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龙神器阵法》，作者明代焦玉。

81.

如夜鹰般的视力，借着两军之间的烟雾火砲和明军营垒的各种灯笼的照明，严奉先连珠飞箭，解决数名明军“望子”战士和火龙旗手。这都是在深夜中完成的射击，可别忘了这个时候，还是三月十九日的凌晨丑时末刻，严奉先真不愧为蒙古军中神射手哟！
他的部队受到极大的鼓励，冲锋时刻到了，蒙古兵蜂拥而上，彼此唿哨着，纵马前冲，他们要马踏明营！
邓愈这支前锋部队大约三万人，由于刚刚抵达前线，仅仅布下营寨，把营寨的排栅围了起来，炮架、吊桥、战壕、箭塔、拒马、鹿角、铁蒺藜、陷马坑、土石堆……等等防御工事，都没来得及完成，扩廓帖木儿就命人前来偷营劫寨了。这也是“以彼之道还于彼身”的战术——当初徐达、常遇春不也是如此来了一招，在太原城下把扩廓帖木儿打得只剩下十八骑么？现在，他“依样画葫芦”，也来这一招，看你邓愈有何能耐！

兵法有云：先至阵地者，可以逸待劳；后至阵地者，受制于人。
无数的战例证明了这一论断。
可是，岳飞却如此说：“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这又作何解？
邓愈为它作了很好的注解——

在洪都，也就是现在的南昌，陈友谅还没有带他的六十万王牌大军前来时，这里已经发生过战斗，邓愈本人也几乎死于此地。那时节，陈友谅的江西大员（江西行省丞相）胡廷瑞投降了朱元璋阵营，可是他的部下并不服气，特别是他的外甥康泰，心生异志（无他，陈友谅曾向他许诺，要招他做“东床驸马爷”），伙同另一位陈友谅的大将祝宗趁朱元璋已经返回应天府，而征西大将徐达又领兵围攻武昌，洪都城防空虚，已经踏上征战武昌途中的康、祝突然回师，迅速攻击洪都城。傍晚时分，这支叛军突然攻入洪都城，大举屠杀城内的守兵。邓愈正在临时的住处吃晚饭，惊闻有变，来不及召集军队，仓促之间，只好带着数十名亲兵从后门逃走。岂料迎面就撞着叛军，且战且走之际，他的部属纷纷战死，邓愈本人的战马也倒毙地上，而且是连续被叛军击杀了三匹战马，邓愈只好徒步持枪逃逸。叛军虽然大多不认识邓愈就是主将，但是见他屡屡受到战士们的保护，也知道他是个大人物，于是穷追不舍。邓愈——当时，1362年，邓愈年仅二十六岁——步战多时，几乎无法突围，就在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之时，他的养子邓彪及时赶到，把战马让给邓愈，自己则拦住所有的追兵，邓愈一路狂奔，从抚州门突出重围，一口气奔还金陵城，向朱元璋报告。而邓彪，则战死于洪都城内。
这段往事，就是邓愈的败绩记录。也是说，在无法御敌的情况下，“走为上计”也。
扩廓帖木儿，不就和邓愈可是一样的么？

这次蒙古神射手严奉先冲击他的南营，同时，另一员蒙古大将察罕不花又冲击他的北营，邓愈怎么还没有现身？
别慌！
王遇成抵住严奉先的同时，邓愈——北伐军（其实应该叫征西军，不过朱元璋把他这支军队仍然称为“北伐军”，那是因为，他们对付的敌人还是蒙元军队，相比而言，叫“北伐军”的声音更响亮）第四号人物（徐达、李文忠、冯宗异之后就是邓愈了），难道就呆在营中等待他的部将的好消息？
清朝编修的《明史》如是评价邓愈，说他“为人简重慎密，不惮危苦，将军严，善抚降附”，特别提到他“不惮危苦”，也就是不怕危险，不怕艰苦！
十多年前（1358年）的一个夏夜，他偷袭杨完者乌龙岭的大营，就是在晚上披荆斩棘，亲自带着士卒从乌龙岭后山的绝壁攀爬，最后一举歼灭杨完者的后营全军苗兵，把苗军的第二号人物苗军副元帅、官封江浙行省行枢密院副院事李能（人称李副枢）生擒的。
如今，面对蒙古夜袭，邓愈怎么可能呆在军帐里面，坐等好消息呢？
肯定不是！

难道我们都忘了，他部署将士把守各营时，特别安排了一位名叫陈德成的后军指挥使则整装候命？那么，陈德成整装候什么命？
来了！
他等候邓愈带他的队伍上阵杀敌呢！
在哪里杀敌？
就在严奉先军的后面！

胡德济，下一集他就要出场了。

飞翔明2018曰：
鉴于有朋友质疑：明初的火器有那么厉害吗？
回复：也许是大家还停留在《三国演义》时代的战争模式吧，那种认为中国古代没有火器战争的论点过时了。朱元璋就是第一个大规模使用火药武器的军事家，可以说，他在南方摆平陈友谅、张士诚和其他南方势力就是依靠火药武器取胜的。甚至可以说，他就是使用“高科技”武器夺取天下的。你看他为云南前线部署的一道指令，竟然是树立一百门七梢砲炮架就知道这是多么了不起的战术（一百门七梢砲，同时发射巨石，而且是淋上猛火油或者涂满火药的巨石，那阵势真是气壮山河的）！，他的对手一直都没有大规模的采用火器，也许是他们的见识不高。朱元璋不仅大量使用火器，还对许多的“高科技”人才吸纳到自己的阵营，他有“回 回钦天监”，对西方人才甚为重视。有人说朱元璋是土包子，看来他自己才是土包子。所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王世贞《弇山堂别集》之《诏令杂考》载朱元璋手诏远征云南的傅友德、沐英和蓝玉：

“凡要打那一个寨，先教人看了贼周回地势，何处可安七稍炮。若可安时，预做下炮，或百二十人坠一座，三十人坠一座，这等炮做一百座。临行一根木头四人可扛，行者到跟前围了，立起来便行。”

个别字眼，如“周回”、“坠”等，应是当时的口语，也就是“周围”、“做”的意思。

82.

严奉先的蒙古铁骑军眨眼就到了明军营垒前面，两者相距不足五十步！
按照以往，明军在这里会深挖多道战壕，这些战壕通常一丈阔，深浅不一，有一丈深的，也有五尺深的，两道战壕之间的空间极之狭小（不足三尺），何况这一小块空间通常还堆满土石泥沙，往往形成一个个小斜坡，即便战马能够跨越一道战壕，也无法在战壕的另一边站稳。若然真的跨越战壕，则会连人带马栽倒在第二道战壕之中，战壕内的明军步兵则刀枪齐下，了结倒下的骑兵。
不过，这次明军的战壕工程没有完工！这就给蒙古骑兵一个很大的便利了，地雷阵虽然报销了数百名蒙古骑兵，可是，后继部队潮涌而来，他们踏着前行者的鲜血，奋勇向前冲。他们手中的各种武器，特别是弓箭，也给予明军狠狠的杀伤。

王遇成不再从容淡定了，急召后军上前：长枪兵、弓弩兵、刀牌兵、长斧兵、火铳兵依次列队，他振臂高呼：众弟兄，鞑子猖獗，欲破我营垒，我军奋战多时，贼人穷凶极恶，不肯退兵。若营垒不守，我等皆被屠戮！如之奈何？
众军兵齐声道：“敢不效死！”
王遇成道：“邓将军自有妙计破敌，我等只需死守营垒，休教胡马入营！”说罢，他命张佐领一千名弓弩兵登上营内土垒，射击前冲的敌军；命武德领三百名弓弩兵在营寨的排栅后，利用排栅的缝隙发射冷箭，对付独斗的蒙古单兵；命张监领长斧兵、唐贺领长枪兵、陆旺领刀牌兵随时待命，一旦蒙古兵冲破营垒，则短兵相接，近身肉搏。而火铳兵，则由王遇成自己带领，分三个梯队，当蒙古兵越过弓弩射程时，进入火铳射程时，马上轮流射击。
与此同时，他的炮兵仍然不断地发射各种火石炸药，抵御蒙古军左右两翼的冲锋。

如此一来，双方果然胶着了。蒙古兵难以逾越半步，明军也无法退敌。严奉先眼看自己的战士死伤越来越多，心急如焚，嘶哑的嗓音发出蒙古国骂，没个休止。
“怎么明军如此舍命厮杀？全然不似当年的河南和山东的红寇！”他的亲随呼图青岱忍不住说了句。
严奉先骂道：“就算舍命王托世，我也要剐了他的皮！”
他再次喝令“冲锋”！

就在此时，数轮号角声清越激扬，自黑幕中传来。起初，不知哪个方向，无论是蒙古战士还是明军战士，都被划破暗黑的号角声惊呆了：是敌方还是我方的增援部队？后来，声音渐渐逼近，战场上所有人都知道了：这是明军的冲锋号，来自蒙古军的后方！
王遇成顿时面露喜悦之色，对他的士卒叫道：“邓将军妙计来了，众官兵，与我一起杀鞑子去！”
说罢，从身边亲将手中接过火铳枪，“埋药填铅子装引线！”他叫嚷道。

——为了真实呈现王遇成这一系列的动作，特别仔细描绘这个过程：
只见他把火铳口倾斜，用口吹干净铳管内壁，然后从腰间的皮袋取出一筒子火药，将筒子内的火药倾倒一部分到火铳管里，随后用一根专用的木杵伸进火铳管，把里面的火药送实，再从腰间的铅子袋掏出一枚铅子，放入火铳管里，也用木杵压紧，让它和底部的火药紧密结合，此时，王遇成又再腰间的一个袋子里掏出一片纸卷，把它搓成小丸子模样，也置入火铳管里，塞住铅子，不让它从管里溜出来。
跟着，王遇成把火铳枪摆平，将火门打开，把细小的火药倒入火线门，摇晃几下，让火药均匀填满火门仓，然后关闭火门，再把引火线安插在火铳枪的龙头前。
至此，火铳枪装载火药、铅子及引线彻底完成。
王遇成左手持枪杆，右手开火门，用右边脸紧贴枪架尾部（今日称之为枪托），用右眼对照一下火铳枪上的前后两个准星，接下来就是瞄准动作了。
只见他把火铳枪稍稍移动，右眼盯着前准星，而前准星则移动一员蒙古骑士身上！
再看时，他的右手食指扣动火铳拨轨，只听他叫了声“着”，拨轨滑行到龙头处，龙头随即进入火门，里面的火药即刻燃烧，“砰”一声，火铳发射，里面的火药带着那枚圆溜溜的铅子喷射而出——

看看他射向何人？

《武备志》记载的“双梢炮”，此砲需要一百人拉拽，投掷重二十五斤的石块，也可以放火球、火鸡、撒星石等等。

“单梢砲”，四十人拉拽，投掷二斤重的石块。射程五十步，约七十米到八十米。

“七梢炮”，二百五十人拉拽，投掷九十斤到一百斤的巨石，射程五十步，约七十到八十米。

83.

营寨外人喊马嘶，王遇成的枪口正对着一名蒙古骑兵的战马的头部，“砰”一声，黑暗中，战马突然中弹——那铅子，其实就是铁丸子，顿时血肉飞溅，头骨碎裂，哀鸣声中，战马倒地，骑士也倒下了。
其余明军火铳战士纷纷举铳射击，但见此伏彼起之间，火铳战士、弓弩战士接连射击，蒙古骑士纷纷惨痛倒地。
那远处的冲锋号角不绝于耳，邓愈自与木英分头行事后，就领六千步骑兵从北营出门，绕了一圈，兜到严奉先军的后方，突然掩杀上来——他的武刚战车都给木英带走，南营不能用战车拒敌，他必须用另一条计策破敌。

扩廓帖木儿虽然隔着西河深沟，但是察罕不花和严奉先夜间偷袭明军变成正面攻击明营，偷袭的意义已经荡然无存。两军激战多时，难道他没有听闻？怎么还无动于衷呢？
听到了！他在叹息呢：邓愈这家伙居然发现我军偷袭？要不要马上全线压上，给他来一个全面总攻呢？徐达那厮来了没有？他们的主力在哪里？是啊，我的虎林赤呢？他在哪里了？他不是去截断汉兵的粮道么？

虎林赤，乃常遇春口中的察罕帖木儿时代手下“四大金刚”之一（其余三人为俞胜、商暠和关保）。俞胜在徐达进取中原时，投降了明军，后来又叛变，结果被徐达擒杀；关保则不肯服从扩廓帖木儿的指挥，领兵与李思齐、张良弼与扩廓帖木儿交锋，被后者生擒诛杀；而商暠，也不愿服从扩廓帖木儿的指挥，走入关中投靠了李思齐，据守巩昌城，明军进逼巩昌，商暠干脆归降了朱元璋。这个商暠日后竟然大受皇帝朱元璋的重用，甚至还从军出征东北的纳哈出！
四个金刚仅剩虎林赤一人，还忠心耿耿地呆在扩廓帖木儿身边，他也是最威猛的一个金刚！明朝人如此描述他的容貌：
“黑铁塔一张阔脸，狠粗疏两道浓眉。尖着雷公嘴好挂油瓶；弯着鹦嘴鼻，紧连脑髓。两耳兜风，尽道卖田祖宗；络腮胡子，怕看刷帚髭须。睁开了一双鬼眼，白多黑少，竟是那讨命的无常；洒开了两只毛拳，肉少筋多，何异那催魂的鬼判。喝一声，响索索，破锣落地；走几步，披离离，毒虺轻移。”（《皇明英烈传》第六十四回）

他奉命抢劫明军粮道，子夜时分，已经潜入明军前锋大营后面的三十里地处，这里已是庄浪县卧龙乡境了。这支登上黄土山梁的蒙古偷袭军士果然看到山下弯弯曲曲的盘山大路上一连串的火把从东边蜿蜒而来，一直延伸至他们的脚下。
这，肯定就是明军的粮道，正在连夜行军呢！
虎林赤一阵狂喜，对副手平章魏赛因不花说：“没白走这一趟夜路！”
就想指令冲下去劫杀明军。
魏赛因不花连忙阻止道：“先观察一下，看看情况再冲下去。”
“还看什么看！这午夜时分，贼人哪有防备？再看看，就会错过好时机了！”
虎林赤不高兴了。
魏赛因不花说：“我们会午夜运送粮饷么？”
虎林赤想了想：“我们现在就会午夜运送粮饷！”
“为什么？”
“缺粮啊！”
“那，如果不缺粮，犯得着连夜运送军粮么？”
“这……”虎林赤哑口无言。

魏赛因不花说：“安答，你我多年跟随老王爷纵横两河南北，驰骋关中和山东，身经百战，难道还看不出贼人使诈么？”他指着火把连串的明军运粮队伍，继续说：“贼人刚刚抵达前线，军粮暂时是不会缺乏的，可是竟然连夜运粮，不眠不休。难道安答不会觉得奇怪么？”
他挥着马鞭，指着距离最近的明军火把，说：“何况，这就是运送粮食的么？”
“这……”虎林赤还是哑口无言。
他的安答魏赛因不花继续说：“我俩今晚一定要成功，不可失手，我俩在这里观察一会儿，确定明军真的在运送粮饷，确定他们真的松懈无备，我们就冲下山去，全歼彼等！”
虎林赤露出笑容了，他说：“好安答，听你的。”
魏赛因不花拍拍他的肩膀，说：“除非不出手，我俩一出手，就要成功！我俩不能让严奉先、察罕不会他们把功劳都抢了去！”
“放心！有你这个智多星帮助，我虎林赤怎么会轻易被他俩抢了功劳去呢！”

明军果真在运送军粮么？他们竟然连夜进发，不眠不休？他们没有防备吗？领军指挥官是谁呢？
先回答最后面的问题——
这支军队的指挥官叫胡德济。他果真在运送军粮。他还真的没什么戒备！
怎么可能？
胡德济好歹也是浙江行省左丞！官阶正二品，比傅友德的参知政事还高一个级别！胡德济何许人也，竟如此厉害？
他，就是胡大海的养子。胡大海为朱元璋政权出生入死，乃至于肝脑涂地，付出的一点也不比别人少。有早在明代，就有史学家称，若然胡大海没有死，大明开国功臣的前六名，恐怕还轮不到汤和、沐英呢！
他的养子胡德济也是一条好汉，何以见得？

若你瞧不起《武备志》记载的这种“火箭”。

那么，对这种十四世纪中后期就发明出来的大明“神机箭”，还有什么不满呢？它的威力，已经超越了以往的所有的单兵作战的武器了！

84.

1357年，朱元璋指派邓愈、胡大海开辟浙东战场，邓胡大军攻克徽州后，朱文忠也加入浙东战场。之后，整个浙江地区，就由朱元璋这三位军事大员坐镇维护了。三人的“势力范围”是这样的：邓愈徽州，朱文忠严州，胡大海处州。分别把守浙东的西北部，北部和南部。他们直面的敌人是江西的徐寿辉、陈友谅，浙东北的张士诚，福建的陈友定。
三将进取过程中，胡大海遇到的敌人是最强大的，他应付的敌手都是元朝的驻防部队。他先在浙江中部抢占了兰溪县，继而顿兵婺州（今金华）城下，几个月都无法攻克城池，结果朱元璋亲征婺州，仅仅用了几天时间，就拿下了婺州城。

胡德济，胡大海的养子，就是在婺州城下第一次留名史册的。当时，他奉命与前来救援婺州的元兵决战，先诱敌深入，把这支元兵引入梅花门埋伏圈，当伏兵在左右突起时，胡德济回师猛击元兵，后者当然大败亏输。
朱元璋听闻，喜上眉梢，问明是胡大海的儿子胡德济立了大功，心里从此有了这么一个印象：虎父无犬子！
果不其然，后来，胡大海进取江西，夺了江西与浙江之间的门户重镇信州（ 饶），就让胡德济把守该地，防备江西的陈友谅兵团。
胡德济从此成为独当一面的战将，并把陈友谅的赣东大将李明道生擒活捉。胡德济军职由此升为江南行枢密院佥院。

在陈友谅出兵太平，与朱元璋拼杀之间，整个浙江（元朝成为江浙行省，范围比今天的浙江省要大得多），几乎都是朱元璋的天下，除了杭州、绍兴和庆元（今宁波）等几个沿海据点被张士诚和方国珍瓜分之外，邓愈、朱文忠、胡大海、胡德济就是那里的军事巨头了。朱元璋集团有这么一个大后方，此四人理所当然的功不可没。
不过，许多的史料为我们呈现出他们之间一些微妙的关系：胡大海和朱文忠之间，存有矛盾。为了消除这层矛盾，朱元璋用“心腹”和“亲身”来比喻胡大海和朱文忠，还特地派出心腹前往严州和金华（婺州已经改名为金华），为他们做调停工作。当然，这矛盾最后还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可是，当胡大海被苗人蒋英叛杀，朱文忠和胡德济联手镇压了叛军后，朱文忠和胡德济之间，又出现矛盾！

胡大海被杀，耿再成被杀，朱元璋委派的这两位高级军事大员几乎同时被杀，处州和金华陷入一片混合之中，平江的张士诚觉得机会来了，于是命李伯升统兵二十万，由杭州出发，对朱元璋的浙东地区作地毡式攻击。胡德济受命在前线修筑新城防御李伯升。
由于胡德济的军士都是从处州、金华等地抽调来的，他们的家属还在老家那里，于是出现不少将士偷偷来往于前线与家庭之间。吴国公朱元璋授权全面负责浙东军事防务的江浙行省左丞朱文忠大为愤怒，他把一批私自来往于前线和家庭之间的胡德济的部属逮捕，并把其中官阶最高的将领罗敬彦杀了头。这个罗敬彦，可是胡德济的心腹爱将！消息传来，胡德济的不少部属鼓噪了，他们对自己的领导说：“我等在沙场出生入死，竟然受到如此的待遇！哪里没有富贵可求！何必在这里忍受如此不公平的待遇！”
胡德济厉声呵斥了这种言论，他说：“左丞做的对，他对付的都是逃兵！大家不要再说这种不顾大局的言论，否则，军法从事！”

朱文忠听闻后，心里有愧——几个逃兵，不应把惩罚规格搞得那么大吧，即便要处理逃兵，也应该知会一声人家的上司。当年钟会和邓艾同时受命攻击蜀汉，不就是这样为了一个打败仗的将军而导致裂痕，最终爆发火拼场面的么？
他决定出兵增援胡德济，于是两人在新城大破李伯升，杀敌数万人！
捷报传来，应天府的朱元璋大喜，召见他俩，当场就把胡德济升级为浙江行省右丞，仅次于左丞朱文忠一级。
他还对朱文忠说了一番话：“你的用人方法得改一改，在某些方面，你确实不如人家胡德济啊！”
不知道朱元璋的话语起到了什么作用，他称帝，他发布北伐号令，他指派徐达、李文忠在洪武三年再次北伐时，李文忠负责对付北平以北的元顺帝残余势力，作为浙江行省平章政事的李文忠，竟然没有带他的副手胡德济（这时，胡德济已经升任浙江行省左丞）出征，胡德济竟然被安排在徐达的军中，负责对付定西的扩廓帖木儿，这里面难道没有微妙之处么？

胡德济，在征西军所有高级指战员的排名中，最少位于前十位，他竟然负责运送粮饷，而且还要连夜工作，不眠不休，徐达的葫芦里，到底卖些什么药？

朱元璋手迹

大明火铳兵

85.

原来，负责运送军粮的并不是胡德济，而是虎贲卫指挥使潘毅。
这个潘毅，就是之前镇守临洮的指挥使，也就是常遇春口中的祸害边民的地方官。徐达听从常遇春的建议，把潘毅撤换为韦正，韦正则成为临洮府的父母官，他的政绩，上文已经交代过，可是，这个潘毅，却一直没有下落。
把潘毅写成祸害边民的，是韦正手下的骑士俞本，他在《纪事录》里记载了徐达更换临洮主将的经过。然而，在皇帝朱元璋眼中，潘毅却是个好同志！
徐达指令负责关中军粮的总指挥是康茂才，他负责调集关外军粮，而朱元璋的一个义子何文辉则负责把守潼关，负责检核军粮的运送数量和速度，耿炳文则负责疏通关中的河道，军粮大部分在西安就上岸转为陆运，潘毅就是负责把西安的军粮运送到定西前线的负责人。
常言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征虏大将军徐达领主力部队刚刚进入凤翔府境内时，潘毅就把粮食运送到秦州了。这里已经属于巩昌府地界，时间已经到了三月中旬。也许是舟车劳碌，也许是多年征战，反正，到了这个地方，潘毅倒下了，他病倒了，竟至于不治身亡。

消息传到皇帝耳中，朱元璋难过之极，传令：潘毅一切丧葬费用，都由官府负担。还写了一篇祭文，祭祀潘毅。祭文说潘毅“被坚执锐，野宿风飡，临阵摧敌，奋不顾身”，对潘毅的不幸，皇帝表示十分痛心，追封他为“荥阳伯”，谥号“武肃”。
从祭文看来，潘毅似乎是没有瑕疵的中级武官（三品官阶），但为何俞本竟要借常遇春之口来评说潘毅祸害边民呢？这是可以理解的，不久之后，朱元璋又处理了一件边民投诉地方官员凶狠横暴的案件（那官员落实中央的政策，硬把由土著苗人自治的领地改为政府管辖的行政机构，说简单些，就是把苗人的自治区改为中央管辖的地方政府，也就是后来说的“改土归流”。这已经违反了朱元璋当初向苗人许诺的民族政策，当然受到苗人的反对。），为了对贵州苗人的笼络，皇帝不得已把地方官员处决来平息民愤。
故此，潘毅对边民的凶暴行为，未必对大明中央的治理造成恶果，恰恰好，他的作法，更加符合统治的需要。
总之，潘毅死了，没有因边民指控的“罪行”而被诛杀，朱元璋说他“从大将军北伐，大功已成，军回之日，西北又起兵争，再遣从征，尔乃中道因疾而逝”（《明太祖实录卷之五十》），这可是为国殉职，死后也得到风光大葬！

潘毅死后，运送军粮，由谁来承担？
浙江行省左丞胡德济主动请缨了。
为何？
正二品官衔，浙江行省左丞，究竟有多大的官职？与其去计较这个官衔，还不如问问他，为什么不是跟随他的直系上司李文忠北击元顺帝，而是来了关中对付扩廓帖木儿吧。
史料，在我所能找到的史料（不下于三四十种），都找不到相关的记载。难道这是我多疑么？难道李文忠北击元顺帝就要带上胡德济么？
其实，有史料可以说明问题的，就是胡德济的手下大将被调到李文忠旗下，却把胡德济落下了。那些大将中，有一位名叫缪美，他可是胡大海手下的著名勇将，胡大海死后，缪美就隶属于胡德济领导，跟从他征战浙东战场，特别在新城之役中，缪美战功卓著。可是，李文忠就把他带去北伐元顺帝，作为左丞的胡德济，却留了下来。之前，李文忠与胡德济的养父胡大海有矛盾，而胡德济，也与李文忠有不愉快的经历。思前想后，难道胡德济没有一丁点儿郁闷么？
有！肯定有。
他随同徐达征战关中，难道就没有一点儿心里活动？
有！

何以为证？
你看他请浙东文豪苏平仲（即苏伯衡，与宋濂、王袆等人齐名为“洪武太史公”）执笔撰写的祭祀常遇春的祭文，除了高歌常遇春的丰功伟绩之外，竟有“昔我先公，委身戎行，竭其膂力，经营四方，肝胆相照，莫如我王。王视徳济，有如犹子，徳济识王，爰自童稚，防之慈之，岁逾一纪，先公既殂，我凭我恃，禔身报国，庶无罪悔，我之所望，惟王而已”之语，可见，胡德济父子和常遇春的关系非常密切。（引文出自《苏平仲文集》之《为胡世美左丞祭常忠武王文》）
——引文中的“先公”，指的是胡大海。“王”，就是常遇春（开平王）。“德济”，就是胡德济自己。常遇春对胡德济，可是“防之慈之”，这个“防”，就是保护的意思，“慈”，就是爱了。从孩提时起，常遇春就对胡德济很疼爱！令人感慨的是，胡德济提到他的父亲大人不幸遇害后，他所凭借的，所依仗的，只有一颗报国心，还特别提到他没有罪过，也不会后悔，最后还把常遇春作为自己的榜样！
这一次，他追随徐达出征定西，就是要建立更大的功勋，运送军粮不是他的目的，因为运送军粮必须走在主力部队之前，他想在大将军徐达抵达前线之前，先走一步，与扩廓帖木儿来一场龙虎斗——谁叫先锋被邓愈抢了去？
那么，胡德济有没有战胜扩廓帖木儿呢？
虎林赤就在山梁上等着伏击他呢！

86.

胡德济的祭常遇春一文中，透露了一个消息，“岁逾一纪，先公既殂”，胡大海在1362年被苗人叛乱分子杀害，胡德济说他们父子和常遇春相识刚好过了“一纪”。“一纪”就是12年，从1362年算起，上溯12年，即1351年。这一年，朱元璋还呆在皇觉寺敲经念佛，还没有参加郭子兴的濠州反元集团！但却是颍州红巾军作反的那一年！假如胡德济的祭文所说是实情，那么，许多建构于《明 太 祖实录》的朱元璋崛起的“史实”，即便不用重新改写，至少也得做些细节上的补充——1354年，胡大海投奔朱元璋，其后，邓愈也投奔朱元璋，1355年，常遇春才投奔朱元璋集团，胡德济说他父子俩与常遇春结识有12年之久，那就是说他们在没有投奔朱元璋之前就相识了！联系到常遇春曾是山大王刘聚的手下，四处抢劫的早年事迹，胡大海父子在那个时候与常遇春相识，是否可以猜测：其实胡大海和常遇春也是同路人。这些所谓的“群雄”、“群盗”，在元末纷纷起来“闹革命”，互相交融，彼此抱团，最后一起汇合于朱元璋集团，因为后者势力最强大——起码在濠州、定远地区最强大（步骑兵三万众，不是个小数目，要知道朱元璋那时的军衔不过是总管而已，连元帅都不是）。

胡德济，字世美，胡大海养子，本姓林，定西战后，朱元璋让他恢复本来姓氏，并赐名“济峰”，林济峰就是胡德济了。他的最后军衔是陕西行省都指挥使，管辖整个陕西的所有军队，相当于省军区总司令。

话说他从凤翔府接手运送军粮任务后，领兵一路急行，日夜兼程，运送军粮。这天夜间，就来到庄浪县卧龙乡境内，从凤翔到这里，行军路程超过三百五十里，竟然仅仅休息了一个晚上！他的士卒早已疲累不堪，口出怨言之余，怠工现象随之出现，行军速度大打折扣，远远望去，虽然火把连串，逶迤东西，可是认真细看，这支队伍已经可以用“行军缓慢”来形容了。
山梁上观察多时的魏赛因不花，元军平章政事，用马鞭指着山下那一连串火把，对主将虎林赤说：“安答，你看，贼军连夜进军，速度如此缓慢，必然是士卒劳累，即便他们不是运送粮食，也是不堪一击之众，你可以号令出击了！”
虎林赤笑道：“我就说不要浪费时间、错失机会啊。好！众儿郎，我们冲！”
说罢，他举起手中的大砍刀向前一挥，高呼“杀贼”，催马从山梁奔驰而下，魏赛因不花等将佐连忙统兵继后，扑下山来。

明军哪有防备？
只是埋怨主将日夜赶路的士卒，已经好几个晚上在黑夜中行军了，疲劳度早超越了他们身体的承受能力，突然间，在黑兮兮的山梁上涌下无数鞑子骑兵，不仅措手不及，甚至连反抗能力都没有！
蒙古兵这次真是偷袭，他们没有鸣放号炮，也没有高声呐喊，更没有发出蒙古战士独有的唿哨声音，他们只是不停地发射飞箭，不停地挥动手中的屠刀，不停地随意切割、迂回包抄蜿蜒前行的明军运粮兵队伍！
明军可就惨透了！
原本靠着运粮车辕打瞌睡的，“嗖”的胸膛中箭，倒下了。
原本躺在车上打哈欠的，“呼”的，脑袋搬家，从此永眠了。
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指责主将的，一队马军冲过来，随着圆月弯刀胡乱砍了几下，他们也倒下了。
遇袭而惊慌失措的，一时间找不到兵器，那些笨重的家伙，谁会带在身边？结果，被蒙古兵一阵冲杀，死的死，逃的逃，夺的躲，藏的藏……
这还不止，“哄”、“哄”几声，蒙古战士找到军粮车子，一把火烧起来了……

仅仅半刻钟，山梁下的明军士卒几乎被屠杀干净！
虎林赤和魏赛因不花终于尝到了胜利的甜头，他们终于获得了屠杀军人的快感，这种甜头，曾几何时出现过，这种快感，几乎忘了什么时候拥有过！
不能忍耐了，不能低调了，不能偷偷摸摸地行事了——这不是草原狼的本性，虽然他们也会狡猾的伏击，虽然他们也会长时间的等待，可是，这些狡猾的长时间的忍耐，就是为了攻击时候的爆发，就是为了狂澜般的发泄，就是为了胜利时候的欢愉！
“让号炮响起来！”
“让我们吼叫吧！”
“让我们长啸吧！”
虎林赤一声令下：让我们爆发草原的野性！让我们爆发狂暴的狼性吧！
“我要排山倒海地胜利！”
“我要摧枯拉朽的胜利！”
“我要无坚不摧的胜利！”
放歌！
魏赛因不花，这位多年压抑的蒙古大汉扬起高昂的头，竟然用低沉而雄浑的嗓音，唱起那首蒙古战歌《札木合之歌》！
虎林赤喝道：“我要更大的胜利！”
于是，这支胜利之师，继续奔向胡德济中军！

明代疆域图

搁船尖，邓愈练兵处。

外国画家笔下的襄阳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