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雄小学还未毕业就辍学了，毛 语录、老三篇都念不清。娶的老婆却是念过中学的高材生，当过老师，嫁妆里还有一堆书呢，有好多本小说——其实是陈继良给他的以及他遗留没拿走的。嫁妆里仅《毛泽东选集》就有好几本，各色毛 像章有一盒子呢。张志雄知道，自己是穿着解放胶鞋去娶的亲，她可是穿着黑牛皮鞋嫁来的，对她怎能不敬重呢？

叶秀枝来的那天，看清了张志雄家的情况。与她在娘家李家畈看到的其他穷困家庭的情况并无太大差异。

富裕的生活过得色彩斑斓，花枝招展，但穷困的日子只能大同小异，非灰即黑，尤其在那个全国性物质生活匮乏、精神生活老三篇的年代。

娘家生活条件虽然优裕一些，但秀枝知道既然是自己选择的就得认，张志雄并没有不是，嫁给了他总得过日子，还得像样子，自己掉的牙自己吞了还要露出笑容，总不能让别人看笑话吧？精神上不能输给他们。

因此，家务事她很勤快，结婚第二天她就下了厨房，当地的规矩是新媳妇进门的第二天要给家里人做一顿饭，无疑秀枝这一项完成的不错。她的厨艺跟她妈学的，与一般村妇比要高出一截。其实她只是更有耐心一些，该煎的多煎一会不煎糊，免得苦；该煮的多煮一下，免得夹生，张家没什么调味料，比娘家差远了，但她耐心不差的。

叶秀枝嫁的这个乡更僻远，乡镇名叫高坪，在离家四十多里的山坳里，与娘家不通大路不通车，回娘家是件困难事。湾子的名叫肖家寨，离最近的乡镇市集有近二十里地。

叶秀枝嫁到这里，不再是乡村老师而是普通农民。其他人不知她怀有身孕，她也不愿表露出来，婚后没几天她就开始出工挣工分，做一些能做的农活。她不想让别人将来说闲话，说自己和出生的孩子是被别人养活的。

张志雄的妈闲来无事，经常在湾子里转转，有意无意地就与婆姨们说，张志雄与叶秀枝去年就相过亲了，是我的一个远房亲戚做的媒，两人在媒人家见面吃过饭，后来就自己有了往来等等。后来越说越像，加上了“去年冬天我家志雄不是有些时经常晚上不落屋不是？”其实，谁知道你家志雄哪几天晚上在不家呢?

她这是为叶秀枝已经怀孕做些铺垫，叶家这一点跟他们说清楚了。过不了多久，秀枝就会出怀，村民们会计算孩子的孕期时长的。那年月，年轻人奉子结婚，周围的人会笑话的，但更不能让人怀疑叶秀枝生的娃不是张志雄的！

@半生欢8974 2019-06-28 23:4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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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支持！

@旭执卖58 2019-06-29 11:3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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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来了！

肖家寨里当然是肖姓多，他们都是肖家的同族叔伯、爷孙宗亲，有同爷爷的亲唐兄弟，多是五服之内的宗亲。

什么叫五服？它是指上下共九代、横向兄弟和姐妹各五层（服）的同姓宗亲关系。九代是以某某人的上至高祖至下至玄孙的同姓宗族，从某某人自己向上数依次是父亲、祖父、曾祖父、高祖父四代人，向下数依次为儿子、孙子、曾孙、玄孙四代人，加上某人自己那一代，就9代。

而兄弟、姐妹的横向关系则有自己、亲兄弟、唐兄弟、从兄弟、族兄弟，以及自己与姐妹、唐姐妹、从姐妹、族姐妹共9层横向同族关系。超出了九族五服就可不再相互论辈分，也论不清，但仍视作同宗族的人。当然，这还不包括内、外、姨侄等亲戚关系。所谓“亲三代，族万年”，说的就是这个，过去的宗族有族谱，可以上溯多少代，文革虽然断了，但自新世纪开始这些年许多地方又重修族谱、隆建姓氏宗祠，算是宗亲文化的回归，也为当地GDP做了贡献。

肖家寨的肖氏人家上下左右只隔了几代人，从血缘关系上说是相当亲的。肖氏宗亲的人多，对其他外来的小姓家庭就常有欺压之举。夫子说“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其实国民的心态是在寡少时更患不均。当时国穷民贫，肚子吃不饱，蝇头鼠尾如果真有一丁点肉的话，也还是要争的。人穷志短，也就锱铢必较，富裕时丢了十块钱不心疼，而在当时，十块钱就是一个家庭一个月辛苦劳动的全部价值。

湾子里还有张、周、冯、马几家，都是后来搬来安家的小姓，有的是亲兄弟分了两家，比如张志雄、张志强，有的只一户人家，比如张家隔壁的马家。

马家有两个儿子，老大英年早逝，留下一个独子立门户，三个姐妹中老大已出嫁了。马家独子现在武汉工作，平时不太回来。他叫马知元，原是大队的会计，初中文化，要读高中那年兄长亡故，家里没劳力，就回家务劳。他会打一手好算盘，加减乘除，行云流水一般，据说闭着眼只听人报数他来算，也没算错过账的。

这马知元长的瘦弱，做不来农活，初中刚毕业也算是大小伙子了，在生产队里却让人笑话，犁田耙地、插秧施肥样样都不行。照理，青壮劳力做一天活儿的工分算十分，他只能跟女人一样的算七、八分，他爹马仁成也着急。一次大队要测量耕地面积，因他有文化能写会算，队里安排他配合乡上来的干部一起做，完成得很好，受到干部的表扬，之后队里让他转做大队专职会计，发挥了他的长处，他也算是队上的干部了。

马知元当会计约一年后结了婚，再过了三年多，交通部属武汉长江航道局执行中央“发展社会主义，将社会主义新人培养成亦工亦农、能文能武全面人才”的政策，在高坪乡招收一批计划内的临时辅助工。这批人做的事技术要求不高，大多是繁重的体力劳动活儿，比如搬运工、清洁工或者工程施工人员等。他们并不算是正式编制的工人，依旧是农业户口，却在城市工作、生活，享受工人同等待遇，听说表现好的也有可能转正，端上铁饭碗。

马知元从乡上同学那儿听到消息，央求他爹拧上酒上了大队长的门，大队长又带马知元登了乡上管招工干部的门，还又托了这名乡干部请武汉来的两 名招工干部一起吃饭，杀鸡、炖肉，还准备了各人一瓶小麻油，终于将马知元招了进去，而且成了这批人到武汉后上岗培训期间的临时头头。

当时招了二十多人，由武汉航道局分配到各个工作段。他们工作不满两年，因政策变化，这批人中其他人都被清退回家，仅只留下了马知元一人。当初，他也一样分配上船，最开始做的是类似搬运工的工作。他体力并不强，却很得船上干部们的赏识，每次回家探亲都带回花生、麻油等土特产，实在家里没有就上车前在镇上割两刀肉、买两只鸡什么的带回来给领导们。3个月后，他调入有更多技术要求的机舱工作，“老轨”收作徒弟亲自带。船上的领导和段上的领导都十分赏识他，他转正留城也就顺理成章。两年后，他考上了“二轨”，成为段上兼职的团支部委员，还是党员培养对象呢。

轮船上的人，在船长（如果是大船还设政委职位）之下，基本业务分为两条线，一条是负责机械动力的轮机部，另一条是舱面和驾驶部，如是客船则有客房部、餐饮部、娱乐部等相关部门。舱面的一般员工是水手，他们的上级是水手长、二副、大副等，所谓大副、二副是指他们是第一和第二副船长，在危险时刻船长不能正常行使职责时，大副、二副依次顶上。由此可见，几十年前在江海上的航运是一件很危险的工作。

轮机部的头儿书面称呼是轮机长，一般习惯称作“老轨”(注意不是“老鬼”)，轮机长之下有大管轮、二管轮，如果是大型轮船，还有三管轮、四管轮、机匠长等职位，普通轮机员工则称为加油工。大管轮俗称“大轨”，二管轮俗称“二轨”。有人以为“老轨”是“鬼怪”之“鬼”，其实是“铁轨”之“轨”，因船舶上的轮机机械技术人员最开始多来自于铁道火车。我国的运输业发展史上，是先有铁路上的蒸汽机车，后有水上蒸汽轮船，汽油、柴油发动机是几十年后的事。最早船上的轮机工原为火车上的操作员、维修工，对机械动力设备和行驶路线熟悉，船上的人就习惯用铁路的“轨”字来称呼技术干部为“老轨师傅”、“大轨师傅”。

马知元留在省城武汉工作了，实现了“跳农门”的壮举，还当了船干，方圆几十里传为佳话。要知道当时，除了大学生毕业分配和部队志愿军、军队干部转业回地方要安排工作，端上铁饭碗吃商品粮，几乎没有农民进城能有正式工作，有转户口成吃商品粮的事儿，何况他是留在了汉口呢。

但万事有两面，他既然早就不再是大队的干部，只偶尔回家，他家里的精壮劳力也少，那他家自然也被肖氏大族的人欺负得也多。

本文重要角色，马知元出场了！

肖家寨是个不大不小的湾子，二三十户人家，是一个独立的生产小队。口粮怎么分，日常生产工作怎么安排，小队有较大的决策权，而小队里肖氏是主要力量。张家和马家是解放后搬来的，张家房子与马家相邻。当时做房子为了节约，共用了一堵山墙。张志雄的卧房和杂物房正与马家一墙之隔，杂物间的隔壁正是马家儿子的卧房。

结婚两个月后的一天，与妇女们一起劳作的叶秀枝听说马知元回来了。这马知元其实就是叶秀枝下午才见过的人，只是当时在气氛尴尬，仓促间两个未说话，因此并不能确定。

下午叶秀枝出工，随女社员们去薅草，草薅回来后放进田里临时挖的池子让杂草发酵一段时间，再挑到田地里肥田。薅草不同于薅头发，不是用手抓而是用镰刀割的。

正值农历5月底，草木肥壮，叶秀枝随婆姨们割了一担草，忽觉内急，就跟隔壁马家的刘家翠嫂子她称翠姐的打了招呼，钻进了一块田边较大的深草丛中蹲了下去。

人们走了，她却总是觉得拉不干净似的，蹲得腿发麻。

天热了，穿的少，她的肚子已略微有点隆起，就特意穿上宽大的衣服遮掩，反正她嫁来时大家都还没脱棉袄，除了张志雄没人知道她的腰围和胖瘦。

农村劳动时，在野外的田间小便、大解较常见，有的田地离村子远，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嘛。

在野外解手，或在农村常见的没门帘的简易厕所蹲坑时，一个约定俗成的作法是间歇性地咳嗽几声，让听到的人知道有人出恭，不要过来。

叶秀枝也是大意，咳了几声没听到远近有动静就忘了，正伸手就近摸抓些嫩草想搓一搓扭成草把子，准备擦屁股时，忽然一个人从下边水田的田坎上飞身跳了上来。

他一蹦上来差点踩到叶秀枝，半空听到一声女子惊呼，立即跳开了两步，落到叶秀枝的前面。这人两手都拧着东西，外套脱了系在腰间，瘦长而白净，戴着流行的解放军帽，穿着白衬衣和皮鞋，明显不是当地人。

叶秀枝羞得无地自容，低了头，把宽大的上衣摆用力向下扯了扯，继续揪草想扭草把子。那人却放下了提包，慌忙从裤子兜里掏出一大沓皱巴巴的卫生纸，递给她，说声“你拿着用，不好意思。”然后拿起东西，扭头走了。

那沓纸里还带有一块小手帕，蓝色印花的，想必是他慌张中没注意到，一起给了她。
这个年轻男人正是马知元。

他慌乱之中惊鸿一瞥，并没看清什么，只觉得这个女人年轻、漂亮，模样清秀，尤其是头发好，漆黑浓密，辫子粗大。多年以后，他俩独处时说起这个，仍让叶秀枝羞愧而笑。

马知元的船几天前完成了一处航道的吹沙作业，船回母港停靠武汉，想着他爸马仁成快要过生，加之端午节临近，上次回家还是清明节之前呢，自后就没回过老家了，就请几天假，回了老家。从武汉回家需要几个小时，家人在农村上趟街也不容易，所以他每次回家路过镇上，都尽量多带点东西，盐、肥皂、草纸、孩子们的糖果之类。

这次回来，想买点肉鱼，又是爹过生又是邻近端午节，让家人们吃点好的。其实他平日叫爹并不叫爹，而是叫叔，原因是小时他妈给他算命，说他命相不好，与父亲八字相克，于是让他假过继给大伯，虽仍与父母一起生活，却称爸爸叫叔，以此作解，这是算命先生出的招数，那先生很灵的，远近的人都这么说。

镇上的集市逢双日是热集，人多，单日是冷集，没多少人。偏偏今天正是冷集，到下午时已没啥东西好买。他就只好买了肉摊上最后卖剩下的两块大筒子骨，乡村肉摊上的小骨头连着肉一起剁的卖了，大骨头却没人买，两根骨头称都没称，只收了5角钱，算是很便宜处理给了他。镇上的肉摊由食品站管，马知元在街上来来往往的多，跟他们熟识，而且说起来也沾亲带故。农村人流动少，都被土地束缚着，论起来不出三五服就沾亲带故，都这样。

他拎着筒子骨，又看到一个农民蹲在原本是集市的路边，破旧的竹笼子里装了两只大乌龟和大大小小五六只甲鱼，卖的人说有八斤三两，试着讲了价只要三块钱，就两块五都买了。对那人而言，这时如果还卖不掉，就只能自己拿回去吃了，而家里的盐、米和孩子的作业本等却是需要钱买的。所以卖的人也很爽快，连竹笼子一起给了他，方便让他拎着，自己也双手轻松地去买东西。

那年代这东西没有人工养殖的，没人知道中华鳖营养多大滋补什么的。马家军打激素跑出好成绩却谎称服用中华鳖精有奇效的事儿，还是之后好多年的事儿。乌龟甲鱼不是正经鱼和肉，卖的就比肉鱼便宜多了。庄稼人一般从稻田、水沟里捡到了，往往随意丢了。不会做的话还腥，而且一只往往没几两肉，村民们就懒得弄来吃。


马知元在船上见人烧过乌龟、甲鱼，大火多油与姜蒜一起煎一会儿，炒一下，炒干了再下辣椒、水炖煮，很是美味。船上几乎没有女人，男人们有大把的时光，无聊的就下棋、小赌，酒鬼也多。酒鬼大多会做下酒菜的，因而马知元也懂些厨艺。他就又买了些家里有可能缺少的佐料、调味品，一起带了回来。

远路无轻担，他两手拧着东西走了许久，口渴难耐，就抄了近路，却意外碰到了一个出恭的女子。再走不一会儿，就在前面山坡下的田梗边碰到了自己小队劳作的妇女们，有的挑着成捆的草，有的在割或捆。与她们打了招呼，他老婆刘家翠和幺妹妹马知芳上前接了他双手的东西，一路说笑着回家，这种早退没人责怪她们。

到了家拍院子门，他妈小脚太婆从里间听到儿子、女儿们的声音，牵着还没上学的小孙子的手，一路摇扭着，高兴地小跑迎了出来。他妈的脚从小包过，真个的三寸金莲，下地劳作太受罪，除非农忙时队里要求劳力全下地，一般就在家做家务。一般儿子不在家里，成年人就是四女一男，老夫妇俩，三个女儿有两个出嫁了，还有儿媳和四个孙子，一大家人的一日三餐饭，以及洗洗涮涮，喂鸡、养猪、放牛、晒酱腌菜等，说起来一点儿也不比下地挣工分轻松，毕竟挣工分可以偷懒，而自家里的事哄了不别人。

不一会儿，湾子的上空自北向南飘起一股久违的肉香味，一锅红焖乌龟甲鱼，以及一盆骨头萝卜汤就等着家人归来。

当天夜里，叶秀枝拿到油灯、箩筐到杂物房去拿谷子，准备次日让张志雄到大队部去夹成米，见到隔墙的砖缝里透过出光亮。走近墙壁，听到墙那边隐约传来声音，原来是马知元与他老婆刘家翠在说事。

马知元声音较大，他说的是：“你装病要装的像，少则隔几天发作一次，多则半个月，不要太有规律。发病的地方可以在田梗上，水田里，也可山坡边，随意选择。不要怕把自己摔坏，其实你是有准备的，不可能摔得很重。事前你先多含些口水，用力漱几下，口里就起白泡，露出来嘴就行，手脚作抽筋的样子，闭着眼像一发病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丧失了意识，没有意识了你懂不？”

刘家翠接过话：“就是大脑停止了，傻了一样吗？“
马知元跟着说：”是，大脑像卡住了。发病时躺在地上少则几分钟，长则十几分钟，羊癫疯发病就这几点。这病医院不一定查得出来，但足够说明你偶尔发病时失去生活自理能力，甚至有生命危险，才能理由把你的户口转到我那里，需要家人照顾。你能调户口，四个孩子们的户口就能随你一起调。发几次病后， 我会带你去医院，开的药你平常就带在身上，有人时早晚拿出来当他们的面吃两粒，你不识字，可以装着忘记了一次吃几颗，去问能认得字的人，他们看药的说明就知道你的病是什么，重不重了。”
马知元又说道:“药你含在嘴里，不真吞到肚子里，过一会儿背着人吐掉，记得用脚辗进泥地里，不要被人看到。总之，做戏要做的像，要像真的一样，让全村人都知道，取得村里人的同情。这事只跟爹娘讲了，他们会配合，这段时间我们尤其不要得罪人，免得被人坏了大事。两个妹妹我都没讲，免得搞露了馅，你在装病她们在一边笑，就完了。你也对谁都不要讲，娘家人也好，来往多的姐妹也好。这样你得了这病，他们都会同情你。来，你演一下我看。"

马知元不知隔墙有耳，叶秀枝无意间听得明明白白。

听到别人的机密，她大气不敢出，米也不拿了，蹑手蹑脚退出了杂物间。

当晚，她思潮汹涌。隔壁马知元在筹划把家人的户口都调进城，而且是大汉口，将来一家人拿工资，吃商品粮，像陈继良一样生活。
这件事巨大地诱惑着她。

隔壁的马知元叶秀枝还没见过，只听说这人，听声音应该是下午见到的那个人，而刘家翠她是熟的，而且两人处得不错。这刘家翠虽没有文化，从不没进过学堂门，却心灵手巧，很是能干，无论农活、女红都是一把好手，甚至加减乘除也能计算心算了得，更关键是心地善，没坏心眼。叶秀枝读书之后就做了老师，对做农活和织绣缝补等女红并不在行，家翠想着隔壁之间的小妹妹，就常帮她，带她一起做。两人出工一起进出，加上马家另外一个未出嫁却读书都读到初中的姑娘一起，有说有笑，叶秀枝早当她俩是亲姐妹一般。

人家隔壁马知元的想尽办法让没文化的老婆装病、调一家人的户口进大城市，“跳了农门”，将来或许能够生活得像陈继良一样，有工资拿，有饭有肉吃，有的确良的洋布花衣服穿。而我却要苦一辈子么？

叶秀枝听得这一席话，睡在床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心潮澎湃。

第二日上午，村里男男女女都田里劳作时，叶秀枝跟大家一起做事。

劳累了，她直起腰，站立一会儿，她没想到，才两三月的身孕，就觉得有些吃不消，腰身似乎难受了许多，不知再过几个月会遭怎样的罪？

她捶了捶腰，看见远山如黛，迤逦在层峦叠翠之上。山默然而巍峨，路弯弯而知远，这幅画卷每天看到，既熟悉又陌生。

叶秀枝长这么大最远只到过县城，火车都没坐过。她的生活圈，不论是读书、教书还是劳作，都是在这一片大山里。山，抬头即见，只是远近高低不同而已。四面八方的山峦，仿佛牢笼一般将她和她旁边这一群关系亲或不亲的，但一样是艰苦讨生活的人禁锢在当中。

她想，外面的天地，大城市的生活让人羡慕，只不知我何时才能走得出去呢？

太阳高照，天气有些燠热。

队里安排的活儿是种棉花，几人一组，男人们负责锄地刨坑儿，女的种棉苗和浇水，男男女女有说有笑。刘家翠突然倒地，口吐白沫，神志不清。大家一时乱了，有的说掐人中，有的说别乱动，是不是天热了中暑？
大队长的老婆张嫂是公认有见识的，她说“我的妈呀，这好像是癫痫病发了呗？”
马家最小的五妹马知芳才十七岁，跟嫂子一向感情好，一时急哭了，“嫂子这是怎么了呀？刚才还好好的一起说话呢！我回去叫哥哥！”慌忙跑回家。
人群中，刘家翠的公公爹马仁成也在，张罗着叫大家把儿媳妇抬到田外一处平坦的树荫下，让张嫂等人掐人中、掐虎口，不一会刘家翠醒了过来，有人扶着喂了水，神志渐渐好了。不一会儿马知元和妹妹来了，就和妹妹一起随将刘家翠扶回家休息。

她们一行慢慢走远，后面的人们议论纷纷。
叶秀枝当然清楚缘故，却不乱言语，附和着说：“刘嫂是可能癫痫病发了，记得好像哪本书上看到过，癫痫病是这样的症状。”
她的附和得到了张嫂的响应，也说：“秀枝有文化，不会错，我就说八成是癫痫，刘大寡好好的怎么得了癫痫哟，造孽啦！”

张嫂与马家结了儿女亲家，关系不一般。张嫂的丈夫冯华梁是部队当过班长退伍的，回到老家后，在当地沙子岗乡红星生产大队当了多年的大队书记，管着包括他住的肖家寨在内的周边好几个小队几百人口。肖家寨村另外有一个本村姓肖的小队长，负责村里的日常工作。

冯华梁担任大队长后，曾与马知元共过一年的事，两人私交不错，当初马知元招工到武汉时，就是他出面帮忙一起找关系办的。

后来，张嫂看到马知元在城里落了脚，混的不错，就主动提出想让冯家大儿子冯开志与马家大女儿马书香结亲，两个小孩的年龄相仿，冯开志12岁，马书香10岁。

刘家翠知道冯开志耳朵有一点背，他小时候生病医治不及时，落下听力受损的毛病。更关键的是，刘家翠知道张嫂的个性要强，在家里说一不二，连冯书记对她都忌惮几分，在家里拿她没办法。她不想自己的女儿将来嫁到冯家受婆婆的压制，挨霉受气大半辈子，就谎称请人看了冯开志的八字，与马书香不太合，不如让冯家的小姑娘与我家的大儿子配个八字试试？张嫂只好同意，请算命的看了两人八字，倒也般配，就跟肖家小队长的老婆说，等马知元回来会跟他说，他应该会答应，麻烦你去跟张嫂说下两个孩子八字是配，如果两家愿意，托你当媒人了。

马知元后来从武汉回家后，刘家翠把这般心思跟他说了，马知元深表赞同，称赞她会谋算。

于是两家结了儿女亲家。

哪知多年后，马家举家迁到武汉，马家的孩子马书乐在城市长大，不再认同这门儿女亲，两家还是退了亲，但两家良好的交情仍然保持。

马家的正屋前有建有一个小院子，鸡栏、猪圈都在院子里，院墙上开始爬丝瓜和扁豆藤了。中午下工的时候，冯书记回家后听人说亲家、好兄弟马知元回来了，并且还有刘家翠生病倒地的事，就赶紧拎了一包糖来探望。看过躺在床上的刘家翠，马知元热情地留下冯书记吃饭。

马家的院门对开着，马知元、冯书记坐在院子中间的桌子边聊天，两人喝着茶。厨房里，小脚太婆赵红英炖了腊肉、用水腌菜烧了腊鱼，又炒了黄豆，招呼放了学的大孙女马书香 到大队小卖部去打酒。

社员们下了工从门前过，马仁成进门后，马知元看到门外晃过一个秀丽的身影，应该就是昨天下午看到的那个女人吧？马知元有两三个月没回家，就问起：“听说隔壁张家两个月前娶了一个媳妇？”
话匣子一打开，一屋人七嘴八舌说开了，有的人她什么嫁妆好，有的说媳妇漂亮、是小学老师，勤快会做家务，张家有福之类。冯书记也说，不知这张志雄走了什么好运，祖坟上烧高香了，能娶到这样的好老婆。

在人群中的叶秀枝，走到马家门口时不由得向里瞟了一眼，瞄到马知元也在看外面。她低了头，紧走了几步，折进了自家的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