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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也没二话，何栖云问过姚六之后，在西面择了一个平坦向阳的地方，将内棺葬了进去。何栖云站在坟堆之前说道：“也不知你是啥时候的人，但总归是前辈，请受我一拜，愿你早登极乐，别流连人间不去。”说着在地上向新坟拜了一下，转回身来他问姚六和其他几位村民：“我们想去白仙洞里面看看，你们哪家有船？”姚六道：“我们这几家都没有，村里昨天咱们去的苑东风家有一条船，原来他总驾着船在白水上打鱼，另外还有几家有，但都没有他家的那样大。”何栖云道：“既然如此，咱们就回村里，去借他那条船一用。”

众人转回村里，其他人都纷纷告辞，只姚六还在卖力地跑前跑后，他们去到苑家，苑家人听说他们的来意，很爽快地道：“咱家的船就在前面河汊子的大柳树上系着，你们一去就能看见。”何栖云等人来到河汊子边，果然见到了那艘小船。小船两头翘起中间低缓，约有八尺长短四尺宽窄，中间有个横撑将船隔成了前后两半，两侧有两个绑缚在船舷上的摇橹，人站在前面便可以操纵小船向前划行。何栖云默算了一下，因为还要拿东西，这几个人是无论如何不能都挤在上面的，便托了姚六的关系，又从村民中借了一艘更小的小船。那船上面仅有一根木桨，最多也就坐两个人。

何栖云道：“咱们不识路径需得寻一个向导，才好进洞去探个究竟。”姚六道：“村里都多长时间没人去山洞了，哪还有人知道？若是几位不弃，小老儿愿意随同前去。”何栖云见一时也找不着别人，便答应了下来。因为不知道洞里的情况，他们从村民手中买了一些干粮，又准备了火把、绳索、砍刀等一应物事。从瓦楞山出来的时候何栖云本是带了一盏煤油灯的，不过里面的煤油在前天晚上歇宿的时候用了不少，现在只剩了一个底儿，白水这地方偏僻，也没地方补充煤油，何栖云就从姚六家要了一些菜籽油灌在里面。从姚六家出来的时候，他老伴极不放心，在屋里和姚六絮叨了好一阵，，等何栖云他们出来时她又从门里追出来对姚六道：“早去早回，省得家里记挂！”姚六拖着长调道：“知道啦，叫别人瞅见笑话，快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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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从家里走出来一段路之后，关二愣子对姚六说道：“看不出来你老伴倒对你挺关心的。”姚六甩着手，不以为然地道：“咳，娘们家家的，也不会干别的，这一出门就是车轱辘话来回说，什么别管闲事啦，什么在外面要小心啦，什么别忘了往家里捎个口信啊，一堆堆的净是事儿。我们白水村的人总说剩饭热三遍，狗都不稀罕闻，她这话天天念叨，我耳朵都快出茧子了，我倒是愿意跟你们出来，耳根还清净些。”关二愣子一生漂泊，对此倒有几分艳羡：“一人有一人的活法，像我们这些人就是想听还听不到呢。”他这一句话倒勾起了何栖云的满腹心思，何栖云想起了李大嫚，也不知道她现在做些什么，容颜是否又清损了些？

他们从河汊子里将借到的两只船摇了出来。何栖云道：“东西都放在大船上，我、姚大爷、杨二狗三个人坐大船，文礼和关兄坐小船。”原来那小船若是坐两个大汉便稍嫌狭窄，李文礼身子瘦小，由他和身材最为高大的关二愣子搭配，坐那小船正好合适。别人还都没说什么，只李文礼说道：“我现在先坐小船，等坐腻了之后就换大船，你们可不能把我撵下来！”一句话把大伙儿都逗乐了。

姚六站在船头，手摇双橹逆流而上，关二愣子划动小船紧随其后，因为小船只有一只桨，所以必须左右交替划动，而且要掌握好方向小舟才能逆行。关二愣子也是初次坐这种小船，开始免不了手忙脚乱，到后来他操作熟练，小舟在水面上驶出一条折线，便可以勉强追上前面的大船了。这时节秋高气爽，白水两岸风景如画，蓝天白云下秋草微微泛黄，不时有野鸭扑棱着翅膀飞出水滨的草丛。但听姚六一边摇橹一边对船上的何栖云和杨二狗说道：“我们这附近原本是个好地方，地劲挺大，种啥都爱长，若是赶上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景，填饱肚子不算，家家还能留点过河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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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二狗问道：“原来是这样，现在呢？”姚六道：“这两年年景不好，家家都差点事。而且局势也不大对劲，老有大头兵来来回回地过，过一次我们这些老百姓就遭一次殃，不是说‘人来如梳，兵来如篦，官来如剃’吗，意思是拿头发作比喻，大头兵来了就和用篦子刮一样，而官府来了干脆就是一扫而空，啥也没了，那些人可没少从我家抓鸡吃。”这句话何栖云也听过，原话第一句是“匪来如梳”，姚六当着他们四人的面为了避讳才用了“人”字来代替。何栖云情不自禁地感慨道：“唉，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哪一朝的老百姓日子都不好过呀。”

姚六眯缝着小眼睛：“我现在也是土埋半截，也没啥多想的了，该吃吃，该喝喝，活一天就赚一天，你们说是不？”后面的关二愣子登时响应：“人活世上几十年，就应该活得这么洒脱！”说着他竟然仰天长啸，唱出一支曲子来：“要吃野味请上山，要吃鱼来请上船，要有功名需下力呀，寒窗埋首度十年。”他嗓子有几分沙哑，正因为如此唱起来才颇有些沉郁顿挫的味道。姚六在前面拍了一下摇橹：“好嗓子！小老儿年轻时也是唱山歌的好手，现在都荒废啦。”何栖云和杨二狗要姚六露一手，姚六却不过，唱了段风柳《王二姐思夫》，虽然是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但他唱出来也字字入耳，有模有样。

就在姚六的歌声中两艘船先后靠近了白仙洞。杨二狗不待何栖云吩咐，早已将煤油灯明晃晃地点了起来，何栖云见白仙洞洞里也就两丈多宽，但水流却颇为湍急，石洞的岩壁上光秃秃的，有不少流水冲刷的痕迹，洞里黑漆漆毫无光亮，一眼望不到头。姚六因为要全心掌舵，歌声却也停了。借着煤油灯的光亮，大船上的何栖云和杨二狗看到石洞内石壁萧然，有些地方还长着一些褐色的苔藓，用手触上去又黏又滑。杨二狗举起煤油灯照照船下，见水面黑漆漆的，也不知有多深。他看到船舱里有一颗小石子，随手捡了起来向水下扔去。但石子除了入水之时咚地一声轻响之外，便像是被吞没了一般，没有任何回声发出。何栖云猜到他是想知道暗河的深度，他之前在外面下到水底，对水深有一定了解，于是说道：“估计这得有两丈多深。”杨二狗吐吐舌头：“这掉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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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越往里面划洞内越是阴森，好几次石洞顶部都低垂下来，船上的人必须弯着腰才能过去。此时仍看不到洞的尽头，倒是一说话洞内嗡嗡直响，有点像在澡堂子中说话的感觉。也正是在这个时候，石洞第一次出现了分岔，眼前有两个石洞，洞中也都有水流出，只不过听声音左面的石洞水少，右面石洞水多。姚六征求何栖云意见：“走哪一个？”何栖云微一沉吟：“左面那个太窄了，只怕船进去了就难以掉头回来，还是先进右面这个吧。”这时关二愣子他们那条小船也跟了上来。何栖云冲他喊了一句，两船先后冲进了右面的石洞。

第七十三章 阴河鬼舟

因为要躲避水下的暗礁和头顶的岩锥，姚六摇橹的速度明显降了下来。相比之下，因为小船分量较轻，关二愣子反而操纵得更自如一些，两船前后相踵，船上的灯火也是彼此相望。在这样封闭的环境下很容易产生时空错觉，即便如何栖云也需要时时按着自己的脉搏才知道究竟过了多长时候。大约过了两刻钟上下，经过了好几条岔路，水面渐渐开阔起来，而且水流也不像刚才那样急了，坐在船上如果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水下的暗流涌动的。只是水下仍一如既往地阴沉，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姚六有些累了，问道：“咱们是不是坐着歇一会儿？”何栖云道：“好，也不知这石洞有多深，就在船上啃点干粮歇歇吧。”等关二愣子也驾着小舟过来，两艘船贴在了一处，何栖云从自己的船上取下干粮和饮水，分给小船上的两人。关二愣子咬了一口干粮道：“这洞里比外面暖和，我刚才划着划着身上都出汗了。”杨二狗说道：“看着外面洞口也不大，没想到里面那么深，是不是这暗河把整座山都掏空了？”姚六插嘴道：“那可说不准，这白水我们都说不清来自哪里，大家平时也都在水边洗衣服，一年四季没见过水断流。”这时李文礼扭回头去，瞳孔忽然明显张大了一下，连口里的东西也忘了嚼。何栖云本来正吧唧着嘴，见到他神情异样忙问道：“文礼，怎么了？”文礼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指着他们来时的方向：“那面有艘小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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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见到后头有一叶小舟。它约有六尺多长，有着高大的船舷，船上有一只斜放的木桨，但船上却没有人。白仙洞中水流是朝外的，但木舟非但没有向外侧流出，反而向他们这个方向缓缓驶来，这就让人感到非同寻常了。杨二狗虽然早已并非当年的半拉子小匪，但胆子并没有增大多少，他胆战心惊地问何栖云：“那小舟上是不是有什么东西？”何栖云运起皇极生象术，见那小舟上面倒还如常，只是舟下却有些大违物性，但他却难以断言这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他说道：“咱们和那小船稍微离得远些，别被它碰到了就行。”但那小舟移到他们身后六七丈远近，就在水面停下了，并不向前移动。而当姚六和关二愣子驾驶船只又向前驶出一段之后，它却再次幽灵一样动了起来，紧随何栖云他们的身后过来。

关二愣子恼怒地道：“这是什么鬼玩意儿，看我不把它击沉！”他操起拐子，便要朝那木舟射击，但何栖云说道：“它也没对我们做啥不利的事，咱不用搭理它，走我们自己的便是。”关二愣子悻悻然地咽了口唾沫：“老子现在脾气是收敛了，要搁在十年前，我非跳到那破船上看个究竟不可！”除姚六之外，众人都知道他在说大话，也没人接他的茬。众人吃完了干粮，便又划船继续前进。大船这面杨二狗替下了姚六，缓缓摇橹前行，在何栖云的要求下，关二愣子和何栖云交换了位置，何栖云在小船上摇桨跟随在后。

山洞里除了木桨与水面碰撞时时发出的单调哗啦声响外，没有别的动静，气氛显得古怪而沉闷。那个无人操纵的小舟始终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因为没有别的异样，大家也就不以为意。就在众人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哗地一声，因为在山洞反复回响声音有些模糊，但细细品来却像是重物入水的声音。杨二狗和何栖云一齐停下了手中的船桨，杨二狗问道：“声音从哪儿来的？”何栖云道：“好像是左前方。”但具体是什么，他却也讲不出来。山洞里没有外人，怎么会传来这样一声呢？众人都屏息凝神，静静地侧耳听去，但那声过后，山洞里又恢复了沉寂，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关二愣子道：“咳，也许咱们都听岔了，可能是一块石头滚进水里，别那么大惊小怪的。”他这么一说倒也合情合理，大家也就放下了心思，继续向前划动小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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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片时小船左侧出现了一个小石洞，洞口仅容一人通行，洞内有水潺潺流出，但水不多，也就刚能没过脚踝。这石洞外低内高，所以水才不断地淌了出来。何栖云鼻中嗅到一丝古怪的腥臭气味，再细细一分辨，可不就是昨天巨棺中飘出的黑气味道吗？只不过这气味要比黑气淡得多，杨二狗等人即使吸进鼻子里一些，也只是觉得微微头晕，却不致再像昨天那样昏迷不醒了。何栖云心知这洞内有些古怪，手中的桨停了下来：“二狗子，咱们到石洞里看看！”

杨二狗将船移向石洞，几人从船上跳了下来，它取了一些干粮带在身上，关二愣子不忘背上他的拐子，几人沿着山洞向里钻去。

何栖云擎着煤油灯走在队伍最前，脚下的积水很快渗透鞋子，湿漉漉地贴在脚上，每走一步都觉得极不舒服。鼻子中那股淡淡的腥臭气味却始终挥之不去。这个石洞并不宽阔，便是扭转身来都费事，但走出五六丈，地方却略为宽绰了些。何栖云霍然发现，在流水旁边有一个锅盖大小的沙坑，大坑之中又有十几个浅坑，有的浅坑中有白色的球形物，它们比拳头还要大一些，朝下的一端略微有些扁圆。他觉得这不大像卵石，随手捡起了一枚，指尖微微感到发凉，但随即他便察觉到，这球形物被拿起来之后，里面微微有些悸动，它竟然是活的。见何栖云盯着这白球出神，杨二狗从后一把夺了回来：“啥好玩意，拿来我也开开眼。”何栖云不意他突然伸手来夺，一个疏神便被他抢了过去，他急忙再次伸手去夺，杨二狗胳膊护着胸口，一边躲闪一边说道：“地上不是有好几个吗？你再去捡别的。”何栖云一边将手伸到他怀里一边说道：“我先琢磨琢磨你拿的那个，快还给我！”

杨二狗向后一闪，但没料想后面就是石壁，他背脊着力，咚地一声撞在了石壁之上。那球形物从手中脱落，何栖云伸手去接却扑了个空，眼睁睁地看着它叭地一声坠在地上，哗啦啦一下摔得个七零八落，同时里面有一些黄白之物流了出来。何栖云鼻中闻到了一股腥味，他终于醒悟过来，原来这些球形物竟是什么动物的蛋，难怪刚才感到它是个活物。杨二狗没想到它竟然会摔碎，一时也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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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几人错愕的时候，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水波翻动的巨大声响，同时夹杂着木板断裂的清脆声音。姚六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失声大叫道：“那是我们的船！”几个人顾不得三七二十一，急急忙忙掉头往水边赶。等他们冲出洞口之时，就见眼前白浪滔天，巨大的浪花排山倒海一样地撞向石壁，反弹回来的水浪遮蔽了视线，眼前只是一片茫茫的白。水浪尚未开始回落下一叠水浪却又涌了上来，在一浪高过一浪的拍打之中，何栖云他们乘来的那两艘船都被打成了齑粉，大大小小的木块和着船上的一应物什在水中翻滚起伏，忽而被带到石洞顶端，忽而又被拍到深深水底，而就在水波起伏之间，何栖云借助煤油灯的光亮分明看到，一个硕大的黑影在水中兴风作浪，那些滔天巨浪就是它搅起来的。李文礼喊道：“这就是昨天那只大龟！”何栖云一拍大腿：“这哪是什么大龟，分明是一只癞头鼋！”听到他们的声音，癞头鼋搅动水面，加速向山洞游了过来。何栖云看到它扁圆的身体和腥红的眼睛，再联想起它之前搬运巨棺生出祸事，一时摸不清虚实，便叫道：“快，往洞里退！”

几人连滚带爬地钻回石洞，不想癞头鼋在背后上了岸，紧紧追了上来。关二愣子退在最后，他拔出背后的拐子冲着癞头鼋便要扣动扳机。不料那癞头鼋四只尖利的爪子在地下一按，脖颈从暗青色的背甲中伸出老长，径直咬向关二愣子的手背。关二愣子身材高大，而那石洞偏偏又格外狭窄，哪容他随意辗转腾挪，那癞头鼋一口咬下，关二愣子手背吃疼，握着拐子的手一松，长枪登时坠下，那癞头鼋似乎知道拐子的厉害，前爪灵活地向后一扒，将那拐子扒进了外面的滔滔河水之中，关二愣子另一只手化掌向它脖颈砍下，它却识得厉害，脖子倏尔向后一缩，却转了个弯再次咬向他的另一只手。关二愣子并不是董承金那样的奇才，拳脚上的水平也只稀松，见状却慌了神。倏尔后头嗖地一声轻响，一枚柳叶镖自暗处飞来，不偏不倚正中那癞头鼋的脖颈。癞头鼋两只小眼睛闪着仇恨的光泽，脖子向后回缩，将那柳叶镖蹭了下来。它倒退两步，哗地一声入水游回暗河去了，水面上很快恢复了平静，只留下了一道暗红的血线随它在波浪间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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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二愣子惊魂未定，倚在石壁上大口大口喘气，姚六从后面挨过来，问道：“怎样？”刚才就是他发出柳叶镖救了关二愣子，关二愣子看着手背上两排细密的齿痕和渗出的斑斑血迹，叫道：“这扁壳畜生牙没那么快，不碍事，养两天就好了。倒是没看出来您是位武术好手呢！”姚六道：“哪里，只不过年轻时练过两手。”但他随即便皱起了眉头：“这没了船，可怎么回去呢？”何栖云和杨二狗因为隔着姚六，无法走到关二愣子身边，何栖云说道：“往里走，到宽敞地方说！”

众人重又回到了刚才发现巨蛋的地方，姚六抢着说道：“这下可倒了大霉了，船没了，咱不得困在这里？”何栖云脸色也不好看，但他想到的是另外一个问题：瞧这些沙坑中巨蛋摆放的位置，这里定然就是那癞头鼋的老巢。在自己这些人来之前，巨蛋已经少了很多枚，估计就是被柏人寿他们三个拿走的，而后癞头鼋迁怒村民，才搬来了那口古棺，借机搅得风雨不宁。瞧它的一贯手段，这家伙单说斗力也不如何高明，否则姚六也不可能仅凭一枚柳叶镖就伤了它，从这点上看它远远不及灭蒙鸟、九转金神等神力惊人的异兽。

然而它性情阴毒，趁人不备便会偷偷在后作恶，像刚才捣毁两艘小船便是明证，它的智术却是要超过那些只会动用蛮力的家伙。如今它潜伏在白仙洞某个角落之内，杨二狗又失手打了它一枚蛋，这家伙不来报复他们才怪。但眼下已无退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他对其他几人道：“现在事情已经发生，咱们就只能往前走了。不过请大家相信我，咱们一定能平安出去的。”杨二狗平时总爱和何栖云拌嘴，此时反倒安慰起他来了：“没事，九江八，咱们都一伙的，到哪算哪！”姚六神情紧张，同时还有几分垂头丧气，关二愣子只道他是担心，边拍着他的肩膀说道：“你老哥放宽了新，就是再怎么着我们也不会丢下你不管。”

不过关二愣子哪里知道，这个精干的农民心中另有一番打算。本来姚六自告奋勇地去瓦楞山相请何栖云，并不全是因为他顾念乡邻之情，而是有为自己家扬名立威的心思在里面。白水村是个杂姓村落，姚家在村中算是中上等人家，若是借这件事立住了脚，姚六的两个儿子便可在村民中一崭头角，没人敢和他家计较短长了，而他为战东道的几个人跑前跑后的张罗也是出于此。现在他的垂头丧气，当然有无法回去的因素在内，但更重要的是，那两艘船都是别人家的东西，价格几与一头牛犊相当，要他去赔偿的话着实有些肉痛。何栖云却像看出他心思一般：“这两艘船的损失算在我身上，出去了之后，我赔你便是。”姚六一看何栖云窥出了他的心思，忙说道：“那个倒不打紧，我和他们两家都熟，就是买下来也花不了多少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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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在原地短暂地休息过后，重又往石洞深处走去。煤油灯中的火苗一跳一跳的，昏黄的火光照亮了脚下的方寸之地，何栖云等人见这石洞四壁犬牙交错，不过都是随处可见的普通岩石，有些地方有流水侵出的细缝，看不出有何特异之处来。何栖云一边走着，一边拿手按在脉搏之上，计算路程远近，忽然之间他停下了脚步，后头的杨二狗猝不及防，险险撞在他的后背上：“九江八，你停下来也不说一声，我鼻子差点没撞上！”何栖云没接他的话茬，而是眉头紧锁：“不对，我们刚才走的地方有问题。”杨二狗嚷嚷着：“脚下都是一样的泥汤子，哪有什么不对劲？”李文礼道：“大哥哥，你说的是不是步数揆百缺七这件事？”何栖云道：“你也发现了？那怎么不说出来？”李文礼道：“我没认为这有什么不对啊，这里的石洞又不是直线，缺一点很正常。”何栖云皱着眉道：“我还是回去看看吧，你们在这里等着我。”李文礼道：“那我也和你同去。”姚六道：“那你们得快一些！我们就在这儿等着，哪都不去。”

何栖云侧身从关二愣子他们中间挤过去，和李文礼一道又重新折返回去。李文礼一边走一边说：“大哥哥，这石洞的水流就是弯曲的，咱们按《补龙水神图诀》，从初刻起进洞，过了律吕之音，应该有三步多的偏差。”何栖云说道：“你说的是没错，但这里偏差太大，而且用你说的那个口诀有个前提，必须是位时同一，但自我们入了暗河起其实位时就不在一处，这才是我感到奇怪的原因。”两个人用皇极派的术语探讨交流，不知不觉重又接近了发现巨蛋的位置。何栖云将李文礼挡在身后，对他说道：“那癞头鼋可能在前面守着，我们得小心一些。”他将煤油灯有意举高了一些，这样灯光能照到更远的地方。

忽而李文礼大叫道：“大哥哥，快看，前面有个黑影！”何栖云却也看到了，那黑影并非出现在石洞中，而是出现在石壁之上，因为距离较远而黑影又很模糊，只能看出个大致轮廓，但隐隐有几分像是人形。他手中扣紧了金梭子，一步一步挨了上去。然而当他刚刚走近那黑影，尚未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忽然觉得一股大力自脚下发动，他身不由己地向黑影的位置撞去。那石壁上满是尖利的石锥，他以为这一下自己肯定要被撞成重伤，但不料人到石壁之前竟然浑不受力去，轻飘飘地穿了过去，便和穿透虚空没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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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被推进去的时候，他分明看到了癞头鼋那扁扁的脑袋和血红的小眼睛，那眼睛中似乎保含报复后的快意，这家伙原来在处心积虑地等着自己上钩！他暗叫后悔，但什么都晚了。煤油灯被这么一撞脱手飞出，里面的火苗晃荡了两下便熄灭了，何栖云置身无边的黑暗中，但听耳边风声呼啸，情知是在向下坠去。还没等他做好准备，人已咣当一下坠在了地上。他只感觉屁股上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接着便昏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何栖云忽然感到身体在摇晃，她吃力地睁开眼睛一看，见李文礼正关切地望着自己，旁边还点着那盏自己失手掉落的煤油灯。他说道：“文礼，你怎么也下来了？”李文礼道：“是那个癞头鼋把我掀下来的。我在空中翻了个跟斗，不过啥事没有。看见你晕过去了，就捡了煤油灯重新点着，刚才捏了下骨头，都没断，就是几条宗筋震得脱了位，我从你那拿了金梭子刺了足三里和环跳穴，你应该感觉好些了吧。”何栖云试着伸伸腿，觉得腿上仍然有些不得劲，他说道：“你扎环跳穴的力道还是差了些，应该用钻旋劲。”说着他又拿过金梭子自己扎了一通。以往这么多次大风大浪他都很少受伤，这次却不幸中了招，不过万幸的是，好在还没动骨，估计一会儿行走还不成问题。

借着煤油灯的光亮他看到，这是一个方圆六七尺的石室，上面没有洞口，也不知自己和李文礼到底是怎么跌下来的。石室里面也是湿漉漉的，地上长着一些模样古怪的幽绿苔藓。何栖云休息片刻，觉得腿脚麻劲稍稍退去，便站起身对李文礼道：“咱们得赶紧找到回去的路，他们几个在外面该等急了。”李文礼道：“我记得咱们是从那个位置下来的，最好还能顺着原路回去。”何栖云祭起金梭子，对准那里的石壁击了过去。只听叮地一声脆响，一块岩石被金梭子击了下来，但手上传来的震动明显告诉何栖云，那里的的确确是真实的岩石，看样子沿原路回去是不可能了，只能另寻出路。何栖云提起煤油灯，向石室四下照了一圈，忽而发现石室一角堆着一些碎石，不像是天然形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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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栖云一瘸一拐地走上前去，用脚拨拉开那堆碎石，后面现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来，不过那洞口只有半人高矮，人怕是只有趴着才能进去。李文礼自告奋勇地道：“大哥哥，我先过去看看。”还没等何栖云答应，他已一头拱进了洞里，何栖云急忙蹲下去，用煤油灯给他照明。李文礼向前爬了五六尺，探头向外看了看，兴奋地叫了起来：“大哥哥，这面大得很，快点过来！”何栖云将煤油灯从石洞中递了过去，早已爬出石洞的李文礼伸手接住。何栖云趴在地上，也是奋力向石洞中挤去。他的脑袋比别人要大上好几圈，每次拱这种地道或石洞都很费事，那年在浑水县刺杀古老板，若不是后头的白兴娃帮忙，他也不可能顺利地拱出下水道。因为腿脚不甚灵便，他在石洞里只好双手用劲往后扒，身体才能一点点地向前挪。好在这石洞并不算长，他在身上蹭出了几道伤口后，终于平安无恙地挤了过去。

石洞外面确然是一个更大的地方，何栖云拿煤油灯照了照，左右两边都看不到头，而头顶的石穹距离脚下足有六七丈高矮，上面还有几道狭窄的岩缝，从岩缝中可以看到一两颗闪闪发亮的星星，并且可以感受到丝丝缕缕的凉风，原来这里是和外界相通的。何栖云看到星星才恍惚想起，现在外面已经是半夜了，他们这些人不知不觉竟然在这白仙洞里呆了这么长时间。他对李文礼道：“走，上前面看看。”两人小心翼翼地向前方的黑暗摸去，走不多远就看到前面有一湾浅水，只有两尺来深，一路蜿蜒向前奔去。何栖云说道：“这条水流估计也是汇到暗河中去的，我们顺着它总能走出去。”李文礼自无异议，两个人便沿着河滩走了一段，忽然见到前面有一丛蓝色的荧光，它们在空中飘忽不定，有些像坟圈子中常冒出来的鬼火。但和鬼火不同的是，这荧火是星星点点分布的，只是因为数目众多，才构成了这样古怪的景象。何栖云掐指计算着走行的方位：“文礼，根据我刚才推算的理数，那里很可能就是水龙涎出现的位置，但那荧光却有些古怪，咱们不要轻举妄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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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文礼孩童心性，见到那荧光十分好奇，忍不住便想跑过去瞧个真切，幸而何栖云提醒得及时，他才没有贸然行事。何栖云举着煤油灯，轻手轻脚地迈了过去。待挨近了一些，他终于看清楚，原来那荧光竟是无数小虫子发出来的，它们的身体有些像蜉蝣，只不过尾部却有一个囊袋，里面透出隐隐的蓝色光芒，连腹中的脏器都瞧得一清二楚。它们飞累了落在地上，便在地上也投下了蓝汪汪的光芒，借着这光芒可以看到地上生长着一丛丛白底带有红色斑点的蘑菇。这些蘑菇伞柄足有拇指粗细，张大的伞盖鲜艳异常，那些蜉蝣一样的小虫子从空中落下来之后收敛羽翼，纷纷躲到了蘑菇丛的伞盖背后，看来蘑菇是它们的栖身之处。

正当何栖云想要走近看个仔细之时，近处的那些蘑菇突然从地上直立起来，伞盖之下弹射出一丛丛孢子，那些孢子射得又快又急，而且都对准了何栖云站立的位置。何栖云躲闪不迭，脸上、身上都溅了很多孢子。他只觉得孢子沾在身上的地方又麻又痒，皮肤也瞬间红肿起来，他情知这孢子上带有奇毒，一边踉跄着脚步向后退一边大声道：“文礼，别过来，这玩意有毒！”

话音未落跑动的李文礼身上也被溅了不少孢子，但他好似浑然无觉，并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何栖云直退到自认为安全的地方才倚着石壁一屁股坐了下来，此时他身体已有些不听使唤，连舌头都有些大了，他对李文礼说道：“文礼，快到我怀里把那个草纸包拿出来，里面有几粒丸药，都填我嘴里！”李文礼见他中了毒，哆嗦着手指摸出了纸包，将丸药喂何栖云吞下，又用金梭子在他身上刺了几下。他跟着何栖云学了半年多的时间，虽然谈不上精进但也凑合，经他这一番鼓捣之后何栖云身上痛楚大减，症状好了很多。何栖云怀里那几粒丸药是他头几天遭逢奇毒后自配的，和蘑菇的毒性并不完全对症，所以这种医治方法也不能完全让他脱离危险。李文礼只有喂他喝了些凉水，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他。

何栖云问道：“你没感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李文礼拍拍胸口道：“没有啊，我现在觉得挺好的。”何栖云点点头，看来李文礼的确并非寻常人可比，无论是棺中黑气还是现在遇到的蘑菇孢子都不能奈何他。此处已经偏离了司元图上箭头标注的位置，何栖云一面等待毒性退去一面在心中推算水龙涎的位置，经过和李文礼商量，两人都认为水龙涎很有可能就在这蘑菇之中，只是何栖云现在有心无力，李文礼又不了解水龙涎的特性，却是不能去里面探个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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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远处却传来骂骂咧咧的动静，内中还有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看方向就是他们刚才掉下来的那个石室，何栖云第一想法就是关二愣子他们也下来了。不过再细一分辨，叫骂声并不熟悉，而且人数也不对，关二愣子他们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三个人，而现在来到石室中的少说也有十来人。何栖云忙吩咐李文礼：“把灯吹了，有人过来了！”

李文礼刚刚将灯吹熄，就见远处光影晃动，已经亮起了两个火把，火把后面陆续现出了数个高矮不一的身影，颇有几人手中握着拐子，内中有一个背着大红葫芦的老头正在卖力吆喝：“都快点地，前面有路！”何栖云一看此人吃了一惊，他不是别人，正是韩立诚手下那个怪老头泽九公。按理他应该在东边道老老实实地呆着，怎么也跑到这个鬼地方来了？看他们这群人有备而来的样子不像是巧合，估计是自己沿路露了什么蛛丝马迹，让他顺藤摸瓜地找了过来。何栖云担心他抢走水龙涎，心中暗暗焦躁，然而那蘑菇的毒性缠绵悠长，并非一时半刻之间可以清除干净的，他这个样子出去，不用说那么多荷枪实弹的军士，就是一个三尺孩童也能轻而易举地把他打倒。李文礼知道何栖云的心思，凑到他耳边劝慰他：“大哥哥，你不用着急，他们一时半会也找不着。”何栖云瞧着他们一步步走向蘑菇的位置，只能幽幽地叹了口气。

因为那蓝色荧光太过显眼，所以泽九公等人也被吸引了过来，泽九公老奸巨猾，他并没有贸然凑到蘑菇跟前，而是先咕咚咚灌了两口大红葫芦中的药酒，对着那蘑菇就喷了下去。他那药酒中有多味药材，气味馥郁袭人，但却是一般飞虫的克星。那些蜉蝣模样的虫子纷纷躲避不迭，就连地上的蘑菇也瞬时枯萎了一大片，那些跟随泽九公而来的二道湾护卫队都纷纷称赞起他来：“泽先生果然出手不凡，无怪杨会长和韩老板对您那么器重！”“这次跟着泽先生立了功劳，回去之后韩老板肯定会给我们封赏的！”泽九公也面带微笑，躲在暗处的何栖云分明看到了他脸上的得意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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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泽九公抖着他那破烂衣衫的袖口，想要说几句场面话夸耀一下时，地上那些本已枯萎的斑点蘑菇以惊人的速度恢复过来，不仅重新变得生机勃勃，而且它们聚集力量，对准泽九公和身后的几个人，喷出一排排浓密的孢子，力道比刚才攻击何栖云时大得多，包括泽九公在内的所有人都被孢子包围在内。有人冲那蘑菇开了火，虽然有一些蘑菇被子弹打成了碎片，但却无法阻止其他蘑菇的疯狂。那些蘑菇下栖身的飞虫也重新振翅飞翔，在他们脸上投下了一片妖异的蓝色。泽九公虽然立时又喷出一大片药酒，但仍阻挡不住孢子的侵入。几声惨叫过后，里面已有两三个人哀嚎倒地，他们虽然身中奇毒，却一时不得便死，在地上翻来覆去的打滚，凄惨的叫声传出很远。

第七十四章 幻水之蜃

泽九公家学渊源，又有几十年的深厚造诣，遇到危险却并不慌张，他喷出药酒逼退孢子后，立时回身援救跟来的几人。然而那几个人脸色已渐渐变成黑色，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虽然仍在不住哀嚎，但声音已低了下去。泽九公不比何栖云懂得医术，他对此完全束手无策，除了能给他们灌几口药酒减少痛苦之外，别的也做不了什么了。不多时这几个护卫队的人就相继咽了气，同行的其他人见此情景无不面色如土，有人问泽九公：“还继续找下去吗？”泽九公抚着自己手中那把古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次我们既然来了，就万万不能空手而归！”他说着跨前两步，左手捏了个剑指，古剑当胸平平推出，隐隐夹着风雷之声。古剑本来黯淡无奇，在他的催动之下通体奇彩夺目，闪着灵动的光华，在虚空之中激起了一溜儿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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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九公口中早已含着一大口药酒，他对着火星喷了出去，顿时空中熊熊燃烧起来。泽九公左手化指为掌，对着那团火光推了出去。那团火光在空中飞出数尺，遇到蘑菇之后火势不减，并且分出数个火头飘向他处，渐渐地在整个蘑菇丛中都蔓延开来。火光之中那些闪着蓝光的虫子上下飞舞挣扎，拼命地用翅膀扇着火头，似乎想将大火扑灭，然而它们的举动却是徒劳无功，很多虫子也纷纷葬身火海。泽九公刚才吃过亏后不敢再得意忘形，一面用单掌推动火苗燃烧，另一只手的古剑则在掌心来回旋转，剑尖上光芒流转，催动火苗越烧越旺。

何栖云和李文礼缩在角落之中，眼看着泽九公发动大火烧遍整片蘑菇丛，李文礼说道：“这老头如此厉害，蘑菇肯定全被烧毁了！”何栖云摇摇头：“这蘑菇不仅有毒，而且生命力极为顽强，怕是不会那么容易屈服。”他这句话刚落，就见本来燃烧得很旺的蘑菇丛中火光一暗，那些本已烧得外表焦黑的蘑菇突然同时向天喷出大量孢子，它们似乎彼此能传递消息，这一波孢子喷得又急又快，眨眼之间已将火海之中浇熄了多处，泽九公不意这些蘑菇居然如此难对付，他手上加力，那柄古剑在空中呼啸盘旋，转得如同风车一样，火光之中泽九公面色狰狞，所余不多的白发在空中肆意飘扬，显然他已施展出了最高层的本领。

火苗在他的加持之下，又熊熊地燃烧起来。蘑菇丛中的孢子并不能持续不停地喷出，而且随着火苗的持续燃烧有些蘑菇化作一团焦炭，是再也无力反击了。泽九公乘此机会大展神威，终于将蘑菇的势头完全压了下去。那些原本在蘑菇中栖身的蓝色小虫子无处可去，都随着火光化作灰烬。泽九公催动的火头在地面上充分燃烧之后，放出灼灼的白光，空气中涌动着蘑菇燃烧后的难闻气味，幸而这里与外界相通，不断有外界气流从岩缝中涌过来，否则就是这股气味也让人难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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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火苗燃烧到极旺的时候，火苗之中忽然嗤啦一声，腾起了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雾气在空中翻滚不定，与火苗奇怪地交融在了一起，慢慢地将火头压了下去。泽九公虽然仍在不停地催动古剑，却是一点功效也没有，眼睁睁地看着火苗尽数熄灭。此时大地发出微微的震颤，忽而一声炸响自下而上穿破地表，蘑菇丛旁边的浅水之中岩石迸裂泥沙四溅，众人眼前现出一片耀眼的光亮，刺得人眼珠子隐隐作痛。片时这光亮之中有一物腾身飞出，听响动应该不会太小，泽九公努力打起全部精神，想要用古剑刺破眼前的光幕，却蓦地感觉一股大力凌空卷来，他身不由己地飞了出去，如破布袋一样栽在地上。待他扒开身旁的泥沙，灰头土脸地站起身来，却和身旁的护卫队一样，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只见光幕之中云雾缭绕，出现在云雾之中的有几座缥缈的群山，像是海外的蓬莱仙山一般。山上巉岩林立，几棵苍劲的松树立根破岩，将枝桠伸出岩石之外，皲裂的老枝上松针历历可数，看着似乎触手可及。在山顶之上有一座小小的道观，道观宝相庄严，观前有两个三尺童子在洒扫花径，又有两个童子倚观而立，为往来香客接引答礼。不多时观中走出一位头戴七梁冠的中年道人，他身穿白鹤道袍，手握一柄拂尘，轻轻捋着颏下三绺长髯，颇有出尘之感，在外观看的众人无不为其风度折服，浑然忘记他并非真实人物，而只是出现在幻象之中。那道人展开大袖，双掌一法天一法地，衣袖飘忽一转，众人眼前却又换了幅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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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出现的却是一个热闹集市，集市上人来人往分外拥挤，人人都是宽袍大袖，不似今时装扮。集市上有卜相占卦的，有耍猴唱戏的，有卖各种吃穿日用的，行人在其中是留连忘返，几曾忘记归路。

集市两旁又有几座高挑酒旗的酒楼，迎面的一座楼横书太白楼三个草体大字，每个字都写得俊逸潇洒，看那牌匾上斑驳的漆痕便知这是一家老字号了。太白楼前摆着一溜儿坛子，有白皙俊俏的女子在当垆卖酒，举手间袖口下滑，露出的手腕皓白如霜雪凝结。酒楼上坐着刷三五成群的食客，他们高呼痛饮，笑谈平生，二楼的雅座中还有一个二八佳人头戴金步摇，身披七彩霓裳，怀抱琵琶，莺莺呖呖地在唱曲。瞧她那眉眼灵动的劲儿，必然是乡社中的头名。有几个客人停箸不食，听到尽兴处禁不住以箸击碗，轻轻地跟着曲子和唱，甚至还有一个肥头大耳的家伙张大了嘴巴，楞怔怔地盯着佳人出神，连涎水流出嘴角都没发现。

而在太白楼的另一侧，却有一家不挂牌匾的赌坊，有客人在樗蒲为戏，桌面上散着一堆堆的铜钱，瞧他们那面红耳热的样子，一定是因为输赢大动神思。赌坊前面，另有几个儿童在打双陆，他们正当垂髫之年，手执棋子在地上画出的棋盘中移动，不时言笑晏晏地争论几句，每个人都是开心无比。在他们旁边，还有两三个孩童在扑蝴蝶。他们手持带有纱网的长竹竿，对着蝴蝶挥了过去，但蝴蝶翩翩飞起，躲过了纱网的扑拦，向着赌坊侧后飞去，几个孩童笑着闹着一路追逐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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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不仅仅是泽九公和护卫队的几人，连何栖云和李文礼也是目眩神驰，被眼前出现的幻象深深地吸引住了。他们看到这些变幻莫测的画面，忍不住也想加入到集市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几个护卫队的成员抬步就向那光幕迈了过去。泽九公虽然眼睛也被吸引，不愿错过精彩纷呈的画面，但心底到底有几分清醒，他不停地告诫自己，这是幻象，不能当做真的，但脚步像是不听使唤似的，仍然不由自主地挪向光幕。

何栖云和李文礼也从隐藏的角落中走了出来，他们也在半梦半醒间走向幻象展示的宏大世相。不过何栖云因为刚才从上面落下时摔伤，再加上身上毒质还未完全清空，走起路来一瘸一拐，速度明显要慢于身边的李文礼。猛然间他在地上崴了一下脚，身子向一侧倒去，这一下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冰凉的泥水溅在他的脸上，也使得他暂时从幻象中挣脱出来，他摇了摇脑袋，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暗呼好险，这幻象几可乱真，单凭肉眼难以分辨，而且里面像是带有某种深邃的魔力，人的目光与它一接触便被黏住了，轻易无法挣脱。而且越是对尘世痴迷者越是无法摆脱幻象，所幸何栖云受吴绪昌熏陶，全无功名利禄的想法，这才能从中安然无恙地出来。

何栖云眼见李文礼正一步步地走向光幕，忙取出一枚金梭子捏在指间，向着他背脊凌空掷了过去。在如此近的距离下，金梭子当真是百发百中，李文礼哎呀一声，一跤坐倒在了地上，他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吃惊地瞪着何栖云：“大哥哥，我这是怎么啦？”何栖云道：“你刚才被那幻象迷住了，要不是我叫你，你肯定沉浸其中无法逃脱。”李文礼见到护卫队那些人对着光幕如醉如痴，也暗暗感到后怕：“这些幻象都是从哪来的？”何栖云想了想说道：“先生活着的时候，有一次曾和我说起过天下奇物，说海中有一种叫做蜃的动物，它也是蛟属，传闻雉入海则化为蜃。它最大的特点就是能喷吐雾气化为天下万象，以迷惑世人，我怀疑在这里捣鬼的就是蜃。”何栖云又补充道：“它守护的肯定就是水龙涎，趁它现在对付泽九公，我们不妨过去探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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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泽九公沉迷于幻象中不能自拔，刚才被他催生的熊熊大火已经熄灭，地上只剩下一片黑灰，看上去是狼藉满目。何栖云脚下踏着禹步，一点点地从地上搜集蛛丝马迹，与心中的司元图其他三方龙涎出现的迹象比对，寻找与水龙涎天象相合的方位。李文礼熟知何栖云的思路，在旁边不时出声提醒，为他提供参考。这师兄弟两人在河滩边转了半饷，忽然何栖云怀中的太初玄武鼎微微颤动了一下。

何栖云一阵兴奋，太初玄武鼎中的阳龙龙脑属于至刚至阳之物，它必然是碰到了水龙涎才会发生这样的跳动。他又试着沿来路走了一遍，终于确定水龙涎所处的位置应该在一块方方正正的大石之下。他刚刚停在大石之前，还没等招呼李文礼过来，忽觉耳边冷风飒然，他眼前顿时花了一下，等到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前的大石却由一变二，由二变四，由四变八，顷刻间展眼望去都是一模一样的大石，连石头的棱角和凹陷都完全一致，无法分辨彼此。他定了定神，知道这幻水之蜃为阻止自己寻找水龙涎，又在自己面前布下了幻术。不过虽然满目都是大石，但其中仅有一个是真正藏有水龙涎的，其他的都是幻化出来的假象，下面说不定藏着无穷凶险，不能随意尝试。

李文礼这时挨了过来，面对此情此景他同样也傻了眼。他轻声问道：“大哥哥，到底哪个下面才有真正的水龙涎啊？”何栖云说道：“这我却也不清楚。看它的意思，明显是不愿让我们发现水龙涎。也许它知道这东西并非常人应见，既可能给人赐福也可能给人带来无穷祸患，所以才要阻拦我们。”虽然并不知道水龙涎的具体位置，但何栖云却从大石的排列上发现了一些规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