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代火炮，参考了这篇资料。

415.

李英，在元朝时担任河南行省行枢密院知院，乃河南行省的军区司令，他的归顺，的确是明军的一大喜事。目前无法找到他归顺明朝的原始“动因”了，可是，洪武皇帝朱元璋后来把自己的第七个女儿大名公主嫁给李英的儿子李坚，并让他与脱列伯等人到河南地区招降散居各地的元兵元将，可见，李英在河南自有他的影响力。
同时，由于李英身居元末河南军区首长（这个所谓的首长未必真有实权，毕竟他之上，还有察罕帖木儿等人），他对火器的重视程度非比一般。日后（1371年），傅友德征服川蜀的明夏政权，就是依靠李英率领的火器队（即火铳、火炮等），粉碎了敌军的战象兵团。那可是名载史册的人象大战，远胜于美国佬虚构的神魔电影《指环王》。

此刻，他见赤斤帖木儿那边打来火炮，忙对杨璟说：“这碗口炮，杀伤力颇大，速命军士退出射程！”可是，毕竟迟了些，前锋数十名战士已经被轰炸得头破血流，与尘埃土壤一同委地。
杨璟叫道：“好厉害！我军并没有携带巨炮前来呢！”
李英笑道：“莫慌！鞑子火炮折腾不了多久，它有致命弱点，何况，据我所知，碗子城也没有多少门碗口炮。”
“致命弱点？什么啊？”杨璟问。
“稍后你就知道了。现在，你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快去！”
杨璟马上招呼了三四名百户长，各带本部人马，打着火把，沿着太行山脚，往东西两个方向而去。
这时，李英的另一名副将也带兵来到战场了。
他叫陈方亮，羽林右卫正千户长。

朱元璋的《高皇帝御制文集》里，尚有他敕封陈方亮为都督佥事诰文，里面提到陈方亮与兄长一起从龙渡江作战，“有劳于前，遗功在册”，北伐以来，从征有功。这个陈方亮，濠州定远人，兄弟三人都投军到朱元璋麾下，数战有功，兄长陈方礼与他皆授职为管军总管。陈方礼在宣州阵亡后，陈方亮兼掌其兄之部属，北伐之时，任职为羽林右卫正千户长。
这里，需要指出陈方亮任职为大明大都督府都督佥事之后做的一件错事。
他身居都督佥事，已为国家军事大员，为何后来竟然降职为海南卫指挥同知，被远远甩到海南岛去了？
何乔远在他的个人文集《椒邱文集》的《琼台丛冢记》说道：“我太祖高皇帝既定天下，以中原士民有相与悖乱者，既诛其身，放其子孙于琼。又有北部西蕃种族仕元为显官，既已降附，虑其怀二心亦迁于此。”不久，当地的地方官就上报，这些移民可能叛乱。陈方亮授命处置海南岛的移民问题。陈方亮是怎么处置此事的呢？
简单而粗暴。
他把所有的移民统统集合到一个地方，全部捆绑起来，推到城北乱葬岗，“坑之”！
这怎么行呢？作为朝廷派出的高级官员，处理“可能的叛乱”，注意，是“可能的”，而不是已经叛乱，怎么可以简单而粗暴，甚至是残忍地坑杀这些移民？何乔远虽然没有明载陈方亮究竟坑杀了多少移民，但是，可以估算，必不少于以“千”为单位来计算的数字。
陈方亮就犯了这个错误，皇帝朱元璋当然一把火，说了句：“让他在海南岛思过吧！”贬为海南卫指挥同知。

陈方亮对元军怀有深刻的仇恨，不仅是由于他的哥哥战死于元军把守的宣州城，目下这场碗子城之战，也是他痛苦的回忆。
当李英对他说：“陈千户，此刻，元军用火炮轰击我军，我在这里与他们纠缠，你另外去攻击他们的后山。”说着，指着身后几名亲兵，继续说，“他们带路，作你的向导，你领两千军士，捣他的后寨！”
陈方亮眨巴眨巴着眼睛，应允而去。
可是，他心里却有点不服气。
无他，当征虏右副将军兼右都督冯宗异指派他作为李英的下属军官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心里不大愿意了，就是因为李英是元军的降将。
他这样的心理，导致了一次失败！

416.

元军的太行山第一道防线，其实是一座简易的土垒城，守将院判赤斤帖木儿推出的六门碗口炮一连发射了七八炮，见明军远远躲着，暗夜中只见火把掩映，那些旗手只是打着旗幡，军兵时而叫嚷，时而敲打军鼓，却不见冲锋过来。
赤斤帖木儿指令炮手停止发炮，毕竟打不着对方。
忽然，有士卒来报：左右山林有火光！
赤斤帖木儿一惊：莫非明寇抄小路上山？
他马上召来两名百户长，对他们说：“你们各带本部人马，分左右巡查，若然贼人……”
还没说完，又有士卒来报：“院判大人，贼人在放火烧山！”
赤斤帖木儿连忙登上瞭望箭塔，一眼望去：果然，土垒城两边大约三四百步左右，都有起火迹象！
再仔细观察，起火地方越来越多！
这可是冬季十月，在太行山，正是风高物燥之时，那些枯草干枝，极易焚烧，明军一点火，很快就烧着了山林。
赤斤帖木儿吃了一惊，心想：“这些山林若然被烧光，明寇必然从那些地方登山，我这个土垒城防线又有何用？”

这时山下的明军开始行动了，一队队黑影在火光中急速移动，还嚷着：“到那边去，那里的山林烧光后，我们就可以登山了！”
听清明军的叫嚷后，一元军百户长对赤斤帖木儿说：“大人，我们用火炮轰打他们吧！”
赤斤帖木儿说：“唉，这火炮太重了，难以移动！我们只能用火铳和弓弩消灭他们了。”
之后，他喃喃自语：“人，我要更多的军人！”
于是，他一边让军士向碗子城总部的商暠大人求助，一边调遣三百火铳兵和弓弩手赶往明军放火焚烧的山林上集结。
他命令他们说：“誓死保护太行山！不惜一切代价！”

商暠，以及白锁住，就是元军中最喜欢使用火器的将军。由此，他们一直受到其他蒙古战将诸如贺宗哲、韩扎儿等人的嘲笑。
可是，今晚，他们遇到的李英，也是火器中的佼佼者。
你看他，见赤斤帖木儿用火炮防御，他就退出射程，分兵烧山，以此分散敌军兵力；又知元军火炮需要炮台承载，他便不急于正面冲锋，而从两翼进攻；最后，也是元军火炮最大的缺陷——发炮次数越多，越容易毁坏管道而无法发炮，甚至火药还在管道内就爆炸了（这就是元代火器制造技术和工艺决定的致命弱点）。明军依靠勇猛的冲锋就可以克服它们。当然，牺牲是在所难免的，然而，一旦火炮变哑，便形同烂铜废铁。这，也正是贺宗哲、韩扎儿等对所谓的“火炮”嗤之以鼻的原因。

商暠此时正在第二道防线内视察，这里的守将是万户长萧伯颜不花和萧铁木耳两兄弟，他们俩向商暠汇报工作：已经准备了六门碗口炮、充足的滚木礌石和弓弩飞箭。
商暠说：“军士们一定要全力以赴，不容贼寇上山！”
“夜间作战，非我军所长。”萧伯颜不花低声说。
商暠点点头，他说：“夜间战斗，贼人也不见得有什么优势。”
萧铁木耳说：“对！贼人爬山上来，必然负荷不少，身心疲累，我军居高临下，以逸待劳，定可杀他个片甲不留！”
“好！我要的就是你们的信心和士气！传令下去，此仗胜利，军士各人赏银十两！”
商暠如此说。
在场众人高声应命。
商暠带着一众将士继续巡视，往山脚第一道防线而去。
平章张伯颜对他说：“战后，各军士赏十两银？这未免过高了。军人保护国家，乃天职，岂可靠赏赐激励？”
商暠笑笑，说：“你可知明寇的奖赏军令？他们一军士只要杀敌一人，即赏银十两；若生擒一敌兵，则赏银十二两！”
张伯颜摇摇头，说：“那么，军人就冲着赏银来打仗了？”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明寇深谙此道。我们屡败于彼，这就是其中一个道理了。”
商暠答他。
“可是，我们有那么多赏银么？赏银从何而来？”张伯颜疑惑了。
“阵亡的，赏不了，日后再慢慢抚恤。活着的，可以即时奖赏。”
商暠如此说。
“此战，碗子城必定血流成河，我军伤亡必不少。”他心中暗道，“对应的赏银也不会多。两万人，能活下一万来，已经很乐观了。冯宗异，是个劲敌。”

417.

商暠、张伯颜等人很快就遇到赤斤帖木儿派来的求援军士，当听到敌军放火烧山，商暠说：“贼人果然熟行，我猜测其主将就是李英那厮。”
张伯颜，祖上为元朝开国功臣张弘范，他骂道：“李英叛国不可恕，若我擒了他，必碎其尸！”
商暠说：“光骂是没用的。我这就给赤斤帖木儿增派人手过去。”
于是，旗牌官受命持令旗往第二道关口调兵五百，赶往第一道防线土垒城，由赤斤帖木儿指派使用。

他们继续前往土垒城，到达后，赤斤帖木儿正在指挥军士防备各个起火处。
他向两位平章请战：“平章大人，明寇数路来攻，其主力部队必定单弱，小将请战，乘夜色突然袭击他们后方，定能取胜。”
“后方？你们怎么去得了贼人的后方？”张伯颜疑惑地问。
商暠笑笑，说：“我军可以去得贼人的后方。这可是赤斤帖木儿将军的高见！好吧，”他对赤斤帖木儿说，“你挑选一百多名勇士，骚扰贼人后方，我在此处见贼人慌乱回调，则派精锐捣其前锋！”
张伯颜问：“不是不能出兵夜战么？商大人，如今怎么……”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两军对敌，必须依据战场上的实际情况作出应急战术，岳武穆不是说，‘兵家之要，在于出奇，不可测识’，又说，兵法‘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么？贼人如今放火烧我山，若坐等他把山林烧光，我军已在险地矣！故此时，我军必须扰乱他的作战思路，先把他处于险境，我军才可从容御敌！”
张伯颜连连点头，赞不绝口：“商平章，国家有你坐镇碗子城，贼人插翅也难飞过去！”

说话间，赤斤帖木儿已经派出一百名精壮勇士，从事先已经挖掘好的地道潜往敌后。
原来，商暠自打受命镇守碗子城后，仔细地回顾了十多年来元军在碗子城与红巾军的拉锯战事，得出把守此地的绝佳妙方：除了修筑众多的关口堵截敌兵攻打之外，还把扰乱敌军后方的战术重视起来。
这是院判赤斤帖木儿的建议：在太行山第一道防线土垒城挖两条地道，通向敌军的后方侧翼。必要时，派出奇兵，自地道潜往敌后，突然杀出，把敌军后方阵脚捣乱，使敌军前锋不得不回兵支援。而正面与敌军前锋作战的元军则可猛扑过来，两处前后夹击，必破贼兵。
商暠听从了这个建议，数百名战士立刻投入挖地道工作中去。
这地道挖了两条，每条足有一里长，出口皆在隐秘处，夜间万难寻觅，即使是白天，也以为那不过是荒冢坟头而已。

当然，商暠也考虑到，这两条地道是一把双刃剑，自己的部队既可由此而转战到敌人后方，那么，一旦敌兵寻获了它们，它们也会成为敌人袭击自己的通道。
故此，必须慎用它们。若要使用，则必须派出得力的勇士，他们必须勇猛而忠诚，就算战斗失败也不会降敌，更不会把地道出入口向敌人和盘说出。
为了保卫碗子城，商暠与白锁住早就一起商定：所有镇守碗子城的将士，哪怕是一个小兵，都把自己的父母妻儿转移到碗子城居住（因此，碗子城虽是守兵两万，算上他们的家人，则军民足有七八万之多）。他对军士的训话是：“碗子城就是我们的家，保住了，全家平安，一旦失守，全家被贼人屠戮！我们把守碗子城，不仅仅是为了国家，而且，还是为了我们的父母妻儿，我们的家！”
这种动员和鼓舞，效果是明显的。
赤斤帖木儿一旦说出要一百多名勇士从地道出击敌后时，当场就有不少人自愿出战了。
他清点了一百三十八名勇士，让百户长蔑儿、月鲁带着，各领一半人，分两条地道出发。

近十处火起后，李英重新集结好军队，对他们训话：“徐大将军和常副将军已经南下，由燕京直取太原。圣上谕令：让我们渡河取怀庆，克碗子城而进入山西，与他们会师于太原城下，共同剿灭王保保。我们不能落后于他们。可是，在我们眼前的碗子城，就是我们的障碍。这是我军进入山西之前的决战，冯将军交给我们的任务就是今晚上把它拿下！大家说，有没有信心！”
“有！”左右副将齐声响应，其余的战士也大声回答。
“可是，我们到现在还没有前进半步！”李英高声道。
“等着将军的号令！”
“一旦冲锋，无惧矢石，不畏生死！大家能否做到？”
“能！”
“真能吗？”
“万死不辞！”
“军令面前，人人平等！先听我号令：全军冲锋，前队阵亡，后队压上！小兵后退，斩小旗！小旗后退，全队斩首！总旗、百户、千户长后退者，人人得以斩之！有死无生，是为忠勇，是为光荣！”
“有死无生！忠勇光荣！”明军士卒如此吼叫着。
李英又说：“如果我战死，各千户长顶上，所有千户长阵亡，各百户长顶上，所有百户长阵亡，各总旗顶上，所有军官阵亡，剩下一兵一卒，也要把大明军旗插上碗子城！”
“李将军不畏死，我等亦不贪生！”
“战士立功，将军留名，就在今日！”
“冲啊！”
“冲啊！”

还没有等到元军潜入明军后方，李英已经发出全军冲锋的号令了！

418.

明军的冲锋，教对方上至商暠张伯颜赤斤帖木儿，下至一介小兵吐舌震惊！
他们的碗口火炮已经接二连三地轰打过去，他们的强弓硬弩也劈头盖脸地猛射过来，还有拒马、鹿角、蒺藜、堡垒、战壕、深沟、石墙、排栅、陷马坑、抽蹄、竹刀、滚木、礌石、狼牙拍、石块、砖瓦、标枪、飞刀……数不胜数的防御工事和防御武器不分天下地下，纷纷滚滚而来，可是，明军就是倒下了一批又冲上来一批……彼此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明军进入了五六十步以内的距离，碗口火炮失灵了，除非把它们往后推移，否则，发射出来的火药石弹不能制敌！
明军进入了二三十步以内的距离，强弓硬弩也无效了，他们也以牙还牙，把火铳、弓弩狠命射向元军，双方死伤相当！
再近点，拒马、鹿角、陷马坑、抽蹄都无效了，明军战士的血肉之躯已经把它们推倒、填平了！
明军的冲锋，以现代计量时间的单位来计算，从进入元军火炮射程开始，到明军冲杀到敌方第一道防线土垒城排栅之前，不出十分钟，牺牲的战士以千计算！
可是，剩下的，杀到敌人面前的明军，前赴后继、继往开来的明军，比牺牲的战士还多数十倍！
李英指挥的战士，超过三万人！
这是何等浩大的冲锋，又是何等持久的冲锋！

商暠等人看见明军冲锋过来，一开始是暗暗吃惊；等到自己的火炮无法制敌时，心情猛然紧张起来；再到明军无视一切障碍飞奔在鹿角、拒马之间时，他们手心出汗，心灵震撼；又到明军已经挥刀舞斧地斩劈土垒城排栅时，张口结舌，大惊失色了！
“快快顶住！”商暠挥剑叫起来了。
张伯颜来往奔驰，嚷道：“我们这里要来更多的军士！”
“顶不住了！”赤斤帖木儿也挨了对方射来的一箭。

太行山元军第一道防线，配备的兵力是两千人，可是已经分了好几百人去防备各处的山火，余下的一千多人，如何抵得住明军三万将士的冲击？
何况，李英已经带头冲锋了！他左右，是一众千户长，他们之后，是一班百户长！他们的军士很快就超过了他们！主将不畏死，兵丁更勇猛！

再次回到这个问题：为什么明军老是打胜仗？连蒙古人，蒙古骑兵都难以阻挡明军的前进？
再说一次：最最最重要的是，明军有不怕死的指挥官！
说武器先进，是假话，陈友谅和张士诚的武器也很先进。
说多兵种联合作战，也是假话，陈友谅和张士诚何尝不是多兵种联合作战？
说明军仰仗民族主义，更是假话，韩林儿刘福通不也高举大宋旗帜？
真正决战致胜的因素，就是明军，朱元璋的军队里有不怕死，而又战不死的指挥官！

盘点一下，不怕死的有：
太平之战，战死的名将有花云（他是战不胜而被擒，而后反抗，最后被射杀）。
龙湾之战，战死的名将有张德胜。
南昌之战，朱元璋的指挥官战死的有赵德胜。
鄱阳湖之战，战死的，有名望的指挥官有三十六名！
对张士诚之战，战死的有平章政事俞通海！
这些指挥官之所以战死，是与他们打仗时身先士卒、冲锋陷阵分不开的。特别是俞通海，他的眼睛已经被敌人射盲了，却依然不退缩，坚持作战，实在不能站立时，还让军士穿着他的战衣，站在船头继续指挥作战，直到战胜对手为止！
正是有这么一些猛人不怕死，明军才得以节节胜利！

战不死的战将其实是更多的，常遇春就是打仗打冲锋的级别最高的明军指挥官，冯宗异、邓愈、李文忠、傅友德、薛显、吴复、蔡仙、郭英等人又何尝不是？

这个李英，日后他也是打仗打冲锋时战死的！
不过，今晚的碗子城之战，他没有战死，甚至也没有受伤。
不用多费唇舌了，商暠、张伯颜等来不及调兵增援这里，明军这次冲锋，只用了不够一刻钟，就攻破了土垒城。元军战死的，超过一半人，其余的不断向山上败退。商暠等人只得放弃阵地，把军士撤到第二道防线之内。
这个第二道防线，是一座堡垒，守兵也是两千人。偏偏这时，明军千户长杨璟带着数百名战士从山火中突击而上，直接冲进了第二道防线之内！商暠急忙组织部属围剿杨璟部。

这时，他派出的勇士在百户长蔑儿、月鲁的带领下，终于揭开了坟头，掀开了墓碑，从地道里爬出来，闪现于明军大队的后面。

419.

明军后方，皆为战斗伤员，所在不少：有中炮着箭的，有头破血流的，有气息奄奄的，有身如刺猬的，有浑身喷血的，也有断手断脚的……那些军医忙个不停，不是为此包扎伤口，就是替彼涂抹金枪药膏，还有，更多的就是无奈地叹叹气，摇摇头，表示：药石无救矣！
数十名壮健士卒护卫着他们，时不时地用一块粗麻布把捐躯者盖住。

偏偏这时，元军百户长蔑儿、月鲁他们一声怒吼，各举杀人武器，扑向他们。
明兵连忙操起家伙迎敌，可是，对面的元军都是精锐勇士，他们怀着必死的念头向明军冲杀，特别是蔑儿和月鲁这两个头目，人长得特高大，皆舞双刀，嘶叫连连，穷凶极恶，一口气就砍倒了七八名明兵。
有几个军医大叫：“快报告大人，要求支援我们！”
那些战斗中的明兵才醒悟过来，两三人急急忙忙飞奔去报告。

明军殿后负责人，广武卫百户高谦听闻后方有变，一边派人向前队报告，一边带着本部人马回军扑来。
高谦，巢县下閤村人，《皇明开国功臣录》说他与其弟高谅皆起家于朱元璋的侍卫亲兵，从渡江取太平、南京等地，鄱阳湖殊死战之后，他授职为广武卫百户长，并以此军职参加北伐战争。此时，他隶属于冯宗异都督麾下，参与这场碗子城之战。
百户长麾下的军士，也就一百多人，可是，高谦带着他们回师救援后方伤员，正所谓“救兵如救火”，不容怠慢，也不得松懈。当他们看到元军肆意屠杀自己战友时，高谦暴叫着：“鞑子非人类也，伤员也不放过！我等大明战士，汉家好男儿，岂容此辈害我同袍！上！”第一个扑过去。
朱元璋当初为什么用高谦为侍卫亲兵？“察其智勇，每征俾居前部”（《皇明开国功臣录》之《高谦传》）就是原因。
迎面与高谦对垒的，就是蒙古百户长蔑儿。
这可是两军的头目厮杀单挑：高谦用的是一杆长枪，对方是一双弯刀。当下各不相让，也不答话，一接战就是招招往死里打。恶狠狠，凶巴巴，你想我死，我想你亡。长枪枪枪刺咽喉、插心窝；弯刀刀刀斩头颅、劈面门。稍不留神，便血如泉涌；一不小心，则身首分家。枪过处，如狼似虎；刀来时，凶神恶煞。一双弯刀，似判官催魂；那杆长枪，如无常索命。黑暗中，灯火倏忽，战斗不休；沙尘里，人影晃动，胜负难分！
月鲁见了，跃跃欲试，拈弓搭箭，暗算起来。
明兵哪肯，奋勇争先，铳箭齐发，势均力敌。

不提这里战斗，先说那边杨璟，也在重重围困之中。

大明虎贲左卫管军正千户长杨璟带军士以烈火烧出上山通道，突破了山腰的元军防线，继续攀登太行山。指挥官李英与他约定在敌军的第二道关口会合，他对战士说：“我们焚烧山林，另辟上山通道，所费时间定然比李指挥自大路攻山要多，估计此时李指挥已克胡虏第一道关口，我们如果满足于与大军会合于鞑子的第二道关下，则毫无功绩可言。众弟兄，大家以为如何？”
“千户大人，我们飞夺第二关口如何？”众军士攘臂嚷道。
“好！我杨璟就等着大家这句话，弟兄们，我们突袭鞑子的第二关口！”
说罢，他派两小旗，带着二十多名战士赶往第二关口前与大军会合，嘱咐他们向李指挥报告，杨千户已经领兵突袭鞑子第二关口去了，大军如果向第二关口发动攻击，则可与杨千户军形成内外夹击之态势，克敌如破竹矣。
说罢，便带部众继续放火烧山，逶迤而转向元军的第二关口：城堡。

元军平章政事商暠闻报明军不知从何处突然杀入城堡，连忙组织军士扑来。城堡上下内外皆灯火通明，映照着数百名明军战士正与城堡的元军浴血奋战。
商暠、张伯颜见明军不消一个时辰竟然突入到自己的城堡来，自信心不由得急剧下降：怎么明寇如此厉害？其作战能力与以往的任何一个对手相比都要强：刘福通也曾攻陷碗子城，可那时的碗子城城防设施落后，守兵单弱；周全也攻下过碗子城，可他是用诱敌之计与守将伯帖木儿阵前交锋，就在两军阵前擒拿了伯帖木儿，继而冒充元军上山，才把碗子城拿下的。如今这座碗子城，可是经过察罕帖木儿亲自部署打造好的，坚固之极，简直可用“固若金汤”来形容，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格局，明军若要摧毁这座天险，不花费大量的时间，不牺牲大量的兵员，万难实现。
然而，这个晚上，明军一个冲锋，就拿下了太行山的第一道关口土垒城。如今，刚把军队撤到第二道关口城堡，又听闻明军已经攻了进来。
这着实让两位平章内心震惊！

商暠亲自提兵冲去，远远就见城堡东北的两座敌楼矢石飞如雨下，纷纷扑向明军将士，眼之所见，明兵的确受伤者很多：有倒下的，有倒下又起来的，有冲锋的，也有围着敌楼铳弩交加，与上面的元兵彼此驳火对杀的。可，就是没有后退的，更没有逃跑的！
那边分明传来一把嗓音：“冲！杀鞑子！不能后退！后退者，人人得以诛之！”
在这道死命令下，明军冒死攻杀，绝无反顾之心，当下，左、中、右合围，把敌楼团团围住，尽力射击，尽力砍劈，不消片刻，元军两座敌楼上的三四十名守兵被杀得死的死，逃的逃。

商暠大怒，对手下说：“今晚上，只有战死将军，没有后退官兵！”
他的手下“呼啦”一声，冲了上去。
他本人也要冲去拼命，忽然，赤斤帖木儿在身后大呼：“平章大人！有紧急军情！”
商暠只得退下来，由张伯颜顶上。
赤斤帖木儿已经把箭伤包裹好了，他带着两名旗牌官匆匆而来。
一名旗牌官报告：“大人，碗子城发现大人的两名亲随被人杀害了，抛尸于山边。”
另一名旗牌官报告：“大人，明寇偷袭我后山城堡！”

420.

大明羽林右卫正千户长陈方亮让军士打着火把，由李英的两名亲兵作向导，抄小路偷袭碗子城后方。
这可是一条艰辛之路。
元末明初时的太行山碗子城，与今天的碗子城遗址差别很大。
首先，那时的碗子城可以驻兵两万人，并且还可以入住他们的家属，军民合计近八万众。需要多大的城堡群，才能容纳如此多的军兵及其家属？何况，还有众多的活动空间，军用仓库，防御设施？
其次，那时的碗子城周边的植被完全不是今天一回事。六百多年前的太行山南麓，到处都是参天巨木，随地都是比人还高的灌木丛林，即便有小路捷径，也不是容易攀登的。
再次，碗子城所在的位置，海拔高度虽然不算很高，可是，它从沁水盆地拔地而起，山体巨大，那些羊肠坂山路不仅迂回曲折，而且狭窄陡峭，哪怕是海拔一千米左右，也得耗费许多时间才能登上碗子城。
最后，那碗子城不仅是一系列城堡群，而且还是一道关口，全称应该叫“碗子城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态势经察罕帖木儿倾力打造后，更是一座难以逾越的天险。
陈方亮在夜间突袭它的后方，谈何容易！

冬季十月初，虽然太行山南麓怀庆段还没有下过大雪，可是气温已经很低，陈方亮他们夜间行军时，气温已经低至零度以下。寒冷肃杀把这里的山林草丛变得干燥荒凉，众军士拿着开山斧头，举着燃烧火把，人声鼎沸，汹涌前行，林间野兽纷纷潜藏躲避，不及逃跑的，就被军士的弓弩火铳废掉了。好不容易熬到深夜子时，陈方亮问向导：“还要走多久？”
向导回答他：“估计要天亮时才能到达。”
陈方亮一听，急了，他说：“天亮才能到达？那怎么行？那时候，大军已经捣毁碗子城了，还要我们千里迢迢偷袭他后方干嘛？”
“大人，是要这么长时间的攀登啊！碗子城离太行山山脚有三十里远，我们夜间从小路进军，一个晚上能上到那里，已经很快了！”
“不行！这般进军受苦受累，而且还没有半点功劳！”陈方亮心里气愤，心想：那李英安的什么好心，偏偏叫我去打碗子城后方？行军爬山要天亮才能达到碗子城，那时候，他早把碗子城端掉了，我陈方亮哪还有什么功劳！这厮从元军那边过来，就想着独占功劳，真他娘的自私！
他沉思片刻，说：“这样子，你俩一分为二：其一，带我与前锋快速进军；其二，带大部队继后而上！”
说罢，他独领三百名精壮军士为前驱，轻装上路，把多余的军械和武器统统留给后队的七百余名战士负担，继后而来。
他对向导说：“要快！一个时辰就要抵达！我要来个夜端碗子城！当年邓愈将军一夜急行军二百里，夺了李明道的抚州城，我陈方亮今夜走三十路山路，夺他碗子城也不是不可能的！”
向导不敢多说，只好在前头带路。
陈方亮在前头一边奔走，还一边对他的几名百户长说：“人家夜走二百里，我们才走三十里，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我们为何做不到！”
接着，他就对军士讲述邓愈夜袭抚州城的往事，众军士听得津津有味，士气不禁高涨起来，仿佛脚下生风，登山速度明显提升。

大概一个时辰过去了，他们到了一个看起来像个避风山窝。包括陈方亮在内，都感到口渴难捱，浑身热汗。他只好下令暂且停下来，休息，叫他们把腰间的水囊拿出来，喝水解渴，又把干粮袋掏出来，吃些糜饼。
陈方亮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向导答：“这里名字不太吉利。它叫断魂谷。”
陈方亮笑了：“当日，在崤山，我从冯宗异都督与元军决战，那里也有什么断肠崖，鹰愁涧，鬼见愁之类的地名，结果，那鞑子还不是一触即溃，狼狈鼠窜而去！这些地名都是吓唬那些单身过路客人的。我堂堂大明王师，没有几千好汉，也有数百英雄，如何不吉利？怕他什么断魂谷！简直一派胡言！”
向导听了，只好一味地点头，唯唯诺诺。

“继续前进！”
陈方亮高叫一声，众军士便继续进军。
山道越来越狭窄，两旁的巨树丛林挤挤压压，虽然冬季树木凋零，可是杂草过头，身边百户长孔礼说：“陈大人，这里若有敌兵埋伏，如之奈何？”
陈方亮问向导：“此处离碗子城还有多远？”
“十里左右。”
陈方亮笑道：“寒夜之中，焉有埋伏于远处山中？”
孔礼说：“我就担心有鞑子伏在此处，纵火烧我。”
陈方亮拍拍他的肩膀，说：“你看你高大威猛，黑铁塔一座，彷如张翼德一般，怎的如此胆小？”
孔礼苦笑着，不敢再说。

忽听上空一阵铜锣响过，似有无数敌人呐喊着，耳边就听到“淅沥撒拉”之声，跟着前方军士已经一片叫喊，原来数十根巨木滚滚而下，直向明军砸来！

421.

陈方亮大呼：“急退！”
可是，道路狭窄更兼陡峭，左边是斜坡，后边是悬崖，军士欲进无路，欲退不能，挤迫推搡之下，有几名战士失足跌落山崖，又有几名战士被滚压下来的巨木砸伤打死！
“那树木怎的就倒了下来？”陈方亮大惑不解，他以为：明明斜坡上无数树木矗立着，就算鞑子兵抛下滚木礌石，也会被这些大树遮挡住一大半的。
那向导，给出名字吧，他叫李十八，说：“大人，估计鞑子是把斜坡上的树木砍了，用绳子扯住树干，等我军通过时，他们就把绳子砍断，那树木就滚砸下来了！”
陈方亮恍然大悟，连说：“好歹毒！”
不料，又来一声梆子响，有军士惊呼：“火球来了！”
果不其然，斜坡上翻翻滚滚着熊熊燃烧的火球往明军冲来。
这可是元军用周围的枯草干枝以软藤包裹着，点着火，飞掷而下啊！
这下明军可遭殃了！
断魂谷前后除了道路难行，树木林立之外，尚有大量的杂草灌木，它们在冬季的十月都干瘪瘪，枯黄一大片，遇着这批火球，迎着山风，哪还有不燎原一般的？
陈方亮大惊失色，孔礼也跺足捶胸，皆惊叫着：“快快躲，快快躲！”
可是，躲到哪里去？
只得一味的往后撤，这一来，明军伤亡惨重了，几乎全军覆没！除了陈方亮、孔礼、李十八三个跑得快以外，就只有七八十人逃出生天，可也是烟熏火燎，焦头烂额，灰头灰脑，伤痕累累，狼狈不堪！其余要么做了祝融火神的牺牲品，要么，成了悬崖下的野鬼！

陈方亮大哭起来：“怎的就中了埋伏？我的军士都死光了！这下，我如何向李指挥交待，如何向冯都督复命？”
这时，他心里才生出“向李指挥交待”六个字来。
孔礼这时反而清醒了，他说：“奇怪！”
“都是因为我贪功冒进，结果军士们都死光了，有什么奇怪？”陈方亮骂他。
“我军如此田地，怎的不见鞑子追来？”孔礼说。
陈方亮听了，抹去泪水，想想，也觉得奇怪。
李十八说：“是啊，如果鞑子在我们身后涌来一军，我们可真是全军覆没了！”
陈方亮一摆手，说：“不要再说了。否则，就像曹阿瞒那样，说出个张翼德出来了。”
他近来老听军中那说书王老赵说《三国志评话》，动不动就把里面的故事内容与眼前所见所闻套用一番。

为了让军人，特别是军官有点儿文化，在行军打仗时能够想些方法，动动脑筋来打败敌人，朱元璋在定鼎金陵不久后，就专门指定一些老军人，在军中空闲时间说书给战士们听，让他们明白军人的职责，了解从前打仗的故事，从中学到些皮毛战术。他自己本人，也爱听评话故事，甚至在率十万兵亲征浙江婺州（即金华）的路上，大风大雪行军中，也听故事。结果，有个说书人，仗着主子朱元璋的势力，到处标榜，自称深得朱平章的信任（那时，朱元璋担任大松龙凤政权江南行中书省的平章政事），另外开设说书场，并挂牌营业，那面招牌上，居然写着“省委”字样，意思是说他的说书场是省委指定机构，值得信赖云云——“省委”两个字，原来出自于此。朱元璋得到后，你猜他如何处置说书人？杀了！朱元璋的亲兵侍卫俞本又在他的《皇明纪事录》把它记录下来。
从此之后，说书人，只敢做分内事，在军中说故事，还必须把“忠君爱民”的政治思想灌输其中！

孔礼说：“那，如今我们怎的是好？”
陈方亮叹气说：“前锋亏了许多，后队还没到来。就算来了，前面也不一定过得去。”
李十八说：“鞑子不来追，我们还是等后队过来吧。那陈五认识另外一条小路，他说走那里，很快就能到达碗子城后方的。只是，我不知道是哪一条路。”
陈方亮说：“光在这里等，不是方法。要是鞑子真追来一军，我们拼完了，后队还没赶来呢！”这个陈方亮，刚才还是雄心万丈，巴不得一步飞到碗子城，如今，如此说话，不由得不叫旁边的孔礼打心里瞧不起他。

是啊，为什么元军竟没追来？
原来，商暠在这里部署了两名百户长，专门挑了断魂谷这段奇崛难行的山路伏击偷袭碗子城的明军。可是，这两名百户长却暗中约好：白天，上午你把守，下午我把守；夜晚，上半夜你把守，下半夜你把守。那就是说，把守这里的，只有一个百户长带着的一百多人而已。如今已是下半夜了，他们听到山腰明军火光如龙，马上就砍断绳索，抛下火球。打退明军后，自觉兵力单弱，却也不敢追来，看看山下没了声息，也乐得自在，留几个军士值班，其余的都去休息去了。

陈方亮和孔礼计议良久，终于决定：还是要前进，否则，打了败仗不仅给同僚笑话，关键是没有完成任务，军法上肯定不会轻饶。
陈方亮问李十八：“怎的，你不晓得另外一条小路？”
“不是不晓得，而是我没走过。”
陈方亮指着一众军士，说：“我们还有这近百人，一起走那条小路去！”
李十八想了想，点头同意。
于是，又让几名长斧手前头开路，另辟蹊径前进。

不多时，就到了一道山崖下，李十八说：“这里原有一道瀑布，我们可以走进瀑布底下。我听陈五说，那里有个岩洞，出了岩洞，就穿过了刚才鞑子封住的山头，只需再走两三里，就到了碗子城山后了。”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陈方亮生气了，“你早说走这条路，我的军士就不会白白送了性命！”
李十八说：“这条路很难走，而且，要是瀑布还飞流而下，我们进不去啊。”
孔礼说话了：“估计瀑布断流，没水了。否则，怎么听不到水声呢？”
李十八招招头皮，说：“是啊，如果瀑布在流着，发出的声音必然响亮震耳，现在差不多到了，还听不到声音。估计是断流没水了。”
陈方亮喜道：“那可真是天助我也！”可是，转眼他又说，“你李十八，枉送了我军士二百多条性命，如果不能克敌取了那碗子城，你和我都得军法处置，必死无疑！”
李十八听了，吓得脸色铁青，连声说：“大人饶命！”
“饶什么命？我也死罪难逃！”陈方亮喝他。

正说话间，到了瀑布前，果然，断流，没水了。
陈方亮正念“阿弥陀佛”，忽听前面几名长斧手惊叫起来。
“什么事？”
就听到一声咆哮，腥风卷来！
“虎！虎！有老虎！”前面的军士叫道。
李十八第一时间叫了起来，“大人，大人，我不敢走这条路，除了它有瀑布之外，就是……就是这里有猛虎伤人！”

孔礼大叫一声，提了朴刀，大步上前。他又吼叫一声，就抢到了最前面。
《皇明开国功臣录》之《孔礼传》载：“孔礼，定远人，伟躯黑面，勇悍绝人。”他跟着陈方亮夜间行军，贪功冒进，结果中了埋伏，其麾下战士一百多人，如今只剩下十七八个兵丁，内心难平，一窝子气，却不得向长官陈方亮发泄，如今听闻有猛虎拦路，体内肾上腺素陡然激增，一声大喊，便冲来与猛虎拼命。
那里果然是猛虎在岩石上咆哮，孔礼骂道：“孽畜！胆敢阻挡你孔爷爷去路，拿命来！”一刀劈去。
那老虎本在山洞里熟睡，被一阵人声吵醒后，顿觉肚子饥饿，就出来觅食。它起初见七八名长斧手向他走来，本不以为然，毕竟当地的猎户常常上山捕猎它，都是十几二十人围过来的，却没哪个猎户敢上前与它拼命，结果，老虎还是扬长而去，猎户依旧两手空空。现在见一大汉奔来，大出它意料之外，当时也不怠慢，猛地虎吼起来，往上一窜，扑向百户长孔礼。
孔礼猛一刀过去，可是老虎速度惊人，孔礼居然没砍中它，虎爪子已经攀在孔礼胸前。只听“嘶”一声，孔礼的胸前战衣就被它撕破了，幸好他穿的是布面甲，要不然，胸口上定然皮开肉绽！
孔礼愤怒之极，纵身闪过，从旁边一刀劈向老虎腰间。
老虎也咆哮一声，一扭腰，跳开一边，孔礼的朴刀又砍空了。
孔礼两刀劈空，老虎又向他扑来。

忽听“嘣”一声，声震山谷密林，陈方亮手中的火铳口冒烟了，那铅弹丸正中老虎的右前足。老虎顿时发软蹄，猛窜变作颓然慢步，那虎头正好扎进孔礼刀口行程之内。
说时迟，那时快，孔礼如何肯错过机会，只听他一声大喝，明晃晃的朴刀一闪，半个虎头被他劈了去！
那长斧手早已一涌而上，群斧齐下，可怜猛虎瞬间变了肉泥！
是为太行山猛虎行。

陈方亮说：“孔百户，手中的火铳神枪拿来干什么的？犯得着与畜生交锋么？”
孔礼回答：“中了埋伏，我军多人阵亡，我正冒火，一肚子气没处发作。这畜生居然赶来送死，正好让我热热身。”
那边的李十八已在叫唤了：“陈大人，孔百户，快来，我们到岩洞了！”

422.

大明羽林右卫正千户长陈方亮与百户长孔礼带着七十多名战士随向导李十八穿越岩洞后，李十八指着远方的城堡说：“那边灯火通明处，就是碗子城了。”
陈方亮抬头望去，碗子城就在一片群山之中，虽然那里灯火通明，可是周遭的群山却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冷湛湛，阴沉沉，如同魍魉鬼蜮，似那地府森罗殿。
忽听孔礼叫道：“大人，快看，鞑子的烽火台接二连三点起火了！”
众人忙定睛细看，果然，碗子城那边，烽火相连，一直连同他们头顶的高山之巅——原来是从自己这边一直连通到碗子城！
“糟了，鞑子方才袭击了我们，现在打起烽火，报讯去了。”李十八惊叫。
“那，我们的袭击还有意义吗？鞑子必然有防备了！”孔礼说。
陈方亮没有言语，良久，才说：“我们在这里等候后队战士吧，会合了他们，我们才有足够的兵力去抢关。”
于是，这支先遣队，停下了脚步，陈方亮派出二十余名战士，由孔礼带着，往来路回去，接应后队那七百余名战士。

元军以烽火通知碗子城守兵：明军在断魂谷出没，定是企图袭击我后方。
主管碗子城后方防务工作的是元朝河南行省行枢密院同知都连帖木儿，一接到军情，他第一时间就派旗牌官别儿哥马上汇报平章政事商暠，同时一面加强防御，下令全军守备，不得懈怠。
别儿哥到处寻觅商暠大人，途中又遇到另一位旗牌官那颜奴。那颜奴把发现商暠大人的两名亲随被奸细杀害，抛尸山边的事情告知对方，两人一并前往太行山前线，途中又遇上院判赤斤帖木儿，后者把他俩带到平章商暠大人面前。
商暠闻讯吃了一惊，说：“贼人如此嚣张？”
他指着张伯颜那边，对赤斤帖木儿说：“这里已有一股明贼登城，张平章与之厮杀拼命，赤斤，你在此处与张平章合力剿灭了他们。我领兵回碗子城，抵御那边的贼寇偷袭。”
说罢，随旗牌官疾驰而去。

商暠一边奔驰，一边部署：着万户长桑都通令全军，就地格杀假冒怀庆城军士窜上太行山的一百余名明寇。他对亲随脱脱木儿说：“我失算了，让那班明匪上我碗子城，遗祸不浅啊！”
脱脱木儿说：“大人，那些明匪已经被隔离于各营，量他们也生不了什么祸害！”
商暠说：“但愿如此。只是，看管那贼骑士的图拉和卓不花，不是你的同乡么，怎的如此大意，让他溜了？”
脱脱木儿说：“那贼骑士敢独自上山，必是悍匪，图拉和卓不花肯定是被他暗算了。”
商暠连声后悔：“这次，务必把他们统统剁了喂狼！”

剁了喂狼？
这时候的“贼骑士”马鉴，在哪里呢？

马鉴一个人夜闯碗子城，听起来似乎是天方夜谭，不可信。
可是，洪武皇帝朱元璋潜龙时代，以及他左战陈友谅，右击张士诚之时，他派出的孤单英雄还真不少！
比如，1359年，他派出一批勇士作为间谍，潜入平江张士诚集团，声称投降。他们很快得到张士诚的信任，把他们全部升官进爵，并且以“配给制”的形式，为他们娶了老婆，过上了幸福生活。在这种糖衣炮弹的服侍下，有个别勇士变节了，他们真的投降了张士诚，把同伴举报了出来。结果，张士诚把这批除变节者之外的勇士统统剁头，随后又把这些头颅送往应天府，用以取笑朱元璋的间谍计谋的破产。朱元璋心里深深埋藏着这个仇恨，等到平江城被攻陷时，他让军士把变节者抓来，就在江边挖心杀头，祭祀那些受害的间谍勇士之亡灵。
几乎同时，朱元璋也向陈友谅派出间谍，见于记载的有两起：一、是派出间谍，以反间计，离间陈友谅与赵普胜的关系。这间谍先是离间赵普胜与他的亲密门客之间的关系，令那门客投降过来，继而，再利用那门客提供的情报，转而离间陈友谅与赵普胜的关系，结果，陈友谅上当，杀了他的得力助手勇将赵普胜。二、派出间谍前往袁州，策反那里的守将欧普胜，结果，欧普胜投降了朱元璋。这个前往袁州的间谍，还特意在欧普胜府邸前的石狮子上弄了一番手脚，以此作为证据，证明他做足了工作。事后，朱元璋大大赏赐了这名间谍。
在这些间谍活动中，其主人公（间谍分子、特工）就是出色的孤胆英雄，特别是离间陈友谅与赵普胜的间谍活动，足可以写成惊心动魄的类似于007系列一般的故事。

眼下这个马鉴，就是一名优秀的“特工”。
这时，他要做的事情有二：
第一，焚毁碗子城的军需库（包括军械库和军粮库）。
第二，刺杀碗子城高级将领（最好就把商暠干掉）。
那么，他是如何实现他的目的呢？
暂且卖个关子，不提。

这里先说杨璟千户长。
他和他的战士已经陷入了元军的团团包围之中，平章张伯颜、院判赤斤帖木儿和万户长萧伯颜不花、萧铁木耳两兄弟指挥军士不断涌上，明军杨璟部虽然勇猛，可毕竟敌我兵力对比过于悬殊，渐渐地便落了下风。
他的战士不断受伤，甚至接连牺牲。元军的包围圈也渐渐收窄，眼看，这次冒险的突袭就要失败了。杨璟猛一咬牙，横下一条心，对军士大声说：“拼了！拼了！我们不杀鞑子，鞑子必杀我们！”忽然，他又叫道：“有血战鄱阳湖的，打头阵！”
就见七名战士冲了出来，杨璟一看，都是总旗，其中一员还是个旗手。
杨璟说：“我和你们七个弟兄，都是从鄱阳湖殊死战过来的，什么风浪没见过？现在与蒙古鞑虏血战，至死方休！拿出我们的血性来！杀贼！”
他又指着那名旗手总旗赵斌说：“要是我阵亡了，大家都阵亡了，你的大明军旗，一定要高高飘扬，紧握在手，不可松开！”
赵斌嚷道：“得令！人在旗在，人亡旗也在！”
一轮鼓舞之后，剩下的六百余名大明战士开启死斗模式，呼声雷动，奋勇冲杀，把生死置之度外！

如此一来，元军的攻势果然受到阻遏，双方居然相持不下，彼此难分高下。
就在此时，这座太行山的第二关口的正门之下，传来明军奋力攻击的战鼓之声。

大明沂州卫指挥佥事李英带领大队人马赶到了！
元朝平章张伯颜闻讯退出包围杨璟的战圈，匆忙赶向关口，他要督战，他要亲自指挥他的战士，把这支连夜进攻的明军打退。
这个关口，就是一座城堡。防守的器械，以火炮、火铳和滚木、礌石、灰瓶、火药居多，守兵的武器大多都是长矛、弓弩和大刀。它与第一道关口土垒城不同之处，在于它是用巨石和石灰修筑的工事，足有两丈高，就算明军用火炮攻击，也难以摧毁。
李英带来的战士，没有火炮，只能借助长梯，攀爬城堡，这必然牺牲很大。仅仅一刻钟，城堡之下，已经倒下了五六十名战士！

李英，这位曾经的修建碗子城的监工，看到自己往昔的防御工事如此坚固，上面的守兵如此顽强，虽然来不及想到这就是对自己的一个讽刺，却也深深地皱起眉头来了。
如何拿下这座城堡呢？
他身边的合肥卫千户长王宏、怀远卫千户长陈庆心急如焚，异口同声地说：“李指挥，如此强攻，伤亡太大了！”
“如何？”李英问。
陈庆说：“我曾随军征讨江浙的乌龙岭，彼时邓愈将军以正军牵制敌人，另以奇军袭击其左右翼与后方。那时的敌将是杨完者，他专心与我正军决战，不提防我奇军突袭他三边，结果他腹背受敌，应战不暇，为我军所败。我提议，李指挥或可如此克敌。”
王宏也说：“当初我参与平江之战，大将军也是把敌城铁桶般围住，日夜攻打，伪张应付不暇，顾此失彼，亦为我军所败。”
李英听了，正想下达命令，就见两名小旗急急忙忙本来，一问之下，原来是杨璟的部属。他们把杨千户的作战计划做了一说明后，李英大喜。

他马上集结全军，宣布：“杨璟千户长已经突破了鞑子的防线，如今已在城上血战，等着与我等会师！众战士，听我号令：王宏居左，陈庆居右，我居中！蚁附而上，三边攻城，先登者，赏百金！”
王宏叫道：“杨千户正在与鞑虏死战，我们怎能落后于他！”
陈庆嚷道：“昔日，还记得我们是怎样攻下百万敌军的平江城的吗？眼前这蕞尔小城，高不过两丈，周不足千尺，何堪一击？众弟兄，跟我冲！”

飞翔明2018曰：
究竟满清有没有篡改明史和污蔑明朝？
答案是，有的。还很严重。甚而至于黑白颠倒。
我们看《明实录》，第一部是《明太祖实录》，看到朱元璋出世的神鬼传说时，会嘲笑他自命不凡。其实，历朝历代，哪个开国皇帝不是如此？那奴儿哈赤不也如此吗？你清人有资格笑话他么？当看到大约1万字之后，也就是朱元璋定鼎金陵之后，一个全新的，只靠《明史》来了解得来的朱元璋形象就让读者大掉眼镜了！及至看到10万字左右，也就是朱元璋与陈友谅、张士诚血战连场时，朱元璋就是比曹操还要曹操的家伙！又到20万字的时候，就是大明北伐之时，朱元璋简直就是杰出的军事战略家！到平定云南征服漠北收复东北之时，他已经成了战神！那会儿，是谁都会做一件事，就是把清朝人的《明史》甩开一边，甚至会骂一句：“他妈的，这劳什子是人看的吗？”第二部，是《明太宗实录》，这里更是明军英雄战士扬威漠北与安南，耀武于东西二洋的伟大时刻，可是到了清人笔下，就剩下造反与“诛十族”而已！可笑的是，那奴儿哈赤仅凭13套甲就反叛朝廷，问你满清如何让天下人信服？故此，从明太宗实录起，他们就把女真事迹统统抹去！一个从来就不曾臣服于明朝的东夷部落，起兵复仇，建立属于自己民族的国家，何其正义！可是，果真如此么？奴儿哈赤做的事就是彻头彻尾的以下犯上的勾当，有何资格批判朱老四？再看到《明英宗实录》时，反观《明史》，朱祁镇在人们的心目中，竟变成了蠢人！事实上，土木之变，并非明朝国力强弱的分水岭，皇帝做了蒙古人的俘虏，与北宋的赵佶父子绝不雷同，朱祁钰与于谦君臣合璧，创造出来的力挽狂澜般的伟绩，不是偶然事件，它是建立在国家全盛的基础之上的。它也绝不雷同与天宝遗事，朱祁钰不是唐明皇，于谦不是杨国忠，他们手下的石亨和杨洪也不是什么哥舒翰，北京保卫战的胜利不是偶然发生的。土木之变也不是战死了五十万人，而是死伤数十万人，过半的明军都逃回来了。那个随军出征的李贤就逃了回来，后来，还在明英宗的手下担任内阁首辅，为他编写了《大明一统志》。
明朝被毁了，毁于清人之手，不是被清人取代了那么简单，而是，被清人毁了容。朱元璋命他们臣下编写《元史》，一年不到而成。这里保存着大量的史料，朱元璋一字不改，流传至今。清朝皇帝命人编写《明史》，花了几乎一百年！为什么？总是不满意，总是不满意写得那么好！
另外，朱元璋是胜利者，他抓到的对手，除了张士诚决不投降之外，统统免死。连那个王保保，还盛赞他为天下第一奇男子，并把他的妹妹娶为自己的儿子秦王的媳妇！
满洲皇帝如何有此胸襟？动不动就说老朱屠戮功臣，搞文字狱，仿佛他那朝就没有似的。那鳌拜如何谋反了？那雍正如何动隆科多的，写错，不，只是把一个四字词调转了前后位置，就入罪了！鳌拜，隆科多，与蓝玉，是否差不多？
总之，除非不想真正了解明朝，除非认定明朝就是天下间最黑暗的朝代，否则，只要有一丝一毫想明瞭真实的大明王朝，就应该看《明实录》！

飞翔明2018曰：
许多朋友喜欢《大明北伐》，可是，也有一部分朋友认为它的描写过于夸张。这里随便找了两个名不见经传的明军将领的事迹给大家看看，若没有这样的战士，明军要战胜那么多对手，简直不可能——

三月，（武德）从张指挥进击处州，遇贺仁德军于刘山。（武）德驰当之，戟手骂仁德：“尔初无容足之地，来归我国家，命尔为元帅，尔不思效而行叛逆，若尔者，天地所不容，神人所共诛！尔死在顷刻，尚敢逆战耶？”仁德大怒，挥戈刺德，中右股。德引刀断其戈，追击之，大呼杀入。诸军继之，仁德败走，为背城之战。德又独以精锐突入其阵，鏖战。仁德遂为其下所缚，降。

这就是为李文忠感叹“人人如武某，何战不捷哉”的明军万户长武德。
《皇明开国功臣录》之《武德传》

（王）瑛，白皙长身，挥戈跃马，先士卒以赴，敌矢石交下，意气弥振，坚城劲将，身至力取，一军皆下。

《皇明开国功臣录》之《王瑛传》，此时的王瑛连千夫长也不是。

423.

陈庆部下，闪出两员百户长，一是凤阳县人张遇，一是定远人杨琥，他俩一左一右，带着战士紧紧跟随着怀远卫千户长陈庆，向敌军城堡的右边城墙冲击。
这里距离杨璟部的作战地点最为接近，城堡上明蒙激战的厮杀声已经传扬至城外。这就是一种号召力，城上已经有自己的战友在与敌人作战了！他们呐喊而上，在灯火中，在暗夜里奋进。虽然把守城堡的元兵箭铳交加、滚石纷飞，扑向城外的陈庆部，可是，明军如蚂蚁一般漫山而上，倒下了一批，又上来一批，全然无惧！
忽然，一枚上百斤的巨石飞来，虽然没有砸中军士，可是，它在土坡上着地后，继而翻滚而下，直撞百户长张遇面门！

旁边的杨虎见状，大喝一声，推开战友，抢身在前，举手径直把巨石接住！
什么人啊？上百斤的巨石翻滚下来，居然能用双手把它接住？开玩笑么？
非也！
此杨琥，乃先锋战士出身，早在1353年他就加入到朱元璋部队了。《皇明开国功臣录》里，说他“力能举五百斤”！整个元末明初二十余年，就数此君的力量最为无敌了。
只见他接住那巨石，对张遇说：“我有个想法。”
张遇，同样也是先锋战士出身，他和杨琥一样，都参加了渡江夺取采石矶之战，可以说是身经百战，勇猛无敌之战士，听罢，便问：“老杨，你有什么想法？”
只见杨琥抱着巨石向前飞奔数十步，忽然挺身直立，手中的巨石“呼”一声，往城上飞掷过去。
那巨石长了眼睛似的，专挑城上的鞑子砸去。

“哎呀！”惨叫声传来，巨石砸翻了好几个蒙古守兵。
张遇跟上来，说：“大力士，你是想把我像石头一般抛上去么？”
杨琥点点头，说：“不仅你，我要把几十个弟兄统统像石头一样抛上去！”
“不能就这样抛上去，”千户长陈庆连忙制止道，“得有个方法。”他指着城堡的一个转弯位说，“我指挥众弟兄在这边抢攻，你们带着数十名战士从那边上去！”
两名百户长领命后，带着战士迅速赶往那边。

这杨琥真是条好汉，也真是个大力士。在那城堡转弯角的地方，一个个战友在他连推带抛之下登上了城头。第一个上城的就是百户长张遇，随后，总旗、小旗以及小兵陆续而上，最后，连杨琥也攀登上了元军城堡。这一批战士三十多名，在张遇和杨琥的带领下，怒似狂龙，勇如猛虎，朝还在城头上抗击明军的蒙古将士冲锋过去，转眼间，就把敌兵打到落花流水，纷纷退避躲闪。
其他地方的蒙古将士见又一批明军冲上城堡，不禁阵脚大乱。
被包围的杨璟部见援军已到，奋勇向外围突进，两者会师迫在眉睫了。

陈庆部在那边抢攻，这时见杨琥和张遇得了手，顿时士气大振，任这矢石劈头，任那刀枪撞面，云梯与绳梯上满是明兵，连续不断而上，来不及爬梯子的，干脆就在城下叠罗汉而上。蒙古大将张伯颜吆喝了东边的军士死命抵住，又跑去西边督战。
这时，居中攻打城堡的李英指挥佥事也登上城头了。
他猛然呵斥他的敌人：“我就是李英，这碗子城正是我所建造，如今，我归天命为大明将军，碗子城焉能阻我！快快投降，归顺大明天朝！与我一同享太平福！否则，杀无赦！”
就在灯火之中，不少昔日曾经在李英麾下的蒙古战士开始犹豫，他们不再战斗了。
那边的几名明军“大声公”高叫：“大明一统，四海归心。但凡愿为我大明臣民的，无分汉儿与蒙古、色目人等，一视同仁，共享太平！”
“归命者，放下武器，得命享太平！”
“拒命者，命丧黄泉，落地狱！”
就在这些呼喊声中，第一个放下武器的元兵出现了，他看看左右，“哐当”一声，把手中的弯刀仍到地上，他的左右战友，也随之放下了武器！骨牌效应之下，城头上，放弃抵抗，放下武器的一大片。

李英见了，呼喊道：“大明天兵，扫灭残元，太行山城堡，为我所破！打开城门！”
就见城堡正门，对着那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坂之路，徐徐打开，负责抢攻左边的合肥卫千户长王宏领兵一拥而入。
城头上尚殊死战斗的元军院判赤斤帖木儿和万户长萧伯颜不花、萧铁木耳顷刻被明军反包围了，张伯颜看势头不对，不敢死战，带着数十名亲随，往碗子城方向撤退。赤斤帖木儿、萧伯颜不花和萧铁木耳只得步步后退。最后，为了保护赤斤帖木儿的撤退，他们俩兄弟死于乱军之中。

明军由此攻克太行山第二道关口，那时，黎明的曙光已经出现了。
杨琥，得以升迁为河南卫正千户长，而张遇则升为汝宁卫正千户长，其子孙皆得以世袭其职。

飞翔明2018曰：
为什么明明写着李文忠的应昌之战，忽然拉到晋南之战来呢，还这么长篇，让读者都忘了还有应昌之战了。这种写法，让人摸不着头脑。
是的。这种写法也是迫不得已。《大明北伐》在能天涯发布，已经很不错了了。需要说明的是，这是一份手稿，随着史料的不断出现，越来越多的人物和事件得以丰满和充实，这让我们深刻地认识到元末明初之历史真相。虽然这些所谓的“真相”有时无关宏旨，可确实是元明交锋的具体事迹。在《明太祖实录》里，有关明蒙战争的内容比朱元璋集团扫灭陈友谅张士诚的内容更多，时间用得也更多。从1360年陈友谅袭击朱元璋的太平府开始，到1363年陈氏战死，到1364年他儿子投降朱元璋，也就四五年光景。从朱元璋消灭了陈友谅，调转枪头对付张士诚开始，到1367年张氏被俘，也不过三四年光景。可是，对付蒙古，即便从1367年底开始北伐计算，到洪武五年（1372年）岭北之战，已经足足5年，这是与王保保的战争，何况还有与纳哈出的辽东之战，与把匝剌瓦尔密的云南之战和与脱古思帖木儿的捕鱼儿海之战？讲详细一点，王保保在岭北之战中胜出后，他还不止一次冲击明朝边境，可是都被明朝守兵打败了。打败他的人，名不见经传。这却是我们不知道的。可见，过于夸大王保保在岭北之战中获得的胜利也是不符合事实的。事实上，岭北之战后，蒙古向明朝投降的将领和宗王更多。《大明北伐》中出现的有名字的蒙古将军，到行文至此还没有战死的，大多数在岭北之战后都投降了！这说明了什么？按常理，战胜的一方不可能向战败的一方投降，可是，它却真实的发生了。到底是什么原因？这时，即使王保保接二连三第攻击明朝边境，即便是一个小小的指挥使（相当于今天的师长），就可以把他的军队打回去。这又说明了什么？《大明北伐》不仅仅在描述历史，更多的是在引导大家思考问题。思考这个问题：是明朝无法消灭蒙古，还是明朝阻止了蒙古的再次南下占领中国，让它再也不能进入中国半步！这件事，两个不同的观点。若认为明朝消灭不了蒙古，很容易我们会得到一个观点：明朝不行。若认为蒙古无法再入中国，那么，我们就可以得到这个观点：明军伟大！《大明北伐》采用第二个观点来叙述历史。

424.

李英带着部队全面接管城堡后，清点战俘，七百多人，斩杀的蒙古兵超过一千人，其余逃入碗子城去了。明军伤亡则有五百多人。
杨璟、陈庆、王宏等千户长向他贺喜，李英说：“此乃尔等将士忠勇报国，用心效力，圣上神机妙算，冯将军运筹帷幄所致，李某有何功劳！”
杨、陈、王等人齐声说：“李指挥过谦了！”
李英笑道：“此战最应该称道的，是杨百户和张百户，没有他俩舍死忘生，我等如何能逾越鞑子此城堡！李某一定上报他俩的头等战功！来人，记上他们首功，即赏百金！”
军政司使马上笔录杨琥、张遇俩人首功，并发赏金。
杨琥和张遇连忙上前下拜，说：“我等身为大明军人，自当效命。百金之赏，某等不敢自居。我同袍战士牺牲者，其家属可怜，我俩请求把百金抚恤他们的家属。”
李英等将士听了，不禁赞叹，同时也叹息。李英道：“牺牲军士，都是我大明之壮士，国家之英烈。圣上赏功恤孤，条例具在，必不使之白白牺牲！”
洪武四年（1371年）十二月，皇帝朱元璋立于奉天殿门，远望蒋山（即今紫金山，又名钟山），对身边的众官说：“隆冬腊月，天色晦暗，朕心不安啊。”
翰林学士宋濂问：“陛下一统中华，御宇四年，风调雨顺，人民安乐，文武同心，臣工效命，海内无虞，天下大治。一时晦暗，乃天之常见，圣衷不安者，何也？”
皇帝说：“卿不闻昔日范文正之岳阳楼记乎？”
宋濂念道：“若夫淫雨霏霏，连月不开，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日星隐曜，山岳潜形；商旅不行，樯倾楫摧；薄暮冥冥，虎啸猿啼。登斯楼也，则有去国怀乡，忧谗畏讥，满目萧然，感极而悲者矣！莫非，陛下念及范文正此感悲之辞，而心不安乎？”

朱元璋重复着宋濂背诵之词，稍后，说：“阴风怒号，连月不开。朕为人民之君，每每御风临雨，乃念元季兵兴以来，天下纷乱，兵火连年。不得天年而终者，亿万计算也。彼等灵魂动荡于天地，纠结于阴阳，充塞于上下，却不得后人亲眷之祭奠！便如孤魂野鬼，茕然无依，岂不可怜！如此天阴夜雨之时，窗外檐下，山边水岸，淅淅沥沥，淋淋漓漓，便如彼等抽咽，啾啾然，朕心岂能安于内腑哉！”
朱元璋仰望天空，徐徐说出：“朕为大明天子，人民之君，既已夷平丑类，自当洗涤阴霾。宋学士，朕幼年托身释氏，想那释迦牟尼大雄氏，有超度亡魂脱于灾难者，确乎？”

宋濂，乃浙东大儒，亦是谙熟佛、道之大师级人物，今天，在他的《宋文宪公集》仍有大量的有关佛家、道家的文章存世。
他自知皇帝乃佛子出身，见他如此一问，便说：“大雄氏可超度亡魂，但得有道之大禅师，乃得魂归于安，灵入于定，而晦暝阴霾转为大阳光明，正气超然，而人民喜乐也。”
朱元璋指着蒋山那边说：“那蒋山的太平兴国禅寺，就为祭坛吧。”
他对身后的丞相汪广洋说：“中书省下文，征江南有道禅师十人，会于南京，作祭祀亡灵之司仪及总主持。”
汪广洋连忙下拜领命。
他又对钦天监使刘基说：“刘卿，择个良辰吉日，定祭祀之日期。”
刘基领命。
“还有，筑坛之事，需注意风水堪舆，也由卿监管吧，卿这方面的才华杠杠的。”
皇帝又对刘基说了这一句。

于是，洪武五年春季正月辛酉十三日，皇帝朱元璋带着京师全体文武大臣在皇家法仗鼓吹的隆重开道下，前往蒋山太平兴国禅寺祭奠元末兵兴以来的天下亡灵。
这场国家级的祭祀大典没能留下祭文，也没有记录在任何一部明代史籍之中，唯一记载它的，是宋濂的《宋文宪公集》，题目就是《蒋山佛会记》。
宋濂的文集，是有力的证据，粉碎那些污蔑之词说朱元璋记恨人家说他是和尚出身，甚至杀害他们云云。

国家级的祭祀，在那时的确是一件大事，它多少可以告慰那些在战争中牺牲的大明军人了。

李英吩咐军士把守好城堡，做好防御准备，毕竟连战两场，军士已经疲累，他们得休息，养好精神，恢复体力。
他说：“明天午时，出击碗子城！”

425.

十月三日黎明时分，东边天露出鱼肚子白，白锁住一行三百余人抵达太行山口。
这班残兵败卒也太可怜了。从高台寺密道出来，一百余名伤重者落在密道里，结果为明军堵住出口后，统统毙命于其中；余者往太行山逶迤而来，因担心遇到明军大部队，不得不走小路山径，途中轻伤者，饥渴难耐者，逃亡队伍者，落单而掉队者，比比皆是。明军大部队果真就在他们侧根奔驰，这又让白锁住等人不得不攀爬山路，瑟缩于草丛灌木，潜藏行踪。及至到达太行山口时，天色微明而人员只剩三百有余！
他们面前，分明就是战后之场景：
余烬袅袅，干戈委弃，旗幡零落，矢石遍地，血污草木，腥臭难闻，头挂横枝，尸塞壕堑，箭簇贯睛，刀锋破脑，枪入前胸，白刃透背，龇牙咧嘴，暴眼吐舌，断肢残骸，骨肉分离。
乌鹊盘桓以觅食，野狗磨牙而吮齿。
远观之，触目惊心；近视之，恶心反胃；骤逢之，魂散胆落；偶遇之，慌无人色！

白锁住等走在战场上，不少人捂着鼻子，甚至于不忍观瞧。这些死者中，元兵居多，他们有些三两成堆而丧，有些落单而亡，有些近十人抱团而死，身上插满箭杆，难以计数的火铳伤口就是他们阵亡的原因……
“大人！”王歹都眼泪汪汪道，“我们……来晚了……这里血战……已经结束了”
张玉搀扶着岳丈，他岳丈王执中脱口而出：“莫非我碗子城已然失守了？”
平章白锁住两眼傻愣愣地，目光呆滞而伤感，他一言不发。
田保保道：“这里的战事已经结束了！我们……无家可归了吗？”
白锁住说话了：“国已经亡了，我们哪有什么家？快看看，还有没有幸存者。”
大家四下里走动，巡视着，叫唤着，好不容易，在一座坟堆旁边找到两名幸存者。他俩居然一只腿伸进了坟坑里，背部中了七八支箭，不能动弹，幸而没有断气。

“你们是哪里的？谁是你们的指挥官？”
紧急处理了他们的伤口后，白锁住让军士给食水和食物他俩吃着，问道。
其中一个眨眨眼，看着他，认得是白锁住平章大人，就说：“你……是白平章大人么？”
白锁住点头。
那个幸存者喘着气说：“我是蔑儿……他叫月鲁，都是院判赤斤帖木儿大人麾下的百户长。我俩奉……商暠平章之命自密道潜入明寇后方，打算扰乱他们后军，不料……明寇来势凶猛，弟兄们几乎都……阵亡了，我和月鲁想从密道回去汇报，不料刚走到这里，就被一阵乱箭射倒了……”说着，连连咳嗽。

王歹都听了，忙问：“那碗子城如何了？失守了？”
“不知道……我俩带兵出来时……商平章、张平章和赤斤院判还在组织军马紧急防御……”
“可是，现在，战争已经结束了，明寇冲上太行山去了吧？”
田保保在旁边问。
“我军在太行山口到碗子城有两道防线，土垒城和城堡，明寇不可能这么快就攻克了它们，要取我碗子城，还早着呢！”白锁住正色地说。

这时候，一名十夫长急急忙忙赶来，向白锁住平章报告：“报！大人，太行山口第一道防线已被明寇拿去了，如今，他们在那里有驻兵！”
白锁住问：“知道有多少人么？”
“确切人数不晓得，估计不下千人。”那十夫长答。
白锁住想了想，问蔑儿：“方才你说，你们从密道出来，又想从密道回去。那密道能回到哪里去？”
这时，叫月鲁的百户长也恢复过来了，他说：“白大人，密道能回到土垒城里面去。”
“好！”白锁住站直身子，对大家说，“怀庆城丢了，太行山口也丢了，我们什么脸面都丢了！既然明寇霸占了山口，我们这拨军士就从密道杀回去！”
“好！杀回去！杀他娘的明贼一个落花流水！”王歹都双眼通红地说。
张玉说：“事到如今，只能如此了！”

白锁住马上召集全军，做了个动员：“各位大元勇士，现在，我们丢了怀庆，没了来路；前面的太行山口丢了，也没了去路。大家说，如何是好？”
众人说：“唯命是从！”
白锁住继续说：“这里，有密道直通山口土垒城，我们从这里杀回去，如何？”
王歹都大声说：“好！就从这里杀回太行山去！”
张玉也叫嚷道：“杀回太行山，我们才能回到碗子城，回到碗子城，我们就得救了！”
“好！”
“跟随白大人，杀回太行山！”
白锁住一招手，让两名军士搀扶着月鲁和蔑儿在前头带路，众人鱼贯而入密道。

午后。
武陟县，明军大营，午食之后。
大明右都督兼征虏右副将军冯宗异集结部队，在将台上向全军祭神宣示：
“维洪武元年十月三日，皇帝遣某冯宗异致祭我天威神机火雷无敌大将军之神，维我大明王师神威勇猛，刚励精强，轰雷电掣，焰火奔风，护国庇民，厥功显著，肃靖克暴，宁谧封疆，征讨夷狄，翦除鞑虏，维神是赖。驱锋遣锐，百般奇妙，万发万中，叠贯连穿，破敌致胜，如拉枯朽，无坚不摧，无悍不灭，神其佑之！神其应之！我大明百战之师，特以牲品致祭天神，享之！飨之！”
三军齐声叫喊：“破敌致胜，如拉枯朽，无坚不摧，无悍不灭！”
顿时旗幡如海，军马如潮，干戈如林，汹涌澎湃而光辉熠熠。
冯宗异接着说：“今日，我军进讨胡元碗子城！”
全军高叫：“是！”

大明御史大夫见征虏偏将军汤和抢着指挥他的军队：“先发第一队，谢三、李信听令！”
“属下在！”
“汝二人，克敌于六闽，制胜于汪洋。擒陈有定，荡兰秀山，勇猛之极，全军佩服。这碗子城，汝等能拿下吗？”
谢三举臂高呼：“踏破武夷山者，岂惧太行山！我部一定旗开得胜！”
李信振戈大叫：“飞夺兰秀山者，哪怕碗子城！我部势必手到拿来！”
汤和道：“好！你二人，各五千军士，踏破那太行山，飞夺那碗子城去！”
“末将得令！”
马上领兵而去。
冯宗异见了，暗暗叹息，杨璟（注，这可是湖广平章政事，而非那千户长）见了，深深不忿。

谢三和李信，能够拿下碗子城吗？

426.

谢三、李信，都是御史大夫汤和的亲信部将。
五个月之前，即洪武元年（1368年）五月，汤和、廖永忠平定福建，擒拿了福建的元军统帅陈有定。
在最后一战——延平之战中，汤、廖约好：汤和攻南门，廖永忠攻西门，另有指挥使徐大兴守住延平东北，以防陈有定自此突围。与此同时，皇帝朱元璋指令李文忠自浙江南部挺进延平，胡廷瑞自江西南部进击延平。数路大军克期相会于延平城下，陈有定势力岌岌可危。
汤和那时挂征南将军印，廖永忠挂征南副将军印，可是，胡廷瑞也挂征南将军印，他与征南副将军何文辉自江西南部进入福建，攻克了建宁，这时与汤、廖兵团相距不足百里。

“二士争功”的现象立刻出现（实际上是“四士争功”，《大明南征》有详细叙述）：汤、廖兵团必须在胡、何兵团抵达前线之前，把陈有定的老巢延平拿下，否则，战功必不能独占。

以胡廷瑞为征南将军，实则是胡廷瑞在江西有一定的号召力，他在陈氏政权时，曾出兵攻击福建，道路地形皆熟了然于胸，由他担任征南将军一职，最为恰当。事实果然，明军由赣南取道杉关，进入福建，沿途兵戈所指，次第皆下。
恰在此时，汤和与廖永忠已经平定了浙东的方国珍势力。他俩执行朱元璋的战略部署，以海道继续南下，解放福建。

陈有定孤军无援，只能以延平孤城勉强为战。
皇帝朱元璋采用双征南将军制，本意是以一战而毕其功，把福建陈有定的势力彻底荡平。可是，他没有留意到他的将军们存有门户之见：胡廷瑞乃陈友谅的降将，金陵原军事集团对他是有偏见的。汤和、廖永忠不欲胡廷瑞兵团参战分功，二人约好，尽快结束战斗。
战斗打响后，元军七战七败，无论是海战还是陆战，都不能取胜。
汤和掷出招降杀手锏，陈有定虽然立定决心不投降，可是他的部下夜间开城投降，明军一拥而入，擒拿了陈有定，占领了延平城。据守将乐县城的陈有定的儿子陈宗海连忙投降，希望能赎他父亲一死。随后，汤和传檄漳州、兴化、泉州等地，元军皆降。
于是，胡廷瑞和李文忠的兵团还没有抵达延平，汤和与廖永忠已经把闽南地区的战事结束了，那些投降的元军也遣散了，附近元军山寨民团也得到了宽大的处理：自由为民。

擒拿了陈有定，汤和兴高采烈，廖永忠乐不可支，于是二人又分兵合作：留指挥使徐大兴把守将乐县，汤和、廖永忠带兵继续进取闽南。谁知，明军大部队刚刚离开，陈有定的余部即刻作乱，不仅攻城夺寨，还把明军安排的各地官员杀个干净。
驻军建宁的胡廷瑞闻报，急忙派年轻将军朱文英（沐英）赶去平叛。汤和听到消息，吃了一惊，看看自己左右，命谢三领兵镇压叛军。
如此一来，谢三和朱文英就合力打了一场漂亮的青云寨之战。

这个青云寨，在今天福建沙县西，仅距延平三十里。可是既云为寨，必在山峦重叠之处，易守而难攻。原来此寨位于高山之上，三面临水为崖，一面则高隆于平地，仅有羊肠小路以通上下，元军则把守住山路。虽然他们攻陷县城后，被朱文英等明军打了回去，可是，他们盘踞在青云寨老巢中，凭险固守。朱文英一时间难以取胜，无计可施。

这时，谢三出现了。
这汉子，就在夜间施展他的平身绝技：攀岩。
谢三带着数百名水手，晚上把船只荡到青云寨西面临水之绝壁下。那时正是盛夏之下半夜，星月朦胧之际，水面上凉风习习，谢三先带着几名战士缘藤而攀，历尽艰辛，耗费多时，终于爬上二三十丈高的山腰，随即把粗麻绳梯抛下，把船上的战士一个接一个地拉上去。然后，他们继续攀登至山顶，从那里往下看去。那青云寨就是山顶之下。
黎明时分，指挥使朱文英、蔡玉等发起总攻，叛军金子隆、冯谷保奋力抵抗，双方酣战良久，谢三这支特遣部队突然从山顶缒绳而下，大呼杀贼，到处放火焚烧叛军积聚，青云寨内大乱不堪。金子隆、冯谷保措手不及，溃散而去，冯谷保当堂为朱文英生擒，金子隆逃出生天，潜逃深山去了（最后收拾他的是李文忠）。
青云寨此战，谢三勇攀绝壁，从天而降，是决胜之关键。

有鉴于此，汤和受命征战太行山以来，就把谢三摆在先锋的位置上。
那，李信呢？
兰秀山之战，又是怎么回事？

飞翔明2018曰：
兰秀山之战，是接下来着重刻画的内容。它是明朝海军成长的决定性战役，却几乎不为人所知。第一，从未听闻有兰秀山之战。第二，根本不知道兰秀山在哪里。第三，战役的过程更加不知道。第四，也不晓得它有何意义。《大明北伐》没有明朝海战的描述，那是另一部书的内容。但是，以兰秀山之战为例，展示明初海军之实力。

郑和下西洋，其航行距离之远，船只之巨大，为中国古代史之最，可是，说到海运规模，船队之庞大，运载兵员之众，难以望洪武年间海军之项背！

427.

元末明初之兰秀山，准确来说，是兰山和秀山，标点应为兰、秀山。
但是，到了清代中期，两山之间的海底抬升，海水尽退，两山由是形成一山，称兰秀山而不标点亦不为过。
兰秀山位于今天浙江舟山群岛定海舟山与岱山之间，如今只称其为秀山。

洪武二年（1368年）十二月底，皇帝朱元璋临御京师奉天门，大赏平定中原伐及南征将士之功时，对汤和做如此评价：
“御史大夫汤和总兵征南，先有浙江参政朱亮祖克取温、台诸郡，方国珍已闻风胆落，比师抵明州，国珍逃遁，及再调取福建，姑息太过，放散陈友定山寨余党，致八郡复叛，重劳师旅，及班师又不申明号令，以致兰秀山贼窥伺而叛，失陷指挥徐琇、张俊等官军，功过相折，量与白金二百五十两、文币十五表里。”
另外，朱元璋又对吴祯作如此评价：
“都督佥事吴祯，先充征南副将军，与大夫汤和克取明州，复平定福建，航海回还，军容整肃，又能剿捕兰秀山余党，全师回京，赏白金二百五十两、文币二十表里。”

这里提到“兰秀山贼”，他们是“窥伺而叛”，明军“失陷指挥徐琇、张俊等官军”。又说吴祯“能剿捕兰秀山余党，全师回京”，可见兰秀山之战实有其事。那么，究竟这场兰秀山之叛是怎么一回事呢？

吴祯，洪武三年敕封为靖海侯，何为“靖海”？可见，此辈就是一员海军大将。他的兄长吴良，为江阴侯，被朱元璋称为“朕之吴起”，把守江阴达十年，教张士诚不能越雷池半步。明朝史家更把他们两兄弟比作南宋初年的四川边将吴玠、吴璘，还说张士诚非亡于朱元璋十一大将围攻平江之时，而是亡于吴氏兄弟把守江阴、耿炳文把守长兴十年之际。
这个吴良吴祯，《明史》称“（吴）良能没水侦探，（吴）祯每易服为间谍。”可能把这两兄弟的“异能”搞错了，事实上，应该是吴良每易服为间谍，吴祯能没水侦探。何解？因为吴祯就是切头切尾的水师大将！说他善于潜水侦探就颇为合适的。他不仅平定了兰秀山之乱，明初之沿海征战也常以吴祯挂帅出师，海运辽东，也是以吴祯为鳌头。以下这份诏令可知其职掌：“诏以靖海侯吴祯为总兵官，都督佥事于显为副总兵官，领江阴、广洋、横海、水军四卫舟师，出海巡捕海寇，所统在京各卫及太仓、杭州、温、台、明、福、漳、泉、潮州沿海诸卫官军，悉听节制。”（《明太祖实录》之洪武洪武七年春甲戌条）他最伟大的海上战斗是：“七年，海上警闻，（吴）祯复领沿海各卫兵出捕，至琉球大洋，获倭寇人船若干，俘于京。”（《皇明开国功臣录》之《吴祯传》）

那么，他是如何平定兰秀山之乱的呢？

兰秀山之民，原是方国珍的部属，为浙东沿海渔民。洪武朝翰林学士王袆《赵君墓志铭》载：
“至正十年冬，黄岩海寇荐起，而昌国为州在大海中，距黄岩一息可至也。其州侯铁木儿不花问计于君，君谓今州兵寡弱且不谙水战，惟兰、秀二山居民悍勇，善斗击，习海事，若募以厚赀，示以重赏，其人必乐为我用，用以擒贼无难矣。”
由此可知，兰、秀山之居民悍勇，善斗击，习海事。

元朝当局并没能很好的招抚这般彪悍的渔民，相反，他们反而跟从了与他们仅仅“一息”之距离的黄岩海盗方国珍集团。方国珍史事在《大明开国战史》里交待，这里就不提了。
1367年十二月底，方国珍投降明朝，随同他归降的水陆部众有两万多人，可是另有不少残余部队潜藏于深山，隐蔽于海岛。兰、秀山之部众就是方氏的残余部队。
据《皇明名臣琬琰录》之《吴祯神道碑铭》载：
“洪武元年戊申，进破延平，擒友定，闽海平。公（吴祯）归次昌国，会海寇叶、陈二姓聚劫兰秀山，公调兵立剿之。”可知当时兰秀山的海寇首领姓叶、姓陈。
据《高丽史》载，秀山元帅为陈君祥（绰号陈魁五）。
另据朝鲜文献《兰秀山海贼干连人等高丽高伯一审决回事》知兰山元帅为叶演三，另载尚有长涂人王元帅。
再据《象山县志》知王元帅即为王子贤。

正是方国珍这三员部将，先降而后叛，拦截明军自海道出击福建的船队，当明军讨平陈有定自海道盛载战利物资凯旋而归时，兰、秀山的叛军又出击抢夺明军船只物资。

御史大夫兼征南将军汤和本已指令指挥使徐大兴在延平、福州修缮及打造海船，听闻海盗劫夺军船，勃然大怒，即派征南副将军吴祯统兵前去剿灭海盗，并保障军船安全回航太仓港。
吴祯领命，即刻指挥船只火速剿匪。
他的部下，有李信、徐公义、李三、朱进、张德、马福、王杰等人。
与此同时，浙东军区的左丞胡德济也接到报告，他也带兵出海进击兰秀山叛军。
以下，就是李信他们血战兰秀山的过程。

昌国州，以东之黄大洋，夏，五月某日夜间。
洪波始平，汪洋浩瀚，弦月斜挂，山岛耸峙。百户长李信，总旗徐公义、朱进、张德，小旗李三、马福，小兵王杰等一百多号勇士受命潜往兰秀山贼营。
这百户长李信，焦竑《国朝献徵录》载其“有材略，勇锐绝人”。而总旗徐公义，永乐朝、洪熙朝、宣德朝以及正统朝皆为阁臣的杨荣在徐公义的墓志铭上载其“每战能跃马挥刀，作虎吼突入其阵，众皆披靡。决战之际，虽矢石交集，血流至踝，弗顾也，卒成其功”。他俩都是和州人，都是先锋战士出身，乃汤和部属，如今拨归吴祯领导。吴祯当年担任都先锋，这李、徐二人为其老部下。这天晚上，李信、徐公义，还有他们一班战士，决定先把兰山贼窝端掉。

说起这个兰山叶元帅，还真是个海贼中的海贼。二月时，他候明军南征福建，军船自他目击之海域经过。当时，早已联系好高丽海贼的叶元帅，也集结了浙东沿海众多方国珍的余部，他们之间都是谙熟水性，无分彼此的海上悍匪。据后来被明军抓获的一名船夫林宝一招供，说一绰号为“莽张”的百户长租赁了本村里长卢子中的一只艚船（即货船），并雇用林宝一等人充船夫水手，装运官盐赴京。当他们装载好货物时，“忽有莽张百户到来对说，兰山叶演三、长涂王元帅，秀山陈元帅等船，都下海了，教我快赶船来，同打明州。”（【日本】末松保和主编之高丽国、朝鲜国的《训读吏文》卷二《兰秀山海贼干连人等高丽高伯一审决回事》）就是这么一声招呼，叶元帅就集结了一大队水兵，突然袭击了明军的后面的船队，指挥使徐琇、张俊阵亡。

这次，吴祯决定先向叶元帅下手，把这支不知天高地厚的海寇歼灭。
李信这班水兵，并非渔民出身，说句实话，也就是个“旱地忽律”，陆地上的鳄鱼罢了，他们如何夜捣贼巢？

兰秀山地理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