理其绪而稽成焉，苟一道不治，专事者乃躬督之。一定要害。闽之要害若月港，首宜创邑。安海原属晋江、同安二县，离县太远。南安迫近府郊，地偏民寡。宜移治安海，割其地近晋江、同安者附之。二县而以安海割入南安，似为两利。桐山、梅岭、闽之尽境，行部罕至。宜增置漳州通判一员，专驻梅岭；置福宁州同知一员，专驻桐山。一除恶本。言通盗势家往往窃发文移，预泄事机。及有捕获，又巧昡真赝，此恶本之难除也。请自今地方失事，即重创守土所司，俾知惩戒。一重决断。言规画多方，奉行者鲜，甚或持异论以阻挠之。宜令各守臣持议坚确，凡事果行，无惑两可。”

估计，张廷玉的《明史朱纨传》就是从朱纨的奏议中“国初海禁甚严”一语进化而来。可是，后文的“地方宁谧”则被省略了。之所以海禁，是禁止沿海居民与张士诚、方国珍逃亡海外的余部勾结，同时防止他们与外国私通，进行不法活动。朱纨的奏议说的很清楚，国初之海禁，带来的是地方安宁。汤和镇守浙东沿海地区，他负责建筑的沿海戍城工程都很紧固，历久不塌，浙人赖以自保，以歌咏之。朝廷为汤和立庙祭祀，当地的百姓把他当做神来拜祭。可见，当时的海禁是有好处的。温州如今还有汤和庙，就是明证。
最后，还得找一下朱纨的文集，到底这个“抗倭英雄”有没有文集流传至今？既然张廷玉的《明史朱纨传》可能用概括性的语言总结了朱纨的奏议，那么，若他的文集有流传至今，则有可能真相大白！不好意思，朱纨并没有单行本文集流传下来。可是，明末陈子龙编撰的大部头《皇明经世文编》中，收录了陈子龙认为是精华篇章的朱纨的文集——《朱中丞甓余集》的9篇奏疏：
《请明职掌以便遵行事》
《阅视海防事》
《议处夷贼以明典刑以消祸患事》
《海洋贼船出没事》
《哨报夷船事》
《双屿填港工完事》
《阅视海防事》
《计处海防灶船事》
《议处海防事》
这9篇奏疏公文中，《海洋贼船出没事》有如下文字：
“自福建漳、泉，以至山东登莱，皆有备倭海道等官，沿海卫所星罗棋布，国初之制，非徒设也。”
这不是海禁，而是海防！所谓“备倭”者也！哪个国家没有海防体系？其余诸文，皆为明朝嘉靖年间抗倭的第一手原始史料！

故曰：
明朝并没有“片板不许入海”的所谓祖制，倒是清朝海禁更严，他们找到朱纨奏议，就拿朱元璋洪武朝的几次禁海令互相参证，制造出这个祖制谎言。无非是想说他们的海禁，是从明太祖那里学来的。
最后，试问一句：当今中国，不经政府批准，沿海渔民能“自由地”出海打渔么？能够“自由地”与境外商家进行贸易，搞走私活动么？若，不能，又或者，有限制。那么，何必苛求六百多年前的朱重八！

206.
这一轮射击后，营外渐渐没了声息。
朱显忠令士卒把照明灯笼重新挂上，结果发现，西门营外嚷嚷鼎沸的人声没了，嘶叫奔跑的战马不见了。
难道打跑他们了？
抑或把他们都送西天去了？
带着这些疑问，朱显忠又认真观察了几次营寨外面，果真毫无动静。
他对手下说：“也许就是疑兵，来骚扰我营将士的。不过，我军仍得严密防控。”
他走下敌楼，对陈德成等将佐说：“联系一下周边的烽火台，互通信号，休让鞑子钻了空子！”陈德成吩咐手下的百户长即刻去办。

不料，他们刚刚移步，打算回军帐之际，北面营寨那边，居然又一阵骚动，铜锣警报声再次传来！
“鞑子狡猾！原来转到北面去了！”
朱显忠指令：千户长王均谅领兵加强北面的防御！
王均谅举步欲去，朱显忠又说：“切记，不可出营交战！这次鞑子十分狡猾，我军坚守营垒。”
“属下领命！”王均谅快步而去。
陈德成对上司说：“不如，发救援信号吧！向大将军那边求助。”
朱显忠说：“如果一小撮鞑子来犯，我们都无法抵御，要向大将军求助，我们也太鳖了吧？”陈德成说：“就怕鞑子来了不少人马。”
这提醒了朱显忠：是啊，敌人来了多少人马呢？如果是一小撮，自己这里上万人，绝对能御敌于营门之外，可是如果敌寇蹿来过万人，那就是厮杀连场，激战不休的战斗了！
他说：“先看看敌寇来了多少人吧。”
这一个“先看看”，还是个保守的策略！

为什么？
你看，蒙古兵在西门骚扰，朱显忠派人防御西门；蒙古兵在北门挑逗，朱显忠又命人去北门抵抗。那么，蒙古兵冲突东门，他又如何部署、提防呢？
话犹未了，东门那边果真吵闹起来，警报频传！
原来，蒙古大将乃儿不花统兵斩栅来了！
他那近千铁骑军越过明军土垒，跨过壕沟，砍倒沿途几座箭塔，直奔明军大营，速度之快，攻击力之强，大出明军意料之外！
元军前队是一百多名的长斧手，专门负责斩劈营寨排栅。他们全副甲胄，强而有力的手臂高高举起斧头，“噼噼啪啪”，一轮砍劈。后续的蒙古战士有发射弓箭的，有挥刀乱斩排栅。排栅内的明军紧急响应，“嗖”、“嗖”飞出乱箭，“砰”、“砰”射出火铳，一杆杆长枪也捅出来，。顿时，双方隔着排栅，驳火拼杀着。
朱显忠闻讯，知道不可轻敌了，他叫道：“陈同知，快发求助信号！”
陈德成应命而去。
这时，哨兵来报：“我们联系各个烽堠、哨所，东山上的烽堠没有回应，东门外的几个箭塔也没有回应。”
朱显忠心想：“这鞑子必然翻越东山过来的！”
他马上集结数百名精壮战士，高呼：“众弟兄，随我杀鞑子去！”就带着他们赶往东门，要与蒙古兵拼命。

乃儿不花的蒙古铁骑军以泰山压顶之势而来，恰似巨浪滔天般扑向明军东营门，一个个蒙古军士皆是杀人不眨眼之强盗，又是拿人催命之阎罗：手中长斧开山劈坳般，营栅披靡而倒；指上羽箭横飞直撞，挡者饮恨而仆；蒙古弯刀嗜血啮肉，所过之处，血浆乱溅，骨肉分离；战马奋蹄处，冲撞几多明兵，长弓呼啸中，倒下无数对手！
乃儿不花杀得性起，吼叫着，将那战袍也脱了，露出赤膊，手臂长麻麻的绒毛，早已沾满鲜血，那柄长斧头恶狠狠，如斩瓜切菜，在他手中挥舞着，对面的明兵抵挡不住，躲闪不及者，无不头破血流、断手断脚，他们哀嚎哭叫，夺路而逃！
乃儿不花高呼：“成吉思皇帝的子孙们，尽情地杀敌吧！”
他的战士见他神勇非凡，个个狂野飙奔，忽哨之声此伏彼起，他们人马合一，如旋风，似激流，像雪崩，仿佛雷霆霹雳，更似山洪暴发，明军东门要看就要崩塌！
朱显忠远远看着，高呼：“营在人在，营亡人亡！”
手下七八百名战士随他一涌而上！
就在此时，魁的斤又蹿到营垒西门外，他不再闪闪缩缩，不再犹犹豫豫，带着他那几十名骑兵，冒着一切危险，顶着枪林弹雨，猛地冲进了明军大营！
他要和乃儿不花硬踹明军东南垒！
蒙古人真的撬不动明军大营？

207.
朱显忠手中的鬼头大刀不知何时更换成长柄，如同一把关刀在手，他策马前冲，高呼“杀虏”，扑入蒙古军中——恰好，乃儿不花的骑士刚刚冲入明营，迎面就遇上明军指挥官！
他们唿哨着，双刀齐上者有之，长槊直取着有之，从旁发射冷箭着有之，甚至，冷不丁抛来套索者亦有之！
朱显忠，犹如蛟龙出海，手中大刀寒光湛湛，只是两个动作就吓唬他面前的一众敌手！哪两个动作？一个叫“削”，大刀斜斜削去，什么套索也难逃一断！另一个叫“扫”，大刀连环扫荡，碰着的长槊与弯刀俱被撞得脱手而飞！
蒙古战士惊呼“南蛮子厉害”，竟然拨马避开他的锋芒！
可是，朱显忠的部属已经冲了过来，双方立时短兵相接，厮杀起来！
乃儿不花在阵中看见一员明将舞刀连劈数名自家战士，不由得心头火起，用手一指目标，喝令“放箭”，数十名弓箭骑兵弯弓搭箭，往朱显忠射来！
朱显忠正杀得起劲，不提防斜刺里飞来冷箭，虽说有些没射中他，但仍有六七支射在他的后背！也亏得他身穿布面锁子甲，只是伤了皮肉，却也鲜血淋漓！
他暴怒起来，双眼喷火般，欲寻暗算他的鞑虏，就见对面数员蒙古将佐叫嚷着什么。
他不懂蒙古语，也不大在意，继续厮杀。
你道蒙古将佐说些什么？
他们在叫嚷乃儿不花不要恋战——明军越来越多涌上来，他们建议寻了明军的缁重仓库，一把火烧了！
这可是绝妙好计！
乃儿不花一挥手，三四百名战士在几名百户长的带领下，左冲右突，四下里奔驰，到处发射火箭！
朱显忠明白过来，知道蒙古军葫芦里卖什么药了！他的千户长王均谅正好领兵前来汇合，向他报告说：“北门鞑子又溜去西门，陈德成大人已经前去堵截。他说大人这里胡虏较多，让我前来助战！”
“好！王千户，鞑子欲烧我营，你来顶住这里的胡贼，我去剿灭放火贼人！”
“是！”
王均谅对部属说：“众弟兄，这里就是我们的阵地，绝对不能让鞑子再越雷池半步！”
他的士兵齐声响应，马上集结、编组起来，明军例牌的步兵方阵顷刻形成！这才是克制蒙古骑兵的法宝！
朱显忠看到这个阵势，终于放心领骑兵赶去歼灭那些纵火者。
是否觉得奇怪？
朱显忠自己为什么不以步兵方阵对抗元军，硬是要用骑兵与他们死斗？
原因当然是有的。
朱显忠，并不是朱元璋的嫡系部队，他原来是张士诚的部下！张士诚战斗力最强的是张士德、张士信、吕珍、李伯升、张天骐等人的部队，这些就是当初“十八条扁担作反”的成员，他们的部队也正是张士诚的王牌军团。其余的兵团，基本上以水军的战斗力最强，步兵的野战能力远远比不上朱元璋的部队。朱显忠来自这个集团，老实说，他当初归顺朱元璋，实情是因为打不赢，根本不是对手。明朝官方记载当然说动听的言辞，说他明白真主之所在，毅然来归云云。
归顺了朱元璋集团后，朱显忠才真正系统地接触到朱元璋军队的方方面面，包括作战技巧、战斗模式。可是，出现紧急军情时，他本能的反应就是勇敢向前冲，没有更多的思考如何才能打胜仗。
王均谅则不一样，他也是濠州人物，朱元璋老乡，自出道以来，就在朱元璋的军事体制下滚打腾挪，大大话话都十六七年战斗经验了，一旦遇到蒙古军，情不自禁就会用战阵御敌。
由此看来，王均谅的军事指挥能力是比朱显忠强一些的。但是，王均谅是从一个小兵混出来的千户长，朱显忠则是带了一支人马过来的将军，为了安抚归附的英雄，朱元璋的做法通常是把归附者仍做他原来的职务，这不仅仅是权术，同时也是智慧：这不就是一面活招牌嘛！
不用多说了，安心专力追杀纵火者的朱显忠已经成功地歼灭了一小股的到处放火的蒙古骑兵！
他临阵击杀十几名元兵，被烧着的军帐也被扑灭了。

208.
这边厢朱显忠紧急追剿到处纵火的蒙古骑兵，那边厢王均谅以步兵方阵抵御乃儿不花的冲击。那么，西门那边又如何呢？
魁的斤披甲持槊，候明军忙着防备北门营栅之时，领五六十名精兵突然又回到西门。他身先士卒，纵马狂奔，眨眼就杀到寨门之前！
借着灯笼火光的照明，明军发现又来一拨军马，立刻剑出鞘，枪在手，铳上膛，弩张弦，如临大敌，严密戒备。及至见魁的斤只是一小拨人马，奔走游离，火光中，阴暗处，皆无更多兵马，心下便欺他人少，一时间忘了主将的命令，骁骑卫管军总管王兴决定出营歼敌！
于是，明军西门一开，王兴带着五六百明战士鱼贯而出，把魁的斤挡在营门之外！
这个王兴，本不属于濠梁卫军，他来自京营骁骑卫军，乃勇将王弼的手下。这次抽调到东南垒缁重营把守，乃大将军徐达的命令。这座缁重营不可有失，必须重兵把守，各卫所均派出得力健将锐士，协同防备，皆隶属于朱显忠指挥。
可是，朱显忠显然不足以承担这一重任，行文至此，“一介武夫”四个字已经落在他头上了。为什么徐达偏要用此人担当重任？是他不善于用人，还是他对自己的部属不甚了解？按理说，徐达身经百战，指挥大小兵团作战无数，几乎没有失败过，难道对自己的部下都不了解？
定西战场上什么事情都会发生，徐达如今的敌手是扩廓帖木儿，他部署的任何一个将领，在对抗这支蒙古军时，胜败都是未知之数。以往，对付陈友谅，对付张士诚，徐达的部将受命而出，克敌制胜，游刃有余。可以说，在十四世纪中叶，即元末明初，能够与徐达不止一次进行大规模会战的，也仅仅只有扩廓帖木儿一人而已！
——有人说，明军还没有遇到真正的敌手。可是，真正的敌手是谁？什么时候才出现？连扩廓帖木儿也不算是真正的敌手，难道要成吉思汗复活才行？
来自骁骑卫的王兴出营列阵，对面的魁的斤胆气奔张，大喝一声，手中长槊舞动，陷阵而来！明军数名长枪兵吆喝着围上来，魁的斤勇不可挡，转眼间连杀数人！王兴心头火起，命两名总旗领士卒冲上去。魁的斤一连串蒙古语吼叫着，横冲直撞，他的部下左右跟从，凶悍强横，左右驰射，前后搏杀，明军抵挡不住，连连躲闪，不住后退。
王兴大叫一声，操刀而来，手下数十名长枪手奋勇直前。魁的斤猛地掷出长槊，正中前方冲来的明兵心窝，把他牢牢地钉在营门排栅之上！
随后，魁的斤双臂往后反手从腰间掏出一对弯刀，凶神恶煞，扑向王兴。
王兴毫不示弱，策马单刀直劈过去，魁的斤侧身闪过。两马交错间，魁的斤双刀上下夹击，上劈头颅，下取腰腹。王兴抽刀封挡，“当”、“当”两声，崩回双刀。是为第一个回合。
王兴拨马欲再战，魁的斤却不回头，竟然领他的战士冲过明军步兵方阵，撞入了明军营垒西门！
王兴大吃一惊。他没想到蒙古兵竟然不怕死，还没来得及对付他们，就急着冲入营去！
他不敢怠慢了，朱指挥严令不得出营作战，他竟然违令出战，结果没有歼灭鞑子，反而被对方钻了空子，率先闯进营来。若被朱指挥知道，岂非大罪？
他急了，高叫：“杀鞑子！”众官兵也急了，匆匆忙忙追上去！
鞑子入营，这可不得了！
他们后悔了，如果不出营战斗，区区五六十个蒙古人如何能闯入来？
魁的斤他们发疯一样，逢人就杀，见人就斩，也放火，也捣毁军帐缁重，这边的明军营垒一阵大乱！
他快马加鞭，长槊捅刺，陷阵冲锋，所向披靡，好不得意！
猛然间，听见一声雷霆咆哮：“鞑子休得猖狂，你家爷爷来了！”
哦！陈德成到了！
——这可是洪武皇帝一而再，再而三地下诏追封的猛将哦！
他，能否擒住魁的斤呢？

飞翔明2018曰：
有朋友不解我为何要把魁的斤和乃儿不花写入这场战争，甚至还认为这是虚构的人物，无足轻重，不写也罢。
回复：如果认为元末，特别是北元只有扩廓帖木儿一人在支撑他们的大蒙古国，那绝对是错误的认识。扩廓帖木儿在洪武八年就去世了，可是北元仍然存在，直到洪武二十一年，才发生捕鱼儿海之战，那么从洪武八年到二十一年之间的十三四年，谁在支撑这个大蒙古国？魁的斤和乃儿不花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俩肩负起的复国大业，进行了极度艰难的战斗，甚至，使用潜伏多年的徦投降战术，而且不止一次（可见朱元璋的容人之量）！乃儿不花是北元的最后英雄了，他的事迹，将在《大明北伐》里得到应有的记录。

209.
陈德成，宁国卫指挥同知，舞长枪直取那跋扈嚣张的魁的斤。后者在火光中见他是个人物——毕竟衣甲盔帽皆将军级别，明眼人心下自然清楚，于是舍了周边的明兵，挥动双刀迎上来。
陈德成离远看见这员番将凶狠杀戮，早已把内心的仇恨指数急蹿至天灵盖，也不答话，“呼”一枪当心此去。魁的斤也杀到双眼泛红，一双蘸满汉人鲜血的弯刀在行程中还淋漓不休。“哐”、“哐”两声，他们的武器撞在一起，激起数点火花，两人的手臂不住颤动，紧握武器的拳头隐隐作痛——虎口似要开裂！
正是棋逢敌手！
陈德成的战马高大，黝黑，奔跑速度很快，一杆长枪上下翻飞，专往魁的斤要害处刺来、扎去。魁的斤的战马虽然矮了些，可是，他身材却占优，毕竟蒙古大汉，身高上几乎比陈德成高出一个头，骑在马上，两人差不多的高度，厮杀起来，就是一个“半斤八两”了得！
说话间，他俩已经打了二十多个回合，仍然不分胜负！
不过，随着战斗时间的延长，魁的斤的处境就越来越不妙！明军从四面八方涌来，魁的斤的勇士纵然个个精锐，人人以一敌十，也难以支持明军的前赴后继——毕竟才五六十人！
就在魁的斤与陈德成来来回回二十多个回合之际，他的战友们已经倒下十几二十人了！
不能再纠缠下去了，否则魁的斤这一拨人就会全军覆没了！
魁的斤必须马上挣脱明军的包围，尽快和乃儿不花汇合，才能把伤亡数字减到最低！
于是，他卖了一个破绽，拨马就跑，往东营方向而去。陈德成那肯罢手，大喝一声，纵马追来！
看看将要追上，魁的斤猛然回首，“看绝招”，右手竟然掷出一把飞刀！
飞刀出手，只是“寒光”一闪，正中陈德成的高头大马的前额，那马痛苦嘶鸣，禁不住后足跃起，前足腾空，德成险些被他抛下来！
等他再次稳住战马，魁的斤已经跑远，德成依旧追了上去，不依不饶！
乃儿不花与王均谅激战不休，前者自领命夜袭明军东南垒而来，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他和他的战士们冲入明营后，更把他们内心那股死斗魂魄勾了出来，就这区区一千余人，已经把这座明军营垒杀到手忙脚乱，节节败退！
朱显忠暴怒异常，不断地喝令手下使用更加凶残的手段对付蒙古人。他们用鹿角、木拒马阻挡蒙古兵继续深入，把竹刀、铁蒺藜和剪马脚锁埋在陷马坑里，用石灰粉泼洒蒙古骑士，用蒿草火滚球对付他们的战马……
总之，极尽若能，包围、切割、阻挡这批夜袭大军？
可是，这些，都难以达到目的了！
因为，闯进大营的是蒙古敢死战士，他们已经抱着不归之心，他们已经在主帅面前签了名，画了押，除非被明军俘虏，才有可能活命，否则，全部都要战死于此！
扩廓帖木儿就是要同归于尽！

大明中书省右丞相汪广洋画像。

210.
这座明军辎重营，驻军皆来自临濠卫、宁国卫、骁骑卫和虎贲卫，士兵之外，尚有数千军中杂役，他们都是各种辎重、武器的打造及维修人员，总之，全营明军约一万人。元军在四月三日夜晚的夜袭，仅有一千余名战士，却把整个东南垒搞了个天翻地覆！
可见，蒙古军的战斗力不是一般的强，那，为何之前的多次战斗，蒙古军几乎都是输家？顶多就是和明军打个平手？
在缺乏军粮，后路被截断，前后都被包围的情况下，明军不停地滋扰他们，不断地向他们发出招降书信，甚至多次击败他们的袭击，数员大将不是战死就是被擒，失败的阴霾早已笼罩着他们全体官兵了！
这次，乃儿不花和魁的斤突袭明军东南垒，抱着必死的决心，义无反顾地战斗，果然，千把人就能在明军营垒横冲直撞了！
魁的斤与乃儿不花成功合会后，他俩的战斗力立时上升！
旗下的六百多名蒙古战骑，组织了三支冲锋队伍：乃儿不花居中指挥，魁的斤指挥左翼，另一个千户长孛端察儿在指挥右翼。他们号令一致：乃儿不花冲击王均谅中坚时，魁的斤在掠杀王均谅步兵军团的左翼，王均谅急派兵抵抗他时，孛端察儿则攻打王均谅的右翼。如是者，在陈德成赶来东门的路上，王均谅的兵团已经被蒙古骑兵冲散了好几遭——每一次冲散，就有十几名战士牺牲，再次集结时，乃儿不花又发动“三叉戟”攻击模式，明军再次离散！
这样打下去，这座军营还能稳稳当当地继续扎下去么？

陈德成领兵赶到时，马上投入战斗，双方浴血奋战的格局已经形成。
朱显忠不停地追杀纵火的蒙古战士，王兴则到处扑灭军中的火苗，陈德成和王均谅则死战乃儿不花和魁的斤，其余的明军将佐头目匆匆忙忙带着士卒分头行事，战斗的，救火的，抢救辎重的，发布求救信号的……不一而足，整个营垒乱哄哄了！
乃儿不花他们到底是兵力不足，血战了两个时辰后，他们战死、受伤的兵员越来越多，可是，却无一人肯罢休，无一人拨马撤退！
朱显忠他们也打到遍体鳞伤，血染征袍，同样也不甘心舍弃营垒，不肯认输！
双方厮杀进入白热化阶段了！

时间已经来到下半夜的丑时，东南垒大营四周号炮齐鸣，那震天动地的响声不仅抖动了天和地，简直把营中所有军士的心胆魂魄都震出了躯体！
啥事子？
原来大明征虏大将军徐达徐天德亲自领兵前来救援了！
哗！
第一次，徐达出现在定西战场的厮杀现场！
而且是在下半夜丑时！
即使目前已经无法找到徐达的真容肖像画，可是，凭着几部明朝断代史的文字记录，我们可以想像一下，徐达的模样！
左侧，亲兵指挥官张焕；右侧，谋士赵耀；正中那位，骑着一匹乌驹宝马，身材高大，比战场上的所有将军，包括蒙古将军平章乃儿不花，同佥魁的斤，都要高出半个头！他就是徐达，一张赤红脸庞，全身甲胄，手上一杆精钢乌缨湛金枪，火光中，真似赵宋岳爷爷！只见他一挥湛金枪，手下千骑百将如钱塘海潮一般，碾压那批死战不休的蒙古骑兵！
乃儿不花和魁的斤见明军救兵杀到，心下自然吃惊，急忙跳出战圈，重新集结部队，仔细观瞧——
我的长生天爷爷！
怎么来了这么多明军！
为首那厮竟如天神下凡，火光掩映之中，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一副统帅行头！莫非，此人就是明寇大将军徐达？
乃儿不花策马上前，喝道：“我道那厮，你何人哉？快通名受死！”
徐达冷笑一声，把湛金枪一横，叫道：“鞑子！你家殿下没有教你做人要懂礼貌么？我乃大明朝徐达，尔等偷掠我营寨，无异于自寻死路！听我良言，下马投降，可免一死！”
乃儿不花呵呵冷笑：“徐达，休要夸口！今晚遇着我乃儿不花，算你倒霉了！拿命来！”说罢，操起武器，纵马奔来！
徐达正想接战，忽见旁边一将叫道：“大人，杀鸡焉用牛刀，小将去收拾番将！”说罢，挥刀出阵！
众人一看，谁啊？
蓝玉！

蓝玉是现场身高最为魁伟之人，一张赤色脸庞，不过二十七八岁，身披战甲，手中的大刀明晃晃，冷森森，在火光中闪着夺目光芒。他对乃儿不花吼道：“尔何人？竟敢口出狂言，真不知死字怎么写！待我蓝玉斩了你这鼠辈！”

1368年八月，徐达攻克元大都。

终于到手了，这批明史研究大师，估计成为绝学了。古文的功底差还不行啊，幸好明代的文章还不算难。

211.
请大家记住，此战是蓝玉与乃儿不花的第一战！
日后，他们还有第二、第三、第四战，特别是扩廓帖木儿死后，徐达和李文忠也去世后，蓝玉虽然还没有成为明军第一统帅（他的前面还有冯胜和傅友德），却已经是蒙古人的劲敌，甚至克星了！那时，已经接近洪武二十年，离二十一年的北元惨败于捕鱼儿海不远了！
那时，离今日的定西之战，还有相当长的时间，足足十八年！
定西之战时，蓝玉二十七八岁，乃儿不花也刚刚三十出头，十八年后，他们就奔五了！那时节，二人还要斗个你死我活！
如今的两人，正值人生的大好年华，精力充沛，身手矫健，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完全无视岁月对于人生的残酷煎熬！
因为他们都是有理想，有抱负，有本事的精英人才。
你看，蓝玉本来是使枪的，今天居然搬出一把大刀，他的脸色本来就是赤红色的，如今在绰绰灯火中，映照得更加通红。舞动大刀时，就似关公再世！
乃儿不花呢？他根本没有把对面的明将放在眼内，“蓝玉”这个名字，还从来没有出现在他的眼底和耳蜗！见蓝玉冲来，他持长槊迎上去。
——跟着自然就是双方武器碰撞在一起，然后，就是乃儿不花虎口裂开，长槊几乎脱手，然后就是——他大惊失色，拨马就走！
——以往的剧情一般都是这样进展的。
可是，这次不一样哟！
为啥？
因为蓝玉后面的是徐达，大明最高军事指挥官！他见蓝玉勇斗番将，对身边的赵耀说：“蓝玉跟开平王一个样，喜欢和小寇厮杀，较量长短。告诉他，我们要歼灭鞑虏，不要好勇斗狠，更不要单打独斗！传我将令：全军压上，犁庭扫穴，把胡虏碾成齑粉！”
赵耀挥手，他后面的号角齐鸣，明军大队涌上来，排山倒海，大有摧枯拉朽之气势！乃儿不花和魁的斤以下，全部失色动容，他们的战马哪里稳得住四蹄？一开始，是不自觉的退缩，闪避，接着就是引颈嘶叫，喘气退却！
明军的战鼓、号炮再次轰隆大作，
徐达令旗一指，你道发生什么了？
一千余名步兵火铳手一轮劲射，只见烟火弥漫中，火铳发射之声震耳欲聋，它们的射程远远超越蒙古弓箭！
经过两个时辰的激战，蒙古骑兵的箭袋早已空空如也，面对明军火铳手的攻击，毫无还手之力！
当场倒下的足有一百多人！
乃儿不花哪里还敢与蓝玉厮杀？
而且，他也中弹了！
一枚不知从哪里飞来的流弹正好打在他的头盔上，虽然头盔保护了他的头颅，但流弹的撞击力足够他好受，耳鸣目眩是少不了的。最该死的还是蓝玉乘机劈开的一刀！这一刀，终于把乃儿不花手中长槊击落了！
魁的斤在旁边见状，急忙纵马前来搭救，可是，哪里去的了？他自己的战马挨了火铳一枪，扭头就跑，任凭主人如何拉扯，都无济于事，魁的斤只好落荒而逃！
乃儿不花双手空空，蓝玉用大刀一指，喝道：“番将，还不投降，更待何时？”
乃儿不花从腰间拔出利剑，就要自刎！
孛端察儿一拉他手臂，说：“平章！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走！”
一边说，一边用马鞭抽着乃儿不花的战马，那马放开四蹄，一溜烟跑了！
蓝玉见又一番将闪了出来，也不搭话，挥刀就砍。
孛端察儿，战斗多时，体力严重不支，哪是新鲜血液蓝玉的对手？仅仅打马来回了几个照面，他就被蓝玉劈于马下！
徐达指挥的大部队已经不容蓝玉的个人表演了，数千名战斗力强劲的明军战士，如同下山猛虎，又似狼入羊群，把蒙古骑兵压着，往死里打！
三个蒙古将军，两个落荒而逃，一个身首异处，其余战士苦苦支撑，又能熬得多久？
走！
走！
走！
当明军火铳兵第二次齐射时，蒙古骑兵全面溃败，仅有的三百余骑急急如漏网之鱼，匆匆似丧家之犬，往自家大营狂奔！
蓝玉哪肯罢休？朱显忠和陈德成也没命追去！
乃儿不花和魁的斤无法组织二次抵抗了，蓝玉他们如风卷残云，又像秋风扫落叶，根本不让蒙古人有足够的时间来集结部队！
追了十多里，三百余蒙古骑兵只剩下不足一百人！那二百多人，要么投降了，要么战死了！
又逃了五六里，乃儿不花、魁的斤发现，追随他俩的，仅仅二十多人了！
这时候，他们离扩廓帖木儿的车道岘大营，还有十里左右！蓝玉等人仍在穷追不舍！
——“剩将余勇追穷寇，不要沽名学霸王”！
看样子，乃儿不花他们是回不去了！
元军这次夜袭东南垒，就要全军覆没了！

为了更加形象地说明定西之战，特别制定较为具体的军事地图，上面这张是陈友谅部将王奉国与元军伯颜不花的斤进行的信州之战图，图中呈现出各种地形以及等高线诸元素、各军的进攻路线等等。定西之战图将以其为蓝本，敬请留意。

212.

这时，天色渐渐发白，已是卯时——亦即清晨五六点钟左右，太阳即将出来了。乃儿不花、魁的斤等蒙古将士二十余人穿越丛林、草泽与沙砾、黄土，没命狂奔。他们与战马一体，浑身上下湿漉漉的——躯体之汗水、草木之露水、厮杀场上自家的淋漓鲜血以及沾染的斑斑血迹，夹杂着人马急喘呼吸之声，已经显示出他们精疲力竭，人困马乏，不能再战了。
可是，蓝玉、朱显忠、陈德成等人，丝毫不肯罢休，誓要尽行诛戮这批残兵败将！
正是：蒙古人仓皇鼠窜，而明兵哥穷追不舍！
眼看就要追上，面前就是一道黄土梁！
一队蒙古军闪出，他们让过乃儿不花等人，把明军拦住！
这个动作，既没有战鼓雷鸣，也没有号炮连天，为首数名蒙古将佐，让他们的士卒张开强弓，毫不声张，单等明军进入射程。
三百步，
二百五十步，
二百步，
一百五十步，
一百步，
……
六十步！
其中一将一挥手，就见万箭齐发——

明军大队正一路急追，正是争先恐后擒番将，专心致志缚仇寇之际，冷不防眼前万箭射来，前排一众将士就在满怀豪情中倒下了。他们身后的陈德成，宁国卫指挥同知一不留神，胸前兀地中了一箭！他闷叫一声，在马上晃了晃，几乎栽倒于马下。
蓝玉，毕竟武艺高强，听得乱箭穿空之声，急把马鞍旁的盾牌取下，往前方遮挡，避过流箭之厄。
朱显忠就在他后面，也躲过箭灾。
这时，元军阵中才军鼓齐鸣，亮出真相——原来一大拨人马，约莫五六千众，他们迎着旭日绽露之光芒，刀锋如林和铁骑似海，拦着明军的面前。
一将高呼：“明寇休得猖狂！我大蒙古国之铁骑劲旅在此，不怕死的，来尝尝我军之狼牙箭！”
说罢，又是一轮劲射！
蓝玉连忙把军队拉出元军射程，他对朱显忠说：“朱大人，鞑子势大，我军劳苦而来，恐难再胜。”
朱显忠还没有回答，就见一众士卒护卫着受伤的陈德成过来了。
“陈大人受伤了！”他们报告。
陈德成右胸下方，插着一支狼牙箭，鲜血已经渗透了他的战衣。
朱显忠说：“且退吧，救陈大人要紧！”
蓝玉点头同意，便亲自断后，让士兵徐徐而退。

那边的元军又想追来，乃儿不花和魁的斤回过神来，叫住领兵大将观童：“莫追！且回营！明寇后方有大军！”观童只得回马来会他俩。
乃儿不花看见观童，这位自幼与他结拜为安答的兄弟，除了一连串答谢之外，脸上的泪水和汗水、血水早已无法分辨了！
观童，山西行省平章政事，原来也是当初孛罗帖木儿的部属，自跟了扩廓帖木儿后，协防山西大同，太原战后，他也跟着齐王大队转移到宁夏，继而又到了甘肃。他和乃儿不花是好安答。当扩廓帖木儿军中闹分裂时，他没有听关保和貊高的指令，与新领导划清界限，一刀两断，而是听从他的安答乃儿不花的劝告，继续在扩廓帖木儿军中效力。
定西之战，扩廓帖木儿军中将佐如云，可是，说句不客气的话，扩廓帖木儿经常使用的将领是谁？基本上都是他老爹留下的嫡系部属！什么韩札儿、李景昌、察罕不花、严奉先、孙翥、赵恒、金刚奴、毛剌哥……等等，都是旧人！为什么他不指派观童这些原孛罗帖木儿的部属？看看豁鼻马，想想李思齐，他真不敢让非嫡系将佐担当一面！
那么，为什么这次观童却领兵前来接应乃儿不花呢？
这可不是齐王扩廓帖木儿本人的命令，而是观童自己的行为！他擅自出兵！
观童没有扩廓帖木儿的将令，他是带自己的本部人马前来接应他的安答兄弟的。一千余名蒙古骑兵，就想劫明军大营？
天底下哪有这么愚蠢的事儿？
观童预见到乃儿不花肯定失败，可是却不敢阻拦，恰好明军夜晚前来滋扰他们，观童借口带兵抵抗明军滋扰，一路赶来，恰好在黄土山梁遇着他那打了败仗的安答乃儿不花！
乃儿不花几乎全军覆没，扩廓帖木儿如何反应呢？

213.

现在的大蒙古国齐王扩廓帖木儿可忙了，可以说，是心思焦虑，意乱心烦了！
何解？
你看，在他手头上要处理的事情就有五件！
第一，“孙翥”终于偷偷地发来密函。
第二，和林灌顶国师居然跑路了！跟他一起跑路的还有“赛关公”塔塔儿同佥等人好几百人！
第三，明军果然在深夜又来滋扰他们。
第四，他部署在黄河东岸的营垒也遭到明军冯宗异部的攻击！
第五，万人冢营地有一部分士卒竟然偷偷出营投降明军！

我从最后那事说起吧——
没错，金刚奴是抢回九千石军粮了，雪雪不花和赛因朵儿帖木尔也抢回近万头羊只和其他的家畜、家禽，根据齐王殿下的指令，这批军粮统归公有，由后勤部统一支配。可是，那些亲手抢军粮的军士哪里心服呢？按照以往，他们抢寨粮、掠村落的一贯做法，“谁抢归谁”是例行的做法。回营后，各军士只是象征性地向上缴纳小额“战利品”就了事。如今，扩廓帖木儿听了孙翥和赵恒的说法，把他们口袋里的战利品通通收缴了去。这批大兵如何愿意！要知道，这次会战，他们也和他们的领导一样，把家属都带来了！他们的家属都在饿肚子，等着他们把粮食带回家里。
——是否觉得奇怪？怎么这些蒙古大兵，出来打仗，还把家眷也带上？
不奇怪。如果了解当年蒙古西征的，就知道他们打仗，一般都带上家眷（即使出兵当日没有家属，他们打仗，到处抢掠人员，这些人员就成了战士的妻妾和奴仆）。那时候，成吉思汗出战各地，往往几个月，甚至几年，不带家眷出征，那么他们呆在老家的家眷如何生活？
这次扩廓帖木儿带着十二万军人从甘肃永昌赶来抢夺兰州等地，到目前，已经足足三个多月了，永昌老家那里的家人如何生活？靠什么维生？韩扎儿和李景昌再次回去催粮时，又一次把那里的军粮搜刮一空！
那么，元军士卒的家眷都呆在哪里？在军营里么？一些在军营，更多的不在军营，而在军营周边的村落里！定西之战后，八万多元军士卒投降了明军，他们的家属基本上就在定西、巩昌、平凉、兰州、临洮等地居住。那里的蒙古人一大堆，洪武皇帝朱元璋还得花心思把他们一一安顿，以免产生西晋时期的蛮族祸乱。
就是因为军士们都带着家眷，所以，对军粮才耿耿于怀！
恰好此时，明军的招降书信纷纷向元军营垒飞来，其中的一些条文，对小兵小卒很有吸引力：
“1.归我者，愿为军者，听；愿为农者，听。”
“2.为军者，月支粮一石；愿为农者，发路费遣归。”
什么叫“听”？就是任由你自己决定的意思。不想打仗的，可以回乡务农！继续打仗的，可以每月领一石军粮！一石军粮有多少？足够一家五口子粗粗地活下来！
既是如此，何必打仗？何必为齐王殿下打仗？一部分蒙古士兵开始犹豫，开始观望，开始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了！
恰好也该出事：分发军粮时，出现一些不愉快的事情。那些蒙古大汉眼睁睁地看着曾是自己辛辛苦苦抢来的军粮，被自己的同袍领走，忍不住就嚷嚷着，叫骂他们，说他们是不劳而获。后者也恼火了，反唇相讥。于是，口角之争来了，继而就是动粗，打斗起来。
据俞本的《纪事录》载：“（元）兵众食乏，互相杀食，主将不能禁。”
扩廓帖木儿得报，大怒，马上命军政司使带人擒拿肇事士卒，就在辕门处，把他们斩首，以示惩戒！并宣言：若还有如此生事自相杀伐者，定斩不饶，绝不姑息！
可是，看着眼内的那些意志不坚定者，早已心生异志的士卒，悄悄私议，趁着明军前来滋扰他们入睡，借口出营御敌，连夜投奔了明军大营，往傅友德处投降去了！这一拨人，也有一百多号了。

扩廓帖木儿再次得报，七窍生烟不在话下。偏偏驻扎黄河东岸的营垒传来军情，说对岸的明军冯宗异部已经开始进攻他们了。
“冯宗异那厮，抄我后路，如今又来叫嚣欺凌我军。左右，谁个愿往，支援他们！”
齐王说的“他们”是朵而只班、伯颜不花、哈拉张、孟哥普化四将，他们扎营于黄河东岸，是为“西营”。
出列的也有四员大将：哈剌忽都、虎陈阿里伯、阿赤黑、塔拉不罕，他们攘臂叫道：“末将等愿往！”
刚刚吩咐完此事，后营的几名哨兵前来报告：“塔塔儿同佥等四百余人不见了，和林国师和他的几名弟子也不见了！”

“可恼！”
扩廓帖木儿跌足叫道：“塔塔儿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寄望他与我同赴国难，何其难也！可是，国师也弃我而去？这还是大蒙古国的灌顶国师么？”
他喝道：“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已经拿下国师的几名小沙弥，殿下一审就知。”哨兵回答。
“快拿来！”

马上，从帐外推出几名小沙弥，他们战战兢兢，跪在地上，不住地哆嗦，不住地磕头求饶。

214.
“国师哪里去了？”齐王喝道。
“小人也不知道。”众喇嘛说。
“怎么可能不知道？定是尔等隐瞒了！”赵恒说。
“小人不敢隐瞒！只是……只是傍晚时国师去给塔塔儿将军讲经，一夜都没有回来。小人也不敢过问。”
“给塔塔儿讲经？”
齐王说，“果然是塔塔儿掳走了国师！”
“殿下，塔塔儿怎能掳走国师？”赵恒说，“除非国师本人也想逃跑！”
齐王想了想，点头同意他的说法。
“堂堂大元和林国师，竟然在军中逃逸！”齐王一拳头砸在几案上，“传出去，我大蒙古国齐王的脸面往何处搁？”
他对赵恒说：“保守这个秘密。”
赵恒会意，将帐内众喇嘛统统关押起来，不得外出，对外则说“国师病了，一概人等皆不得会晤国师”云云。

这和林国师怎么啦？
原来，他得悉齐王殿下把战俘砍头后焚烧，以祭祀毛剌哥亡灵后，连连轻声“罪过”，却不敢声张。回到自家毡帐后，对他的弟子说：“杀俘不祥。我们得在帐里再做一场法事，超度一下那些枉死者的灵魂，也为齐王消消灾难。”
众弟子听了，便把佛像摆在祭台上，罗拜着，口念佛偈，敲着法器，低沉而悲伤，另有几个弟子到帐外焚烧柴木。国师本人则手舞足蹈，把超度亡灵的经文呢哝一遍又一遍。
良久，法事才结束。
众人稍觉心安，国师挥手，大家退去，各自安歇了。

到了午夜，那边明军前来滋扰，这边的塔塔儿将军就把国师请了去，一开始是说“为战士讲经文”，后来，国师到了他的军帐后，塔塔儿便请他上座，自己倒地就拜！
国师让他起来。
塔塔儿起来说：“国师！跟我们走吧！”
“走？去哪？”
“回甘肃！”
国师摇摇头。
“回亦集乃去！”
国师还是摇头。
“回和林去！”
塔塔儿再次跪拜在他跟前。
“为啥不和殿下对付敌人？”国师问。
塔塔儿说：“国师，我军能赢吗？”
他一直都是小声对国师说话的，这时，音量变大了。
他双眼盯着对方，逼视着国师。
国师不吭声。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很久都没说一句话。
直到营外滋扰他们的明军渐行渐远了，国师叹息了一声：“好吧。回和林。那里才是我们的世界。”

第二天清晨，扩廓帖木儿得悉：国师失踪，塔塔儿同佥也不见了！

那么，孙翥的密信又如何呢？
上面几个字：“速来，李思齐军在万人冢东北十五里的青岚山东侧，可烧而走之。”
扩廓帖木儿在经历一连串的打击后，看到一个秘密军情，脸上才稍稍有点儿欢容。
他让赵恒看罢密信，说：“此次我亲自劫他营垒！”
“不可！”
赵恒到底心眼多，他问：“殿下，你忘了！孙大人只是孤身随姚晖过去明寇大营伪降，这密信从何而来？何人投书？”
扩廓帖木儿笑笑：“赵先生果然心思细密，你来看……”
只见他把密信的另一面翻过来，却是一封招降书！
“赵先生，孙先生目前就在李思齐营内，今晚他也一同前来滋扰我军，发射招降书信！他把箭书射来了。”
“可是……就算如此，他断定我们能收到他的密信么？”
扩廓帖木儿把一根白绒带递给他，说：“孙先生用这带子扎着招降书。”
赵恒终于点点头，过了一会儿，他看见扩廓帖木儿部署袭击李思齐营地，连忙说：“殿下，我还是不放心。此战，待属下讨令去杀敌！”
齐王说：“诸葛亮就是太谨慎了，数次伐魏都不成功！”
赵恒说：“小人与严奉先去吧，殿下要总管全营，不可轻出。”
严奉先出列说：“末将愿与赵先生前去烧了李思齐的军营！”
扩廓帖木儿想了想，说：“也罢，我再叫一彪人马接应你们。”
他看了看两边将佐，只见一将出列，说：“末将愿往！”
原来是甘州行中书分省参知政事铁穆者宁！
齐王点头，作出安排：“此去青岚山，需要两个时辰，你们马上出发，到万人冢大营后，等日落后，潜往那里。记住，先派探马前去扫荡，打探，不可贸然杀入！”
“得令！”
“各路军都不能取胜，你们可要做些好事来！”
“不破明寇，我等不回来了！”
他们居然如此叫嚷着。
又是一场夜战！
对方是李思齐！他们曾经的盟友，曾经的敌人，曾经的同袍……
人生总是不可预料！

215.
暂且按下赵恒、严奉先偷袭李思齐营垒不提，先来看看徐达那边如何了。
明军东南垒缁重营被受元军千骑夜袭，损失不少，一些军械仓库被焚毁，一些重型攻具、帐幔也遭到捣毁，至于士卒阵亡数字也过千名，受伤的不计其数！
说实话，若没有大将军徐达的救援，朱显忠等人也无法退敌，伤亡数字将会更大，军械缁重损毁情况会更加严重。

“为什么元军能够闯入我军营垒？”
徐达彻查此事，朱显忠、陈德成、王均谅等人俯首称“有罪”，徐达见陈德成伤势不轻，便吩咐军医带他下去治疗。随后，骁骑卫王兴被叫到帐内，徐达说：“王总管，听说你擅自出营御敌，结果为敌寇所乘，胡虏区区数十骑，若非你违令私自出营，我军士焉有此伤亡，军帐缁重何来如此损失！”
王兴跪在帐下，但称“死罪”而已！
徐达说：“虽然敌寇来势嚣张，我们只要坚守营垒，胡骑万难突破我营。尔等必须注意：胡骑缺粮绝援，山穷水尽，其利在速战，势必困兽犹斗，与之争锋，实非良策。我军与之抗衡，莫若四面包围，深沟固垒，疲敌扰敌，并行招降，使其欲战不能胜，欲罢不能走，坐吃等死，自相内斗，我军在适当时候，一举出击，歼敌于指掌之间可也！”
他对王兴说：“汝误战机，按律当斩！”
朱显忠等人慌忙下跪求饶，徐达说：“胡德济兵败，赵指挥等十几名军官皆服罪，按律处死！王兴所为，与之何异？”
左右刀斧手便把王兴退出帐去。
王兴忽然大叫道：“大将军，我有话说！说完再斩，我死而无怨！”

216
“你且说来。”徐达说。
“大将军，小人自知有罪。小人自家把守西门，若不出战，胡寇自然无法闯入。可是，营中将士如云，皆把守东门，胡寇仍然突入我营垒；战士死伤亦非我战斗之阵地为多。若我服罪引颈而死，彼等则无罪乎？”
王兴就是不服气，跪在地上，说了这么一通话。
徐达眉头一皱，说：“既然王总管要把他们拉下水，好，听我将令：朱显忠、王均谅，你们皆有罪！”
朱、王不禁双股战栗，跪下，俯首听罚。

徐达喝道：“汝等损兵折将，军械辎重几乎毁于一旦，军法皆在，焉能饶了?”
三人齐说：“甘愿一死而谢罪！”
幕僚赵耀连忙说：“大将军，朱指挥他们并非怯战，实情是胡虏穷凶极恶，他们力有不逮。请大人从轻发落他们。”
帐内众将也上前求情。
徐达板起脸，喝道：“胡虏军士不过千人，竟可闯营杀害我将士，毁灭我辎重营帐，定是指挥官守营不得其法，连累小兵了！如此带兵官，坑害全营，怎能逍遥于军法之外?”
说罢，用目光扫了一下赵耀，打了个眼色，赵耀立刻心领神会，上前下拜道：“大人！乃念朱指挥他们戮力杀贼，好歹也抵抗了一整夜，胡寇没能得逞。往大人从轻发落他们吧。”
说着，也向众将佐打了个眼色，意思是“你们也来求情啊”。
众将佐忙下拜求情。
徐达仍然怒气冲冲，向南方上空拱手，说：“圣上已经说我未能自由斩杀，军中必然不服我之命令。汝等还要说情么？”
众人不敢再吱声了。
不过，大将军徐达缓缓地转过脸来，继续说，“若都废了汝等性命，则如胡德济败军一般，可惜了汝等之勇力。这样吧，各打五十大板！”他招招手，帐下的刀斧手马上上前，把他们押了下去，各打了五十军棍！

徐达再挥手，让帐内众人退去，只留赵耀在侧。徐达对他说：“把他们安置在那批战俘旁边的毡帐里，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赵耀说：“大人此计，恐怕王保保不会上当，反害了他们性命。”
徐达说：“倘若王保保识穿了，他们死在敌营，也是一个好归宿，总比死在自家军法里强些。”
“那，陈德成呢？他中箭受伤了。”赵耀问。
“一并处置，也投到朱显忠等人的毡帐里去。”
徐达说。
“小人担心，陈德成的伤势严重，熬不下去。”赵耀说。
“有了他的加入，会更容易取得王保保的信任。”徐达说。
赵耀点点头，下去，照办。
——看来，双方都在使用“诈降计策”，究竟谁成功，谁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