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8.

霍木海怯薛军士（蒙古语称“怯薛歹”）出身，自幼骑射了得。自从跟了察罕帖木儿之后，运气总是不好，他的际遇与明军的百户长林遇春相似，打仗勇猛，战功却被别人捞了。故此，直到老察罕的义子扩廓帖木儿时代，他也仅仅身居百户长而已。这与他的实际本领甚不相称。不过，只要能够活下去，是金子，总会发光。
1368年八月的一个夜间，扩廓帖木儿向敌对势力关保和貘高发动夜袭，关、貘二人措手不及，慌乱提了佩刀，夺了战马就逃之夭夭。结果，黑暗中，关保单骑在树林里遇上了霍木海。后者一声令下，十多名战士涌上。关保虽说是猛将，丢失了营寨，丢失了亲随，自己手上也没有趁手的兵器，见对方人多涌来，第一时间就拨马逃窜。不料，斜刺里，冲出那霍木海，他一狼牙槊捅来，关保毫无防备，便被他刺中小腹，随即堕马。霍木海的军士马上扑来，七手八脚，把关保——察罕帖木儿时代的第一勇将五花大绑，扎了个严严实实的。

当霍木海把关保呈献给河南王扩廓帖木儿时，后者大喜若狂，当即把霍木海提升为晋宁路达鲁花赤：仗是在晋宁路打的，霍木海在晋宁路擒拿了关保，让他担任此地的高级将领，就最恰当不过了。
由此，霍木海赢得军中艳羡之目光。当大都的皇帝把谕旨下发至晋宁路扩廓帖木儿军营时，上面写着：关保、貘高等诬陷忠臣，擅起战端，残杀黔黎，祸延晋冀，实为国家大蠹，既已就擒，即时格杀，乃褒忠扬善、警恶惩奸之举云云。于是，霍木海勇擒关保之事就被军中蒙古老汉唱作曲子，时不时飘荡起来，甚至把他比作长生天降临的把都儿。
霍木海真可谓名利双收，白锁住和商暠镇守碗子城，就把这位把都儿提调过来，协防晋南战区。

现在，他见明军在前，那双鹰眼顿时冒出凶光，一举狼牙槊，大呼：“杀贼有功即赏！”说罢，一槊当心就刺向最靠近他的一名明军。对方反应不及时，当场被他捅穿了胸口！他身边的战友暴跳而起，三四杆龙刀枪一起插向霍木海，霍木海来不及收回狼牙槊——狼牙槊上有狼牙，一旦捅入对方体内，那狼牙刺扩张了对方的创面，杀伤力很强，可是，要拔出来也不是那么容易，必须连皮带肉拔出来，若遇上狼牙把对方骨骼也勾着，就更加难拔出来了——只得拖着死者往后走。他的部属连忙赶上，抵住明军的掩杀。
千户长杨璟见状，气愤填膺，一挥手，吼道：“火铳何在？”
当即有五六名火铳手，举铳就射，当堂也把四五个蒙古兵打到头崩额裂。

杨璟，定远东城乡人士，生而骁勇，本为农家子弟，却不爱耕田种地，同样是乙末年（1355年）入伍，参加朱元璋集团军的。起初为先锋战士，破宁国后，他升为前部先锋（普通的先锋战士与前部先锋是有区别的，前部先锋必须来自先锋战士，他们是更加有攻击力、战斗力的先锋战士，在战场上担任前部先锋，往往是烈士的代名词，前文的郑遇春，有个哥哥叫郑遇霖就是在担任前部先锋，打仗冲锋陷阵时阵亡了），现今军衔为虎贲左卫管军正千户长。自从军以来，杨璟跟从这些名将战斗：朱文正、康茂才、徐达、常遇春和冯宗异。能够在这五员大将手下充当先锋战士，他的身前身后早已光华四射。你道他跟从朱文正干什么？镇守洪都（也就是南昌）！你道他跟随康茂才干啥？参与济宁会战！你道他追随徐达常遇春干什么？大战洛阳塔儿湾！如今，他授命于冯宗异，干什么啊？大战碗子城！

《皇明开国功臣录》之《杨璟传》如此记载：
“（洪武元年）四月，诰授武德将军，克嵩州汝州，追黄平章，又克陕州、潼关、信阳府等寨，回军北京（汴梁），随冯都督河阴济师，克怀庆碗子城，过太行，取平阳、绛州，大败韩国公军，趋太原，会大军。”

可以说，这个杨璟绝对是条好汉子，日后他担任广东都指挥使，廓清海寇，战绩彪炳，真是海陆通杀，平原山地皆战无不胜的先锋战士（因他担任广东都指挥使，平定海寇，于民有功，广东乃笔者家乡，故此花多些笔墨在他身上。他在广东剿灭海寇的事迹，是《大明海军》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暂且不提）！

只见他一挺长枪，飞奔上前，向霍木海后心就扎去。霍木海大吼一声，从牺牲军士体内拔出狼牙槊，似乎还有余温的血浆飞喷而出，把他自己溅得满脸都是，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这下，可着慌了，霍木海完全感受到那枪尖充满力量、饱含愤怒，击穿了他面前的气流！杨璟的长枪离他咽喉不足一尺了！
霍木海也不是个窝囊废，他的狼牙槊来不及招架，便一低头，往旁边打了一个滚，避开杨璟的锋芒。可是，打滚时，他把狼牙槊也扔了前面，浑身尘土的霍木海用双条手臂抹去眼帘的血迹，马上抬起地上的狼牙槊，回身与杨璟拼命。
其余的元军涌上来，与明军厮杀一场。

再说碗子城里的商暠和张伯颜。
指派霍木海前去支援孟良寨后，张伯颜对商暠说：“孟良寨那边，足有两万军民，卢参政居然还要请求增援，可见，明寇势大啊！”
商暠想了想，说：“霍木海那一千人，恐怕还是不够的。”
“我也这种想法。”
商暠说：“可是，我这里才有五千多兵，难道……”
张伯颜说：“让军人的家属也上阵杀敌吧。”
“那些老弱妇孺，如何杀敌？若上阵，只有白白送死而已！”商暠说。
“那，我有个想法，不知平章大人愿不愿听。”张伯颜说。
商暠拍拍他的肩膀，说：“老张，不要老是叫我平章大人，你也是平章大人啊，叫我老商好了。”
张伯颜笑了，他说：“这里是你做主，我怎敢不从命？”他停了一会儿，就说：“老商，若你不介意，我看，让风门寨的义军上阵，行不？”

“风门寨”三个字一出口，张伯颜自觉失言了，他不敢说下去了。
商暠果然沉吟起来，然后，轻叹道：“风门寨？你忘了，那是伯颜不花把守的寨子啊！”
“是，伯颜不花的确不是我们的同路人，可是，他的风门寨也在碗子城山上，距离我们不过十里远，如果碗子城不保，难道明寇会放过他的风门寨么？”
“你说的有道理，可是，我和白平章合力镇守怀庆和碗子城时，伯颜不花就不鸟我们，只是顾着他的寨子，现在如何肯前来相助？何况，他的叔父孛罗帖木儿就是我们河南王爷的仇家！”

原来，风门寨内的义军首领伯颜不花就是当年与察罕帖木儿和扩廓帖木儿父子俩争地盘的孛罗帖木儿的侄子！孛罗帖木儿政治失败，被诛杀全族，他的侄子伯颜不花当时在山西固关附近为叔父招募兵马，听闻噩耗，连忙带着一千余人的队伍上了太行山，隐匿起来，干起抢掠劫夺的勾当。当扩廓帖木儿与关中主将厮杀连场时，他又偷偷地把队伍开上了碗子城山的风门寨，打算在这里经营他的义军事业。
白锁住和商暠打造碗子城防线时，曾派人前去风门寨，希望与伯颜不花联手对抗明军的入侵。伯颜不花叫人把使者一轮乱棍打走，扬言若再来，必杀之。
白锁住和商暠只好作罢。

现在，张伯颜说起伯颜不花，商暠犹豫了。
张伯颜又说：“听说这伯颜不花相当厉害，他的武官教师就是孛罗帖木儿的第一勇将方脱脱，伯颜不花深得方脱脱的真传，这么多年了，他的风门寨依然屹立不倒，既没有归顺咱们王爷，也没有投降明寇，我看，可以用我大元皇命招抚他。”
商暠听了，眨巴眨巴着眼睛，说：“这样子？若他还忠心我大蒙古国，我看给他一个太尉当当，他或许会来支援我们。”
“太尉？”张伯颜失声叫道，“这个官衔太高了吧，我和你还不是太尉呢！如何封他做太尉？”
商暠说：“当年，不是太尉，也哄不了平江的张士诚啊！”
商暠又说：“反正，都是矫诏，就假传一道圣旨给他，又有何难？现在是用人之际，不能不便宜从事了。若他伯颜不花肯来助战，战后给他一个真太尉做，也不是个问题。”
“好！我马上去办！”张伯颜果然脑瓜子转得快。

那么，风门寨的伯颜不花有没有前来助战？真来助战，来得及么？

注：作者张献忠并非明末的“流寇”张献忠，而是今天天津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历史学博士，他主要从事明史研究，上面文章是他的观点。据说，这个张献忠曾纵论明末的张献忠，十分有趣。

中国国家博物馆馆藏 《大明太祖高皇帝实录》稿本之一，现存93页，极之珍贵。

449.

来了，来了，张伯颜还没有把委任状写好，就有军士跑进军帐报告：“两位平章大人，风门寨的寨主派人来了，他们在等候大人接见。”
“咋回事？自动送上门来么？”张伯颜说。
商暠警觉性奇高，他问：“莫非是明寇耍滑头？”
“不是，听来人说，他们只是来知会大人一声，他们现在向孟良寨进发，截击那里的明寇。”
军士说。
“哦？”商暠做出反应，“风门寨的人在哪？”
“还在城门外。”
商暠招呼张伯颜一声，说：“走，我们去看看。”

碗子城们外，果真站着三名喽啰模样的兵丁，身上战衣写着“风门”字样，看样子，还真是伯颜不花的小兵。
商暠大呼：“你们是哪里的？”
“我们是风门寨伯颜不花将军的手下。”对方回答。
“你们是干什么的？”
对方说：“我们来知会商平章大人，我家将军已经统领大军前往孟良寨剿灭明寇去了，特地邀请商大人出兵，一同灭绝贼人！”
“你家将军领了多少军人前去？”张伯颜抢着问。
“三千精锐战士！”
对方又问：“你们谁是商大人？”
商暠叫道：“我就是商暠！”
“我们已经把消息告知大人了，请求大人给我们信物，回复我们的伯颜将军！”
商暠反问：“你们是伯颜将军的军士，有何凭证？”
对方马上从腰间掏出一面军旗，两人展开，上面写着“风门寨”三个字，又说：“伯颜将军还有一封亲笔信，交给商大人过目！”
说着，把书信系在箭杆上，一箭射来。
军士捡起来，递给商暠，商暠拆开细看，果然写着伯颜不花亲提精兵三千赶赴孟良寨剿灭明寇字样，书信的末尾还有邀请商暠共同出兵云云。

商暠又把书信递给张伯颜，两人都点点头，认可了。
商暠说：“我这里没什么信物给你们，”他从箭囊里掏出一支雕翎箭，说，“这箭上刻有我的名号，拿它给你们将军，就说我商暠马上发兵，共同剿灭明寇！”
说罢，把刻有“平章商”字样的箭杆扔了下去。
那几名风门寨的喽啰捡起来，行了一个躬身礼，便匆匆往孟良寨方向去了。

张伯颜见了，对商暠说：“老商，这次，我带一千兵与他同去。”
商暠正想同意，忽听身后有人大声报告：“商大人，小人回报军情！”
商、张二人同时转头看去，原来是泽州万户府蒙古军百户长安童，他前去打探焦赞营事宜，现在赶回来了。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人，大事不妙！焦赞营已经失守了，只逃出十几名军兵，他们说，金虎符达鲁花赤杨伯都大人已经殉职了！”
商暠听了，大吃一惊，他问：“焦赞营究竟是如何失守的？”
安童把那十几名小兵带过来，让他们回答。
这个说：“不知道哪里来的明寇突然杀出来，金虎符大人本来指挥我们狠狠打击贼人的，不料，一声巨响，焦赞营就倒塌了。”
那个说：“我们的火药库爆炸了。”
另一个又说：“听那明贼说，是他们点爆了火药库。”
又一个说：“那贼人就冲了进来，杨大人战他们不过，阵亡了！”
竟落泪了。

“那……那些小厮蒙古兵呢？”张伯颜最关心的就是这个。
“都被贼人捆了，押着，不知道往哪里去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哎呀！”
张伯颜大叫一声，以手加额，连声叹息。
商暠知道他心里难受，张伯颜的儿子就在焦赞营里当小厮蒙古兵（即俗称的孩儿兵），还不到十岁呢！他说：“老张，不要难过，你……你马上领一千精兵赶去焦赞营，抢救那些小厮们。”
张伯颜说：“那，那……孟良寨那边呢？”
“我去会合伯颜不花！”贾成左丞在旁边朗声道。
于是，两人留下三千军兵，由商暠统领，他俩各领一千兵马上出发，执行各自任务。

孟良寨的卢道兴听闻后寨受到明军袭击，把守那里的同知阿尔秃厮派人来求救，满头大汗的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我这里几乎失守了，你那里居然还要我增援？我分身乏术啊！
他又急又怒，一句狠话掷了过去：“叫阿尔秃厮死战到底，寸步不能移，半步不能退！违者杀！”
说着，又见明军勇士林遇春已经被十多名蒙古兵压着打，林遇春双拳难敌众手，禁不住连连后退，此刻，已经退到孟良寨墙的垛口边了。
卢道兴大叫一声，操刀直进，向林遇春劈去。
林遇春见他来势凶猛，连忙跳上垛口闪避，卢道兴的大刀坎在垛口的砖墙上，瞬间火花四射，砖墙被他劈了一道两寸深的凹槽，他的大刀“哐当”一声落地——震到虎口裂开。

林遇春双脚站在墙垛上，大叫一声：“鞑子，去死吧！”
盾牌加大刀就要扑来，谁知侧跟猛地射来一箭，正中林遇春的右肋，林遇春闷叫一声，往后就倒，整个人从寨墙上摔了下去，跌出孟良寨。
幸好身后的战士做了他的人肉垫，否则，必定摔死无疑。

李英见了，火冒三丈，正想再喊冲锋，却见身后军士一片混乱。
“什么事？”他本能地吼道。
亲兵李大兴连忙奔去打探，不消半刻钟，就回来报告：“大人，怀庆城的白锁住……白锁住杀来了！”
“什么？白锁住？”李英吃了一惊，“怀庆城不是给陈都督搞掂了吗？听说白锁住一惊被活埋在高台寺里，怎么这里还有白锁住！”
“不知道了。”李大兴说，“难道白锁住没有葬身高台寺？”
李英大腿的箭伤处猛地抽搐，又流出血来了，他站立不住，李大兴连忙扶着他。他又说：“那厮来了多少人？”
“准确人数看不清，估计不多，如今已经被我军杨千户带军士截击他们了。”李大兴回答他。
“是杨兴杨千户么？”李英军中有两个杨千户，一个是杨璟，已经迂回至孟良后寨去了，还有一个杨千户，叫杨兴，这个杨兴是鹰扬卫千户长。
李大兴点头说：“是杨兴杨千户。”
“好！”李英说，“有他去截杀白锁住，应该没有问题了。”

明正统皇帝敕谕番僧之圣旨，原件藏中国国家博物馆，此为经数码修复之照片。

此书，是《大明北伐》的重要依据。

450.

老实说，白锁住等人杀到孟良寨前的明军后面，已经是强弩之末。张玉、王歹都这两位勇士指挥着部队一边登山，一边保护白平章、田左丞、王院判，一边抵御明军百户长唐贺的穷追猛打，三百多人的残兵败卒渐渐剩下不足一半了。
可是，当他们的耳朵听到孟良寨那震天动地的厮杀声时，整队元军顿时精神振奋起来。为何？厮杀声震天动地，说明双方战斗势均力敌，也就说明自己的军队足以与明军抗衡，换言之，他们，白锁住这一行人，就要得救了！

张玉，这位在18年后，带着老婆孩子，还有他老外的骨灰盒回归中原故土的元朝岭北行省行枢密院知院，此刻不过百户长一员，他狂叫起来，二十五六岁的血管里涌动着殊死战斗的因子：“前面就是我军的孟良寨，我们的军队正在与明寇决战。弟兄们，冲过去！冲过明寇的队伍，我们就回到家了！”
王歹都，怀庆路达鲁花赤更是血脉奔张，他也在叫：“冲不过去，就死在这里！死，也要做大蒙古国的鬼雄！”
说罢，与张玉扑向明军。
还有两名百户长月鲁和蔑儿，他们受伤不轻，沿路爬山跋涉，又不得不应付明军的追袭，本已累得几乎趴下了，此刻听了如此战斗声音，又听了张、王二人如此之动员，决一死战的念头也陡然燃烧于心胸，他们紧握大刀，继后而上。
白锁住，年轻时代端的是条好汉子，如 了年纪，仍然雄风不减当年。只是，一来在怀庆城他已经指挥战斗了一个白天和大半个夜晚，二来，从怀庆城逃出来，又连随奔向太行山，从怀庆城到太行山脚下就是二十里，从太行山脚下到孟良寨，又几乎二十里，都是步行，都没有战马乘坐，途中没有休息，没有补给，没吃的，也没喝的，他满脸血污土灰，喘息声如老牛拉车一般，嘴唇干涸之极，在冬天的山风中，早已皲裂，渗着鲜血。然而，一听到自己军队的激战声音，他也像打了强心针一般，精神为之一振。只见这个老将军站在一块大石上，手搭凉棚，仰望片刻后，干涩的嗓音发出来了：“不想死在这里的，就冲过去！”
元兵听了，呐喊着向明军冲去。

张玉他们面对的是明军的后队，除了从火线上撤下来的伤员和十多个军医、救护人员，还有阵亡战士的遗体。经元军一冲杀，这批伤员无法抵抗，那场面简直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屠杀。
这批元军在怀庆城内苦斗多时：一开始与陈德部队战斗时，胜负不分，甚至还略占上风，当明军王志、金朝兴和费聚等支援部队到来后，他们就只有节节败退，处处挨打，逃出怀庆城后，又一直赶路，在太行山脚遇到明军百户长唐贺的袭击也只有避敌的份儿。说了那么多，其实一句就够了：他们受够了！
现在，他们终于可以发穷恶了！眼前一大批数百名明军伤员，能够站起来与他们死战的，寥寥无几。他们大部分都是躺着草地上，挨着石壁，靠着土堆；不是中了数箭，不能动弹；就是被火铳、火炮打到断手断脚，头破血流的。
元军就在这里肆虐，在这里逞能，在这里屠戮！

杨兴闻报，火速领本部人马回军救援，并派军士向指挥官李英报告。
杨兴，大明鹰扬卫百户长，巢湖人。

说起此人，他可是当年鼎鼎大名的双刀将赵普胜的万户长。1355年，朱元璋亲往巢湖会晤那里的水师头领李扒头李普胜，借巢湖水师渡江夺取太平。当时的另一个巢湖水师头领双刀赵普胜不愿意归附朱元璋，在与元军蛮子海牙水师的巢湖之战中，赵普胜还想乘机杀死朱元璋，抢夺和州。然而，其他的巢湖水师头领桑世杰、廖永安兄弟、俞通海父子等人暗中通知朱元璋，后者逃出生天，赵普胜不得逞，不得不返回黄墩水寨，打算拉起自己的队伍投靠徐寿辉皇帝。不料，他的水寨却早被朱元璋的部将徐达等人抢了去，赵普胜只得和廖永坚（廖永安和廖永忠的哥哥）两人千里迢迢投靠他们的皇帝徐寿辉去了。徐达攻取了黄墩水寨，那里的赵普胜部属只好缴械投降，杨兴，就是这个水寨的万户长。

这样的来历，让杨兴得以追随巢湖的水师将领诸如俞通海、廖永安、廖永忠等，在朱元璋的号令下，东征西讨，灭陈友谅，平张士诚，作为巢湖黄墩水寨的水师头目，最值得夸耀的当然就是鄱阳湖之战了，在他的传记里，就用了“智勇”两个字来形容他的战斗精神。
北伐时，他是鹰扬卫百户长。也许有人不在意他了，如此小的军官。可是，北伐胜利后，他一跃而为飞熊卫指挥佥事，由百户长一下跨越到指挥佥事，跳了千户长这一级了。随后，洪武皇帝把他部署在贵州地区，是为贵州卫指挥使，那已经是三品军官了。他的功绩，就是稳定贵州地区（到明朝，贵州才真正属于中国政府，现在贵州几乎所有的古城、古镇、古寨都源自明朝）。

杨百户碰着张百户，两家死斗起来，那达鲁花赤王歹都哪肯落后？也加入战斗圈子，两人一起围攻杨兴。

让我们以空中雄鹰之眼自西往东俯瞰此刻的太行山吧——
最西面，焦赞营，马鉴、陈方亮正在与张伯颜激战；向东三里处的碗子城，商暠居中监视及指挥；再向东两里路，在碗子城与孟良寨之间，王宏、杨璟、陈庆、杨琥、张遇与霍木海、伯颜不花、阿尔秃厮拼杀；再往东孟良寨东门，林遇春、李英与卢道兴、赵权血战；再往东，是杨兴与张玉、王歹都、白锁住、田保保、王执中厮杀……
整个太行山沸腾一般，战斗声此伏彼起，元、明双方之战士肝脑涂地、血流成河。
若再往东观瞧——
五十里外，陈德、王志、金朝兴统兵急急赶来；七十里外，谢三、李信带兵如风奔赴。
再西面呢？太行山西麓呢？
那里有座天井关！
镇守者，元朝大同分省行枢密院知院崔家奴是也。他正是潞州守将总制冀宁诸军的贺宗哲派来支援白锁住和商暠的先头部队，他的部队距离碗子城仅仅二十五里。
碗子城之战，注定是一场绞肉机般的战役。

451.

十月三日傍晚，残阳如血，北风怒吼。
大明征虏右副将军、大都督府右都督冯宗异与大明征虏偏将军、御史大夫汤和，大明征虏偏将军、湖广行省平章政事杨璟策马奔走于太行山羊肠坂道上，与他们一同前行的是从前线赶来报告军情的骑士。他们的亲随战将大约一百余人在后紧紧跟随，他们的前面则有三四百名前部先锋开路。
早在半个时辰前，冯、汤、杨三位指挥官已经得到前线的报告：碗子城已经拿下，杀敌一万五千余人，擒敌军将校二十余名，生捉鞑子兵四千余人，另有寨民近四万人归顺，可是白锁住、商暠、张伯颜等元军头目逃窜而去。
冯、汤、杨当即加快速度上太行山，巡视碗子城战场并安置战俘及降人。

“这仗杀敌如此多，我军战士牺牲几何？”冯宗异问前来报告的骑士。
骑士回答：“我军阵亡八千有多。”
“受伤的呢？”
“还在统计之中。”骑士再答。
“估计有多少？”冯都督再问。
“估计……不下一万人。”
冯都督叹息道：“我军也损失不少啊，敌将白锁住和商暠真是劲敌！”
骑士说：“陈都督（陈德）、王指挥（王志）、金指挥（金朝兴）和李佥事（李英），还有马指挥（马鉴）、陈佥事（陈方亮）等六位将军也不同程度受伤了。”
汤和“啊”一声，惊呼起来：“怎么老陈也负伤了？”
骑士说：“敌将有名叫伯颜不花者，颇骁勇，有蛮力，连伤我军多名百户长，有七八名总旗和小旗被他的强弩伤了性命。陈都督就是被他的暗箭伤了左腿。”
“伯颜不花？”冯宗异看了看身边的汤和、杨璟，说，“怎么没有此人的情报？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汤和、杨璟说：“老冯，你坐镇汴梁前线，你都不知道，我俩一个从福建来，一个从湖广来，哪里知晓这厮的底细？”
骑士说：“听说，他是太行山上一个叫风门寨的寨主。”
冯都督问：“前线也不知道他的来历？”
“不知道，都督大人，你可以审问哪些俘虏了解伯颜不花的来历啊。”骑士回到。
“审问俘虏？陈都督他们来不及审问他们么？”汤和问。
“我出发向诸位大人报告时，陈都督他们还没来得及审问俘虏。”
冯宗异叹息道：“又一个劲敌啊！”
骑士说：“还有一个叫崔知院的，也厉害得很。”
“怎么，还有个厉害得角色？”
“是！听俘虏说，他是从天井关赶来的。”
冯宗异问：“这崔知院从天井关赶来？他带了多少人马？”
“具体数字不确切，估计就有一万人左右。”
“一万人？”杨璟也惊呼了，“碗子城能容纳这么多军马么，还有四万多寨民？”
骑士说：“光是碗子城，自然不能容纳那么多人，可是，这碗子城周边都有上十个山寨、土城之类，那伯颜不花的风门寨就有喽啰五六千人，家眷也差不多是这个数目，谢指挥（谢三）和李百户（李信）费了诸多努力才把它拿下的。”
“你具体说说，碗子城还有哪些山寨和土城？”冯宗异问。
骑士说：“据我所知，刚才三位大人经过的地方，有土城和城堡，然后是孟良寨、碗子城、焦赞营、风门寨、盘石城、古城、大口寨、小口寨、关爷寨、斑鸠岭等等。”
冯宗异问：“它们都有鞑子把守么？”
“大口寨、小口寨、关爷寨和斑鸠岭没有鞑子兵，它们都是民寨，其实，那些寨民都是鞑子兵的家眷。”
冯宗异再次叹息道：“我大明早日结束战乱，就是天下苍生之福啊！”
“大人！”骑士忽然指着前方说，“前面就是孟良寨了！”

冯宗异等人身经百战，什么战场没有见过？
可是，当他们打马缓缓行走于孟良寨前的战场时，杨璟不禁脱口而出：“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这位儒将往往发出唐诗宋词来慨叹战争与人生，这一刻，他内心就是这种想法。
洪武二年（1369年）八月，杨璟受命前往四川说服明夏政权归顺大明皇帝，就是因为皇帝朱元璋看中他文武双全，时至今日，杨璟写给明夏小皇帝明升的劝降信还保留着，再也不要说朱元璋的武将都是大草包了。其书有如下文字：
“昔之据蜀最盛莫如刘备，诸葛孔明佐之，训练士卒，才用不足取之南中，然犹朝不谋夕，仅能自保。今足下疆场南不过播州，北不及汉中，以此准彼，相去万万。而欲以一隅之地延顷刻之命，可谓智乎？若谓险阻可恃，则三苗之墟不灭，有扈之国不亡，蚕业鱼凫之乡不至足下矣！”
只此几句，杨璟引经据典，口若悬河，如果刘备孔明人皆尽知，那么三苗、有扈、蚕业、鱼凫则非常读古典不可尽知其意也。另外，个中地理形势之分析，也很到位。杨璟，洪武十五年七月去世，追封为芮国公，谥号为武信，赐葬京师钟山之阴（即钟山北麓）。下葬之日，皇帝和太子都派遣官员前往吊祭。这些就是营阳侯杨璟的归宿。

这位能文能武的杨平章刚刚发表完慨叹，旁边的冯宗异笑道：“老杨，还想着春闺梦啊，我的叹息是‘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啊！”

冯宗异虽然文采不如杨璟，可也是熟读孙武兵法之勇将，他得到洪武皇帝的信任，直到洪武二十八年，那时，离朱元璋去世只有三年而已。冯宗异（冯胜）之死，是赐死。老冯是最后一个被赐死的大明开国功臣。为什么老皇帝那么凶狠，那时候的冯胜也是风烛残年了，他即使年龄上稍稍小于老皇帝，可也是奔七十的年龄了，为什么老朱还不肯放过他？还要痛下杀手？

洪武二十五年，太子朱标去世。其妃为常遇春女，常遇春早死。朱标之子朱允炆为皇太孙。
洪武二十六年，蓝玉被政治迫害而死。其女为蜀王妃。
洪武二十七年，傅友德、王弼被政治迫害而死。傅友德之女为晋王世子（既往晋王朱㭎的儿子）妃，王弼之女为楚王妃。
洪武二十八年，冯胜被政治迫害而死。其女为周王朱橚妃。
洪武二十八年，秦王朱樉死，其妃王保保妹妹观音奴殉葬。
洪武三十一年，晋王朱㭎死，其妃为永平侯谢成的女儿。
燕王朱棣，其妃为徐达女，徐达已死。

清楚了，老朱之所以对蓝玉、傅友德、王弼和冯胜痛下杀手，是因为他们背后都有一个王爷做靠山，这些王爷，都是皇太孙朱允炆的威胁力量，燕王朱棣之所以没有受到牵连，是因为他的老丈人徐达已经去世了！老朱杀老功臣，就是为了给皇太孙朱允炆能够顺利接过权力魔杖而铺路！朱元璋死时燕王朱棣虽然是年龄最大的皇叔，可是，他没有开国功臣的辅助，朱元璋认为他的继承人已经是万无一失了。由此可见，朱允炆是最大的得益者，所以，他继位后，无论如何施政，如何改革，如何讲仁义，就是没有为那些冤死的功臣平反！燕王朱棣后来的确造反了，可是，他不是绝对胜利的，朱允炆的失败，不是给朱棣打败的，是给他自己打败的。此乃后话，略过不提。

汤和听了杨、冯的慨叹后，也说了句：“都是文人啊，我看，打仗怎能不死人？那时节，不是你杀了我，就是我杀了你。两军相逢，哪有时间想东想西的？我只想着一件事！”
“什么事？”冯、杨问他。
“杀死对方！”

452.

冯宗异和杨璟微笑不语。
那骑士杜荣则继续报告：“三位大人，孟良寨前是李英佥事与鞑子血战之地，又有鞑子白锁住与我军百户长杨兴、唐贺拼杀，鞑子的火炮全都打哑了，强弩硬弓也打废了，最后是双方白刃战。”
他指着东边悬崖说：“李佥事的苗兵攀岩而上，不少堕崖捐躯。”
汤和打马于崖边，探头望去，不禁唏嘘：“苗兵皆是英雄汉！壮烈！”
冯宗异说：“此等勇士都是我大明英烈，必须厚恤其家！”
杨璟又一次叹息道：“寨前两三里之地，竟然战死军士多到无法计数！”
杜荣又说：“可是，我军毕竟拿下孟良寨了！那鞑子头目卢道兴参政也被我百户长林遇春和苗兵生捉了！”
冯宗异惊喜道：“哦？卢道兴那厮也拿下了？”
“正是！”
“好！好！好！快带路，我们一起去孟良寨看看这个卢参政究竟是何许人也！”

原来，双方爆发白刃战时，大明水军左卫百户长林遇春满脑子都是找卢道兴报仇雪恨的怒火，一双鹰眼四处搜索混战中的卢道兴。结果，被他发现了：卢道兴正在被三名苗兵围攻，位置就在孟良寨内的水井旁边。
林遇春飞奔而去。卢道兴那一刀，把他赶下孟良寨墙，他摔下时，幸好有战友垫着，否则，直挺挺地摔在岩石枯草从中，不死也残废了。现在他满眼喷火，却不声张，突然出现在卢道兴后面，“呼”一刀劈去——

“参政小心！”
一名元军小兵急呼，卢道兴哪里提防林遇春这一招？听见小兵提醒，急忙闪避，脑袋是避开了，可是手臂闪不开，虽有战甲防护，但林遇春那道力确实不轻，“哎呀”一声，右臂几乎断裂，卢道兴惨叫着，晕倒在地。
“休要伤他性命，他是我们孟良寨主卢道兴参政大人！”
那小兵大叫道。
林遇春本想再加一刀，取卢道兴的性命，听小兵之言，便喝令苗兵：“捆了！”
明军赏令：杀敌一级，赏银十两，生捉敌一人，赏银十二两。
何况，这是元军的大头目？
林遇春凭此战功，终于得到主帅的赏识了！皇帝朱元璋下令，让他的子孙世袭百户长。
日后，洪武十八年，平凉侯费聚甚至把他用为前部先锋，征讨广西的叛乱，此乃后话，略过不提。

卢道兴悠悠醒来，手臂火灼般痛楚，双眼无力地张开，发现自己被捆绑在水井旁边的枯树下，头盔早没了，蓬头垢面的。隔壁都是伤残的军士，有他的部下，也有明军的士卒，寨内烟火腾空，一片狼藉。定睛细看时，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伤员的嗷嗷呻吟，甚至哭泣悲鸣。
“起来！我家冯都督要见你！”
就有两名刀斧手扯住他拖着就走。
卢道兴强忍痛苦，大喝一声：“死则死矣，岂能受辱！”
说着猛地撞开左边的刀斧手，向水井跑去，前脚刚到井边，嘴里大叫：“皇上！微臣尽力了！”说着，一头扎进井里！
只听见“哗啦”一声，井边还溅出水珠，那井水显然满满的。

那两名刀斧手始料不及，见卢道兴如此自杀，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忽听：“快把他打捞上来，不要伤他性命！”
众人连忙上前，见卢道兴的半颗脑袋还露出水面，一名刀斧手叫道：“想死？没那么容易！”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喝一声，便把卢道兴扯出了水井。
那把声音又传过来了：“把他带过来。”
众人看去，原来，正是冯都督。
他一边说，一边走向卢道兴，他的左右还有汤和、杨璟跟着。

冯宗异问：“你就是卢道兴卢参政大人么？”
卢道兴几乎呼吸不过来，一连打了几个呛，鼻子、咽喉、耳朵直喷水，头发也水淋淋的，浑身湿漉漉，他不吭声。
“我家冯都督问你呢？”刀斧手一推搡他。
“冯都督”三个字进入卢道兴耳朵时，他的眼光穿过乱七八糟、湿漉漉遮住眼睛的头发，看见对面的明军大员，正微笑相向。
卢道兴转面骂刀斧手：“要杀要砍，随你便！推什么推！”
冯宗异又问道：“卢道兴大人，打了败仗，想投井自杀么？”
卢道兴此时一仰头，把眼前的头发甩开，他直面冯宗异，叫道：“你就是冯都督冯宗异么？来吧，要杀要剐，悉随尊便，我卢道兴皱眉的不是好汉！”
汤和听了，跨步上前，张口想骂。冯宗异伸手拦住他，他对卢道兴说：“卢大人，就凭你这句话，你已经是条好汉了！哈哈哈！”
一边说，冯宗异就一边替卢道兴松绑。

卢道兴却把头一甩，眼睛朝天。
冯宗异把他松绑后，吩咐：“来，把干的战袍拿来！”
亲随从战马行囊里找来战袍，冯宗异接过，把它披在卢道兴身上，说：“卢大人，北风寒冷，休要着凉了。这是我圣上御赐于我的战袍，暂且给你御寒吧。”
说着，还一边用战袍擦拭卢道兴身上的井水。
卢道兴问：“你不杀我？”
冯宗异笑了：“为什么要杀你？不要说卢参政你，就是太原城里的扩廓帖木儿，我冯宗异也不会杀他。”
卢道兴眼睁睁地看着他，没说什么。
冯宗异说：“我大明圣主谕令：凡蒙古色目人等，与我华夏族同生天地之间，若能知礼义，愿为臣民者，皆我中华良民，皆我大明好百姓！卢大人，能战则战，不能战则守，不能守则走，不能走则死，不能死则降，能归顺中国，乃顺天应命之举。卢大人岂不知天道乎？”
“我生为大蒙古臣民，岂能降尔！”卢道兴说。
冯宗异道：“自古帝王之兴，必有贤能舍命相助，自古帝王之亡，也有忠臣肝脑涂地。卢大人力屈被缚，已经为大蒙古尽忠了。今元朝已经灭亡，尔君惶恐远窜塞外，我大明圣朝开张，英才济世于海内，国民新生矣！卢大人轻生以就义，岂非抱残守旧，自绝于天，独不念四海苍生乎？我冯宗异听闻，当日卢参政治理绛州，为百姓拥戴，号称良吏。归我大明吧，卢大人！绛州百姓仍归你管。”
卢道兴哈哈笑道：“纵然你不杀我，我却也不降你。”
冯宗异却不恼怒，他说：“做个元朝的遗老遗少也行，让卢大人看看，我大明天下是如何蓬勃兴旺的！”
他转头对亲兵说：“带卢参政去换衣服，好生服侍。”

卢道兴被带走后，汤和颇有微词：“老冯，你看，你如此待他，卢鞑子居然不领情！”
杨璟也说：“为严将军头。那西蜀的严颜与刘先主的张翼德火拼多时，被张翼德拿了，那时也破口大骂，只求速死，张翼德亲自把他松绑，劝他一通，严将军也肯归顺。如今老冯你做足张翼德的角色，这个卢道兴居然丝毫不为所动。我也认为老冯你不值得如此对待此人。”
“你们不知道，只要他肯归顺，半个山西都是我们的了！我说不服他，有人能说服他。”冯宗异笑道。
“谁？”
“李英。”

453.

冯、汤、杨三帅回到临时军帐，冯宗异传令军政司逐一登录战士的功劳。他又召唤林遇春前来，不多时，在他前面的一个血人般的林遇春出现了：原来他擒住卢道兴后，更加奋勇起来，盾牌和大刀随着他在元军中飘忽冲撞，他手下的一众战士也随之如猛虎扑羊群，厮杀没个休止。
林遇春浑身是血，绝大部分都是敌人身上飞溅过来的，也有身边战友沾染过来的，当然还有自己的淋漓血汗！
冯宗异见了，站起来，走前几步，拍着眼前这位勇士的肩膀，说：“好汉子！不愧为遇春！常遇春每战回来就是你这个模样，把战袍除下来一拧，血汗齐下，把战甲脱下来一抖，尽是敌人的骨肉碎屑！你叫林遇春，真不愧为遇春啊！”
“谢都督大人夸赞！小人上阵能杀敌立功，乃圣上之恩遇，都督之栽培！”
冯宗异笑道：“你生捉了鞑子头目卢道兴，为奇功一件，军政司，录上林百户奇功！”
“谢谢都督大人！”林遇春行了个严肃的军礼。

冯宗异问：“那李英指挥呢？”
旁边出列百户长杨兴，他说：“李指挥拿下孟良寨后，连随与陈都督等大人强攻碗子城去了，现在，碗子城也拿下了，他领四五十名苗兵到西崖安葬牺牲的苗人战士。”
冯宗异听了，“哦”一声，然后说：“这李英，颇能体恤战士啊！”
杨璟回应他：“这就是他能取胜的原因了。”
杨兴说：“是的，这次之所以能顺利拿下孟良寨，跳梁苗兵功劳不小呢！”
汤和点头道：“老冯，我多少明白你让李指挥打头阵的原因了！”

大明北伐，乃至大明开国之前，朱元璋集团军队之内，上下级之间的关系，存有一定的私人关系，这些私人关系可以用“亲密”来形容。想当年，朱元璋本人，在1352年投靠濠州郭子兴大帅，不出两个月，就做了郭子兴元帅的亲兵。郭元帅对这个亲兵相当信任，感情好到难以形容。他甚至把朱元璋招为干女婿，那时，朱亲兵就做了朱公子。

亲兵之外，还有私属。还是以朱元璋为例，他本人也有私属。1353年，他回乡下招募了军士700人，郭子兴让他担任镇抚官，这还不算是私属。后来，他把这700人上交元帅另外指派将领统领，自己则带着24名骑士往定远开拓新天地。这24名骑士，就是他本人的私属。这批私属可以为朱元璋出生入死，万死而不辞。比如，徐达，就是24骑士之一，他在朱元璋被孙德崖部生捉过去，性命岌岌可危时，替身而出，用自己作为抵押，赎回了朱元璋，而郭子兴则把孙德崖放回去，随后，徐达也得以释放回来。再如，另一位24骑士黑大汉花云，在进去滁州时，他一马当先，担任前部先锋，护卫朱元璋前行，结果骤遇敌兵数千人，花云没有逃跑，没有退缩，反而大吼一声，持利剑纵马直扑元军大队，后者为他的威势恫吓得乱呼乱叫，说“黑大汉厉害”，然后一哄而散，朱元璋因此而脱险。

此外，还有旧部。朱元璋军队进入江西，陈友谅的江西大员胡廷瑞向朱元璋约降，前提是保留他的旧部，不要把他的部队调遣到其他地方，由其他将领统率。当时的朱元璋心里犹豫了片刻，身后的刘基用脚尖踢了踢他的凳脚，朱元璋马上醒悟，不仅同意胡廷瑞的条件，还说要大大重用他，与其他的将领无分彼此。胡廷瑞后来担任了大明征南将军，独当一面，自赣南出军，解放福建地区。就是朱元璋兑现承诺了。

李英的跳梁苗兵，就是他的私属。

多年后，洪武二十一年（1388年），在谈到军队建设时，洪武皇帝朱元璋专门出了一道圣谕，要求他的武将体恤军士。谕令如下：
“制谕管军官人知道：前辈老官人每（“每”，即们，“每”在元代，通常用来表示复数）到处里厮杀，但寻见一两个好汉，留在根前，十分用心抚恤着。似那般积聚得多少，或一百二百三五百，将这等人便似自家兄弟、儿子一般看待。因此上，这等军士但遇着厮杀，便在官人前面杀得赢了。人都道官人好厮杀，谁知道是他抚恤人好！自家纵然会厮杀，对得几个？还是齐心伴当多呵，赢得人。”

这道谕令收录在《皇明诏令》里。朱元璋在建国20多年后，要求军中将领体恤军士，便可知建国时，他军中的前辈老官人确实十分体恤军士，否则，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战胜敌人，夺得统一全国的伟大胜利。
同时，谕令的文辞与字句，纯口语化，亲近感强烈。由此可知，《水浒传》确实就是写元末明初之史事。《大明北伐》也大量沿用这种文辞。

听闻李英在安葬他的私属战士，冯宗异招呼着汤和、杨璟，向西崖边走去。汤和问：“老冯，何必亲自过去呢？让旗牌官把他叫来就行了！”
冯宗异笑道：“这李英，在元朝那边，可是河南行省行枢密院知院，官职不小，知道的情报更不少，五六年前，这碗子城就是由他监工重修的！”
“啊，怪不得，你让他来打碗子城！”汤和叹道。
杨璟说：“李英确实是攻打碗子城的上佳人选。”

飞翔明2018曰：
有朋友质疑，元军果真如此厉害么？怎么《明史》、《明通鉴》和《明史纪事本末》甚至《明太祖实录》都没有具体记载？
回复：没有具体记载，不等于没有记载。对于史料，不能仅仅看表面文字，还要将不同时期的不同史事联系起来，思考它们之间的内部联系。白锁住和商暠的把守碗子城之战，必是残酷而激烈的。朱元璋深深念念，为此而特别派人寻觅白锁住的下落，并向它颁发招降圣旨。而商暠归顺明朝后，被派往河南等地招降昔日的旧部归顺明朝，商暠一次就把两千多人招降过来，其中包括参政、副枢密院事之类的高级指战员。朱元璋从中挑选出壮勇之士，收编为扈驾先锋，还向他们颁发金字银牌。这批金字银牌先锋足有一千五百人！由此可见，元军列兵的战斗力是惊人的。从另一个侧面也可以看出，朱元璋的用人之道与用人之量非比寻常！

明军指战员比附现代的军衔


一、指挥使以上
大都督 相当于中央军委
左都督 相当于中央军委第一副
右都督 相当于中央军委第二副
都督副使 相当于中央军委第三副
都督同知 相当于中央军委第四副
都督佥事 相当于中央军委第五副
都指挥使 相当于省军区司令员
都指挥使同知 相当于省军区第一副司令员
都指挥使佥事 相当于省军区第二副司令员
（注：明初大都督府为国家最高军事指挥部，并非如今的国防部，比附国防部的，是明初中书省的兵部。大都督之职，只有朱文正担任过，朱文正之后，空缺，不置。左都督为李文忠，右都督为冯胜）

二、指挥使以下
指挥使 领兵5600人，领5个千户，相当于师长
指挥同知 相当于副师长
指挥佥事 相当于旅长
正千户长 领兵1120人，领10个百户，相当于团长
试千户长 代理团长
镇抚 相当于营长
百户长 领兵112人，领2个总旗，相当于连长（百户长以上为军官，不算在军士内）
试百户长 代理连长
总旗 领兵55人，领5个小旗，相当于排长（全总旗共56人）
试总旗 代理排长
小旗 领兵10人，相当于班长（全小旗共11人）
军士

（注：明初，小旗及小旗以上，皆可世袭。）

454.

孟良寨西崖，李英和跳梁苗兵已经把阵亡烈士安葬，正在矗立牌铭，便见右都督冯宗异领一众将佐赶来。
他喝令：“敬礼！”率先躬身举手齐眼，作揖为敬。
“小将见过都督大人！”
众军士连忙跟随敬军礼。

冯宗异神情肃穆，举手齐心回礼，随之大声叫道：“我大明英烈的葬礼，岂能如此草率？传军乐！”
不多时，大都督军乐队约三十多人持军鼓和号角、喇叭到来。
冯宗异立于烈士坟前，令在场将士正襟直立。他说：“今日我大明攻克鞑子碗子城，皆众烈士捐躯报国、舍死忘生所致！烈士捐躯，永垂不朽，勇士报国，千古传扬！诸将士，为我们的大明英烈四鞠躬！”
众将士庄严肃穆，全场安静。
冯宗异又叫道：“一鞠躬，长喇叭！”接着，他和众军士第一次鞠躬。
喇叭手吹响三遍，犹如呜咽之流泉。
“二鞠躬，号角！”明军上下则第二次鞠躬。
号角手又吹响三遍，似北风悲鸣。众人不禁默默哀悼。
“三鞠躬，军鼓！”
这三通军鼓，却毫无悲伤，只是激越澎湃，像万马奔腾！
冯宗异高声道：“大明英烈在前，我等岂能落后？众将官，众军士，碗子城已下，我们面前还有天井关，还有泽州，还有潞州，还有王保保的老巢太原城！”
众将士咆哮般回响：“大明战士踏破王保保老巢！”
“大明王师取山西！”
“大明天兵破太原！”
冯宗异又说：“鸣火铳，十二响！”
这才是最完整的明军烈士的葬礼。

良久，冯宗异上了战马，与汤和、杨璟、李英等人一同回临时军帐。
他对李英说：“那卢道兴参政，就交给你啦，劝说他归顺我军。”
“末将领命。”
李英回到。
“听说，卢道兴当年和你共事多年，是么？”冯宗异问。
李英点头称是。
“想办法，把他招降过来。”
“是！”
冯宗异拍拍他的肩膀，又说：“李指挥，圣上十分看重你，豫东南因你顺天命而兵不血刃，若卢参政归我大明，则晋西南也入版图而无杀戮了！”
“卢道兴是小将的多年同僚，我与他交情不浅，花些时间，我一定能劝服他的。”李英说。
冯宗异点头，说：“好！等你的好消息。”

李英走后，冯宗异说：“老汤，你的勇士拿下了风门寨，你部也是头功一件呢！”
汤和微笑道：“谢、李二将，为我心腹战士，这次幸不辱命，没给我老汤蒙羞，他俩肯定要好好奖赏一番了！”
杨璟听了，张口想说什么，冯宗异却抢先一步，接口说：“老汤，你和老杨去风门寨那边安抚将士吧。”
汤和问：“你不去了么？”
冯宗异说：“鞑子与我军激战多时，为我壮士所败，落荒而逃，窜回天井关去，现时夜幕降临，我沉思，他们必定身心俱疲，应该还在路上逃亡。我老冯现在就穷追鞑子军，把天井关抢过来！”
杨璟说：“老冯，我去吧，我部磨了刀，上了膛，还干等着呢！”
冯宗异笑道：“天井关算我的，泽州，由你上！”
杨璟点头，说：“都督可别反悔啊？”
冯宗异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好！天井关，老冯上；泽州，老杨上；潞州，我老汤上！”汤和补充道。
“然后，大伙一起擂他娘的太原城，生捉王保保！”
众人哈哈大笑。

事实上，不用他们分配任务，那大明都督佥事陈德早就秋风扫落叶一般，穷追白锁住、商暠、伯颜不花和崔家奴去了。
陈德心中一股气，总是化解不了。
冯宗异怎么说他？
“尔德轻兵赴敌于坚城，未免草率，非王、金、费三将前赴后继，或为白锁住所笑。怀庆虽下，而敌酋无踪，诚为可惜。今亟宜长驱，翻山越岭，覆其巢穴，不容其喘息，歼敌之机也。已遣李、陈指挥为前锋扫荡，尔四人，留兵二千，费指挥把守怀城，其余兵将增援李、陈，冯某总兵继之。莫再轻敌，切记。”
陈德心里活动是这样的：明明怀庆城凭我足可拿下，偏偏来了费、王、金，搞到我不能完功。现在碗子城拿下了，却也不是我老陈一人的功劳！鞑子逃窜而去，岂能放纵他们？我老陈就是来个穷追二百里，也要把他们统统擒住！
这样想时，让王志和金朝兴料理战后的碗子城事宜，他自己带着三千部属，狠狠追杀元军，哪怕最后一抹夕阳为黑暗吞没，也不为所动。

再说那崔家奴，官拜元朝大同分省行枢密院知院，他总兵而上，翻越二十五里羊肠坂山道，好不容易出现在焦赞营前，就见一大拨蒙古军兵急急忙忙向他这个方向撤退。
看看走近，原来是平章政事张伯颜和商暠，还有冀国公白锁住！
怎么回事？
打了败仗？
还没来得及问，就见对面的达鲁花赤王歹都大叫起来：“崔知院！快快相助，我们顶不住了！”原来他俩是旧相识！
崔家奴带了多少兵马过来？
一万人！
只是这一万兵在羊肠坂山道上行军，逶迤了十多里远，先头部队也就是两千多人，后军都在陆陆续续地进发。
可是，已经足够了！

明军的李英在陈德、王志、金朝兴的支援下，攻破孟良寨时，就与马鉴、陈方亮、杨璟、陈庆、王宏等部奋战元军的霍木海、伯颜不花、阿尔秃厮部。明军压力很大，伯颜不花感到支持不住，就率先退出战场，往自家山寨撤退，其余的元军也急急忙忙撤回碗子城固守。
陈德首要任务是攻打碗子城，他见一部元军退出战场，往东北面的山头逃逸，也不追赶，只是指挥将士一味猛攻碗子城。

碗子城内有多少人马？
不过三千众，如何抵御明军源源不断的强攻？
何况，李英那边已经得手：终于把碗子城内水源切断了！
战役到了下午酉时，双方战士肚子都打鼓了。明军分头啃干粮，元军火头军则忙着做饭，热干粮和烤羊肉。碗子城内的水井很快就打空捞干了。
明军放言道：“鞑子听着，你们城内的水源已经被我军切断了！快快投降吧，否则，没水喝，围上一两天，你们全都要渴死了！”
这叫嚷的确有用，当元兵传出“没井水”时，军心当时就乱起来了。

偏偏这个时候，汤和的嫡系部队在谢三和李信的带领下，杀到碗子城来了！

明初十九亲军卫及首任指挥使一览表

1.金吾卫 指挥使 陆龄
2.羽林卫 指挥使 叶升
3.虎贲卫 指挥使 潘毅
4.龙骧卫 指挥使 金朝兴
5.凤翔卫 指挥使 丁德兴
6.豹韬卫 指挥使 华云龙
7.飞熊卫 指挥使 王志
8.鹰扬卫 指挥使 郭子兴
9.武德卫 指挥使 蓝玉
10.骁骑卫 指挥使 葛俊
11.天策卫 指挥使 陈德
12.英武卫 指挥使 朱明
13.雄武卫 指挥使 傅友德
14.广武卫 指挥使 沐英
15.兴武卫 指挥使 孙世
16.威武卫 指挥使 金兴旺
17.神武卫 指挥使 康茂才
18.振武卫 指挥使 吴复
19.宣武卫 指挥使 汪兴祖

（注：以上19名首任大明亲军指挥使，相当于明初的19位禁卫军师长，他们的事迹，就是《大明北伐》的主要题材。）

455.

谢三，破晓时分勇夺福建青云寨的英雄，太行山就是他的舞台。
李信，夜入狂澜焚烧黄洋兰山岛的勇士，碗子城就是他的地盘。
陈德猛回头，谢三部恍似灵猴，斜刺里倏忽抢先机，哪怕险阻雄关，直如履平地，众人眼睁睁，不经意，竟上了城头，枭敌首级。
李英急转身，李信部赛如神猱，径直里顷刻占头位，何惧崎岖要塞，不过走泥丸，大伙口瞪瞪，难想象，却登了寨顶，擒住敌将。
谢三把一枚元兵首级扬在手中，高呼：“大明王师，南征北伐，无敌于天下，不降者，此为同类！”
李信把一员蒙古将领五花大绑，喝道：“天兵临凡，无征不胜，无坚不摧，抗拒者，他就是榜样！”说罢，一腰刀切了敌将头颅，抛向乱哄哄的元军队伍。

碗子城下的明军无不战意高昂，厮杀激情瞬间燃点。陈德、王志、金朝兴、李英、杨璟、王宏、陈庆、张遇、杨琥、杨兴等指战员群情汹涌，士气澎湃，就在元军指挥官商暠张大嘴巴，脑袋乱转着几个字“他们是如何做到的”时，明军的攻击力达到顶峰，就算碗子城铁桶一般打造，尽管元军拼死血战，到无法阻挡这批气势如虹的大明战士了！
这批大明勇士，三三两两裹创包扎冲锋，七七八八持矛挺槊闯入入敌群，数十百人呼号狂飙，成千上万踏着血迹、跨越阵亡战友躯体，他们的武器撞向一个个敌兵，敌人在他们面前只有喷涌鲜血，他们的力量犹如上帝之鞭，源源不绝而摧坚破强，无情甚至残暴地鞭挞蒙古军兵。
就在冉冉落日和煦余晖的照耀下，进攻者彻底击垮了防守者。白锁住、商暠夹杂在撤退的部队中，黯然退出了他们以及他们的战友们一直认为无法逾越的天险要塞，霍木海顽固地骂骂咧咧，却无奈地追随主将自西门败退。阿尔秃厮在乱军中无法与他们会合，惶恐中，只得夺路逃出北门，向他的老表伯颜不花的老巢风门寨撤退。
原来，伯颜不花，孛罗帖木儿的侄儿，领兵前来孟良寨会战明军，就是为了抢救他的表弟阿尔秃厮——孛罗帖木儿之子！

陈德见了，对谢三、李信说：“东北面，你们去拿，这边的，我们收拾！”
陈德，都督佥事，为此时明军中最高指挥官，他的命令谁敢不听？
谢三、李信领命，正要赶去，陈德又说：“慢，那边的鞑子还有什么营寨，鞑子降兵道颇难对付，你俩能对付么？”
“难得过青云寨？”谢三暗道，“要我悬空而上的青云寨号称天险，却也不堪一击！”
李信心说：“难得过兰秀山？波涛汹涌的兰秀山海岸就是削壁断崖，结果也是手到拿来！”他俩异口同声道：“都督大人放心，最难的山寨，就是我们的目标！”
说着，领本部战士直追阿尔秃厮而去。

陈德心想：我就要生擒那白锁住、商暠！这才是我的目标！
他吼道：“杀！把鞑子统统杀了！”
这一声，宣告了碗子城的末日：这里的元军，只要是跑不了的，就算是缴械投降的，也被明军一个二个统统杀了。
陈德策马来回于碗子城里里外外，忽地吼叫一声：“把碗子城毁了！”
明军纷纷动手，这么一座天险碗子城，从此消失！
如今，只剩下凄惨的残破墙垣。
到了大明正统年间，明英宗朱祁镇再来一道指令：把太行山碗子城周遭羊肠坂道的山崖绝壁统统凿平摧毁！大明河南巡抚于谦同志视察此处时，唯有长叹这羊肠坂路之崎岖难行，再无险绝雄关模样了！
今天，这里，就只剩下平缓的山坡，迂回的道路，再也没有奇雄绝险，山上的所谓碗子城旧址，不过是清朝人修修补补的景观罢了。

看着碗子城的毁灭，陈德心里终于舒服了些，他把善后工作留给王志、金朝兴，自己带着三千战士，继续追杀逃窜的元军。
焦赞营的张伯颜当然也撤退了，陈德见着马鉴、陈方亮时，见他们战斗多时，杀红了眼睛，便他们招呼一声：“杀够了么？”
马鉴说：“陈都督，实不相瞒，我马鉴自安丰从军以来，未有今日淋漓畅快之胜！”
陈方亮：“大人，当年我把守洪都城，处处防备敌人闯城，今天，我却是从敌人手中抢占碗子城，我陈方亮终于可以说出心里话：我陈方亮能守坚城，也能破坚城！”
“好！”陈德说，“我要穷追鞑子，尔等愿往否？”
“敢不从命！”二人齐声道。
“不是从命，而是自愿！”
马、陈二人同声说：“我等自愿杀敌！”
“好！好！”陈德一挥长槊，说下去，“此战，势要擒住白锁住、商暠！”

这就遇上崔知院了！
崔知院的部队与白锁住、商暠等残兵会合后，足有五千众，就在碗子城以西大约十里处的羊肠坂道上与明军陈德部队血拼。
崔家奴知院麾下战士均是精锐马军，他见羊肠坂道不适合马军厮杀，急忙指令：步战！
这就给明军一个大便宜了。
白锁住和商暠战斗多时，难以继续作战，可是他们的眼睛是雪亮的，头脑是清醒的，这个说：“崔知院，集结部队，用弓箭御之！”
那个说：“不可被贼人分割了部队，需组团战斗。”
可是，实战中，根本没法子集结组团。
何解？
就因为这里是太行山之羊肠坂山道，狭窄，曲折而崎岖。
能两三个战士并肩作战已经不错了！

崔知院与陈德的血战，讲到底就是单兵决斗之模式。
“碗子城已被我军粉碎！”
“鞑子速速投降！”
“否则，杀无赦！”
陈德叫嚣起来，他的天策卫战士更是狂暴而彪悍，居高临下的冲锋让崔知院的兵丁措手不及。一接战，元军就处于劣势。

马鉴分明瞧见敌军战马在狭窄的山道上难以安置，就冲陈方亮喝道：“取其战马，以乱其军！”
陈方亮心领神会，马上带着十几名弓箭兵和火铳手跳跃在元军头顶的山岩上，一声令下，那铳、箭便扑向元军的马队。
哪还得了？
元军的战马受伤、受惊之下，到处乱跑，到处乱撞，甚至滚下山坡，跌落深渊！
元兵可惨了，躲闪、退避的，后退、堕崖的，又想控制自己的马匹，生拉硬拖着缰绳，结果为马撞着的，被马掀翻的，倒于马下的……在战马来回的践踏蹂躏下，哪还能战斗？

眼看就要崩盘了，崔知院怒不可遏，他喝令：“放弃战马，不要管它们了，与明寇血拼，白刃战！”
第一个跳出来，冲向明军。

陈友谅与朱元璋的异同

一、出身
陈友谅：渔家子，小吏出身。
朱元璋：农家子，小沙弥出身。

二、家庭
陈友谅：父母双全，5兄弟（友富、友直、友谅、友仁、友贵，友谅排第三）全部长大成人。
朱元璋：17岁时，父、母、长兄重四饥病死，二兄重六和三兄重七亦死（4兄弟只剩下最年幼的重八自己一人）。

三、个性及相貌、特长
陈友谅：幼岐嶷（即聪明），比长膂力过人，优于武艺（嘉靖《沔阳志》之《陈友谅传》）。
朱元璋：姿貌雄杰，志意廓然，独居沉念，人莫能测。既就学，聪明过人，事亲至孝（《明太祖实录》）。结束小行童后，回皇觉寺，因诵读经文，学些少文字。

四、投军
陈友谅：为倪文俊簿书掾，能识字读书会写作。
朱元璋：几乎被当做元军奸细处死，后被郭子兴释放，收为小卒。

五、军中起点
陈友谅：初为文职，后为元帅，全凭个人打拼厮杀上位。
朱元璋：初为小卒，后为郭子兴亲兵，再为九夫长，最后成为郭子兴的干女婿，多少有些裙带关系。

六、军中经历
陈友谅：升为元帅，驻守黄州，倪文俊谋杀徐寿辉不成，投奔黄州，被陈友谅处死，得到徐寿辉重用，为平章政事，后为丞相。（注：陈友谅的贵人是倪文俊，他最后也是借后者的人头登上权力的顶峰）
朱元璋：裙带关系没带来好运，几乎被郭子兴之子害死。得释后，招兵700人，为镇抚，继而南下定远谋发展，收驴牌寨、豁鼻山、横涧山兵，取滁州、下和州，成为左副元帅。渡江后，夺取太平、金陵，期间都元帅、右副元帅战死，朱元璋成为军中主帅，被小明王委任为江南行中书省平章政事，后为该地丞相。（注：朱元璋的贵人是郭子兴，郭子兴死后，朱元璋也未能成为军中第一把手，直到郭子兴的儿子郭天叙战死，他才真正成为军中第一人）

七、皇权之路
陈友谅：杀赵普胜，攻下太平，杀徐寿辉，称帝，建国号大汉，年号为大义，继而进攻金陵。其时，左右皆为敌国（朱元璋和张士诚都没有被消灭，元朝也还在北方虎视眈眈）。
朱元璋：杀邵荣，彻底取得军中领导权。与陈友谅会战鄱阳湖，后者败死，又救韩林儿于安丰，先将其置于滁州。在接韩林儿到金陵的途中，玩小把戏，由部将廖永忠沉舟令小明王溺水身亡。接着，平定苏州，擒杀张士诚，随后北伐中原。同时，称帝，建国号大明，年号洪武。其时，左右敌国皆灭。

八、文臣武将的结局
陈友谅：几乎全部文臣都投降了朱元璋，武将中有陈荣、张必须、张定边等，最后也都投降了。
朱元璋：史料中没有见到朱元璋的部将投降陈友谅的，朱元璋的部将只有投降张士诚的。

九、激烈的会战
1、池州之战，陈友谅军败，朱元璋军胜。
2、太平之战，陈友谅军胜，朱元璋军败。
3、龙湾之战，陈友谅军败，朱元璋军胜。
4、第一次安庆之战，陈友谅军败，朱元璋军胜。
5、第二次安庆之战，陈友谅军胜，朱元璋军败。
6、第三次安庆之战，陈友谅军败，朱元璋军胜。
7、江州之战，陈友谅军败，朱元璋军胜。
8、南昌之战，陈友谅军败，朱元璋军胜。
9、洪都之战，势均力敌，未分胜负。
10、鄱阳湖之战，陈友谅败死，朱元璋胜利。
11、武昌之战，陈友谅余部投降，朱元璋胜利。

十、小结
陈友谅败死，武昌投降后，朱元璋又花了一年多的时间，逐步把陈友谅的辖区全部占领，包括今天的江西、湖南和湖北地区。消灭张士诚后，他的统治区延伸到太湖以东直至大海的所有地区（即沪宁杭地区）。他的统治区，是当时全中国最多人口，最富裕的地区。这时，朱元璋才称帝——1368年农历正月初四日。

飞翔明2018曰：
《大明北伐》描述了大量的元朝末年的史事，这是以往任何一部记述朱元璋崛起的现代书籍所没有的。原因很简单，大多数的明史研究者，实际上对元朝并不熟悉。基本上是引述吴晗的《朱元璋传》的研究成果。比如，中国明史学会会长商传教授就在《百家讲坛》的节目中，把朱元璋的出生日期定在“元顺帝天历元年”。朱元璋的确出生在天历元年，可那不是元顺帝的年号！而是元文宗的年号。又比如，卜宪群在纪录片《中国通史》中，说元顺帝妥欢贴睦尔被流放到靖江（今桂林）好几年。实际上，妥欢贴睦尔只在靖江呆了1年！再有，吴晗认定整个元朝对汉人的压榨都是很残酷的，对武器和铁器的管制都是很严格的。事实上，这些情况只是在某些年份特别明显。元末时，政府对百姓的管制是很宽松的，甚至是毫无管制。不信？朱元璋一家子为摆脱淘金户的压迫，不断搬家，可是官府竟没有追捕他家。朱元璋以小行童身份流离淮西各地，却没有被逮住服役。再有，在检索朱元璋的部将的各项本领时，绝大多数都是弓马娴熟，精于骑射！他们能自由学习武艺，能到处骑马射箭！还有，朱元璋父母兄长不幸而死，隔壁邻居汪大娘帮了朱元璋很大忙，另一个邻居刘继祖也帮了朱元璋很大忙。他们的儿子并没有参与民变军，也没有死于兵火，朱元璋建立明帝国后，把他们的后人大大地封赏一番……诸如此类，都说明以往的固有的学术权威，其实颇有漏洞。明史资深研究专家，意味着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研究其它朝代。

456.

这个崔知院是个双刀将，一双圆月弯刀斩瓜切菜般砍来，与他对垒的几名明军步兵稍有迟疑，便被他砍翻在地。
他的部属——探马赤军回过神来，不再理会他们的战马，跟随着主帅勇猛扑向明军。
自上而下冲来的明军顷刻间就与他们混战在一起。

白锁住、商暠等人喘过气来，看着崔知院的后军源源不断赶来，他们的士气也振奋起来了，虽然浑身伤痛，劳累之极，此际也不得不重返战场。
只见王歹都、张玉等勇士包扎好自己的伤口，从崔知院的军士手中接过水囊，喝了几大口，便呼喊着加入战斗行列。

明军都督佥事陈德在远处见了，便命令：“给我狠狠地杀！”
本人提刀冲来，寻觅元军主帅来拼命，很快，他就看中战圈中的崔家奴，不禁猛喝一声，暴跳着，冲来，恶狠狠朝崔家奴头部就是一刀！
崔家奴见来了个明军头目，知他厉害，便架起双刀，用尽气力，接了陈德这一刀。
“咣当！”
火花四射，三刀震动，双方皆一阵耳鸣，四只手臂颤动不休。
真乃棋逢敌手！
两人便在阵前厮杀起来。
陈德刀长力猛，招招夺命，都先锋的来头名不虚传，七八个照面已经把崔家奴逼到连连后退。可是，崔家奴却不是个蠢人，看看难以招架，就虚晃一刀，转身便退，他身后的数十名战士让过自己的主将，一涌过来，张弓就射。
这可是蒙古劲旅——神射手！
“嗖”、“嗖”之下，明军刀牌手连忙招架，陈德一口气打落十几二十支箭，他大叫道：“大明弓弩、神枪何在！”
那边的马鉴组织了一队弓弩兵，这边的陈方亮召集了一班神枪手（繁体字为神鎗手，专指使用火铳的战士），一声令下，彼此驳火，顿时箭雨交加，铳声震天，硝烟弥漫，双方倒下不少军士。

陈德喝道：“居高临下，何惧鞑子！”
说着，扯了两个总旗兵，也就是二百多号人，跳跃到山岩之上，把元军修筑好、准备了的诸多滚木礌石纷纷投掷下去。
崔知院叫嚣着：“双军狭路相逢，勇者胜，后退者死！”一味地驱赶战士往上冲，山腰上的元军被打死打伤的，不计其数，羊肠坂道尸积如山！
双方战事瞬间胶着，只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的确，这里十月的夕阳已经隐约于山峦，夜幕低垂，气温下降着。可是，拼死拼活的军人毫不理会，他们心里只想着把对方弄死，他们的武器一律向对方要害处捅去、刺去……

战斗时间一旦延长，白锁住发现自己的军士兵伤亡程度越来越严重，就私底下对商暠说：“继续战斗下去，似乎没有什么好处。”
商暠点点头，说：“这边的明寇虽然不多，可是，我军已经丢了碗子城，就算崔知院能杀退这批贼人，如何能重夺碗子城？军队没有补给，没有驻地，怎能支持这个晚上？不如且往天井关固守去吧。”
白锁住同意，便叫月鲁、蔑儿过来，说：“不要恋战了，退，我们撤退。”
月鲁说：“可是，崔知院还在苦战。”
“崔知院来迟了，碗子城已经丢失，苦战枉伤战士性命。我们……我们先回天井关把守，他们殿后。”白锁住经历了如此大战，身累，心更累。他心里开始明白为什么大元朝竟然输了江山，明军实在太强了：十月二日自河阴渡河，即日取武陟县，同日下午就攻打怀庆城，十月三日凌晨就拿下了怀庆城，三日上午进攻太行山，傍晚时分就抢占了碗子城！这是怎么样的进攻速度？期间还有连场的激烈战斗，而且是夜以继日的连续战斗，逢战必胜，每战必克！这是怎么样的军队？
白锁住内心震撼不小：就算是老察罕忠襄王，也没有如此厉害的攻击力。他觉得必须重新认识眼前的明军，必须重新打造自己的军队了。

月鲁咬咬牙，与蔑儿带着两位平章，还有田左丞、王院判先行退出战场，往西而去。这是危险的信号！可是，那崔家奴哪里知道？他与他的军队仍然在山坡上猛烈攻击陈德部队。
倒是明军首先发现元军有后撤迹象，这还得了？陈德需要的就是这些信号！
他让军士高声呐喊：“鞑子不要打了，你们的后队逃跑了！”
“鞑子逃跑了！”
“怕死的逃走了！你们还硬撑什么？”
“鞑子兵，你们打生打死为了谁？你们的主将都跑了！”
这几句叫嚷怎会无效？不少元兵回头转身观看——
这个元兵说：“是有人走了。”
那个说：“为什么要逃走？”
军心渐渐乱了。
崔知院大呼：“逃离战场者，杀无赦！回身者，军法从事！”
决战中，但凡有军士回头转身，就是危险滋生之苗头。为什么要回头？为什么要看自己的退路？那是军士没有信心战胜敌人的信号，那是军士贪生怕死，不肯死战的代名词！
故此，兵家之大忌，就是军人在决战中转身回头顾望自己的退路。
崔知院的探马赤军果然忠勇，他们听了号令，不再顾望来路，只是奋勇抢占山头，不断把明军逼退，不断前进。

陈德怒了，他喝令：“火攻！”便从山头上，骨碌碌地滚下七八捆干柴枯草，直接砸在元军头顶、身上。它们可是冒着火苗，窜着火焰的大火球。元军叫嚷着，躲闪不及的，惹火焚身，闪避开去的，却失足堕崖。
“再打火球下去！”
陈方亮和马鉴又把七八个大火球掷向元军。
崔家奴咬牙切齿，满脸通红，心火在头顶上呼呼急窜，他叫道：“有死无生，有前无后！冲啊！”挥动双刀，把明军投掷的两个大火球挑开，直冲上来。
忽然，“哗”一声，他眼前一阵白茫茫之粉雾飞扬，原来明军把石灰粉泼了下来。
这可是元军把守太行山的御敌物资！
怎么明军攻打他们时，他们没有使用，如今成了明军的御敌法宝？
不是没有使用，而是来不及使用。陈方亮攻击焦赞营时，也是只能强攻的，幸而马鉴做内应，点燃了元军的火药库，当堂就炸塌了半边营寨，明军就从那里蜂拥而入，元军哪里来得及用更多的防御武器？

现在攻守之势彼此变更，元军成了进攻一方，明军则成了防御一方。两军在山坡上厮杀多时，元军没有内应，只能强攻，明军则据险把守，马鉴又早已探明山寨虚实，越来越多的御敌物资和御敌措施轮番使用，得心应手的感觉很快就在明军心里涌现了。
再猛攻下去，元军只有越来越多伤亡！
可不是！
就连崔家奴自己，也碰了一脸的石灰粉，幸好他及时闭上眼睛，否则他那对眼睛可要瞎了。左右亲随护卫着他，匆匆退出战场，崔家奴说：“撤，撤回天井关去。”
他又说：“叫上白平章、商平章、张平章……”
亲兵对他说：“他们早走了！”
崔家奴气得直跺脚：“我千里迢迢赶来助他们，怎么他们竟然弃我而去！”
那边的张玉赶来说：“平章大人说，即使打退了这里的贼人，也不能夺回碗子城，现在已经天黑，军士没有补给，没有修整，熬过不了今晚上，故此，先行撤退了。”
“那他们是怪我来迟了？”崔家奴一边让军士帮他拭擦石灰粉，一边说。
王歹都说：“平章大人怎么怪知院大人呢？我们谁都不晓得明贼如此厉害！既然平章大人都退回天井关去， 我们也回去那里固守吧，这次可不能大意，不能让贼人钻空子了！”
崔家奴眼睛还是给石灰粉末刺激得一阵刺痛，亲兵对他说：“得让军医来看看，否则，大人的眼睛……”
“快用水帮我清洗！”崔家奴喝令。
张玉连忙阻止：“不！不能用水！用水必盲！”
崔知院大叫：“痛煞我也！怎么处理？”
张玉说：“用油，用麻油！”说着，让崔知院坐在路边，抬着头，从自己身上掏出麻油袋，拿棉布蘸着麻油，慢慢地拭擦他的双眼……
这时，越来越多的士兵被石灰粉弄瞎了眼睛！他们惨叫着，不能战斗……
王歹都大叫：“这些石灰粉哪里来的？怎么明贼如此狠毒！”
有军士回答他：“这些石灰粉都是我军在碗子城准备着的，还没来得及对付贼人，就被他们抢了城寨……”
王歹都怒骂：“谁把守碗子城的？竟如此窝囊！废物！”
他话音刚落，自觉失言：还有谁啊？不就是白锁住、商暠、张伯颜等人，要说出个所以然，追究起来，他王歹都不也是其中一份子？王歹都把守怀庆城，也有准备石灰粉，可是，为什么还是丢了怀庆城？
没法打下去了，趁现在还没有崩盘，明军还没有发起反攻，赶快撤退，回天井关去固守吧！
众人心照，分批而去。

陈德看着元军远去，他没有继续追赶了，他看着自己的军士，也死伤过半，需要修整，不能再战了。
王志、金朝兴赶来时，陈德就坐在一块巨石上，啃着一块烤饼，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羊肠坂道的西坡，那是元军逃跑的方向。

飞翔明2018曰：
《明太祖实录》里，记载了一则史事，这是发生在洪武六年的事情——
大将军徐达分遣李文忠、顾时、赵庸、傅友德、薛显、郭子兴、陈德、杨璟、蓝玉、王弼统骑兵；冯胜、汤和、俞通源、朱亮祖、黄彬、何文辉、李伯升、张温统步兵，分驻山西、北平等处，相机擒讨残胡。遣指挥李玉入奏，诏可之。

这则记录说明了什么？徐达的权力太大了！他指挥的是整个明朝洪武年间的所有精英武将！李文忠以下，包括李文忠，统统都是他的下属！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历朝历代，谁有这样大的权力？一旦拥有这样大的权力，意味着什么？有人说元世祖时的灭宋统帅伯颜有这样的权力。那只是灭宋时有，灭宋回朝后，他就自解兵权了。晚清时的曾国藩在灭太平天国时也很大权力，灭天京后，他也自解兵权。可是徐达在洪武六年，甚至到他去世之前，都有这个权力！
若他有心，稍微有些少赵匡胤之心，朱元璋如何能挡他？不要去指摘朱元璋为什么要除掉蓝玉了，因为朱元璋对徐达放心，对蓝玉却不放心！
整个明帝国，徐达就是最高统帅，朱元璋也不得不防着他。徐达北伐，就专门对付蒙古人。南征，朱元璋派汤和、廖永忠、胡廷瑞、杨璟。灭明夏，朱元璋用傅友德、廖永忠、汤和。征云南，用傅友德、蓝玉、沐英。征甘肃，用冯胜、蓝玉。征青藏，用邓愈、沐英。征辽东，用冯胜、蓝玉。肃清倭寇，用吴祯、张赫、朱寿。徐达死后，征蒙古，用冯胜、蓝玉。不能专用某一人，说得好听，是让大家都有机会锻炼，说得不好听，就怕某一人得了军队的绝对领导权！
蓝玉与众将官面圣后，朱元璋想单独与蓝玉商量事情，说了几次让其他将官下去，他们都不敢下去，蓝玉一挥手，他们全都滚蛋。
试问，作为皇帝，朱元璋心里痛快吗？
徐达的权力实在太大了，不是一般人臣所能承担的。幸而他懂得自己的位置，也没有更大的野心。
可是蓝玉就不同了，他多次挑战过朱元璋的权力容忍度，最令人不安的是，他对军队的影响力太大了，要扳倒蓝玉，就意味着要把他的整个团伙消灭，可以想象，朱元璋必定下了很大的决心。甚至，这个对付武臣的行动，也必然得到文臣的支持，至少没有哪个文臣为他们喊冤。可见，军功集团在那时就是危害国家的恶势力。当然，朱元璋毫不留情地杀戮也是错误的。根治蓝玉等人的威胁，有很多文明的手段。之所以朱元璋疾风暴雨般掀起政治迫害运动，估计对他自己的身体健康情况也不乐观。毕竟洪武二十六年，距离他的去世之年不过四五年。他也六十六七岁了！慢动作可能打草惊蛇，不仅没效，极有可能会有反作用。后来的朱允炆就是慢动作失败了！
总之，功高震主，大功不赏，一个国家有两个权力核心，绝对就是分裂的温床。朱元璋不除蓝玉，蓝玉就会除掉他，至少也会除掉朱元璋的接班人！朱元璋是这样想的，所以，他出手了。
要说根源，那就要怪朱元璋本人了，为什么你给你的功臣那么大权力？大到连皇帝自己都害怕！
徐达在洪武六年六月的这个举动，让人深思，也让朱元璋后怕！

张定边史料

一、《新元史列传第一百二十二》
六月戊子，大战于康郎山。两军鼓噪，嚣声动天地，燃巨炮如震雷。至晡，友谅掷火烧明祖船，忽反风，自焚，十里之内，湖水尽赤。友谅叔父陈普略等皆死，吴将张志雄、丁普郎亦战殁。已丑，徐达焚友谅平章蒋必胜船，死者千五百人。是日，战数合。互有胜负。翌日，明祖见友谅兵强，有惧色，问刘基曰：“我气色何如？”基以必胜对。辛卯，日光惨澹，两军咸震恐，战不力。友谅弟友仁、友贵皆死，其骁将张定边敢深入，中流矢败退。自是，相持六昼夜。
刘基劝明祖移军湖口，期以金木相犯日决胜。吴人乃移舟入港。至夕，舟置一灯，首尾相衔。比晓，兵尽渡泊于左蠡，列栅南北江岸，置火筏于中流，水陆戒严。友谅亦称移军楮溪，缀乱使不得去。未见，友谅引兵次鞋山，吴兵亦次于湖口，相距十有五日。
八月壬戍，友谅知乘楼船，率其军下趋九江，常遇春以火筏御之。顺流而下，至禁江口，炮击明祖船，明祖适在地船，获免。友谅兵谓已死，欢呼万岁。明人遣使诈为诸将约降，友谅亲出引见使者，为流矢所中，贯晴及颅而死。兵大溃，退至江口。癸亥，明祖乘势蹙之，擒其太子善儿及平章张荣等，降士卒五万人。友谅僭位四年，死年四十八。
其太尉张定边等，乘夜以小舟载友谅尸，及其少子理，走武昌。九月，理僭称皇帝，改元德寿。明太祖征之，立栅逼其城，又联船为水栅，以绝出入之路。
二十三年，理计穷，悉众出战。其将陈佥同，骁捷，善用槊，直犯中军，吴将郭英剌杀之。定边等不敢复出。其丞相张必先以湖南兵赴援，战于城下，兵败，被执。城中之援始绝。明祖使降将罗复仁入城谕理降，理乃率其大将张定边等出降。明祖封理为顺德侯，普才为承恩侯，友谅史友宁归仁伯，友直怀仁伯，追封友仁为康山王，立庙祀之。张定边、张必先等，寻皆诛死。普才徙滁州，理徙高丽，皆不知所终。

二、《明太祖实录》
1.初，友谅之犯太平，挟寿辉以行。既陷太平，志盈满，急谋僭窃，乃于采石舟中。先使人诣寿辉前，佯为白事，令壮士持铁檛自后击碎其首，弑之。寿辉死，友谅遂以采石五通庙为行殿，舁庙中神像颠倒置门外，而僭位其中，国号汉，改元大义，仍以邹普胜为太师，张必先为丞相，张定边为太尉。
2.至采石，又与大战，德胜死之，国胜以五翼军蹴之。友谅与其将张定边出皂旗军号黑旋风者迎战，又败之。
3.壬申，陈友谅知院张定边陷安庆。守将余元帅等战败，奔还建康，上怒俱斩之。
4.是月，都昌盗江爵等陷饶州。先是，守将于光与吴宏、吴毅等不协，爵因乘衅诱陈友谅将张定边、蒋必胜入寇。光等仓卒无备，皆出走。上时遣理问穆燮、郎中杨宪综理饶州军务，燮死于难，宪走还得免。
5.友谅骁将张定边奋前，欲犯上舟，舟适胶浅，我军格斗，定边不能近。遇春从旁射中定边，定边舟始却。通海来援，舟骤进，水涌上舟，遂脱永忠，随以飞舸追定边。定边走，身被百余矢，士卒多死伤。
6.张定边自以战不利，欲挟友谅退保鞋山，为我师所扼，不得出，乃敛舟自守，不敢更战。通海等还，上劳之曰：“今日之捷，诸公之力也。”
7.明日，友谅平章陈荣、参政鲁某、枢密使李才、小舍命、王副枢、贾佥院及指挥以下悉以其楼船军马来降，得士卒五万余人。惟太尉张定边及杨丞相、韩副枢乘夜以小舟窃载友谅尸及其子理径走武昌，遣师追之不及。定边等至武昌，复立理为帝，改元德寿。
8.辛亥，至武昌，督兵攻城。先是，陈理太尉张定边见事急，潜遣卒夜由观音阁缒城，走岳州告其丞相张必先，使入援。至是，必先引兵至，去城二十里，军于洪山。上命常遇春率精锐五千，乘其众未集，击之，敌兵大败，遂擒必先。必先骁勇善战，人号为“泼张”，城中倚以为重。至是，缚至城下，示之曰：“汝所恃者，泼张。今已为我擒，尚何恃而不降耶？”必先亦呼定边，谓之曰：“吾已至，此事不济矣。兄宜自图，速降为善。”定边气索不能言。武昌城东南有高冠山，下瞰城中。上问诸将谁能夺此，傅友德请行，遂率数百人，一鼓夺之，城中益丧气。后数日，上乃遣友谅旧臣罗复仁入城，谕陈理及张定边等曰：“理若来，当不失富贵。”复仁因请曰：“主上推好生之仁，惠此一方。使陈氏之孤，得保首领。而臣不食言，臣虽死不憾矣。”上曰：“吾兵力非不足，所以久驻此者，欲待其自归，免伤生灵矣。汝行，必不汝误。”复仁至城下号哭，理惊，召之入，复相持痛哭，哭止，问故。复仁谕以 上意词旨恳切，理与定边等遂请降。
癸丑，陈理御璧肉袒，率其太尉张定边等出降。理至军门，俯伏战栗不敢仰视。上见其幼弱，起挈其手曰：“吾不尔罪，勿自惧也。”命宦者入其宫，传命慰谕友谅父母。
9.吾前在武昌，亲见遇春，才遇数骑挑战，即轻身赴之，彼陈氏如张定边者，何足称数，尚据城指挥，遇春为大将，顾与小校争能，甚非所望，切宜戒之。
10.七月，从上率诸将援南昌，遇友谅于鄱阳湖之康郎山，遇春与之联舟大战，敌将张定边素号枭猛，奋前迎斗，遇春射之，定边中矢走。

三、《明史》
友谅从舟中引首出，有所指捴，骤中流矢，贯晴及颅死。军大溃，太子善儿被执。太尉张定边夜挟友谅次子理，载其尸遁还武昌。友谅豪侈，尝造镂金床甚工，宫中器物类是。既亡，江西行省以床进。太祖叹曰：“此与孟昶七宝溺器何异！”命有司毁之。友谅僣号凡四年。
子理既还武昌，嗣伪位，改元德寿。是冬，太祖亲征武昌。明年二月再亲征。其丞相张必先自岳州来援，次洪山。常遇春击擒之，徇于城下。必先，骁将也，军中号“泼张”，倚为重。及被擒，城中大惧，由是欲降者众。太祖乃遣其故臣罗复仁入城招理。理遂降，入军门，俯伏不敢视。太祖见理幼弱，掖之起，握其手曰：“吾不汝罪也。”府库财物恣理取，旋应天，授爵归德侯。

四、《续资治通鉴》
先是陈理太尉张定边见事急，潜遣卒缒城走岳州，告其丞相张必先使入援。至是必先引兵至洪山，去城二十里，王命常遇春率精锐五千击之，敌兵大败，遂擒必先。必先骁勇善战，人号为“泼张”，城中倚以为重，及被擒，缚至城下示之曰：“汝所恃者泼张，今已为我擒，尚何恃而不降！”必先亦呼定边曰：“吾已至此，兄宜速降。”定边气索不能言。武昌城东南有高寇山，下瞰城中，诸将相顾莫能登，傅友德率数百人，一鼓夺之，矢中额，复洞胁，战益力，城中益丧气。
王复遣友谅旧臣罗复仁入城，谕理使降，复仁因清曰：“主上推好生之德，惠此一方，使陈氏之孤得保首领，而臣不食言，臣虽死不恨矣。”王曰：“吾兵力非不足，所以久驻此者，欲待其自归，免伤生灵耳。汝行，必不误汝。”复仁至城下号哭，理惊，召之入，复相持痛哭”哭止问故，复仁谕以王意，辞旨恳切。时陈氏诸将无出定边右者，定边亦知不可支。癸丑，陈理肉袒衔璧，率定边等诣军门降。理俯伏战慓，不敢仰视。王见其幼弱，起，挈其手曰：“吾不尔罪，勿惧也。”令宦者入其宫，传命慰谕友谅父母，凡府库储蓄，令理悉自取之，遣其文武官僚以次出门，妻子资装，皆俾自随。

其他的诸如《明通鉴》、《明史纪事本末》等史料，基本上走不出上述记载。再翻阅天一阁收藏的明代嘉靖版《沔阳志》和清代光绪年间的《沔阳州志》都没有“张定边”的个人传记，“陈友谅”倒是有（嘉靖版《沔阳志》的陈友谅传很详细）。
那么，有关张定边投降朱元璋之后的记录，说他出家做和尚，说他活到99岁（1317—1418，事实上，不是99岁，而是100岁，古人的计算岁数的方式现在很多人都不懂）。要么来自民间传说，要么来自家谱、族谱之类的“别史”。
百度上言之凿凿说张定边的“结局”来自清代某家的族谱。

说到族谱或者家谱，必须说明一下。
还是那朱元璋来说事。话说这个朱皇帝心里有个结，觉得自己的身世和祖宗并不显赫，总想攀个历史名人做亲戚，你看那李唐王朝，不是找了老子李耳做祖先么？我朱元璋也应该找个历史名人做亲戚。于是，想了想，也咨询了不少翰林，觉得南宋时期的朱熹是个好人选。那就对谱吧，对一下两个朱姓的族谱，结果，不好意思：朱元璋和朱熹根本沾不上边！皇帝很不好意，于是，和古人攀亲戚之事就搁在一边了。
后来，徽州地区来了个小官，向朱元璋汇报工作（注意：小官也可以向皇帝汇报工作，这真是千古少见）。恰好这小官姓朱，皇帝就开玩笑说：“你姓朱，来自徽州，那么，前宋大圣人朱文公（朱文公就是朱熹）是否你的祖上族人？”小官连连摇头，他说：“朱文公是圣人，小人哪敢和他攀亲戚！小人祖上和朱圣人不是一个祖宗的。”
“你就不想和朱文公攀攀亲戚么？”
小吏这般说：“祖宗岂是可以乱认的？”
朱元璋听了，顿时哑口无言了。
他想：一个小官吏，和朱熹是同乡，却不敢乱认祖宗。我贵为天子，怎么能乱认祖宗？
好！我从哪里来，就是哪里的平民老百姓！何须找个亲戚来光耀自家门楣？还有哪家的门楣厉害得过皇帝之家？
从此，朱元璋再不认别人做祖宗了，他从心底里坚定了自己的来源，十足的底气，向全世界宣布：朕乃淮右布衣。
弦外之意就是：我朱元璋就是来自社会底层的一介小民，成就了如此伟业，足以傲视千古，何须与他人攀亲戚！
于是，他把记得先人一一记录下来，也询问乡亲父老，终于把他的四代祖宗都明确下来——没有一个是名人，都是贫苦农民。好不容易，了解到他的外公（他妈妈的父亲）曾经是南宋末年崖山海战中的一名宋兵，名字就不记得了，估计可以称之为宋兵乙。
如此这般，朱元璋做了皇帝，何须沾别人的光？
可是，谁有他能耐？

后世的中国人，谁不喜欢攀亲戚？特别到了康雍乾时代，考据风盛吹整个满清王朝，稍有点文墨的，统统写起什么家谱、族谱、什么县志、州志、通志起来。王进士的家谱，也弄个什么名人做祖宗，明明人家姓张，他姓王，他偏要姓张，就编出一个故事：为了躲避仇家的追杀，改名换姓。这可是有历史参考的啊，比如张良，他祖宗不姓张，他是韩国的王室公子，自然是姓韩的，自从谋杀秦始皇帝不成功，逃亡了，不改名换姓不行啊，于是改称张良了。那么，找谁来做祖宗呢？姓张的，好像没几个做皇帝的，想找张天师做亲戚，可是，家人龙虎山上的张天师数十代一直传下来，记录得清清楚楚，伪造不了啊。想来想去，清朝人嘛，最好找个与明朝对抗的来说事，张献忠？不行，那是反贼，这是清朝也承认的反贼。那就找个怎么查都差不出个所以然的张定边吧！
张定边，的确是条汉子，也彪悍勇猛，对陈友谅也忠心耿耿。他的民间故事还被编成舞台剧本，到处传唱。
今天的张定边形象，其实是舞台剧本的形象。他的下落，《明太祖实录》没有记载。可是，《新元史》却有记载：“张定边、张必先等，寻皆诛死。”
那么，《新元史》的作者柯劭忞从何得知他俩都被杀了呢？明末钱谦益的《国初群雄事略》也没有记载，柯劭忞是如何得知二张的下落的？
朱元璋的骑士俞本《皇明纪事录》里记载了张必先的结局：被杀！
以此推知：张定边也必死无疑。
何况，张定边在鄱阳湖之战里身中一百余箭，即便不会即刻就死，后遗症可是个大问题，怎能活到99？

不少粗通文墨者，喜欢乱认祖宗，往往找些下落不明的历史人物做祖宗，反正查证不了，说得人多了，也就是成了真实的了，最后，连他本人也信以为真！
比如，我这个地区，就有人相信他们是何仙姑的后代。这个“八仙”传说，真真假假，说得清吗？
怎样的家谱和族谱才有史料价值？孤证是不予考虑的，除非不同的资料都做出了雷同的记录，否则，统统都是一家之言，可信程度令人怀疑！
最后，就算张定边真的如王进士说的，成了他的祖宗，活到了99岁，又如何？他在历史上的丰功伟绩在武昌之战后，就结束了，除非他领导陈氏后人东山再起，再来一个反明战争。事实上，朱元璋建立明朝之后，还真的有陈友谅的部属起来作乱，而且还不止一次两次。可是，却不是张定边领导的。这也可以反证：对陈友谅忠心耿耿的张定边其实已经被处死了，否则，他怎么不在反明的叛军之中呢？
陈友谅、张定边是失败英雄，多少值得人同情，可是，不能因为同情，就作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