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

大明江西参知政事黄彬带着两名英雄汉已在葫芦峡外面等候多时了。
那两名英雄汉不就是英武卫指挥使田元震和值殿将军兼英武卫指挥佥事尹潮春么？已经很久没有他们的消息了，原来他们一直呆在明军北营，防备元军的突围！此外，黄彬的袁州卫指挥同知仇成和指挥佥事费震，也领兵在在后面压阵。

严奉先好不容易突出重围，就遇着他们拦住去路。这位以吕奉先为榜样的神箭手此刻早已失去往昔的神采：焦头烂额、气喘如牛、盔歪甲散、浑身灼伤就是他目前的状态。他那枣红战马也是伤痕累累，没命狂奔。左右几名铁血战士护卫着他，也是被烟熏火燎、枪林箭雨搞到遍体鳞伤，狼狈不堪。

尹潮春一声大喝，田元震大喝一声，其余明军将士“呼啦啦”展开一字长蛇阵，把严奉先等人的去路堵得严严实实，若要通过，除非身上插翼，脚能遁地！
严奉先看看自己这边，又看看对面，猛叫道：“冲，杀贼！”
便一头扎向明军阵中，大刀乱砍乱劈起来。

尹潮春又想策马出击，如同对付察罕不花那样与严奉先单挑了。田元震阻止他，说：“何必与他费力？”转头对左右说，“要活的，放箭！”
于是，一簇箭如飞蝗般，把严奉先的战马扎成了刺猬！
严奉先，连同他的左右铁血战士便随战马一起倒在地上！
瞬间，他们还没来得及爬起来，数十杆长枪已经把枪头抵住他们的咽喉！几名武士把麻绳索套缠着他们的脖子，活活地拖行他们的躯体。严奉先奋力挣扎，从腰间掏出匕首想自杀，却被长枪手刺中肩膀，匕首落地。
田元震命令：“废了他的手足！休让他跑了！”
严奉先的双手和双腿顿时被四杆长枪扎中，钉在地上。他，成废人了。

黄彬在阵中见了，忙说：“要活的，不要伤了他的性命。”
严奉先就把众人捆绑起来，口中骂骂咧咧的，可是，明军毫不理会，毕竟蒙古语听不懂，就当他在唱歌吧。

黄彬领兵离开后，葫芦峡谷只剩下烟熏火燎后的死寂，那些阵亡的蒙古战士，烧成佝偻黑焦，嶙峋乌碳，似是灵魂不散，有如鬼魅魍魉，惨不忍睹，恐怖异常！
孙翥带着七八名士卒，游走在亡躯之间，寻觅于死尸之中，不足一个时辰，可是，战场已经弥漫着烤焦尸体的味道。有古战场赋，略云：
虬山纠纷，峡谷盘桓。
鸟飞不下，野兽亡群。
胡骑入瓮，杀气盈张。
征马踌躇，黄沙障目。
裂罅无踪，归路断绝。
声震山岳，势崩雷电。
霹雳烈焰，从天而降。
战火纷飞，燎原肆虐。
利镞穿骨，惊沙入面。
堕指裂肤，断头委地。
自相践踏，不知归路。
锋刃交折，弓矢绝弦。
无贵无贱，同为枯骨。
无长无幼，俱为焦土。
尸踣巨谷，血满山窟。
暴骨沙砾兮长风淅淅，魂魄纠结兮天沉沉，鬼神飞聚兮云幂幂。
日光冰寒兮春草嫌短，月色苦痛兮秋霜怨白。
伤心惨目兮，呜呼哀哉！
有如是耶古战场，葫芦谷也！

孙翥忍不住老泪纵横！
这些都是他往昔的同僚，从前的部属！如今，成了冤魂，化了厉鬼！赵恒在何处？赵恒在哪里？
他不敢高声呼叫，他只是低声轻呼：“持之（赵恒，字持之）！持之！”
持之如何能回应他？
持之倒在一块大石旁边，人和马，成了刺猬，成了焚烧之后的焦土雕像！
孙翥找到他时，仅仅以他身上佩戴的铜牌来辨认！这面铜牌，刻着赵恒的官衔：“奉训大夫中书省右司员外权左司员外郎”。
那尊焦土雕像，倒在巨石之下，向前伸着右手，似乎要捉拿什么。孙翥顺着右手的方面，看到赵恒的手指拿着一把小匕首，在巨石上刻字！
什么字？
只是一个字：“孙”！
孙翥倒抽一口气，啊！这老战友临死之时，还念念不忘这次出击，乃是应孙翥之密报军情而来的！
莫非，莫非赵持之到死，也认定是我孙某与明军设计来害他！认定这个骗局是我孙翥所为？孙翥连连后退，看着眼前赵恒的焦尸，泪如雨下！

飞翔明2018曰：
扩廓帖木儿（王保保），连朱元璋也承认他是“世间奇男子”，可见在1365年到1375年之间，王保保的确是朱元璋的心腹大患。这十年，就是王保保真正指挥军队与元朝其他军阀集团以及各大民变军团（包括明军）进行殊死搏斗的十年。《大明北伐》不是鼓吹大汉族主义的作品，它反映和刻画这一时期各大军团之间进行各种战争。总体来说，是正面报道明军，并且歌颂明军。但是，绝不弹唱那些“明军放个屁都是香的”的调调，王保保，作为唯一的一支有可能力挽狂澜，拯救他自己的祖国的军队的头儿，花些笔墨也是应该的。否则，当朱元璋在朝臣面前否定常遇春为世间第一奇男子，而将王保保摆上台时，众人如何心服！扩廓帖木儿年纪轻轻，就承担了蒙古帝国的复国大业，肯定有众多的过人之处，也肯定有不少缺点和失误，正是这些缺点和失误，被徐达金子般的眼睛发现了，才将他全军一网打尽！定西之战，两雄争斗，虽然仅仅短短的十天十夜，却有无数的精彩在上演。双方博弈，争斗百出，突袭野战，讲计谋，耍手段，你方唱罢我登场，有时扩廓帖木儿棋差一着，有时徐达千虑一失……总之，这一战，不是如《明实录》所说，徐达赢得轻轻松松！否则，朱元璋就不可能痛下狠心，把元军一千八百余名将军统统斩杀于汉水之滨！是什么，让他如此痛恨蒙古将军？对比其他的对手，朱元璋对元军，特别是扩廓帖木儿的军队是最狠心的啊！黄彬，陈友谅的部将，可以封侯爵。李伯升，张士诚的部将，可以封中书省平章政事（即副丞相）。元将李思齐，可以封中书省平章政事。可是，扩廓帖木儿的部将韩札儿等人，统统都要死！

230.

孙翥双目空洞，脑海不断浮现无数人物的身影：赵恒、扩廓帖木儿、察罕帖木儿、妥懽帖睦耳……
他先是蹲在赵恒的焦尸面前，继而就跪下了双膝：李惟馨一袭布衣向他辞行的映像又闪现在脑海之中。当年，正是他们三个：李惟馨、孙翥、赵恒，皆在察罕帖木儿的军幕之中，为这位文武双全的元朝顶梁柱出谋划策……
到如今，李惟馨回乡去了，撒手不管蒙古政权；赵恒在葬身葫芦谷之火海；独独孙翥仍在战场，望着千万具焦黑骸骨……

就在此时，峡谷之外，竟又响起连片呐喊战斗之声！
黄彬部撤退时，正巧遇着元军铁穆者宁部赶来增援赵恒、严奉先。于是，一场遭遇战马上展开！
黄彬命人把五花大绑的严奉先捆着战车上，推进阵前，让士卒高呼：“蒙古胡虏听着！你们的赵恒已经烧成了焦土，你们的严奉先就在这里，成了阶下囚！识相者，快快投降！”
“投降！”
“投降！”
叫喊声如波涛汹涌！

蒙古战士内心不仅阵阵胆怯，却不肯退去。铁穆者宁弯弓搭箭，喝道：“明寇休得猖狂，吃我一箭！”
说罢，一箭射来，一名明军战士应弦而倒。
尹潮春大怒，暴叫一声，策马领士卒狂冲过去。
黄彬见了，怕尹潮春有失，便命仇成领马军接应，紧跟其后。
费聚见了，亦请命出击。黄彬说：“你从左边杀去！”
费聚立即领兵出击。
蒙古兵一下子受到正面和左侧的袭击，铁穆者宁不得不分兵抵抗，双方厮杀起来，如同龙虎斗，又似狻猊战貔貅。
田元震一直在盯着双方战斗，勒马等待。黄彬对他说：“元震，你出击其右侧。”
“是！”
明军如同三叉戟一般，眨眼纠缠着铁穆者宁这支部队。铁穆者宁部先是被吓唬了一遭，继而受到如同杀人魔军一般的大明阿兵哥的猛烈攻击，队伍一阵大乱了！

远处高坡之上的李思齐有见及此，便对身边的薛穆飞说：“穆飞，你领兵击其后军，必破之！”薛穆飞马上领军而去。

葫芦峡谷之内，孙翥失了魂魄一般，身边七八名骑士眼巴巴地看着这个糟老头。只见这个五十多岁的孙翥徒手在刨土坑！口中喃喃自语：“持之，持之，我孙翥害了你啊，我害了你啊！”那些骑士知他要埋葬赵恒，便下马一同上前，用武器助他挖出一个土坑。孙翥抱着他焦尸，放置在土坑底部。而后，一抔土一抔土地掩埋他的老战友。
当他把用匕首刻着“赵公持之之墓”的小石块插在赵恒的坟头时，不禁大哭一场。
良久，骑士们跟着他走出峡谷。外面的战斗早已停歇，战场上遗留了大量的阵亡人马尸体，兵械和旗幡。原来，铁穆者宁部已经大败而去。

那时，已经夜幕降临了。
孙翥坐在马上，突然大叫一声，呕出一口鲜血，倒于马下！

他一路走着，借着昏暗的光芒，战死的军士绝大部分都是蒙古骑兵！孙翥痛恨自己这条馊主意，这么一招伪降，被明军利用了，折损了无数人马，还搭上了老战友赵恒的性命。他内心苦涩愤懑，积郁久了，竟如中风一样，着邪一般，吐血堕马！
众骑士连忙下马救助。孙翥悠悠醒来，对他们说：“杀了我吧，取了我的首级，去领功。我孙翥不是真心实意投降你们的。我是假投降！却被李平章利用了。害了我许多人马，死了我好友，我已经没有面目去见齐王殿下了。你们杀了我吧！这样，你们可以领功，我则成了大蒙古国的忠臣！来吧，动手啦！”
不料，那些骑士说：“孙先生，李平章有令：我等绝不可伤害了孙先生。他说，让我们护送孙先生回乡养老去，离开这个鬼魅战场。”
孙翥说：“李平章果真如此说？”
“是。”
“你们大将军同意么？”
“孙先生，大将军早知你伪降，他把你发来李平章处，就是要李平章全权负责你了。”
“哦，大将军……竟然如此待老夫啊……”
“李平章说，王保保必败，如果孙先生执意回去，只有与他陪葬的份儿。孙先生是个明白人，难道不知祸福？”骑士又说。
孙翥长叹着，又流下眼泪：“老夫本欲与李惟馨一般，回乡养老，过太平日子。可是，我深受察罕老总兵知遇之恩，不敢离开齐王半步！如今，已经没脸去见殿下了！罢罢罢，若李平章肯放老夫一马，我这就回乡去吧！只是……”
说着，他向西南跪下，拜了四拜，叫道：“殿下！殿下！我孙翥对不起你了！更对不起赵恒赵持之！”
他颤巍巍地站起来，那几名骑士搀扶着他，把他推上战马。随着他，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他们的方向，是中原世界——已经是太平天下了！
孙翥，还有出来的日子么？天知道！

231.

李思齐打马带将士回自家营垒，一边走，一边对身边的指挥佥事许国英说：“幸亏你把元军铁穆者宁部引去青岚山西北面，薛穆飞才得以轻松诱敌，教严奉先和赵恒孤军深入，才有了葫芦峡谷火烧元军之事。”
许国英说：“还是平章大人神机妙算，让王保保中计呢。”
“这都是孙翥给我的灵感，当年若不是他火烧我黄连寨军，我哪里想得出这条计策？这就叫做‘以其人之道还治起身’，哈哈……”
“那么，为何父亲大人要放孙翥走呢？”他的儿子，千户长李世昌在后面赶来，问道。
李思齐想了想，说：“孙翥如果不走，留下他有什么用？”
许国英和李世昌说不出来。
百户长郑玉，李思齐的外甥，说道：“那不如杀了他。”
李思齐说：“我不想杀他，他假投降我军，结果教王保保损兵折将，他的好友赵恒也葬身火海。他可是为我军立了大功！我想，内疚感已经够他一生好受了。这煎熬甚于杀他吧。”
许国英等人点头称是。

他们一行人前脚刚刚回营，黄彬等人后脚就打起得胜鼓凯旋回来了。
李思齐领众将佐到辕门迎接战斗英雄凯旋，他命人鸣放号炮，全军欢呼。黄彬部这次杀敌足足超过五千人，生捉的战俘也有两千多人，至于战马，则有四千多匹。
“快，与大将军送捷报去！”李思齐命亲随司马来兴拿来笔墨和公文纸，曾是河南汝宁府罗山县典史出身的李思齐，粗通文墨，自是不在话下，只见他大笔一挥，写下如此捷报：
“思齐拜上大将军徐公尊前：
近因孙翥归附，以计赚虏深入，设伏于青岚山葫芦谷，以火焚之，杀敌五千，俘两千余，获马四千余匹。毙敌参军赵恒，俘敌将严奉先。今以李世昌、郑玉、司马来兴押送俘虏至大营，听候大将军发落。”

写罢，呵呵一笑，投笔于几案之上，众人齐来贺喜。
恰好，中军大营来了旗牌官李新，召李平章往中军大营会议军事。李思齐笑道：“正好前往。”
这边的明军打了胜仗，喜气洋洋，那边的元军又如何呢？

元军那边，当然是大为光火了！
齐王扩廓帖木儿再一次暴怒，指着铁穆者宁，喝道：“孤王不是要你们以哨骑巡逻，不得轻易深入敌境，以防中计么？你们怎么不听！你又是如何与赵恒、严奉先他们失去了联系的？”
铁穆者宁跪着哭诉：“殿下，是小人的过错！小人折损兵马，甘愿一死谢罪！”
“死，死可以解决问题吗？”
扩廓帖木儿怒气冲冲，“不是让你们入夜才进击么？怎么大白天打仗？”
铁穆者宁便说出一个究竟——

他们的确是入夜才过河的，这条关川水在万人冢附近有个大拐弯，西岸虽则水位较深，可是，东岸却是一大片的沙滩泥涂。赵恒命人把砍伐的树木推下西岸下的河里，很快就填出一条道路。
元军便悄悄地过了河。
岂料，刚刚上了东岸，便遇到明军的十余名哨兵。严奉先先发制人，马上发动攻击，那些明军哨兵顿时逃跑：他们兵作两路，七八名向西北逃逸，八九名向东南奔跑。严奉先指令数百名战骑分兵急速追赶，严令：务必一个不留，绝不能让他们回去报信！

他和赵恒则带着大部队继续向青岚山进发。这时，已经是夜幕降临了，他们派出三四路哨骑，进行方圆五里、方圆十里的放哨和巡逻。结果，发现距离青岚山尚有十里处，居然有明军营垒！
严奉先和赵恒得报后，让他们继续巡哨，然后，与后军铁穆者宁商议：这个明军营垒一定要拔出，否则，我军进击青岚山，很可能会受到他们从后面而来的袭击。
谁去？
铁穆者宁当仁不让，毕竟，他是接应赵恒和严奉先的，如果他去拔除明营，赵、严二人就可以快速夜袭李思齐的大营了。
商量妥当后，他们就分头行事。
就是如此的分头行事，让铁穆者宁与赵、严部队失联了。

青岚山，不是一座黄土高坡，而是植被丰盛的大山头——此山方圆近百里，离它还有三四里之远，就是茂密的丛林，赵、严二人夜晚行军，进入丛林后，很快就找不到出路了。他们迷路了，派出的五里、十里哨骑总是不见回来。赵恒开始思疑，便对严奉先说：“孙大人的军情谍报是否真的？”
严奉先说：“既来之，则安之。我军已经到了这关节上，只有继续向前，直到找到李思齐大营为止。”
“那，哨骑为何不回来报告？”
赵恒又派出两路哨骑，吩咐他们：“如果用半个时辰仍然找不到青岚山口，不要再找了，马上回来。”
哨骑领命去了。

谁知道，哨骑没有回来，明军就来了！
领兵官就是李思齐的部将指挥同知薛穆飞！
他在树林外面高呼：“赵恒老家伙！你中计了！孙先生和我家李平章定下了这条张良计，就是要灭了你这个老家伙！来来来，快快与我薛穆飞厮杀一场！”
他的嗓音粗吭，树林外火把重重，似有无数军马，等着厮杀。

232.

严奉先就要冲出去厮杀，赵恒叫住他：“严将军，勿与之战，恐中贼人奸计，但射之可也。”
严奉先领悟，即刻指挥军士张弓往林外火光处射箭。
林外的明军叫嚷着，有中箭的，更多的是以盾牌遮挡，躲避着，跳出了射程。
只听见他们吼道：“胡虏不要猖狂，尔等不敢出来，我们可要放火烧了树林，让尔等变成烧猪！”说罢，就隐约听到明军叫喊着准备干柴和枯草。
蒙古战士害怕了，他们都在林子里，若然明军真的放火烧树林，他们可真会变成烧猪！
于是，百户长向千户长请战，千户长向万户长请战，万户长向元帅请战，元帅向院判请战……如此类推，最后，各军团的高级指战员就向严奉先请战。
严奉先对赵恒说：“赵先生，敌寇用火攻，我军危险矣！”
赵恒想了想，说：“这样吧，我们分左中右三路部队冲出去，多派探马赤军弓箭手来回穿插于明寇阵中，力图打破他们步兵的组团围攻我骑兵。”
严奉先点头，下令，依计行事！

那边的明军一见蒙古兵冲出来，就大呼小叫地四散而去。
指挥官薛穆飞不断吆喝，想制止他们，可他的士卒就是充耳不闻，依旧你逃你的，我跑我的，他走他的。
薛穆飞发狠心了，带着十几名勇敢士，呼号着，冲上前去，与蒙古战骑纠缠拼杀了几个来回，便脱身而去——他也跑了！
几位蒙古副将正想追赶，赵恒喝止他们：“不要追赶！夜深了，难辨路向，不要中了他们的诱敌之计！”
严奉先说：“赵先生，我们是开拔到开阳处，扎营休息，还是继续赶路，袭击李思齐营垒？”
赵恒叹息一声，说：“袭击李思齐营垒？我们一路走来，明军早已知晓，还派来了诱敌兵马，哪里还有袭击的意义？”
他一连拍打了自己的脸颊好几巴，干掉了好几只山林蚊子——它们吃得饱饱的，赵恒双手都是血——继续说：“明寇就像这些该死的蚊子，你不理会它们，它们就来叮你，你要是真的拍打它们，往往够不着，反而把自己的脸颊打得通红，而它们却洋洋得意地飞了去！”
严奉先接口说：“可是，你不拍打这些蚊子，它们就会来吸你的鲜血！只有彻底地把它们打死，才能摆脱它们的叮咬、吸血！”
他传令：“全军开拔到开阳处，扎营歇息，明儿再战！”

扎营歇息？
你道李思齐会让他们如此安歇么？
不！
蒙古战士下了马，用巨大的斧头和锯子砍伐着周遭低矮的丛林——这是一块开阳地，只是还有些低矮的灌木丛林需要清除、芟夷——开辟着他们的宿营地。
“蛇！蛇！好多的蛇！”十几位战士惊呼起来。
这个春末夏初草长莺飞的日子里，怎会没有蛇虫鼠蚁？
可蒙古军人如此之众多，金戈铁马、喧闹噪杂之声早就把丛林的大大小小的各类动物吓得无影无踪，怎会还有难以计数的毒蛇出没？
不问而知，这是明军投放的！

“用火杀灭毒蛇！”
赵恒指令道。
严奉先不禁竖起拇指称赞赵先生反应能力快而且高强！蒙古战士立马照办，果然，熊熊烈火的威胁之下，毒蛇不敢再向前了，它们各自潜逃去了。

毒蛇遁迹之后，蒙古战士终于开始搭建自己的帐篷、营垒了。
明军却在远处发射火箭，投放火球！
严奉先大怒，带着数百名骑兵往明军的隐蔽处搜捕，却好半天不见踪影！
赵恒派人把他追了回来，说：“明寇深谙扰敌之计，我军不可被他牵着鼻子走。我建议：由中军出发，向四周派出百步巡哨骑士，每一百步的距离安排三四名巡哨骑士，他们专门负责斥候，打探和巡视营垒周边情况，一有警示，马上往中军方向传递回来，我们就可以快速反应，防患于未然。不能步步皆被明寇牵着鼻子！”
“好！”严奉先马上组队，按照赵恒的部署开展工作。
如此一来，明军果然难以近距离接触蒙古军队了。

好不容易，他们进入自己的搭建的帐篷，开始分批歇息了。
赵恒对严奉先说：“殿下以为我们夜间行军，能够克敌制胜，火烧李思齐，按照如今的情形来看，我们能够全身而退已是万幸了！”
严奉先说：“赵先生，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李思齐是什么货色，难道你我还不清楚？别忘了，多年以来，他都是赵先生和孙先生你俩的手下败将！”
“我何尝不晓得历历往事！那时节，不要说李思齐，就是加上张良弼、孔兴和脱烈伯，号称关中四将，我也不会皱皱眉头，担心个什么。可是，如今我俩面对的其实不只是李思齐，他身后，还有徐达这厮！”
“先生！徐达也是人而已！不用怕他！明早，赵先生可要留心观瞧了，俺严奉先要把李思齐撕成两半！”

233.

黎明时分，元军宿营地外，战鼓金钲大作，明军前来搦战了！
巡逻哨兵来报，又是那个薛穆飞，带着数千人马叫嚣而来。
严奉先一夜没睡，他和军师赵恒讨论来讨论去：若是回师大营，不知如何向齐王殿下交待，可是，若然继续深入则恐怕中了埋伏。最后，严奉先拿主意了，他说：“明军明早果然来挑战，则一轮冲杀，好歹斩获一些，再回营禀告殿下。”
赵恒同意了。
正巧，李思齐的部将指挥佥事薛穆飞又来搦战，严奉先，元军甘肃行省平章政事，一跃而起，大叫：“来的好，我正要开斋杀人！众儿郎，快与我持弓负箭、抬枪备马，上马列队随我掠他一百几十个南家子回来，劏了下羊奶酒吃！”
手下“呼啦啦”一阵响应，不多时，已经三纵三横（为之一“队”），九队（为之一“翼”）十三翼侍候于宿营地之内。严奉先一声“冲”，蒙古战骑立即奔向前来战斗的明军部队。

薛穆飞那边看着，忙把弓箭射来，严奉先则以牙还牙，回报更加猛烈的飞箭。薛穆飞军中不少战士中箭，便又不听指令地，四散而去！战场上，只剩下薛穆飞和数十名亲兵跟随。那杆明军大旗在晨风中招摇飘卷，严奉先对手下诸将说：“待某家抢了那杆大旗过来。”说罢，就策马持枪，大呼奔驰而去。
薛穆飞已经带着亲随打马转身欲离去，见严奉先威风凛凛而来，更是一溜烟，跑了。剩下的旗手慌了，严奉先一枪捅来，旗手用大旗去遮挡。枪杆撞旗杆，几个来回，只听“咔嚓”一声，旗杆断为两截，旗手顺手把两截都丢了，死命拍马而去。明军大旗落地蒙尘！
严奉先用长枪，把地上的军旗挑起，高高举起，大呼回本阵。他的士卒齐声喝彩！
“好个西楚霸王！”
赵恒在后军赞了一句。
可是，就是这么一句，让他脑海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好个西楚霸王？”西楚霸王什么时候抢了汉王大旗的？十面埋伏之时，乌江自刎之际！
会是个不好的兆头么？

严奉先把军旗掷于地上，看了看逃跑的明军战士，又对部属说：“抢了军旗，我再去杀个明兵！”
话犹未了，他的“猛兽骑”已是撒开四蹄，往明兵逃逸方向追去。
好个严奉先，追了数十步，上了一道土坡，就把长枪挂在得胜勾上，手持弧弓，指扣箭羽和弓弦，喝一声，瞄准跑在最后，落单的明兵，一松弓弦，就见箭似流星，穿破长空，正中明兵后心！那明兵没吭一声，便堕于马下！
严奉先咆哮着，赶将过去，复一枪，结果了他的性命。便回身策马高呼，一副得意扬扬的样子，那边的手下不禁欢呼称快！
却听到一声炸雷！
“番将休得猖狂，我军前面有埋伏，够胆的，只管放马过来！”说话的，不是别个正是薛穆飞！
严奉先喝道：“叛国贼寇，我大元将军，岂惧你蕞尔小技！”
“来来来，只管追来，薛老爷安排了金钩钓，埋伏了陷马坑，就怕你不敢来！”
薛穆飞一招手，他手下齐唱下面这首军歌——
“严奉先，
你莫追，
陷马坑我已布下了，
单等擒拿你；
严奉先，
你莫赶，
金钩钓我也抛下了，
专门侍候你。
识趣的，且还你婆娘窝，
懂事的，快回你胡虏家，
滚回去，快快滚回去，否则，火海欢迎你！地狱等着你！”
严奉先不禁七窍生烟，一挥手，他的部属，千骑万众，鼓噪而起！
薛穆飞又让军士唱双簧——
不，是三簧！
这边的，如此叫：“严将军，莫要追，莫要赶，家里妻儿要你把家返！”
那边的，这般嚷：“严平章，不要赶，不要追，你父你母要你好好活着回来！”
然后，三军齐呼：“严奉先，快回营，快回家，免得阎罗王把你召了去，免得长生天把你召了去！”
“前面有火海！”
“前面有埋伏！”
“前面就是你的不归路！”

严奉先指挥全军冲锋！
赵恒连忙来阻止。
“不要中计！”他大声说。
严奉先醒悟，便勒住战马，准备把战士们集结起来。

不料，那边的明军，居然有人如此高喊起来：“严奉先！还认识我吗？我就是孙翥！”
就见孙翥在远处打马而来！
孙翥！？
严奉先一愣！

234.

那边的孙翥一袭明军戎装，立在另一面大旗之下，与严奉先大约相距三十多步，他用沙哑的嗓子叫道：“严奉先，我已经归顺了大明，在李平章军中效命，听我良言，你也归顺过来吧。”
严奉先大怒，喝道：“孙翥，齐王殿下待你不薄，因何要背叛殿下？”
孙翥说：“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仕！元朝完蛋了，齐王独木难支，天命在大明，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当初好不容易谋了这条计策，出了大营前往明军，并不是假投降，而是真投降！”
严奉先大骂：“孙翥，你这奸狡之徒，殿下对你千依百顺，言听计从，你竟然背叛他，投降明匪，实乃天地不容！今天我就要替殿下收拾了你！”
说罢，纵马上前。
身后的赵恒大叫：“严平章，休要中计，他不是孙翥，是个冒牌货！”
孙翥听了，也嚷过来：“严平章，我就是个冒牌货，你们那个孙翥早被我家李平章收了，他不是叫你们前来劫营么？来吧，快来吧！”
一路逃去，一路大笑。

严奉先终于明白过来，这个孙翥就是个假的！
他对赵恒说：“赵先生，你看，那厮说的是真是假？”
他又说：“要知道真假，待我上去逮住他，一审就清楚了！”
赵恒说：“莫要理会他真假，我们回营去，不要上了他们的诱敌之计！”
严奉先恨恨地说：“如此，倒是便宜了他。”
他带着军队，让后队改为前队，前队改为后队，打算回军了。
他对赵恒说：“一路行军而来，劳而无功而返，我心里头郁闷得要死！”
赵恒说：“要不，我们如此行事，若明匪是诱敌，我军撤退，他们必定来追赶，那么我们在道路两旁埋伏后，候他追来，便从旁杀出，我正军再回师掩杀过去，便能取胜。如此，则可向殿下交差了。”
严奉先说：“问题是，我们不是要简简单单，随便敷衍了事的交差啊。我要痛扁这帮叛国的贼人！就想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双宰一双！”
赵恒说：“我何尝不愿如此！可是，若然一味冒进，恐怕就中了他们的埋伏了！”

正交谈间，明军那边居然又前来搦战了！
这次带兵的不是薛穆飞了，而是两员明将：仇成和费聚。
他俩各带千余人，并不答话，分两路纵队杀来。
严奉先和赵恒互相对望了一眼，怎办？杀啊！
于是，蒙古军也分为两队，上前迎战。

明军刚刚接触上他们，便又跑路而去。
总之，如是者，多次！
一旦严奉先和赵恒想着回军，明将就领兵前来厮杀，一旦蒙古战骑发动迎战，刚刚接战，明军就撤退而去。
明军那边，要么来了薛穆飞，要么来了仇成和费聚，要么来了李世昌和郑玉……总之，纠缠不清，不舍不弃！
直叫严奉先恼火，赵恒瞪眼！
如何应付这一番战斗？

正巧，他们的援军铁穆者宁带部队赶来了！
他们踹了明营，却在追杀逃兵时迷了路，只好在林中摸索，直到天亮才冲出树林，赶上大部队。铁穆者宁部搞掂了一座明营的好消息让严奉先心里一阵惭愧。当下，他让铁穆者宁率军殿后，作为他的接应部队。
他不再理会赵恒的告诫了，他要擒杀明军指战员，他要把那几个来而又往，去而又返的明将千刀万剐，枭兽示众！
那么，就去吧！严奉先号令一指：“杀！”
终于，蒙古铁蹄开始纵情奔驰了，蒙古战士开始肆无忌惮地深入了，他们的战斗激情被明军滋扰到盲目地激发起来了！严奉先对战士们说：“这一次追击明匪，不要活的，只要死的，战功一律以敌军首级计算！放开你们的怀抱吧，让你们的杀戮血性彻底地释放吧，痛快淋漓地把他们赶尽杀绝！纵有埋伏，也不要怕，只要够勇敢，我们一定可以扫灭明寇！”
赵恒见他如此说，便不再说什么了，他知道士气的重要性，于是，他也说了如此一番话：“成吉思汗的子孙是天空翱翔的苍鹰，他们无往而不胜，他们无战而不利，让敌人在我们面前发抖吧，让敌人的尸骨成堆，让敌人的鲜血成河！”

这么一支蒙古劲旅，终于发狠，终于发恶了！
他们不顾一切地追杀明军，不顾一切地战斗，令人奇怪的是，明军那边，这次没有一碰就撤退，而是较为认真地厮杀起来！这个“较为认真”的程度，足以教蒙古军队奋力拼搏。
当然，战斗的结果，蒙古人都是胜利的一方，于是，他们带着喜悦的豪情，继续深入，终于钻入了青岚山的葫芦谷！

接下来的故事，就是前文所说的那般，葫芦谷里真的安排了一座火海，等待着他们……
火烧蒙古一万余劲旅！
赵恒也成了烧猪！
严奉先虽然逃出谷口，却撞上黄彬部队，被生擒活捉了！

扩廓帖木儿听罢，大叫一声，向后倒下！

235.

众将连忙上前救护，齐王弟金刚奴第一时间把兄长的头部抱起，急呼：“王兄！王兄！你不要吓我啊，你快醒来，王兄！”可是，扩廓帖木儿已经昏死过去，任凭他如何叫唤，就是没有反应！
内帐的齐王妃惊闻丈夫昏倒，急忙奔了出来，让金刚奴把王爷抱起，放在内帐的卧榻上。她上前替过金刚奴，用手拍打着丈夫的后背，又用手指压按他的人中，几名婢女忙不迭地送来热毛巾，还有蒙古醒神油（羊尾油），毛氏王妃一边为丈夫擦醒神油，一边叫唤他：“保保！保保！你不能就这样去了！”说着说着，便流泪了。
王弟金刚奴在旁边安慰道：“王嫂莫哭，我看王兄不碍事的，他只是听到噩耗，背过气去了。”
毛氏千呼万唤着丈夫，良久，扩廓帖木儿终于苏醒过来。
“气煞我也！”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明寇！李思齐！你这个叛国逆贼，我恨不得把你碎尸万段！”

——1375年，即洪武八年，扩廓帖木儿在漠北病逝。其时，他恰好四十岁。依据出土于洛阳的扩廓帖木儿的生父赛因赤答忽的墓碑碑文，可知赛因赤答忽死于1365年，其时49岁，即其父生于1317年（蒙古人以刚出生即为1岁）。扩廓帖木儿为其长子，假设赛因赤答忽20岁时，长子出生，其时为1336年。到1362年察罕帖木儿被刺死，扩廓帖木儿才27岁。如果，赛因赤答忽年龄稍大一些，比如25岁（1341），扩廓帖木儿才出生，那么，1362年时，扩廓帖木儿仅仅22岁！怪不得，人称“小总兵”。因此，到1375年时，扩廓帖木儿仅仅年过40岁（1336？—1375）。为什么他如此短命？除了他的戎马生涯叫他疲累不堪之外，先是内战，继而与明军交战，接连的不顺心，接连的失败也让他心力交瘁。“大元中兴”，“复国”之梦想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如此这般，如何能长命呢？

当下，赵恒战死，严奉先被擒，铁穆者宁兵败，听闻孙翥也被李思齐“收拾了”，扩廓帖木儿一时间难以接受如此噩耗，连续不断的军事打击，他支持不住了！
毛氏王妃在他耳边呢哝着：“王爷，不要动气了！身子要紧！”
王爷看着他们，不再说话了。
众将也来安慰，金刚奴说：“我兄需要休息了，我们且退下吧。”
众人便行礼退去。

“我们回去甘肃吧，这里不能取胜了！”王妃对齐王说。
扩廓帖木儿抬头看着她，说：“我身为大蒙古国齐王，太傅，兼中书右丞相，总管天下兵马诸军事，皇上把中兴大业托付与我，我扩廓帖木儿只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怎能退回甘肃去呢？”
王妃哭泣道：“王爷！我的保保！你正富于春秋，来日方长，复国大业岂能一蹴而就呢？况且，大蒙古国各级军政大员多的是，为什么只有我的夫君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扩廓帖木儿长叹一声，说：“我错了！我错在当日意气用事，没有把国家大事放在心里，一心只想关中四将臣服于我，结果错过了抵御明寇的绝好时机，把偌大的大蒙古国葬送得干干净净！义父的一腔忠烈碧血都被我白白糟蹋了！”说着，留下了英雄泪！
齐王继续说：“到如今，关中四将，孔兴阵亡，脱烈伯、李思齐都投降了朱元璋，张良弼尚在宁夏营营役役，不知所为！若当时我奉命挥军南指，朱元璋岂能过我滔滔黄河，岂能入我大元国都！啊，这都是我扩廓帖木儿造的孽！”
他双手捂住王妃的脸颊，继续说：“连累了王妃，跟着我东奔西走，鞍前马后，受了诸多的苦楚，你弟也血染沙场，为国捐躯，更添我扩廓帖木儿的愁闷苦涩！”
王妃也泪流满脸，她说：“我的保保，不要这么说，我们洛阳的老家，上至老爷（指察罕帖木儿的父亲），下至奴婢，都做了南国朱元璋的囚犯了！我们这一家子为大蒙古国也牺牲了不少，长生天也不会怪罪我们家！保保，我的保保，你既然知道自己身负皇上重托，则更加不能再意气用事。汉人不是有诗说‘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么？”
扩廓帖木儿叹息良久，望了望帐外，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便问道：“爱妃，如今什么时候了？”
毛氏王妃拭净泪珠，说：“已经是酉时三刻了。”
又一天了？
是的。
这一天，已经是四月六日了。
“明寇还会来骚扰我们么？”王妃问。
“不会了。”齐王答。
扩廓帖木儿起了床，整理好衣裳，王妃问：“为什么？莫不是他们打了胜仗，在庆功？”
齐王仰头，闭眼，深呼吸，说出一句话：“因为，今晚，我要让他们进来我们营中！”
说罢，大踏步走出去，喝令亲随：“叫他们进来。”
“谁？”
“金刚奴、虎林赤、察罕不花、观童、普贤奴、乃儿不花和魁的斤。”
“得令！”

“让他们进来我们营中？”
扩廓帖木儿在想什么计策？
徐达有没有上当？

236.

四月六日晚上，徐达正在军中帅帐召开高级指战员会议，李思齐向他汇报青岚山葫芦谷之战，众将佐听得津津有味，大呼过瘾。
有旗牌官李新进来报告，说王兴总管回来报告军情。
徐达说：“叫他进来。”
王总管兴冲冲赶来，下拜道：“大将军在上，小人与朱指挥等人已经混入了胡虏大营，如今王保保听闻青岚山之败，竟然气急败坏，昏死过去，还没有苏醒过来，元军营中混乱不堪，各种声音甚嚣尘上，有妄想孤注一掷的，有胆怯主张撤军的，也有想着投降的。朱指挥命小人回来向大将军报告。”
徐达听罢，沉思片刻，说：“王保保竟然把自家的短处完全暴露出来，又教尔等潜入他营中，而后却能够轻易逃了出来。这里，难道没有问题吗？”
“小人是趁混乱逃出来的。”王兴回答。
徐达笑了，说：“若能趁混乱逃出来，对方就不是王保保了！”
他让王兴下去休息，然后对诸将说：“休要让王保保的诡计乱了我军的部署，他故意暴露弱点，又让王兴逃出来报信，就是要教我军今晚去劫营，而后中他诡计！”
徐达又说：“王保保接连兵败，两个智囊一个死，一个走，他如今已是山穷水尽，走投无路了！唯有来一招鱼死网破，赚我军前去劫营，好入他的罗网之中。各位将官，大家什么好计谋？”

邓愈说：“我军既然已经定好了决战的日期，就不要轻易变更了。毕竟，今晚若然前去劫营，真中了埋伏，不仅挫了自家锐气，冯将军和顾将军那边也得不到消息前来会合，协同歼敌。我看，还是按大将军既定的部署行事好些。”
徐达点点头。
他又看了看傅友德，示意他说些什么。
傅友德想了想，说：“营是要劫的，不过，不是今晚上去，而是明天清晨。”
“何解？”
大伙一面的不解。
傅友德接着说：“王保保专门作出种种姿态，让王兴‘逃’回来报信，肯定布下诸多陷阱，安排了多路埋伏的军队，候我军前去劫营，然后围而攻之，必要灭我威风，杀我将士。我个人以为，王保保既然作出如此安排，他们的军士定然整个晚上时刻守候，高度戒备。我建议，莫若我军先派疑兵过去，假装劫营，但却不入他营垒，只是在营外以游骑骚扰他们，如是者多次，元军若然按耐不住，就会出营与我军厮杀。我军则伏兵四起，围而剿之，王保保要么派出援兵，要么鸣金收兵。如此一来，他营中的种种埋伏、部署也就作废了。经过这番折腾，元军也疲累不堪了，下半夜时，不睡如死猪才怪！于是，次日清晨，就是我军劫营之时！但是，如果他们对我军的骚扰游骑不理不睬，我军也撤回来歇息。专等四月八日凌晨破敌！”

傅友德一番分析，在场的，上至大将军徐达，下至那些都督府佥事和卫军的指挥使，个个心服口服！
徐达当即决定：“听我将令——”
他派出三支疑兵，分别在戌时三刻，亥时三刻，和子时三刻假装前去劫营，指挥官就是蓝玉、王弼和王遇成。
之后，若然敌军出营会战，徐达又部署了十员大将各统精锐千人按兵厮杀。他们是张必先、孙兴祖、韩政、俞通源、徐礼、冯诚、王臻、余思明、杨广、李德明。这些将领，大多数之前都曾与蒙古军交过手，由于吴复和任亮在两日前的战斗中负伤较重，这次，特别让张必先、韩政、俞通源、徐礼和李德明替了他俩。
当然，吴复嚷嚷着，要上战场。徐达对他说：“再等一天一夜，有你上阵之时，你如今快快去安歇、养伤！”
他才嘀咕着，退了下去。

傅友德问：“大将军，傅某也想出阵杀敌。”
邓愈在旁边说：“傅将军，你我负责挖战壕和部署襄阳砲，和李伯升平章一道把这事儿做好再杀敌。”
徐达点头，说：“战壕必须在明日午时前挖好，襄阳砲、五梢炮、七梢炮、大小铁炮等一定要在明天日落后立刻部署安装，在明天深夜子时之前全部架好，不得有误！邓愈、李伯升、傅友德你们三个可要专心仔细此事啊！”
他又说：“由于有蓝玉、王弼和王遇成前去滋扰敌军，伯颜（邓愈）今晚就不用扰敌了，他和李平章、傅参政领兵全力挖掘战壕。”
安排部署完后，众人立刻分头行事，暂且不提。

元军那边，果然不下了天罗地网，要擒杀明军劫营者。
扩廓帖木儿故意放出声气，说自己被葫芦谷之败激动到昏死过去，军中混乱不堪，军心浮动，还让蹲在营外等着回营的从明营释放回来的战俘入营，那些明军的“奸细”，诸如朱显忠、陈德成、王均谅、王兴等人得以顺利入了元营。
朱显忠等人很快就探听到扩廓帖木儿昏死的消息，心下大喜，认为是个天赐的良机，立马让王兴逃出元营，向大将军徐达报信，希望大将军安排劫营事宜。
可是，他们都不知道，元军的统帅扩廓帖木儿已经偷偷地把金刚奴、虎林赤、察罕不花、观童、普贤奴、乃儿不花和魁的斤安排妥当，专等明军来踹营！
乃儿不花和魁的斤一天前才挨了鞭刑，如今当然还是苦痛难当的，然而，齐王的命令下来时，倒让他俩认为这是他们赎罪的好机会。他俩私下商量好，这一次，一定要把前来劫营的明军杀个人仰马翻，血流成河！

然而，夜晚的到来，让黑暗笼罩着整个定西大地，除了初夏的晚风轻轻吹卷着大元军旗之外，更多的是潜伏在隐蔽处的元军将士的呼吸声，他们无数双眼睛，盯着明军可能出现的地方。那里布置着陷马坑、奈何木、夜叉檑、狼牙拍、迅雷炮、霹雳毬、火葫芦、绊马索、飞铁钩、冲撞车、铁汁弹、拒马鹿、铁蒺藜、地涌钉、万全弩、澁地板、搊蹄框、石灰瓮、黑火药、毒气囊……正是天罗地网地狱一般，专等大明阿兵哥前来送死！

237.

可惜了！
可惜了扩廓帖木儿这条布下金钩钓海鳌，撒下罗网擒猛虎的计策！

酉时已去，戌时又到，天上一弯娥眉月，人间寂静了无声，蒙古大营之外冷清清，黑越越，只有流动的风声和着山野草泽里各种昆虫的鸣叫，明军那边毫无动静！
乃儿不花有些儿不耐烦了，他用手肘撞了撞在旁边潜伏着的魁的斤，说：“怎么还不来？”
魁的斤口中发出“嘘”一声，制止着他继续说话，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说：“你听，似乎有动静了！”
乃儿不花静听了一会儿，喜道：“是，是，明寇来了！大家准备好！”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
明军果然来了，元军排栅外，一彪明军悄悄地来了。那种“人衔枚”、“马摘铃”的偷袭“模式”在蓝玉的演绎下，倒是像模像样。
蒙古战士隔着自家排栅，瞪大眼睛，盯着黑暗中的明军，对方一步步地靠近，他们的心里紧张地盘算着对方的步伐：快点过来，快点进入我们的埋伏圈，快点走近他们的地狱之门……
有些蒙古兵手心竟然出汗了，紧张啊，他们的各种杀人武器统统准备好了，一场血腥的大屠杀即将拉开序幕了！

蓝玉挥军来至元军大营附近，就叫士卒高呼呐喊，一队士卒还擂起一个个小腰鼓。这些从巩昌一带收集到军中的民间乐器，如今成了滋扰敌人的战鼓了。这一拨千余名明军战士如此这般，在元军大营前叫嚣、嘈吵，甚至破口大骂——用那些刚刚学来的生硬拗口的蒙古语一顿的咒骂、嘲笑，有甚者，还往元军营垒方向便溺、射箭！
乃儿不花和魁的斤等人心里也在咒骂：你们尽管放肆吧，尽管撒野吧，尽管得意吧，只要你们闯进来，就有你们好受的！入了我的罗网，就让你们全部肝脑涂地，统统死无全尸，通通灰飞烟灭！
蒙古战士继续数着明军前进的步伐，以死神降临的姿态等候着对方进入埋伏圈。
可是！
蓝玉他们就这么的折腾了好半天，居然，“呼啦”一声，消失在茫茫的暗夜之中。他们撤退去了！连离元军的营门口仅仅两三十步远的鹿角和拒马都没有捣毁，只不过是吵闹了一阵子而已！
蒙古兵好不泄气！不自觉地，便把手中的利刃，放进刀鞘；拉紧的弓弦，松懈下来；悬吊着的杀戮雄心，收拾起来。心里面甚至还滋生着一种声音：白费心机捱眼睡！

扩廓帖木儿在营中的瞭望台上张望多时，他发出指令：继续高度戒备，不得松懈，慎防明军二次前来。
于是，那班埋伏好的蒙古战士，又在黑暗中饱受煎熬！饱受等待杀戮的煎熬，如同猎人守候猎物堕入陷阱一般的煎熬！
暗夜的时光慢慢流逝，那边明军的来路也被黑暗笼罩着。车道岘附近继续演奏着虫子鸣叫与新月冷晖及晚风流动的缠绵夜曲。
一个时辰又差不多过去了，明军竟也没有再来。

可是，明军子夜时分前来滋扰的“故伎”让蒙古战士不敢怠慢，即便身边的蚊虫肆意地叮咬着他们，他们也潜伏着，等待着下一刻钟的到来。
果然，亥时三刻，明军再次前来元军大营！
这是劫营，还是骚扰了事？
这是王弼带来的军队！他没有像蓝玉那么招摇，他的军队压根就没有吵闹，整场“偷袭”行动贯彻得相当彻底，他们把元军营门前面的鹿角和拒马统统拔除了！
埋伏着的元军心里大乐，这一次，明军可是动真格，要来踹营了！
蒙古战士几乎把一颗颗蹦蹦跳跳的心脏含在口里了，激动啊，就要下手了：“再来啊，再进来中军就干掉你们！”
明军前锋刚扎进元军大营，立刻就大呼小叫：“不好了！中埋伏了！中埋伏了！快撤！快撤！”他的后军仍在营外，闻讯急忙退兵。
乃儿不花和魁的斤带领的军马埋伏在最前面，他们负责拦截明军的后路，并且斩断吊桥，关闭营门这些工作，如今见明军撤了去，就像到口的肥肉忽然飞了去，心里如何咽得下这口怒气——又一次白忙乎！
乃儿不花、魁的斤真想冲出去与明军进行生死决斗了！

扩廓帖木儿急忙传令至各个埋伏点，要求：各个负责人严守各自的阵地，万不可擅离职守！明军在试探我们到底有没有埋伏！
不过，潜伏的蒙古兵将的耐性不是无限大的，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明军再也没有前来偷袭他们了！他们心里多少有着各自的活动了。几乎两个时辰，他们都在默默的守候，到了午夜子时，渐觉身心疲累，肚子唱起饥饿之歌。
齐王扩廓帖木儿只得让部分士卒干啃一些干粮——糜饼之类，这是孙翥和赵恒想出来的让他们的战士在短缺军粮的情况下，多少有些食物下肚的方法。
可是，这种糜饼，如同今天的所谓“压缩饼干”，干硬而且不好吃，若要填满肚子，还得大量地饮水！
扩廓帖木儿自己也上下眼皮打架了，不行了，得让士卒休息去了，至少要让一部分士卒去休息！连日来，明军的夜间骚扰已经让蒙古士卒严重缺乏睡眠，他们中不少战士只能在白天补充睡眠。可是，在大白天，一来他们随时准备作战，二来，毕竟违反了正常的生物钟，熬一个夜晚，用一个白天也未必能补得上来，何况，明军连续滋扰他们六七个夜晚呢？

就在他们困顿不堪时，第三梯队的明军在子时三刻前来掠营了！

飞翔明2018曰：
十分感谢天涯这个平台，十分感谢各位读者的支持！《大明北伐》能够熬到这一刻，全赖大家的支持！这部书是草稿，有些是在电脑键盘上敲出来的，有些是在手机按键上点出来的。前后文自相矛盾肯定不少，个中纰漏只能通过日后修改了。列夫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也修改过很多次，甚至每一次印刷出版，他都要修改。这正是他追求完美的具体表现。《大明北伐》一旦完成全书，也必定进行修改。不仅要大幅度删减无关宏旨的情节，还要增加大量的内容，甚至，全书的结构和语言的表达也要改变，力图写得更有味道。增加的内容主要是太原之战以前的史事。它应以1367年十月大明正式北伐为开端。把整场北伐战争写下来，如此，才有头有尾，故事才较为完整。暂定此书的时间起止点为：自1367年十月到1370年十一月（即三周年）。也就是从朱元璋发布北伐檄文到洪武三年十一月大封功臣为止。

238.

王遇成带来的这支偷袭部队，与前面的蓝玉、王弼不一样。与其说是偷袭，还不如说是强攻！
他带兵出营之际，正好与领兵挖掘战壕的邓愈、傅友德、李伯升相遇——他们借着夜色，正带着数万士卒用铁锹、铁铲、锄头、畚箕、箩筐和独轮车、四轮马车、骡车等等工具热火朝天地挖掘战壕，搬运泥土。邓愈对王遇成说：“大将军部署的十路军兵已经集结好了，你此去，不要入元营，得如此如此，引他们出来作战，让王保保营内的伏兵作废。”
王遇成点头领命，吩咐士卒带上战具，向元军营垒进发。他们并不袭击元军的东门，也不冲击他们的吊桥，而是隔着元军的护营壕沟，就让士卒用火箭攻击他们排栅——这些火箭弓手其实就是掩护部队。在他们后面的战士飞快地用几十台长竹梯架在壕沟上，数百名敢死战士随后把一块块简易木板铺在梯子上，一道道竹木结构的桥梁瞬间铺就。明军刀牌兵马上出动，他们背着一捆捆干草或者干柴，一手持盾牌，一手持大刀，鱼贯而过竹梯。继后的长斧兵和长枪兵也冲过去了。

接下来的战况是——
干柴、枯草靠着排栅熊熊燃烧起来，明军长斧手奋力砍斫元营排栅！
仅仅是半刻钟的时间，十几丈宽的排栅被推倒了，元营顿时出现如此缺口！
埋伏在里面的蒙古战士哪里还忍耐得住？
时刻想着与明军拼命的乃儿不花和魁的斤不提了，他们还在东门那边守候，这里是金刚奴和普贤奴负责的潜伏区，看见敌兵竟然来这么一招“霸王硬上弓”，血气方刚的金刚奴和号称“兀剌海把都儿”的普贤奴早已忍无可忍了！他们也不管统帅的什么埋伏命令了，操起家伙，“杀”、“杀”、“杀”一连串怪叫着，如同潮水般，突然出现于大明阿兵哥的眼前，那一对对布满血丝，渗透着死神凶光的眼珠就要无情而残暴地啮杀对方！
蒙古战鼓擂动了！蒙古的画角吹响了！蒙古的喇叭鸣叫了！蒙古的战士战斗了！
金刚奴、普贤奴带着三千士卒如同猛虎下山，强横凶悍出击了！
忍耐了诸多时辰的三千杀人暴徒，尽情杀戮了！

可是，王遇成的部队却不好欺！
虽然他们一步步地撤退，虽然他们从元军的排栅往回走，虽然他们已经返回到竹木梯子的这一头，虽然他们中不少人当场战死，也有的战士摔下了壕沟，成了布满于战壕底部的尖刀利刺、石灰毒水的亡魂，可是，蒙古战士的伤亡也不见得少！
最重要的是，明军仅仅撤退了一小段距离，隔着战壕，他们开火铳射击了！他们并没有打败仗！
战壕上的诸道简易桥梁还在战火中颤抖着，摇晃着，似有无数的召唤，引领蒙古战士前去战斗，哪怕明军的火铳比他们的弓箭更具杀伤力。
“冲！”
“畏缩的不是蒙古人！”
“怕死的不是我们伟大的成吉思皇帝的子孙！”
普贤奴，兀剌海地区有名的把都儿，发出如此的豪言壮语，他和他的战友金刚奴率先冲过竹梯桥！
后面的蒙古战士哪肯落后？也纷纷跟住他俩，扑过来，与明军厮杀！

王遇成命士卒再次撤退，就听见元军大营之内，号炮齐鸣了！
啥事子？
原来，扩廓帖木儿的忍耐也到了极限！
既然自己的部队已经逮着战机，既然自家的部队士气如虹，既然大蒙古国的英勇战士已经奋勇杀敌，那么，何必遮遮掩掩，鬼鬼祟祟地潜伏，何必辛辛苦苦，犹犹豫豫地守候？
打！
打！
打！
全军勇猛地杀敌吧！
一十二门号炮惊天动地而来，乃儿不花、魁的斤、虎林赤、察罕不花、观童等人各领部属，夺门而出，向明军冲杀过来！

与此同时，明军营中，统帅徐达接见连夜前来报告消息的吴祯和郭兴——他俩终于回归大营了。
那么，他们这几天到底哪里去了？原来，他们还真的乔装改扮成蒙古族人，在车道岘西北、西南一带与蒙古人厮混了好些日子，一边放羊养牛，一边以各种方式潜入元军大营内部。可惜，不少战士连同他们的牛羊，遇上雪雪不花部队，竟被元军掳掠了去。不得已，吴祯和郭兴二人一路往西而去，终于与黄河西岸的冯宗异部接洽上了。这晚上他们连夜赶回大营，把冯宗异部的消息向大将军徐达报告——

把守黄河东岸的蒙古军中，在经受冯宗异多次攻击后，元军损失不少。朵儿只班本来是这座营垒的最高指挥官，虎陈阿里伯是扩廓帖木儿派去增援的第二梯队的最高指挥官，他俩由于一些私交上有矛盾，直接导致彼此在工作上意见不合，后者竟然把自家军队抽走，另立营垒，在朵儿只班军营旁边驻扎。这些军情被冯宗异的斥候、哨骑探听了，第一时间就报告了冯宗异。宗异大喜，马上派出曹良臣和朱亮祖进逼虎陈阿里伯大营，又派使者前往朵儿只班大营，用洪武皇帝朱元璋的最高规格的劝降谕旨，招降朵儿只班。
朵儿只班没有回复，他让人把使者送出自己营垒。
不料，明军使者又特意前往虎陈阿里伯军营，也把洪武皇帝的谕降书呈递给他，虎陈阿里伯的反应是：扣留了使者，把他送往扩廓帖木儿大营，听候齐王发落。

凭此，冯宗异认为，朵儿只班可以争取。
于是，再派出使者，前往朵儿只班大营，把前往虎陈阿里伯大营的使者被囚禁的消息告诉朵儿只班——明军不知道那位使者被发送给扩廓帖木儿了。朵儿只班吃了一惊，对待明军使者，他和虎陈阿里伯有着不同的反应，他担心扩廓帖木儿疑心自己了：为什么我竟然没有把使者发往殿下营中？如今虎陈阿里伯肯定在殿下面前说自己坏话了！
——是啊，为什么朵儿只班意志不坚决？没有采取与虎陈阿里伯一般的措施呢？其中，肯定有原因的！原来，他的兄弟就在明朝京师好好地生活着！那使者前来呈递洪武皇帝谕旨的同时，也把他的兄弟的所谓“家书”也呈递了过去。他的兄弟是谁啊？脱烈伯啊！
脱烈伯又是谁啊？
脱烈伯不就是当初在大同战役中，被李文忠军生擒活捉的元军大将么？他可是当年关中四将之一，与李思齐、张良弼和孔兴齐名的元军骁将。当李文忠凯旋班师，带着一众武士押送着脱烈伯这批战俘回京师金陵城，献俘于阙下时，洪武皇帝朱元璋说：“彼亦为其主，事败至此，情有可矜，其释之。”仍然赐冠带衣服，命脱烈伯在京师居住。这次，明军西征王保保，脱烈伯写了家书，让冯宗异的参谋们带着上前线，在必要时候，给他的兄弟朵儿只班通通书信。
这封家书到底写些什么？除了报报平安，说说家里的情况之外，还有的就是按照洪武皇帝朱元璋的意图来行文的劝降内容！
脱烈伯，关中四将之一，为什么就是不听扩廓帖木儿的指挥？原来他也是山西军阀孛罗帖木尔的部将！他兵败被擒，朱元璋没有杀他，还让他在京师好好生活，甚至，还让他出任军职！不久之后，也就是定西之战后，他，脱烈伯还要重出江湖——亲自招降甘肃行省的元军余部！
你看看，朱元璋的招降工作做得多么的彻底！所有降将都物尽其用！

朵儿只班就是拿到了兄长脱烈伯的书信，心下犹豫，没有对明军使者采取“义正词严”的行动，于是，就留下把柄，被虎陈阿里伯逮着了！
虎陈阿里伯，又叫虎陈，这可是个厉害的角色！
说他厉害，并不仅仅说他作战勇敢，而是说他的贪婪也是出了名的。他和朵儿只班之所以有私人恩怨，就是因为他俩在各自的农牧辖区，有纠纷。朵儿只班属于孛罗帖木尔系统时，庄田就在京畿附近的真定以东，有好几百顷田地。虎陈呢？隶属于扩廓帖木儿，皇太子爱猷昔理达腊与孛罗帖木尔争斗时，诏扩廓帖木儿入京勤王，结果，孛罗帖木尔兵败，被朝臣刺杀。扩廓帖木儿就成了这次元朝高层权力斗争的最大赢家，河南王的王爵自不在话下，他的官衔更是升为大元太尉、中书左丞相、录军国重事、知枢密院事，兼太子詹事（那是1365年的事，扩廓帖木儿年仅三十岁左右）。原先属于孛罗部下的田庄很多都被扩廓帖木儿的部属抢了去，虎陈就占据了朵儿只班的田庄和农奴。等到圣旨下达，让扩廓帖木儿兼领孛罗帖木儿部属时，这些部属的田庄已经无法“物归原主”了。朵儿只班多次向虎陈讨还，可是后者不予理会。朵儿只班和虎陈之间的梁子就是那时候开始结下的。这也是孛罗帖木儿系统多与扩廓帖木儿系统产生矛盾的一个重要的原因，除了田庄之外，还有领地和扈从、奴仆等等，两大系统的矛盾也所在不少。这也是扩廓帖木儿军中将佐不和，军心不稳的重要原因。

如今，朵儿只班发觉自己的把柄已经被虎陈捏住时，心里不安起来了，他看着兄长脱烈伯的家书，呆立良久。这时候，站在他面前的明军使者，已经换了第二个人，他就是大明大都督府佥事吴祯。吴祯亲自出马，要劝说这位意志不坚定的元将投降明朝！

239.

吴祯，字幹臣，原名国宝。西吴王朱元璋称帝为洪武皇帝后，由于他的表字为“国瑞”，所以，他的文武将官出于忌讳，便把自己名字里含有的“国”字隐去，朱元璋又御赐他们名字，故此，明初很多战将的名字都有所改变。比如，吴祯的名字就是朱元璋御赐的，他的兄长原名“国兴”，也得到了御赐名字：吴良。而冯国胜，则先改名“冯宗异”，后来，隐去原先名字“国胜”的“国”字，便成了“冯胜”。
吴祯在参加定西之战前，就是和冯宗异联手坐镇陕西庆阳战区的。那时，洪武皇帝朱元璋委派他前往庆阳前线，宣召大将军徐达结束庆阳会战后，领前线一众将士返回京师应天府，参加开平王常遇春的葬礼，一并接受国家的封赏。皇帝指名要冯宗异和吴祯坐镇关陇地区，冯宗异看着一个二个战友离开陕西，回京师受赏，心里自然闹情绪。那些战友，有官阶比他高的，也有官阶不如他的。徐达作为征虏大将军，全军最高指挥官，他回京师，冯宗异当然不敢有任何意见，可是，那些诸如顾时、薛显、傅友德，甚至在他眼中不过小校一名的卫军指挥佥事，比如王臻、叶谷真之流，也随大将军回了京师，与家人团聚。冯宗异心里如何舒服得了？他心里萌生了异念，也付诸为行动：私自回京师。当然，吴祯也跟着回了京师。皇帝朱元璋甚为恼火，“擅离职守”这个罪名可不轻啊，但看着他俩往日的功劳，朱元璋没有处置他们，仍然给与他们丰厚的赏赐。
这次定西之战，冯宗异被派来了，吴祯也派来了。
皇帝朱元璋私下对他俩说了些体己话：“冯将军，你不顾大局，私离前线，有负国家重托；吴将军，你与兄长在新年期间醉闹大将军府门，不尊重大将军，无视王法。你二人可得在定西战场好好立功，将功补过啊！”
故此，冯宗异首领一军，火速潜入元军得大后方，翦除了韩札儿、李景昌的补给兵团，断了元军的永昌归路，与徐达一起，给扩廓帖木儿来了个东西包围，就是冯宗异对皇帝朱元璋的体己话的积极反应了。如今，吴祯甚至亲自担任二路使者，劝说朵儿只班归顺大明朝。

吴祯，此时的军衔是镇国上将军，大明大都督府佥事，兼太子左率府副使，或许，这般说仍然不知所云，那么，此刻供奉在大明国家功臣庙内的开国功臣画像中，吴祯位居第十六名，排位在曹良臣、康茂才、吴复、茅成和孙兴祖之前。从源头上讲起，吴祯乃是朱元璋最初以“朱镇抚”之低级军官之职独领一军时的“二十四将”之一。也就是说，吴祯在大明之高级军政官员之中，地位相当之高，小小的元朝甘肃行省亦集乃路宣慰司都元帅朵儿只班根本不配与他相提并论。可是，朱元璋的体己话时刻萦绕在吴祯的心头，不由得他不抱着“深入虎穴”的心态，去建立军功。

当然，在还没有完全地把握到朵儿只班的心态之前，吴祯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可是，他一再强调朵儿只班的老哥——脱列伯在京师的快乐生活。

朵儿只班傻愣愣地看着吴祯，他自己的手下当然早已被他打发出去了。
吴祯说：“都元帅，请听我分析：我大明军兵分作两路，一路在此与你家齐王较量，另一路由我军李文忠将军带着，直取你们的皇帝驻跸之地。你们的皇帝在应昌那边日望夜望你们过去勤王，可是你们在定西这里缺粮绝援，自顾不暇，哪能数千里奔赴，前去勤王？你且看，你们的后方已为我冯将军封住，前方又有我大将军拦着，南面又有我顾将军守着，我再告诉你一个不幸的消息，我汤和将军早已带着军队前去抢夺北面的宁夏去了。也就是说，你们在定西的军队，从南到北，从东到西，都为我大明军队包围着，苦苦支撑，多熬时日，勉强战斗，最终难逃一败。你们皇帝那边恐怕已经被我李文忠将军打败了！此乃良臣择主之际，若一再拖延耽误，错过良机，我大将军一旦会合诸将，总攻过来，元军大败毫无悬念，只怕到时，都元帅你的身家性命也难保啊！这可是你的兄长脱列伯对你的叮嘱，请都元帅三思！莫错过了好时机！”
朵儿只班叹息道：“自古胡汉势不两立，我蒙古兵与汉家军已经势如水火，即便我肯归顺明朝，我的儿郎们又置于何地呢？”
吴祯微微一笑：“都元帅，君不见李思齐平章归命我大明后，仍然统率他的部队么？那赵琦、薛穆飞和许国英不还是他的老部下么？而且，都元帅，不妨看远一些，昔日陈友谅的部将张必先、胡廷美、王溥，张士诚的部将李伯升、潘原明不正在我大明军中任职么？再说，乃兄脱列伯，元朝的翰林学士危素，甚至如今在我朝中担任钦天监及太史令的刘基，当初何尝不是元朝的臣子？他们都成了我皇上信任的贤臣！即令是方国珍，这位浙东的海盗集团的总头子，当初我大明军队横扫浙东三郡时，他又何尝不俯首归命？现在，不仅他本人的身家性命得以保存，连他的整个方氏宗族也得到天朝庇佑！广东的何真将军，也及时归命从龙，今天也成了皇上宠信之能臣！”
朵儿只班沉默了好一阵子，终于挤出一句话：“可是，我朵儿只班在元朝身份低微，归命天朝，也没多大的贡献！”
吴祯听他如此说来，知道朵儿只班希望自己能够得到更高一些的待遇了，就说：“都元帅，刚才说的方国珍归命我朝，待遇非同一般。其实，恕我直言，方国珍就是一根墙头草，说难听些，就是两头蛇。一方面他向元朝称臣，筹运食粮至大都；另一方面，他又向我大明皇上纳贡献币。两头讨好，左右逢源。待我大明天兵降临，他仍不识相，居然负隅顽抗，结果兵败如山倒，连逃遁至大海汪洋都来不及，不得已才献降书，效仿后主刘禅故事。若不是我皇仁慈恩典，不仅许他不死，还给他挂上广西行省左丞的职务来领俸禄，并不用上班办事，从此过上安安乐乐的快活日子，估计，他的下场也只是死路一条呢！”吴祯一边说，一边盯着眼前的朵儿只班，看见对方脸颊微红，便又说：“都元帅若能及时归命真主，待遇自然非战俘囚徒可比，任亮兵败被擒，能够幡然归顺，他也不失三品之职，位居指挥使之职。都元帅如今归命，随军效力，击败王保保，军功自然有所建立，那时节，又岂是都元帅之职可比耶！”

朵儿只班又叹息扼腕道：“可惜，恐怕我如今归命真主，已是来不及了！而且，仅听使者阁下之言，没个可信赖之人从中搭桥，我朵儿只班不敢造次呢！”
吴祯笑道：“实不相瞒，我不是别个，某乃大明大都督府佥事吴祯，与方国珍对敌的那场仗，我吴祯就是其中一员战将。”
“吴祯”二字一出口，朵儿只班脸上就露出笑容了！
只见他连忙下拜作揖，说：“吴都督，我朵儿只班有眼不识泰山，怠慢都督大人了！”
吴祯也回礼道：“不必拘礼，我吴祯乃爽快之人，若都元帅有心归命，可令亲信随我见冯将军，约定起义日期，建立不朽功勋！”
朵儿只班急忙叫来心腹小校桑哥，对他说：“我要归顺圣主，与我兄脱列伯共同侍奉大明皇帝，你如今随这位使者，至大明军中，接洽一应事宜。”
桑格说：“小人听命。”
朵儿只班又说：“到后帐去，准备一下，带些信物给冯将军。”
桑格点头而去。
朵儿只班留下吴祯在帐内，二人密议多时，都不见桑格入帐候命，朵儿只班心下思疑。忽听帐外一阵大乱，有蒙古将士叫嚷起来：“莫让奸细走了！莫让逆贼逃了！”
朵儿只班大惊：莫不是桑格那厮告密去了！

240.

朵儿只班不知道，其实，当明朝使者第一次进入他的营垒，步入他的军帐之时，与他同为战友的伯颜不花、哈拉张二人都看在眼里。虽然朵儿只班是西营的最高指挥官，可他俩在官阶上与朵儿只班同列，皆为甘肃行省诸路宣慰府都元帅（伯颜不花是永昌路宣慰府都元帅，哈拉张是甘州路宣慰府都元帅），同时，他俩又是统帅扩廓帖木儿的嫡系部属，自从虎陈阿里伯与朵儿只班闹矛盾，另立营垒之后，伯颜不花和哈拉张不自觉地担起监军的职责了。伯颜不花负责监视虎陈阿里伯，哈拉张则负责监视朵儿只班，一旦有什么消息，他俩立时派人飞马向元军大营报告，让扩廓帖木儿第一时间知悉这座“西营”的动态，及时作出处理。
明军使者第一次进入元军西营后，扩廓帖木儿在一个时辰之内就获得了消息。明使离开朵儿只班营垒，转而进入虎陈阿里伯的营垒，虎陈扣留了他，然后把他送往齐王军帐。齐王身边没有参谋智囊，一切事情都得他自己亲自过问，亲自定夺。要知道，当初，每逢遇到扩廓帖木儿难以处理自己的系统和孛罗帖木儿系统的矛盾时，正是李惟馨、孙翥和赵恒出谋划策，妥善处理的。如今，三大幕僚，一个归乡下耕田养老，一个葬身葫芦谷火海，一个黯然离开定西战场，扩廓帖木儿没了可以谋事的参谋、军师，所有的军政事务都得自己处理。于是，他的决断与他的理智天平结合得毫无缝隙：说到底，他还是信任自己的嫡系部属的。那么，朵儿只班就成为他眼中的叛国的嫌疑对象。

高岱在《鸿猷录》里说：“扩廓强捍善用兵，以逋逃垂尽之势，犹能转战千里，屡挫不衰。中山（即中山王徐达）自入中原，未尝少衄，独陇右之克甚艰，至多斩杀其部曲。暨其运终祚讫，远遁沙漠，而不为亡国之俘。”
《新元史》的作者柯劭忞如此评论扩廓帖木儿：“扩廓帖木儿才不及其父，然崎岖塞上，卒全忠孝，明太祖谓之奇男子，谅矣哉。”
这两位史家对扩廓帖木儿下的定论总的来说就是：扩廓帖木儿军事才能虽然不足以与他的义父察罕帖木儿相比，可是，屡败屡战，绝不投降却是他的优点。从定西之战可以看出扩廓帖木儿的特性，他具有明知不可而为之的禀赋，如同当年赵宋末年的文天祥。

当下，扩廓帖木儿派出密使，前往朵儿只班营垒，一旦发现朵儿只班有叛逆倾向，立时拘捕。他让这个密使把任务下达给甘州路宣慰府都元帅哈拉张。哈拉张便派了几个亲信时刻流连于朵儿只班的军帐周围，朵儿只班与吴祯在军帐密议归降之事，多多少少被哈拉张的亲信听见了。他们马上报告给哈拉张，哈拉张不敢怠慢，亲自带着一众武士，前来探查清楚。刚好遇上朵儿只班的亲信桑哥在后帐准备归顺明朝的信物，哈拉张一声令下，众武士便把桑哥逮住，捉到一个僻静处，问清情由：朵儿只班果然欲投降明朝！
“反贼！朵儿只班这厮忒可恨！”哈拉张气愤填膺，带着武士，呼号起来，冲去朵儿只班的军帐抓人！

帐内的朵儿只班闻讯大惊，仓促间，不知所为，吴祯毕竟老练多谋，马上拔出利刀，划破军帐，逃了出去。朵儿只班也利刃出鞘，跟着奔出来。
二人刚刚出去，哈拉张等人就一涌而入，帐内空无一人，仔细观察，军帐一个大大的破洞，破烂的帐布还在抖动。哈拉张说：“一定从这里出去了，追！”说着，一头从破口冲出！
谁料他的头颅刚刚冒出去，就听“砰”一声，吴祯，大明大都督府佥事，早已经用一柄手铳枪口对着破洞，哈拉张头颅一探出来，手铳枪就狠狠地开了一枪！
天！他的头颅被打了个大窟窿，脑浆四溅，哈拉张当场一命归西！
他身后众人被吓了一大跳，瞬间手足无措。朵儿只班已经召集了十来个亲信，他攘臂高呼：“我，朵儿只班今天立意归顺大明圣主，听命者，一齐享福去，不用命者，有如哈拉张之下场！”
吴祯也大呼：“我乃大明镇国上将军、大都督府佥事吴祯，受我大将军之命，招纳蒙古战士，凡归顺大明的好汉，一律厚待！”
朵儿只班毕竟是军中的最高指挥官，与他有过节的虎陈阿里伯已经另立军营而去，自居监军的哈拉张又被吴祯枪杀了，另一个监军伯颜不花却在虎陈阿里伯营垒那边，能够与朵儿只班相抗衡的，只剩下一个孟哥普化，却在之前与冯宗异军战斗时阵亡了，所以，朵儿只班才敢于一而再，再而三地接见明军使者，才敢于在军中振臂高叫归顺大明皇帝！听到自己的领导如此行事，那些小兵，小校，哪里还敢反抗？于是，朵儿只班身边马上团结了数百名蒙古战士，他们簇拥着他，奔去中军演武台！
当然，哈拉张的亲信，还是有那么一两个叨念着主子好处的，他们虽然不敢公开与朵儿只班搞对抗，但是，他们也有自己的出路，就是逃奔虎陈阿里伯营垒！

飞翔明2018曰：
几部蒙古史著作：《史集》、《世界征服者史》、《多桑蒙古史》、《蒙古帝国史》、《蒙古秘史》、《蒙古源流》、《蒙古黄金史纲》、《江格尔》等等。这些“史料”主要集中记载的都是成吉思汗及其子孙的历史，甚至是中亚、南亚、西亚、东欧的蒙古征服史，有关忽必烈之后的元朝历史，还是中国明代的《元史》记录的较为具体、详实。《大明北伐》有关元末史事主要参考的资料是中国史籍，个中的细节，包括个人传记或者地理风俗，乃至社会经济等情况，一般取材于元末明初的个人文集，特别是苏天爵、马祖常、危素、欧阳玄、揭傒斯、虞集、黄溍、柳贯、余阙、陶宗仪、宋濂、刘基、王袆、苏伯衡、郑玉、朱升、王冕、高启、权衡、叶子奇、孔克齐等人的诗文奏议之类，往往出现于文中，目的就是为了让它更真实，更能打动读者的心灵。希望能够得到读者的支持！

241.

虎陈阿里伯，又叫虎陈，是齐王扩廓帖木儿的嫡系勇将。当年察罕帖木儿被刺杀，军中无主，作为军中最高级别的总将白锁住，察罕帖木儿的结拜兄弟，率先提议拥立“小总兵”扩廓帖木儿为军中主帅，随即向扩廓帖木儿下拜，其余众将也纷纷下拜，由此，确立了扩廓帖木儿在军中的地位。而这位虎陈阿里伯就是白锁住的义子！这么说来，虎陈阿里伯和扩廓帖木儿可真是一双世交安答。白锁住在山东益都战场与大明大将军徐达开战，结果，一战被擒，连同元朝山东行省平章政事老保一起被俘，押送至大明国都金陵城。白锁住拒不投降，被杀；老保则俯首归降了明朝。虎陈阿里伯听到消息，把牙齿咬得咯咯响，发誓与明朝不同戴天。这次，齐王扩廓帖木儿委派他为西营二路军队的总指挥，因与朵儿只班闹矛盾，便别立一营，牵制了明军两员大将曹良臣和朱亮祖的兵力。

当下，他听闻朵儿只班叛逆降明，又惊又怒，他看着身边的伯颜不花，气愤地说：“早下手，就不至于让朵儿只班这厮叛逆了！”
他的意思是：你和哈拉张分别作我和朵儿只班的监军有何用？你俩向齐王殿下报告明军使者入营招降时，就应该把朵儿只班拿下了！
伯颜不花跺脚道：“还不是因为他反形未露，我们证据不足，而且，他拥有自家兵马，我和哈拉张投鼠忌器，犹豫不决么？如今，看我领兵去剿灭了他吧！”
虎陈道：“如今哪里还能去剿灭他？他叛逆，必然与明寇那边的冯宗异有所勾结，若我军出动，必遭其前后夹击！如今最应该做的就是固守我大营，同时派人急报殿下，要求增援！”
伯颜不花说：“说的是。我马上向殿下报告去。”

虎陈随即召集全军将佐，哈剌忽都、阿赤黑、塔拉不罕等人迅速聚集在军帐之内。哈剌忽都听闻自己的兄长哈拉张被杀，不紧痛苦流涕，嚷道：“虎陈！让我统兵去杀了朵儿只班！”
虎陈说：“不要乱了你的心！朵儿只班与明寇勾结起来，你如何胜得了他？听我将令，固守本营！”
哈剌忽都抹着眼泪，说：“我带本部人马去报仇，可以吗？”
虎陈怒了：“你的人马，难道不是国家的人马么？我军不是个人用来报私仇的，我们的军队要是光复我大蒙古国的！我知道你的回鹘军很厉害，可是，也得听命令！”他说着，便把齐王给他的宝剑拔了出来，继续说，“殿下要我总军马，谁不听命，杀无赦！”
哈剌忽都才嘤嘤退下。虎陈马上部署全营的防御力量，下达死命令：“坚守待援，不得出战。”

虎陈的决断是对的。
朵儿只班全营起义，吴祯马上飞报明军冯宗异大营。征虏右副将军冯宗异亲率大军，前来接收降军。朵儿只班已经在大营辕门迎候多时，冯宗异下马，朵儿只班下拜，口称“待罪之人”，冯宗异扶起他，说：“都元帅今日拨云见日，乃识真主，归中华之盛举也！不惟都元帅自身名注我泱泱大明之开国功臣录，一众将士部属皆为我大明良军良民，同归我朝，共享太平！”
朵儿只班当即请求领兵去攻战虎陈阿里伯大营。
冯宗异说：“稍安勿躁，都元帅，请随我入帐来，我军得部署一下战斗事宜。”
一众明将簇拥着冯将军和朵儿只班，进入军帐，冯宗异马上部署战斗事宜——
第一，着参军飞报曹良臣和朱亮祖，要他们进逼虎陈阿里伯大营，不容他们出营前来朵儿只班营垒滋事。
第二，着羽林卫指挥使叶升率军进驻朵儿只班与虎陈阿里伯两营之间地带，阻止虎陈阿里伯军突然袭击我军。
第三，着朵儿只班领军进驻虎陈阿里伯营垒的东侧，防止扩廓帖木儿派来的援兵与虎陈阿里伯会合。
第四，着俞通源领黄河西岸的明军两万步兵过河，扩大朵儿只班原来的营垒，作为明军西路军之大本营。
第五，着戴德保守黄河西岸的王保保土城，赵琦负责转运军需辎重过河。
第六，着薛显屯兵虎陈阿里伯营之北。
如此部署，便把元军西营之虎陈阿里伯部团团包围住了，连扩廓帖木儿的可能增援路线都被切断了！可以说，冯宗异这支西路军已经出色地完成了与大将军徐达合围扩廓帖木儿军队的任务了，接下来的是：通知大将军，克期歼敌！
吴祯和郭兴随即被指派间道飞报大将军，向他报告西路军之事宜。朵儿只班看在眼里，心下不知是敬佩，还是后怕：眼前这位冯宗异，调兵遣将，头头是道，着着尽握先机，我朵儿只班不是对手！甚至，连齐王殿下也未必是他的对手啊，何况，还有那个大将军徐达？

听罢吴祯和郭兴的汇报，徐达笑道：“宗异果然不负圣上厚望！好！伯颜等人还在挖战壕，我军如今正与王保保激战，吴都督，郭指挥，你俩暂随本帅观战去！”
吴祯和郭兴听了，便说：“大将军，我俩也想参加这场夜战！”
徐达说：“不忙，不忙，今夜之战，只在乎消耗对方的体力而已。明早，自有用得着两位将军之处。”
“好！好！”吴祯说，“我二人前段时间过得很窝囊，扮作蒙古胡虏，指望混进元军营垒，不料却被到处抢掠的元军追着打，损失了好些人马，我们一心想着报仇，在冯将军处，竟然无机会施展拳脚刀枪，明儿，我们一定要杀个痛快！”
“冯将军处，用不着你俩？”赵耀问。
“可不是，他那里猛将如云，光是曹良臣和朱亮祖二人，就已经封住虎陈阿里伯的营门了！其他的，就不用说了。”郭兴说。
徐达带着他俩上了瞭望塔，却见营外暗夜之中，竟然没了战事！
发生了什么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