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久就来抄家了，啊，里外三层、掘地三尺、墙角旯旮、鼠洞猫道，翻了个遍，最终还是把埋在大榆树根下的那两坛子银元、还有十几张地契、房屋证给找出来了……！这下，……哈，成了罪证，成为梦想复辟、变天的黑典型了……！”
“唉，可惜，真可惜那两坛子银元，足有八百块，还有俺娘家陪送的金耳环、戒指、手镯子……。啊，五八年那么艰难，也没有舍得拿出来呀，要不也至于饿得那么起泛，差一点没有饿死。”前进娘也叹口气说：“可惜了，凭白被人拿走了，还成了什么‘罪名’，唉，没见过，从来没有过的事不是！”
“嗨，还舍不得花？是舍不得吗！我是那样的人吗？要钱不要命吗！还不是不敢花！害怕！”管信诚老人看一眼老伴，也是重重叹口气：“真是可惜了，要不今儿拿出来，啊，换成现钱，也够给常法寻个媳妇，够给前进做本钱做个像样的生意了，……！唉，可惜了，真可惜了！

“我遭罪不说，挨批斗，‘坐飞机’、‘鸣锣戴高帽游街’……不算啥，这把老骨头也不怕咋折腾，啊，啥样的风浪没经过，心可比石头还硬，脑袋真的比花岗岩还坚，不怕、全不怕……；可是苦了我的两个儿子啦！就说常德吧，也许是心不甘，也许是心里真不明白——父母的过去，不是都已成为过去，他们所做下的善恶，做过的事，咋会连累到儿子，咋应该连累到儿女呢？今天又不是封建社会，秦始皇时代，今天可是人民当家做主的新社会，中华人民民主共和国啊！他就一次次地向上级反映，县上、地区、省里、北京，说什么‘唯出身论’、‘唯成份论’不科学、不民主、更不人道！它会让多少想报效祖国的青年人寒心，它会堵塞多少优秀青年向上进步的通道，最终还是阻碍国家的发展、民族的文明进步……云云，总之，是一通大道理……。
“唉，我儿啊！我有点憨，有点傻的儿子呀，他们、上面的人心里会不清楚，会没有你能，会不比咱老百姓清楚，恐怕心里跟明镜一样，他们会用得着咱老百姓去提醒，去教训……？这下捅了马蜂窝，招惹下了塌天大祸，又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什么‘恶毒攻击’、‘妄想复辟’、‘反攻倒算’，……成了靶子，成了批斗对象……。结果，在一次挨批斗时，被人打断了右腿……，因为耽误了治疗，落下了病根……，后来，越来越严重……，又没钱去大医院医治，偏方没少吃……结果，没过去六年光景，就死了！……

“哼，不明白，不理解，到今天我也没弄明白，我的儿子为什么遭如此之大祸！”管信诚一口喝干酒，放下杯子说：“要知道会这样，啊,我当初还不如不去发什么家，挣什么钱，挣什么家业，置什么地……，还不如填饱肚子、穿暖身子就万事大吉了！就……！哈，还不如做一个穷雇工，受人剥削好呢！反倒光荣了，受人尊重了，遭社会待见、被政府信任了！儿女也沾光，也平安！可话又说过来了，啊，追逐富贵，一心过好日子，他不是人之常情吗？他不是人人都想的吗？看不透，解不透！嗯，咱一个老百姓！甭说像姜子牙一样前算八百年，后算八百年了，哈，八十年，不、八年恐怕咱也看不透，算不准！……。话又说过来，都看透了，人也就没有啥干劲了，嗯，人这一生，有时也就只有十年八年的好光景，好运程！幸运个十年、八年也就够了，也就能成个家，立个业，打个基础，以后也就归于平淡，平平淡淡，慢慢熬下去了！耐着心，忍着性，慢慢熬着就过去了！……唉，真不懂，咋会过到这样的社会，咋会赶上这样的时光，恐怕几千年来也没有过吧！从来没有过吧——兴什么‘越穷越光荣’，‘越穷越革命’！可啥叫革命呢？！又革谁的命呢？天天革命、革命，弄啥都说革命，推头理发，逢节——革命化春节，革命化婚礼……。嗯，谁不想革命、不想去革别人的命，谁就是不是好人，就是敌人！就是被革命的对象，被革掉命！

“就是，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更甭说过过了！”前进娘从厨房忙罢找个板凳坐在一旁：“越穷越好！还整天斗什么私，批什么修！兴讲大公无私！不懂、不懂，你不让人有私心，哈，人如果连私心都没有了，还会是人吗？恐怕连畜牲也都会有私心啊！”
“不明白，可是，不管你明白不明白，我家反正是遭难了，反正是败落了！唉，活得不如人家了，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这是实事啊！”管信诚摇摇头，去看看前进，又去看看众人，叹口气又说：“我女儿桂花，原本过得好好的，也遭丈夫离了婚，人家也是怕连累他家，……。不久，又嫁给了国强庄上的常老实，唉，比桂花大七、八岁的老疙瘩。他家成份好，三代贫雇家，人也不赖，是个实心眼，有点窝囊，可待桂花也不赖……，唉，可我们这汉奸、地主的成份还是不能……还要连累他们：桂花当初死活不听话，舍不得非要带着与前夫生的儿子，咋着也不给人家留下，唉，不听话，这就是洪仁，上罢小学，上初中就因为姥家成份问题，大舅的‘反革命’原因，没有上成，小小年纪就回家种了地，掏力受罪不说，可养成了整日神神叨叨，迷得邪性、痴迷得可以……。不久前来家，非要给前进看看：如此这般掐算后，非说是家中有个狐狸精作祟，缠住了前进，于是就又撒朱砂，又撒绿豆，画符念咒，跳脚驱赶，折腾一大通也没见有啥效，前进反而去投了吉潭湖，倒是被其仁救起，开导一番后，前进才有了好转！唉，常言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洪仁这孩子将来要是干下了什么，啊，对社会作下了啥孽，也是这个社会施于他的，他要回报给这个社会！嗯，这孩子打小人性倒不赖，跟别人家的孩子也没什么两样！唉，……；老天爷呀，这都是因为个啥呢，咋还兴这一套呢：一个人坏，他亲的近的都是坏人吗？……

“老二常法呢，啊，当时正在中京大学读书，差半季就要毕业，可是这一出事，自然也连累上了他，就被学校开除回到了家……。谈下的朋友，家是中京市的，叫程丽敏，姑娘也来家了，我们也都见过了，挺标致漂亮的，大大方方的，很懂事，也给常法分手了！唉，也是，人家是城里人，家庭成份又好，是专政阶级；我们一个乡下老冤，又是‘阶级敌人’，嗯，不中、不配，中间可不止只隔着一条鸿沟，啊……，搁谁也是……，咱能怨人家薄义寡情吗？……不，唉！常法绝望了，他终日癔癔怔怔的，痴痴发呆，一会儿哭，一会儿又笑，自言自语地，也不知是说些啥……不知是说给谁听……，唉，就像前一阵前进一样的症候！”
“记得说得最多的几句好像是什么‘荣华富贵不复在……，爱情事业两茫然……求天不语你何恨，问地无言我怎安？’”前进娘接过来说：“唉，可怜人啊，天可怜见的，把好好的一个儿子给毁了，啊，我多么懂事、聪明，多么诚实、勤奋，多么听话、孝顺的儿子啊，就……，就变成了个傻子！”

三十四 (傻子的一番傻话）
“谁是傻子？妈，谁变成了傻子啦！”管常法下班回家拉开风门进来憨憨地微笑着说：“啊，别人说我傻，你也说我傻，哈，我傻吗？”
“唉，你可不就是个傻子吗？整日上只知道吃饱饭，啥心也不会操！”管信诚看了二儿子一眼怪道：“啊，以往念的那么多知识，读的那么多书全忘光了，变成了跟我一样，不，连我这个不识字的瞎子都不如的一个‘傻子’了！只知道装盐包，卸盐包，干活吃饭，吃饱睡觉，啥也不知道，啥也不去想的傻子！”

“二哥回来了！”钟国强边给管常法打招呼，边站起身，拉过一把椅子让他坐下，又忙给倒上一杯酒，递上一双筷子。
“嗯，回来了！咱这自由，下午没活，吃过饭就回来了！”管常法一屁股坐下，伸手端起酒杯一仰脖喝下，放下酒杯冲吴其仁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又不忘去驳父亲：“啥知识？啥书？该忘，全该忘！忘了好，忘了好！全忘光了好啊！忘光了就变成瞎子吗？就变成了一个傻子吗？不，忘了，全忘了就变成了明白人，一个快乐的人，一个幸福的人，有福的人，啊，就像我一样！”
说完，管常法又端起酒杯仰脖喝干，哈哈地笑，一脸纯真、无邪，如婴孩一般地笑，看看父母，又看看前进说：“前进，还是听恁二哥一句话，把什么‘三角’、‘方程’、‘几何’、‘平面’、‘立体’、‘解析’、‘焦耳’、‘牛顿’、‘伏特’、‘马力’……都忘了；啥‘唯物主义’、‘唯心主义’、‘形而上还是行而下’、‘辨正法还是辨反法’、‘马克斯还是牛克斯’的；嗯，什么‘三皇五帝’、‘秦朝汉代’、‘始皇武帝’，都忘了；把什么‘资本主义’、‘剩余价值’、‘剥削’、‘压迫’、‘斗争’、‘专政’、‘捍卫’、‘红色’、‘白色’、‘资产阶级’、‘无产阶级’、‘乌托邦’、‘科学社会主义’、‘共产主义’……都忘了；把什么‘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都忘了，统统都忘了；把什么‘蓉花啊、桃花啊、牡丹花、菊花、海棠花、荷花、雪花’……这花那花的全都忘了；啊，什么‘富贵’、‘地位’、‘商品粮’、‘干部’、‘工人’、‘农民’、‘城里’、‘乡下’、……都忘了！……统统都忘了！脑子中空空如也，清清亮亮，就如您二哥我一样，光知道干活吃饭，吃饱肚子，穿暖身子，别的什么都不知道，都不要知道，都不用知道！哈、哈！智者忧、能者劳，无欲则无所求，无所求则自由，自由则自在，自在则心清，心清则身安，身安则全寿，全寿，全寿，则乐悠悠，乐悠悠！有乐则全寿，有乐则有终，有终则有始，有始才有终，终终始始，始始终终，始终终始，终始始终，以至永恒，无死无生，与一永恒！与天地同！啊，哈，终日乐呵呵，喜滋滋，逍遥自在，自在逍遥，是吃也香甜，睡也安然，与天地同乐，与天地同自在，岂不美哉！……”

“唉，常法啊，你傻，你还要教唆你弟他也变成一个傻子不成！”管信诚老人大声地说。
“我傻？你才傻呢？你们这些自诩为聪明人才真傻呢！”管常法又去喝干杯中酒，口中嘟囔一句，看看国强，又盯着前进大声地说：“我这可是得到仙人的教导，得到神仙爷爷的点化！啊，你们想得到、想变化（傻）还不能呢！嗯，恐怕我小弟他还没有这个仙缘呢！”
说罢，管常法就去看伯炊，盯看一会儿摇了摇头，又去看吴其仁，看一会也是摇头，再去看国强，先是轻点一下头，后又是摇头，然后开口说：“嗯，你们这几位呢，嗯，伯炊，还有这位大哥，还有国强呢，……，没有，没有，恐怕还都不如咱有这个机缘，这个仙缘呢！哈、哈！”

“什么机缘、仙缘的！”母亲就白了二儿子一眼说：“就你自己说见到了一位神仙，得到了他的点化，使你脱离了苦海，升入了仙境，可谁信呢！谁还能信你那一套呢！恐怕是你自己胡诌，自欺欺人吧！”
“真的，千真万确，妈、伯炊、国强，还有……，嗯，谁要是‘胡喷’、说瞎话，谁就是这么大的……”管常法白了母亲一眼，又去看着国强、伯炊、其仁，一脸认真，十二分地认真，还用两只手比划成一个大大的“圆”，赌咒发誓（谁要说谎就是这么大、这么大一只王八）：“我真的见到一位神仙，可比我爹岁数大多了，总不止一百岁，须发尽白，就跟、就跟这外面石榴树上的雪一样白，直晃人眼；可脸、眼睛呢就像一个刚满月的婴儿般红润、稚嫩、天真、明亮！他对我说，他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常法呀，你我有缘，你又有慧心，你能醒悟，我要点化你脱离苦海，走进逍遥快乐！你愿意吗？’嗯，我就点头，然后神仙老人就这样说：‘常法，你要记住人世间本没有什么‘尊卑、贵贱、高低、是非、对错、贫富、黑白、阴晴、上下、左右、里外、祸福……新旧、前后……，都是人们自扰之！你要想摆脱苦海，得到快乐，就只记住一个字就得了，啊，就是‘忘’！忘了一切：忘了风、忘了雨、忘了云、忘了雪、忘了山、忘了水、忘了草、忘了花、忘了日、忘了月……全忘了，统统忘了，统统全忘了！你脑海中只有一个空，一个空空如也，一个连自身也不复存在的空壳！一个如宇宙一样空阔的空壳！啊，一个比宇宙还要空洞的‘空’，你就得了‘道’，你就合道化为了一，道你合一！不生不灭，就不会再有啥苦闷、痛苦、忧伤、哀怨、愤怒……啦！就唯余下自在，唯余下欢乐，唯余下自由欢乐自在……！’老神仙看我还是有些茫然，就又说：‘说具体点，就是你要弃智绝圣，丢技去巧，抱朴守真，拥痴保愚！其实呢，人世间根本不需要什么智慧，什么知识！也从来没有什么智慧，什么知识，那些被人们标榜为思想、知识的东西在大道、大法面前一照就全现了原形，全变为一无是处、荒谬绝伦，全变为了虚空！所以，从来也没有过什么圣人、什么神圣！这些全是虚妄，全是欺世盗名，全是恬不知耻的自诩，也正是人们不快乐、忧愁痛苦产生的根源！啊，只要在大道面前一照立马都现了原形，全都如孔雀的屁股一样露出丑陋！这些所谓的智慧、知识有用吗？能给人、人类带来幸福、安全、祥和、快乐、和谐吗？能使人类永恒长生，永享快乐幸福吗？啊，恐怕相反，这些所谓的知识、智慧、技术、技巧，只会使人们的心更乱、欲念更盛，使人们更起纷争，起纷扰，起战争，起祸端……。然后，更去用心智，用机巧，想尽办法，不择手段去损害别人来满足自己的欲念；损害他民族的利益来满足本民族的私利，去损害天地间他类的利益来满足人类的私欲……。唉，‘背，背，背罗锅，人家死了咱活着！’哈，都是这样的心态，全是这样的想法，最终呢，也只能有一个结果，必加速整个人类走向灾难的深渊，走进那终日熊熊烈火，遍布蛇蝎猛兽的地狱之中，永不再轮回，不得超脱！呵，只有彻底摒弃这些所谓的‘智慧’、‘知识’、‘理论’、‘文化’……，彻底丢掉了所谓的‘技术机巧’，返朴归真，拥痴保愚，与万物同心，同有一样的自然之心，不文也不化，不知也不识，啊，才能做到与万类、与日月星辰、与天与地相和相谐，相伴相生，同乐同庆与大道同，与一同，才能到永恒、到永远！’……
“嗯，我全听明白了，我连连点头，心中连连称是！口中就一个劲地感谢老神仙：谢谢神仙爷爷，我发誓一定遵照您老人家的教诲，尽快脱离苦海，走进幸福快乐之门！”

管常法这一席话，直听得国强、伯炊、还有其仁都瞪大了一双眼睛盯着这位身材粗壮、相貌憨憨、一脸平静、平静得有些呆滞的中年汉子，认真看，认真听，各自心中都有所触动。
管前进是不止一次听二哥说过这些，特别是近几个月，更说过不止一次，原先呢，自己一心想考上大学，跳出农门，和自己的心上人双双齐飞，共走光明富贵人生路，没有心听，也根本听不进！这次又落榜，又失去了心上人，心绪就乱，神智也不清，既癔又怔，更听不进去，听进去也不明白什么，真就如对牛弹琴一样！现在，有了不久被冰冷的吉潭湖水激过的经历，有了其仁大哥的一通教诲，今天再听二哥这故事，这些话、这些所谓的神仙之言，心中还真是有所触动，也就抬起两眼，定定地去看着二哥，这位长自己十多岁平日如父亲一般疼爱自己的亲哥哥，认真听他往下说，如第一次听到一个动人的故事一样认真地听

“我听了神仙爷的话，我猛然明白了，开悟了，觉醒了；我要按神仙爷爷说的去做！”管常法端起酒杯一口喝下，放下酒杯看着前进又接着说：“我一把火烧光了我所有的书：什么《中国通史》、《世界简明通史》、《地理学》、《政治经济学》、《马克思主义哲学》、《××哲学》、《唯心主义与唯物主义》、《列宁文选》《×××选集》，什么《论语》、《诗经》、《春秋》、《韩非子》、《荀子》、《礼记》、《大学》、《中庸》、《历代文选》、《古文观止》、《唐诗三百首》、《宋词三百首》、《元曲三百首》……，《文心雕龙》、《文学概论》……，《反杜林论》、《哥达纲领批判》、《矛盾论》、《论持久战》、《新民主主义论》……烧了，全烧了！烧了个一本不剩！哈、哈！
“忘了，全忘了，脑海中全忘了什么‘智’，什么‘慧’，‘知’、‘识’、‘富’、‘贵’、‘贫’、‘贱’、‘黑’、‘白’、‘对’、‘错’……统统忘了；‘化学反应’、‘酸碱平衡’、‘化肥、农药’……，机械、汽车、火车、轮船、飞机、大炮、坦克、氢弹、原子弹……；啥桂林山水甲天下，漓江山水甲桂林；泰山顶上一棵松，黄山云海缭绕中……；什么牡丹花开富贵，梅花香自苦寒，荷花淤泥不染……；全忘了，忘光了，忘完了，脑中空空如也……。”

“看看，忘光了，岂不真地就变成了一个傻子！”母亲白了儿子一眼，面对大伙说：“前进，你可不能像他一样，啥都忘光了！人，作为一个人，你啥都忘光了，老辈几千年传承下来的知识、文化都给忘光了，岂不就是一个傻子了吗！？”
“就是，忘光了，常法，恐怕你现在连活在啥年代也不知道了吧！”管信诚也白了二儿子一眼说：“啊，真快是一个傻子了！”
“啥年代？爹，孩儿我还真不知道今儿是啥朝啥代？”管常法痴痴地笑笑，一口白牙在黑黝黝一张大脸的反衬下更是洁白：“秦朝：秦始皇时期，二世赵高时期？还是在大清朝：顺治、康熙、宣统袁世凯时期？还是段祺瑞、张作霖、蒋介石，还是毛 时期？……，不知道，还真不知道，孩儿我真的不知道，哈、哈！他也没必要知道不是，反正是太阳下面没新事儿！不管姓张姓王，是白是红，是黄是黑……！咱老百姓还不是都一样干活吃饭，冷了穿衣，困了睡觉，知道不知道又有啥用！啊，我只知道扛盐包、装装卸卸，挣个工钱，买个馍填饱肚子，吃饱肚子不饿，肚子不饿就心满意足，就高兴快乐！还管它什么朝什么代，哈、哈！不用管，有啥用？不该管，不用咱管，它该什么朝就会是什么朝，该过到什么代就活到什么代，自然，自然而然的，是不用咱凡人去探究关心的！”

“傻，傻子，你这倒好！只你自己吃饱就完事大吉了，可连个媳妇也讨不来！”母亲就瞋儿子：“谁会相中你呢！你这么个样子，现如今哪个女人会跟你呢！”
“哈、哈，妈！女人，媳妇，这个不难！”管常法笑笑答道：“没有媳妇，它还没有女人！天下女人多了去啦！啊，没有一个媳妇，就会有千万个女人，哈，想那个女人就那个女人，就会有那个女人陪儿我说话，快乐，哈……！就是那远点的大美女西施，还有近前的明星刘晓庆儿我闭上眼一样和她亲热、快乐，这不比讨一个媳妇在身旁‘膈应’着、防着、小心着强多少倍吗！哈、哈……”
众人也笑，各自在心中想：管常法这话是傻话、还是真心话，是疯话还是清醒话！

众人也笑，各自在心中想：管常法这话是傻话、还是真心话，是疯话还是清醒话！
“娘那个脚，你净做梦吧！”母亲就又瞋儿子：“你这样混一辈子，将来连个儿子也没有，等老了干不动谁来养活你，谁又会给你收尸！怕不肉生蛆骨头沤糟也没人管！”
“妈，想这些干啥，到时候自然就会有办法有结果！啊，我干不动装卸活了，就接您二老的班去大街上卖茶水，嗯，自然那时您们二老也都不在了，也都去了天上啦！”管常法看着母亲笑笑说：“再老了，茶车子推不动了，水也卖不了啦，就吃喝，就吃现成了！呵，自然会有人管！哈，没人管，就饿死呗，反而就是一个死！啊，咋个死法，站着躺着坐着还不都一样，不都是一样心不跳气儿不出吗！哼，死了生了蛆，好啊，你想，生蛆就会被乌鸦、喜鹊、麻雀、潮虫、甲壳虫们吃掉，而小刺猬、黄鼠狼、蛇、乌龟等又会吃掉它们，啊，天上的老鹰又会吃掉乌鸦、麻雀们，地上的狼、狐狸、野猪、老虎又会吃掉刺猬、蛇们，啊，哈，我也就会变成老鹰、狼、老虎的一部分，也就会成为它们，而人们又会去吃掉老鹰、狼、老虎们……，几番循环下来，啊，我又变成了人！啊，哈，转了一圈，我又托生了一个人！妈，这怕啥呢，有啥可怕的，咱怕啥呢！这早安排好的道理咱怕啥呢！”

“唉，傻孩子，真傻十成了！百法难治了！”管信诚白了二儿子一眼，又看看小儿前进，心中不免又生出一层哀伤：“唉，前进，前进，你可千万不能再走你二哥的老路啊！苍天啊，保佑我们管家吧！这样岂不要断了我们管家的香火了吗！也就后悔不该让前进再去从初二复习，考高中、考大学，一心博取功名，找工作成为国家干部！更不该让他复习一年再复习一年，再复习……，非要他出人头地，光耀门楣。唉！今天看来这条路是选错了，是走不通了，是死路一条！唉，是死路就走不通，走不通就不走吧，就变条路吧！换啥路呢！眼下还有啥路可走呢！？”
……
“二哥！”管前进看一下父亲，又去看着二哥开口说：“我咋就见不着你说的神仙呢？我要是也能见着该多好啊！哪天你能不能领我见上一面呢？”
“嗯，”管常法见弟弟问，轻轻嗯了声，咂一下嘴，又去揉搓两只大手，口中说：“这、这……

“傻孩子，哪有的事儿？人间哪来的神仙！”母亲就白了二儿一眼，忙打摆前进：“甭听他胡诌，咱可不像他一样，咱可要该忘的忘，不该忘的，可千万不能忘！妈可是还指望着你娶媳妇、抱孙子呢！”
“有，真有哩！”管常法有些急，白了母亲一眼，又看着前进说：“我才不骗人呢！真有神仙，他就在我心中呢！可你看不见、见不着，我也没法不是？没法！”
“唉！”管前进看看二哥，看看父亲，又扭头对国强说：“国强，细品品还是原始社会好！啊，原始社会，人都不用穿啥衣裳，不用！人人都光着个屁股跑！尽情地跑，无拘无束地跑，饿了吃野果，渴了饮山泉，困了树上睡觉，哈，多么逍遥，多么快乐！终日多么快乐逍遥啊！”

“傻孩子，这也是想想而已！”前进娘就瞪了儿子一眼说：“啊，现如今人人他还能都脱掉衣裳——花的、红的、蓝的、绿的各色衣裳，都还光着身子，跑来跑去！唉，恐怕不能，恐怕再也回不去了！永远也回不去了！嗯，就像菩萨送给孙悟空的帽子、衣裳一样，一旦戴上、穿上也就脱不掉了！穿上容易、脱下来难啊！啊，你一个人如脱掉衣裳光着个身子，大家却穿着衣服，裹着身子，呵，他们还不都嘲笑你，他们还不把大牙笑掉，岂不就把你当作傻子、另类！而遭天下人唾弃吗！不中、不中！想脱，……嗯，也得等功德圆满，西天取回真经后，修成正果后，魔咒解除后，兴许才能脱掉！哈，就是脱掉也得大家一齐脱掉，一齐修成正果后！你一个人？不中、不中，想都不要想！”

“前进，即使原始社会再好，啊，社会还能拐回去，时光还能倒流，你还能拐（穿越）回去！不能、不能。甭听你二哥的，啥神仙不神仙，他是不能人人都成神仙的；社会上各自有各自的活法不是？各人有各人要走的路不是？”管信诚接住自己的思路去说：“就拿我这一生所走的路说吧，啊，还不是自个硬走出来的吗？少时那样穷困受罪，成年后刻苦打拼挣下了那样的家业，中年后又遭遇那样的变故，老了落下这样的下场，可我不还是好好的吗？我和你妈还不是活得好好的、硬硬朗朗的吗？哈，人这一生啊，顺心如意的事只有一、二，不如意不顺心的事倒有八、九！人总不能一遇挫折、一遭打击就蔫巴了，就萎靡了！这岂不是也太娇嫩了不是？嗯，包括你其仁大哥、还有国强、伯炊，他们谁没有遇到过挫折、逢着不顺心的事呢？要都像你一样还不都去寻死觅活了不成！你呀……！”
“嗯，”管前进心中应了一声，就扭头去看其仁、国强、伯炊，想道：“父亲说的也是实事，有道理，自己这点事要比起父亲所遭的变故，受的罪，那简直太微不足道了！”

吴其仁、钟国强、赵伯炊听老人一席言，也都一个劲点头。

三十五(牡丹富贵图确实比毛 像、华 像好看，遭人待见）

“唉，过去了！其实呢，苦日子、难日子也过去了，我们的苦难日子也熬过去啦！眼前（见）有了希望了，可前进你……！”管信诚看看儿子话说一半又止住，摇摇头，抬眼去看贴在堂屋正中央的那幅“牡丹富贵图”，看着、看着、目不转睛地看。
钟国强见状也去看，看这幅“牡丹富贵图”甚感亲切……，大伙儿也都扭脸去看，定定地看着这幅崭新鲜亮的“牡丹富贵图”。
“国强，你看这幅‘牡丹富贵图’贴在这个地方比原先那‘毛 像’、‘华 像’合适不？”管信诚忽然扭回头来笑着对大伙说：“上边不让挂‘毛 像’、‘华 像’后，这儿一直空了两年，我寻思挂张啥画好看呢？山水、人物……？最后还是觉得这张‘牡丹富贵图’更亲切、更鲜亮、更吉祥，就买了张贴了上去！”

“嗯，中，大伯！”钟国强也发现这张红艳的“牡丹富贵图”，确实比前二年一直挂着的“毛 像”、“华 像”有意蕴，有格调，喜庆、亲切：这简朴的厅堂——光线有些昏暗的室内，不知何年用黄土掺白灰批的墙面驳落不平，一张方桌，油漆也大多剥落，尽显古朴，两把高背木椅……。这简朴得有些简陋的客厅里，有了这幅“富贵牡丹图”的映衬，倒也显得生气勃勃，充满喜庆、温馨！就连连点头说道：“盛开的牡丹，红红艳艳，雍容高雅，大方不失端庄，尽显着华丽高贵，中，喜庆、吉祥！”
“就是，一贴上我就说比那‘华 ’、‘毛 ’在那里耐看，中看，适味，遭人待见！”前进娘也咧嘴笑着看一下大伙说：“啊，……、国强、佰炊、还有其仁可都不是外人，大娘我、我就有啥说啥了，也不怕跑话儿！反正又不是那些年，嗯，……那整日一个诊着个脸，一个瞪着个眼，啊、个个瞪着冬天样的大眼珠在那儿好像一个劲地看着你，让人觉得瘆得慌！身上冷得直起鸡皮疙瘩，三伏天瞅上一眼，啊，那心里可也止不住地打寒颤……。你不贴还不中，你不让他们在哪可还不中！啊，上边要是不让去掉，要还兴这个，一直兴下去，将来等我孙子长大了，孙子的儿子长大了，孙子的孙子长大了，……，岂不要贴满了一堵墙，转弯抹角贴满这一屋子墙----王啊、李呀、张呀、赵呀、…… 的像，眦牙瞪眼的、大头大脸大眼的，……多难看呀！一个个都瞪着冷冰冰的眼珠子，都一个劲儿在那儿瞅着你……，多难受呀！嗯，看来还是邓小平英明啊，他是最懂得咱老百姓的心，最知道咱老百姓想过啥样的日子！啊，一出山，立即就不让挂了，立马就把过去几十年一直乱套了的给拨调得反正过来啦！英明啊，谁也没法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