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钟国强看前进这样，就笑着打趣儿：“前进，大丈夫志在天下，大丈夫何患无妻！好男儿咋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咱咋能就吊死在一个女人的石榴裙上呢！啊，恐怕古今中外都没有这码子事吧？”
“有、有！”前进说：“咋没有，古有梁山伯，外有罗蜜欧！啊，近的、眼前就有管前进！”
“哈、哈，前进，咱前进老弟可是个人物呢，可真是个干大事、创大业的人物哩，是不是，伯炊：咱俩可是知根把梢儿？”钟国强就笑笑说：“前进老弟的志向可大着呢，可比鸿鹄！咋能去做什么梁山伯、罗蜜欧而窝囊一生，为一个女子而折了英雄腰，徒留下笑柄千古呢？”
“就是，前进可不是一般二般凡人呢！”赵伯炊也笑着说：“前进、前进、向前进，前程远大着呢！咱可不能自毁了前程，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啥‘荣’啥‘华’！嗯，不值当，真不值当！”

“唉，国强，你说得轻巧！事没轮到你头上！”前进就苦笑一下，反驳道：“你是站那儿说话不腰疼，啥时轮到你们自己头上，啊，那时恐怕也寻死觅活，上吊投湖的！你也就知道是个啥滋味了，啊，是不是？其仁大哥，我说得对吧！”
“对，……对，前进说得可对！”吴其仁扭脸儿看看国强、伯炊，看着前进说：“感同身受，真情实感吗！国强、伯炊，没有亲身感受你还就真没有真情实意！真就体味不出那喜：喜得周身每个毛孔都透着甜蜜，喝口凉水赛过蜂蜜；那悲：悲得泣天地、恸鬼神；那痛：痛得肝肠寸断、痛不欲生！……，唉，世间最难言说，最难解释，最难描述的就是‘爱情’二字了！啊，古往今来有多少文人骚客、哲人大家试着去诠释、换着角度去说明，可迄今又有谁说清楚、说明白了呢？啊，个中滋味也只有他们每个当事者自己去品去悟了！呵，恐怕还是每一个人所得出的答案都不一样吧！”
“就是，强扭的瓜不甜！”前进娘见几个人把话扯远了，忙插上话：“何况这又是新社会，那还有‘瓜’让人强扭！婚姻自由自愿！啊，咱还是明智些……，咱配不上人家呢？人家看不上咱，你还不死心；即使不死心，也没啥用，没啥法不是？……还是趁早……。”

“妈，不许你污蔑她，她咋看不上我啦！”管前进又有些激动，白皙的脸上泛着红晕：“啊，她……和我分手，也是有理由的，也是无奈，也是被这个社会环境逼的……！”
“唉，前进，不管咋说！我们人总是生活在现实中！”管信诚看看老伴，又看看大家说：“谁也不能脱离了身边的环境不是？鱼儿还能离开身边的水不成？所以，我们个人啊，就是要挺直腰杆，在啥样的环境，遇见啥样的环境，就想法去适应啥样的环境，啊，都要争取活出个人样！活出个自己的尊严不是？”
“人样？啥人样儿！人人都一样，还不是一个样儿，在大道面前还不是一个样！”管常法又嘟囔：“没有啥两样！前进、国强你俩听二哥的话，没错啊，……，！唉，最起码也要记住：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知进知退，激流勇退；淡名泊利，功成身退，善莫大焉！可以保身！”
“遵旨！二哥！”钟国强看前进没啥反应就笑着逗二哥：“您说的话，就是老神仙说的话，我一定当做金科玉律、圣旨箴言，一定铭记在心，永世不忘！嗯，‘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知进知退，激流勇退；淡名泊利，功成身退，善莫大焉！’”
管常法看着国强也就憨憨地笑着，不再言语

“前进！听爹的话，打起精神，像你爹我当年一样！”管信诚老人两眼奕奕看着小儿子大声说：“自然咱家里这一、二亩地不够你施展的，也用不着你，有你二哥还有你妈我们，你就瞅个啥小生意，专心去干，从小去干，啊，慢慢来……，相信你又有文化，又赶上了好时候，肯定能干成，肯定比你爹我强！一定能干成一番事业，重振我们管家！”
“中！”“能成！”钟国强、赵伯炊也给前进打气：“咱大伯说得有理，今天，我们每个人面前都会有一条大路可走的！”“只要我们愿意付出，都会有收获的！”
“嗯，中！”管前进心中真地敞亮了，他看看父母，又去看看其仁、国强、伯炊，浑身也就增添了无尽的力气，一扫往日的萎靡、颓废，一脸奕奕、两眼也放出明亮的光，大声地说：“十年、十年后，我请几位朋友到咱鸿河县最好的酒店喝酒！”
“好！”“中！”吴其仁、钟国强、赵伯炊也都点头称是。
“哈”、“哈”，管信诚老两口也都笑！
管常法摇摇头，口中嘟囔着：“天地有常法，世人不愿识；目眩心迷惑，神仙没奈何！”边站起身，走了出去：“唉，神仙没奈何，我也没奈何！”

三十六（将军归故里）

从省城商城市到鸿河县的公路上，正飞快地行驶着一辆草绿色北京牌越野轿车，一个年轻精干的小伙子在认真地驾驶，挨着司机旁边是一位三十岁左右，个子不太高，一脸书卷气，显然是个秘书模样的人；后边座位上，是一位老者，看样子有七十岁光景，个子稍高，体态偏瘦，但精神矍铄，两眼炯炯，深邃睿智；一脸密密细细的皱纹，像似写满了沧桑世事。此时，他半躺半坐在座位上，时不时地用眼向车窗外瞥一眼，看一下远方连绵起伏的丘陵，一会儿又伸手搔一下他那稀疏发白的头发，微闭着双目陷入深思:“哦，逝去的年华岁月啊！我亲爱的故乡，您如今一切可好？”这位老者，就是钟振华，不久前刚从省委付书记上退居二线，任中州省顾问委员会主任，公务不那么繁忙了，有了闲暇时间，倒动了他那思乡之情：“啊！……，故乡啊，一别几十年了，您眼下好吗？自己一直在外奔波，自打那次养伤至今,……回来过吗？屈指算来已快四十年了……，早该回来看看了！钟鸣寺村，自己的家乡，生我养我的地方。村上的父老乡亲，还有救过自己命的恩人们……，您们可好！今天你们可好？”
轿车飞快平稳地前行，老将军又瞥眼看看窗外，已进入到了鸿河县境！……看着那起伏的丘陵渐渐退去，地势变得平坦开阔！啊，故乡！故乡！我的故乡多么地美！这平坦开阔的黄准海大平原腹地，这养育了多少中华儿女的母亲！还是那么慈祥，温暖宁静。此时，满眼是绿菌菌、平展展、一望无垠的麦田，就像碧绿的大海一样浩瀚、开阔。明媚的太阳正升起在东边人家的屋脊上，光灿灿的阳光就照射在大地原野上，缥缥缈缈的雾气中就缠绕进无数条金线；一阵和煦的暖风轻轻吹过，田野上泛起一层层涟猗，一层层绿的波浪，极像是宽阔的大海上的细浪一样。钟振华不由把车窗玻璃摇下一条逢，凑近，用鼻子深深吸了一口：啊，多么地清新，多么地香甜，咋还透着湿漉漉的露珠味！这葱绿、茁壮的麦苗间散发出的阵阵甜丝丝、清淡淡的气息，多么地沁人心脾，多么地熟悉！弹指一挥快四十年了，中间多少沧桑事都已淡忘完了，唯有这股裹着湿湿的朝露，清新甜甜的绿的气息，还这么熟悉，这么亲切，这么沁人心脾，这么令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啊！故乡啊，我深深眷恋着的故乡，我生命中的至贵至尊，……久违了！

……
“停车！停车”！老将军两眼盯着前方，忽然大声说。
“嘎吱！”司机脚踏制动，松动油门，减缓车速，慢慢靠右边停了下来。
王秘书回头看老将军，两眼探询着首长的意图：“首长？”
“哦，小王，我下去走走！”钟振华说。
王秘书赶忙下车，替老首长打开车门。
钟振华下得车来，伸展几下胳膊，活动了一下身体，又深深吸了几口气，迈着平稳的脚步向前走去。走不远，就来到一座桥头，钟振华情不自禁地双手扶住桥栏，展目向北望去：呵！莽莽苍苍、渺渺茫茫一条大河，一条如巨蟒一样的大河，从远方而来，从北方蜿蜒而来；此时是仲春天气，还是枯水季节，那宽阔的河面上，两边大多是干涸裸露着的河床，上面覆盖着一层低矮但却茁壮翠绿的水草，只有河中心那几丈宽的水流在淙淙、哗哗地向东南流淌，充满着执著，充满着活力。
“您好啊！鸿沟！我故乡的河；我亲爱的母亲河啊！您还是这样安静、慈祥；还是这样默默向前流淌，不舍昼夜！”
“变了，变了！”将军把眼光移到桥面上，不由连声说：“是啊，那座原先自己清晰记忆中的狭窄仅供牛车通过，且坑洼不平的砖石结构的小桥不见了，变成了现在钢筋水泥结构，宽可对驶两辆大卡车，路面辅着石子柏油的大桥了。
“这是什么时候建的？哦！”将军在平坦的桥上来回慢慢踱步：“想起来了，是五八年建造的？”
将军就站在桥东头那个有二人多高的塔状建筑物前看：见上面正面镂刻有领袖那龙飞凤舞的诗句：‘唯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下面落有建桥日期“一九五八年X月X，是那大跃进时代建的！建好后，自己也曾乘车经过几次，但多是在车中，也是一闪而过，印象也就朦胧！”
走到桥西头，钟振华止住了脚步，双手扶栏，放眼西北望：“啊，自己的故乡，自己最亲的地方——钟鸣寺村就在不远处，就在那一片高岗上。”将军望见了钟鸣寺村，倍感亲切，心中一阵激动，眼眶中不觉热泪在滚动：“我可爱的家乡，这生我养我的地方；我可爱的父老乡亲，你们可好啊？你们的儿子回来看您们来了！”
钟振华又瞪大双眼，用力寻找，仔细寻找。他在寻找什么？他在搜寻记忆中的钟鸣寺那高耸的塔尖:“啊！没有了，没有了，看不到了，再也看不到了！高高耸立的塔尖不见了！钟鸣寺已不复存在了！那可是救过自己生命的地方啊！唉！……哦、还有那位慈祥、善良、智慧的老人悟真爷爷呢？他可好？……”。将军想到这些，心中不免急切，他要尽快赶回家中！于是，他向远远跟在身后的王秘书招手，示意让车开过来。其实，司机就开车一直慢慢跟在他们身后不远，见状忙开了过来，秘书拉开车门，将军便坐了进去，轿车飞快地向前驶去，向城中驶去。

顶！

“将军回来啦！”小孩子们奔走相告。
将近中午时分，几辆小车就停在了钟鸣寺村南头。从那辆北京牌越野轿车上走下钟振华，另外陪同的有鸿河县的余大山、余县长，人大主任，政协 等七八位领导。村支书任全民就笑眯眯地迎在村口，村民们纷纷从各自家中出来，自发地列队在街中迎接将军回家。钟振华笑呵呵地伸出手与年长的村民一一握手问好：“拴柱大哥，家中可好！”、“您是，会中大叔，身体还这么硬朗！”……
“硬朗，硬朗着呢！”会中一面大声回答，一面拉着振华的手。
“振川啊！您好，日子过得可以吧！”
“好，好，家中都好，吃喝不愁。”振川双手攥住振华的手，看着振华的脸，激动地说：“老首长，您也好吧！”
“哈，哈，哈，不要叫我首长，啊，就叫我振华！振华，这样亲切，不生分。”钟振华一边向众人点头微笑，一连又忙着为众人敬烟，又让王秘书给小孩子们散糖果。
将军家中，早没有什么人了，近门的子侄也都参加工作在外地，任全民就把一行人让到大队部，坐下歇息喝茶。
趁间歇，这位村中的当家人，向将军汇报了村上的大致情况。任全民说：土地都包到了户，家家打的粮食吃不完，这么多年来，老百姓一直犯愁吃饭的事，算是解决了。只是村中集体经济没有了，集体财产几乎没有了，面粉厂、玻璃制瓶厂垮了，……,拖拉机卖了……,只剩下这二十多间房子了……，全光啦！唉，主要是人比从前自私多了，光想着自己，那么多年热爱集体、大公无私的教育，一夜之间就荡然无存了。个人只想顾个人？……他就直犯迷惑，不明白是好是坏？……。不明白政策还要走到哪

钟振华对他说：“全民啊，你要坚信党的改革政策，它是正确的，这几年眼见得咱老百姓的日子不是比过去好多了吗？这就是最好的证明，老百姓是拥护的。啊，受到老百姓欢迎的政策就是正确的！我党在农村的改革政策是英明的，是正确的，也是成功的。”
“是啊，是啊！”任全民就直点头，心中在想：“党的政策啥时都是英明的，都是正确的，都是有道理的。咱一个最基层的小官儿，啥时不都是积极响应，坚决执行党的政策，党叫干啥就干啥，上级叫怎么做就怎么做！就这，也保不住有时就要犯错。就说大跃进时自己搞的那些高产实验，放的那几颗卫星，啊，结果就受了批评，挨了整，靠了边儿。还有不久，上面要清除什么“两种人”，自己几乎就要翻船，要不是大哥在县上罩着，说不准这支书当不成不说，连党员可能也要开除？但那自己不也是响应党的号召，才组织了造反队，进城参加城里的武斗；那不也是保卫毛 ，捍卫无产阶级红色政权吗？怎么后来又错了呢？他就一直困惑，犯迷糊……。唉，想得脑子疼也……,要不问问老将军？嗯，不是场合，不合适，……唉，不去考虑他了，咱一个农村最底层的党员怎么能弄明白这路线、策略大事呢？跟着走吧，走到那儿算那儿。”

三十七(将军多年的心愿）

过了一会儿，钟振华提出要去看望悟真。任全民忙说：“我已让人去叫他了，可能一会儿就来了！”
正说着，那边钟国强就陪着悟真爷爷进来了！
“正说我去看您老，您老怎么自己过来了！”钟振华慌忙站起身，快步上前，双手攥住悟真的手，激动地望着自己的恩人，一时说不出话来。两张沧桑的脸上溢满会心的笑！多少年了，两双大手再次相握，……啊，已过去了整整四十年，世事沧桑，沧桑世事的四十年，但这微笑，这会心的微笑，又好像就在昨天！
“你变了，你老了，振华！”悟真盯着振华的脸爱惜地说:“一心国事，多么地辛劳啊！”
“悟真爷，您还那么硬朗，四十多年来没有多大变化！”钟振华仔细打量悟真，发现他并没有多大变化，还和四十年前差不多，只是脸上的皱纹比印象中密了一些，须发还是那样斑白，眼睛还是那么深邃、有神，腰板还是那么笔直挺拔。
“是啊，悟真爷可是我们这一带出了名的老寿星啊！”任全民也附合说。
“你们可要好好照顾好悟真爷爷啊！全民。”钟振华扭头嘱咐这位村上的当家人。
“是啊，我们一定要好好照顾悟真爷！他老人家对中国革命是有功的啊！”余大山也忙插话说：“请老首长放心吧！”

“这位是？”钟振华又仔细打量跟在悟真身旁的这位年经人，见他高高的个子，足有一米八，高鼻梁，长方脸，阔口，一双大眼睛在长长的睫毛下忽闪忽闪的，透着灵气:哦，好像有点眼熟，这么像一个人？
“振华，这就是汉俊的大儿子——国强。”悟真忙给振华介绍。
“哦，像，像,鼻子眉眼儿都像汉俊。这机灵样儿，也像汉俊；只是比他父亲还高一些，也壮实一些。”钟振华看着国强，不无喜爱地说。
“您好！振华爷！”钟国强也忙向振华爷问好。
“好，好，”钟振华看着国强笑着一边点头，一边又问“国强，你母亲好吧！”
“好！”国强回答。
“生活过得下去吧！有没有困难？嗯？”钟振华问。
“没有，振华爷，都挺好的。”国强答道。

以沉郁悲凉的中国心情，刻骨铭心的中国体验，讲好中国故事，做好中国梦！

以沉郁悲凉的中国心情，刻骨铭心的中国体验，讲好中国故事，做好中国梦！

。
大家又随便唠了一些闲话，钟振华提出要到自己家坟地去一下（哦，人们这才想起再过几天就是清明节了），他要提前去祭拜一下先人，另外还有一件多年未了的心愿。
众人也要跟去，被他谢绝，他和国强挽扶着悟真，仨人一起走出大院，向村北凤凰岗上钟氏坟地走去。
出村北行不远，他们沿着一条弯弯的小路，上得一个岗，见有大大小小的一百多个坟头，掩映在一片高高低低的柏树丛中，倒也肃穆，安静。将军来到他父母的坟前，蹲下，用火点燃几张烧纸，嘴里喃喃说道：“爹，娘，孩儿我来看你们来了！”然后，双膝跪下，磕了三个头，蹲那儿静静深思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用手掸掸身上的尘土，看着国强说：
“国强，你父亲的坟在哪里？我要去看他！”

“这……，”钟国强很是吃惊，他望了望钟振华，又看着悟真，见悟真爷示意自己让告诉他，于是国强就用手向不远的东北边上指道：“在那边！”
“好，国强你带我去！”钟振华又说。
钟国强在前，三人走过一座座坟头，来到钟汉俊的坟前。见坟上覆满青青的野草，草丛中已间杂些许淡淡的小花----白的、黄的、紫的，它们是笈笈菜、‘小虫卧蛋’、还有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小草们不畏早春严寒骄傲地绽放出的花朵！坟旁的一棵柏树，有小碗口粗细，腰身挺拔，傲然站立在那里，叶子已泛绿，已先其它大小柏树褪去那身灰暗、皱枯的冬衣，显得葱翠嫩绿，充满生机！这棵树一栽上，一生根发芽，……母亲就惊奇，……，就多次对国强说：“强儿，妈活了大半辈子了，还从来没见过这么茁壮的树，长得这么快的柏树！”“你看它见风长，可比周围哪棵树都旺，都壮实呢”“因为啥呢？……哦，是你父亲在下面憋着劲儿呢！可是……，就是，一点儿不假！”一阵儿轻风吹过，柏树枝头就发出窸窣响声，像是在同振华他们点头打招呼：“您好!振华叔，您老来了！……哈，您老还是来了！……”
钟国强跪在父亲坟前，接过振华爷递过来的一叠烧纸，用火点燃，口中小声说：“该过节了，爹，振华爷来看你了！……”说罢，一行眼泪就扑簌簌滚落下来。
钟振华站在钟汉俊的坟前，屏息，凝视，皱紧眉头，好一会儿才开口说：“唉，汉俊啊，我来看你来了！”

说罢，只见老将军低头弯腰深深鞠了三个躬，良久。将军就在脑海中想那年、大伙儿上那年：“汉俊你到北京来找我，说什么让我出面说话救救乡亲们，救救他们，不能眼看着让老百姓一个个都饿死吧！……汉俊啊，我是让你失望了，我让你失望而去，我……，我在这件事上，至今都是问心有愧啊！我在乡亲们面前有愧啊！……。但那时，我是身不由已，我有难处啊！……，汉俊，请原谅我吧！
“‘皇帝的新衣’！汉俊，当时你还给我说起这个寓言故事：是啊，皇帝的新衣多么漂亮啊！看那花纹，多么清晰；看那色泽，多么艳丽；看那式样，多么得体。呵，多么漂亮，多么美丽的新衣，真是旷世无比！人们都异口同声地这样说，这样称赞！
“‘不，他根本没有穿什么衣裳，他光着屁股，他赤身裸体！’这叫声振聋发聩。但，他说的是真理，那个小男孩他说的才是真理。
“汉俊当时你又说什么？‘我们大家都挺身而出，像那个小男孩一样坚持真理，都勇敢地说：亲爱的皇帝大人你根本没穿什么衣服，你光着屁股呢！你丑陋无比！那皇帝他还能赤身裸体，兴致勃勃地在大街上巡游得意吗？’……。
“唉，汉俊啊，你做到了！你有勇气，你是英雄！你坚持真理！……；但你付出的代价也是沉痛的啊？”将军在心中这样感叹着。
“汉俊啊，我真后悔当初没有把你带出来，介绍你参加工作？说不定也不至于遭那么大的罪？唉！”将军在心中这样想着时，更是再次伤心叹息。
……

过了好一会儿，老将军抬眼看了看身边的国强，又看了看悟真，然后望着远方，望着岗下的鸿沟河，不由感慨地说：“时间过得真快啊！”
“是啊！振华，时间真是一晃就几十年！快，你觉得仿佛还在昨天，但已过去了几十年！”悟真也发感慨道。
“是啊，世事沧桑催人老，人老更恋家啊！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让自己的家乡一天天变好，乡亲们都过上好日子！”将军这发自内心的情感，说出了他近几年时间萦绕在心头的强烈愿望。
“真是这样，人老了，对自己也就没什么大的奢望了，就一心想让自己的亲人们能活得更好，更舒心！”悟真也深有同感。
……。
这边，二位老人正在交谈，那边王秘书，余县长他们不放心，已尾随过来。
“首长，时间已不早了，我们该回宾馆吃午饭了！”
“是啊，天早响午了，我们该走了！”悟真也说。
“走，悟真爷，中午我请客，带上国强。”振华笑着大声说。
“您公事缠身，我爷孙俩就不打扰了！”悟真忙推辞。
“不忙，我这次回来没有什么公事，你们陪我到招待所，吃过饭，让他们开个房间，再让国强陪你洗个澡，好好休息一下，晚上我们爷俩儿好好叙谈、叙谈，就像当年一样，啊！哈哈……。”钟振华十分真诚地说。
“好吧！”悟真点点头。
随后，几个人看着周围的风景，边说边笑地往村中走去。

鸿河县县委机关大院位于县城大十街不远，北大街二号，这座神秘、庄严的大院落，就是鸿河县的政治权力中心。据鸿河县志记载，此是在清朝县衙旧址上几经扩建而成的。除了上级领导来视察指导工作，各乡、镇、局委各级领导来汇报工作，接受指示，老百姓一般很少进来，无事无非的进来干啥。大院很整洁，也很肃穆：宽阔的大门，两旁各有一个耳门供行人、自行车出入；里面正照着大门建有一个大的影背墙，上面喷绘一幅领袖毛 的画像—-就跟北京天安门城楼上的那幅一样，很醒目，行人在街上就能看得清清楚楚；进大门，水泥路南北两边是修剪得整整齐齐约一米高低的冬青；这排冬青后边，是绿茵茵的草地，草地上还稀疏地栽着十几株玉兰、木槿、紫荆等花树；往东再走有百十米，是一个小广场，足有半个足球场大小，中间安置有二个蓝球架；广场四周植有几棵银杏树，还有几株高大挺拔的雪松；拐弯顺广场往北去，是东西各一幢的四层楼房，那就是县委各个书记，各个部委的办公室。县委招待所呢，就在大院的东南角上，是个独院，堂屋带东西厢房，共有二十多间出厦起脊瓦房，倒也错落雅致。小院内植有青松、翠竹，建有花坛、假山，如花园一般清幽僻静。这是专门接待上级领导或尊贵客人的地方，不对外营业，地位不到，身份不尊，多少钱也不能进来。所以说，这里是鸿河县最好的宾馆了。
中午，钟国强陪着悟真爷参加了县委招待老将军的酒宴，结束后，按钟振华的吩咐，县招待所的领导给他爷孙俩安排了一个房间。
说实话，钟国强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来到县委招待所。

说实话，钟国强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来到县委招待所。进得房间，看到屋里的摆设布置，钟国强更是平生第一次见到：只见暗红色的毛绒绒的羊毛地毯；大红金丝绒面的窗幔；多彩立体凸面喷塑的墙面；两张柔软，富有弹性的席梦思床，床上辅着洁白的床单，上面叠放着整整齐齐、厚厚实实、印有美丽图案的纯羊毛毛毯；洁白、美丽菊花图案的天花板上还镶嵌着金碧辉煌、漂亮精制的壁顶灯；配上屋内那几件古色古香，典雅合适的几件家具----真皮的沙发，大理石的茶几……整个房间显得多么高贵、高雅。靠北面窗下电视柜上那台17寸的金星彩色电视机，更是新奇，打开它，里面就有人、有声音，如同彩色电影一样……。
唉，我亲爱的主人公——钟国强他来到此处此屋，看到此景，又联想到自己的家庭，自己眼下的处境，不免心中生出阵阵感想！他想些什么？是否也如当年刘邦见到秦始皇出巡仪仗，慨而感之：‘大丈夫当如此也！’还是如项羽感而发：‘彼可取而代之’！还是不免就生出一丝淡淡的忧伤。……什么忧伤？……，我曾问过国强当时的心情，他只是一笑说：“哥，这……,你叫我咋说呢？嗯，……，哈、哈，你还是自己去品吧！”。

三十八（天意——一切皆是天意吗？）

下午，钟国强服侍悟真爷爷在招待所小浴池洗了澡，然后回房间歇息。
天到傍晚，钟振华敲门过来，笑吟吟地说：
“悟真爷，休息得好吧？……。我让他们备了几样菜，两瓶酒，我们爷俩好好叙谈叙谈，啊，一别近四十年了！有多少心里话早想和您老说说啦………！”
“好，振华，我们今儿就来它个彻夜长谈，来它个一醉方休，就像四十年前一样！”悟真爷爷今天也是兴致勃勃，笑着大声说。
一会儿，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用托盘端来四样菜，一个酒壶，四只酒杯，三双筷子；另一个同样年轻的女服务员拎来两瓶开水,两瓶茅台酒。一脸微笑，进来后，麻利地很快收拾好桌椅，摆放好杯盘碗筷，然后垂手低眉微笑着站立在一边。
“你们可以下去休息了，不叫你们，不要进来了！”钟振华看着二位服务员轻声说道。
“是，首长！”两个女服务员小声应着，就微笑着轻轻退了出去，又随手把门轻轻掩上。
“来，来，悟真爷，请喝下我敬您的这杯酒！”将军站起身，双手端起酒杯，恭恭敬敬献给敬爱的悟真。
“好，恭敬不如从命！”悟真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国强，要是你爸健在多好啊！……你受苦了！”钟振华看着国强说。
“来，来，国强替你爸举起这酒杯！”悟真看看钟国强，又看着钟振华举起酒杯说：“振华，干杯！”。
“干杯！”钟振华眼中噙着泪举起酒杯。
钟国强在一边斟酒，倒茶。二位老人，二位饱经沧桑世事的老人，两位见证了几乎整个中国革命历史的老人，准确地说应是俩忘年交朋友，两个时代的老人在交谈，在一边饮着酒，一边在倾诉，倾诉他们内心的真实感觉，说的都是心里话；倾诉他们对中国过去、现在、末来的看法；还有他们内心的苦闷，对命运的无奈。每一字每一句都充满智慧，无比的智慧，都饱含两位老人的一腔心血。这些言语，是任何教科（课）书上、报章杂志上、电台电视上都不可能有的，钟国强在一旁认真地听，用心地记，他将大受裨益。
“悟真爷，我时至今日才能来看你，我……。我对不起您啊！让您受了那么多苦、那么多难？还有汉俊，我……！”老将军说到此，哽咽下泪。
“振华，你也是身不由己！我能理解，我不怪你！”悟真也有些激动，慈祥的脸上泛着红光，看着振华慈爱地说。
“啊，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身不由己……？！救命之恩啊，我还算什么人啊！我还叫人吗？悟真爷，我问心有愧啊！”老将军泣不成声。
“振华啊，在那样的环境中，在那个特定的历史时期……，你也真是身不由己……他一个人就身不由己，我能理解……。振华，你不要太自责，不要有太多愧疚！”

“悟真爷，我时至今日才能来看你，我……。我对不起您啊！让您受了那么多苦、那么
“不要有太多愧疚！？……。就说汉俊那次去找我吧！说让我出面救救村上乡亲，说 “大伙”不解散，村上的人都要饿死完……。我做了吗？我做了什么？我站出来替乡亲们说话了吗？没有，没有！这也是我平生最大的悔恨，最大的一块心病……。”老将军痛悔无比地说完又重重叹了口气：“唉，跨马提刀杀鬼子，痛快，痛快！！……”
“振华啊，那是五九年、六0年的事情吧！那个年代，唉，要么你不说话，要么你说假话、大话；但你就千万不能说真话！”悟真爷看着钟振华痛苦的样子，就开导他说：“那个时代的人们也不知是怎么了，谁也说不清，你也就身不由己，任何人都是身不由己！”
“悟真爷，就有人说真话，汉俊就是一个，嗯，要是人人都说真话呢？！嗯，人人都说皇帝大人您没有穿衣服，那皇帝还能光着屁股在街上眉飞色舞地巡游吗？啊，这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人们也不知都是怎么了……？”钟振华迷惘地看着悟真。
“共产主义——人人平等，人人有饭吃，人人吃一样的饭；人人有衣穿，穿一样的衣裳；……；没有剥削，没有压迫，多么美好啊！今天就实现了，吃上了‘大伙儿’，人人都过上了共产主义生活，还能有人说这不好吗？还有人敢说这不好吗？”悟真这样解释道。
“共产主义？共产主义能实现吗？能，但那是一个缓慢的人类历史进程；哪能够就一步跨进共产主义社会，一夜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社会……，这、这也太简单了吧？”将军说到这儿又十分动情地重重叹了口气：“唉，跨马提刀杀鬼子，痛快，痛快！……也最讲实在！他不能带一点理想主义色彩？这搞建设，治理国家，能这么富于诗意，这么浪漫，这么理想化吗？啊，……唉！跨马提刀杀鬼子……”
“理想，啊，人人都有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