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干部、小队干部，自然还有公社的驻队干部共同忙碌了一、二十天，到收秋庄稼时，各个小队都已算清、筹划好了分地方案，召开小队全体社员会议由队长宣布执行。钟国强所在的四队把土地分为一、二、三等，分别丈量出具体亩数，共计六百一十亩，人口截止到X年X月X日共计三百六十人……，推算出人均数，按户抓阄排号，在社员代表的监督下公开分配。国强家共四口人，分东北地（一等）二点七亩，分西岗地（二等）一点五亩，分村东地（三等）一点六亩，又分北地“机动地”（队上留着谁家娶媳妇、添儿女）六分，还有庄边儿“鸡叨地”二分，总计六亩六分。果树园也分了，国强家分了一棵一把粗的柿树，又和国民家合分了一棵大杏树。母亲说：“这柿树园先前就是咱的，啊，这棵柿树还是国强爹亲手栽下的，结得柿子又大又甜！”队上的集体财产：十五头黄牛、五匹马、三匹骡子、四只草馿，国强家和四叔家合在一起叨到一头黄舐（母）牛，两家商量有四叔牵家饲喂，国强家按月对草对料，产下牛犊卖了分账！二十四间牛屋为外熟里生的瓦房，六间油房、粉房为泥墙草屋，三间磨面屋也是土坯房，还有场边儿六间仓库也是土坯墙草屋顶；一台“东方红”手扶拖拉机，一台红八匹柴油机，一台十二匹柴油机，一台磨面机（“一风吹”钢磨），两台抽水机（一台八寸、一台一尺二），四架“太平车”（战国时，不，黄帝时就有：纯木结构，不，四个軲轮外沿儿包有厚铁皮的那种大车。唉！几十年后，钟国强还在惋惜，对我说：“哥，真后悔没有把它保留下来、当作文物给收藏起来，啊，真可惜啦！”我说，国强，我也老后悔呢！你妗子总对我诉说，说小黄庄俺姥爷当年跟俺大舅用了整整一大冬天，打了一辆太平车，崭新新的，就入了社，……，“啊，玉，你是没见，有多漂亮，啧、新用桐油漆的，亮得，黄澄澄；有多结实，严实合缝，叮铛叮铛的，一块板儿一样，哪也不摇哪也不晃。嗯，人见人夸，……。就是，你姥爷的手艺在咱这方圆几十里那是数一数二的，……，可惜，啊，你姥爷下那么大劲，本想再最后打这一辆留着咱自家用，用它几十年，没想着会兴啥合作社，唉，凭白，……。队上使用了这二三十年还好好的，除了掉点漆，哪都没动事，这一分地也不知分给了谁家？肯定也不着爱惜，……。我问你大舅，他说人家嫌碍事没地方放，早劈了当柴烧啦。唉，可惜了，可惜你姥爷你大舅俩下那么大劲了，啊，没法！”国强又回忆起儿时----上小学每到放麦忙假，他和小伙伴一起参加集体劳动，擓着荆篮子去地里拾麦穗，或拉搂耙去跟车搂麦，下地时都去坐上二大爷赶的大车（太平车）。“哈，在去北地的大路上奔驰，啊，多么地神气、舒坦、欢喜！可比今天坐在‘宝马’、‘奔驰’车里还惬意”），十张耩地的耬，八张一步犁，六张独头犁，桑叉若干，扫帚、扬叉、扬场木铣……等杂物。啊！这几十年几百口子拼死拼活、挣扎努力、风里雨里、辛辛苦苦积攒下的家业就这些了，也都评估作价，然后由社员们私下接合，看（同意）要啥，要是几家都争着要一件农俱，队长就让大家“喝价”，谁出价高给谁，公平合理。自然队上也乘此机会把多年来积欠钱粮的“欠账户”的账给推平算清，该多少扣下多少！钟国民原来是拖拉机手、又爱摆弄机械，就和四叔两家添钱要了这台心爱的手扶拖拉机。国强家呢，记不清了？不知是和二大娘家一齐分了一张耙床还是一张耩地的耬。

分光分净消停下来，母亲脸上又有些上愁，想想国强毕竟还小，有些活儿像扶犁、耩地、扬场等技术活儿还不会、干不动，肯定要作难，就又嘟囔：“唉！要是他爹活着就好了，啊，他可是地里的好把式！嗯，咱也就不用求人作难啦！”
“婶子，看您？作啥难！上这没影儿的愁！”钟国民咧着大嘴笑：“哈，不是有我吗，犁地、扬场我会！嗯，还有四叔，他可是队上数一数二的‘耬把儿’！”
“唉！……就是，世上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不是？”母亲笑笑：“强，今后可要留心跟您国民哥和四叔学着点儿！啊，咱总不能老去求人家呀！嗯，庄稼地里的活儿看似粗笨，没啥学问，可是想干好、干精细，也不是那么容易啊！可要处处留心呢！”
“嗯，妈，放心吧！我又不笨，还能学不会！”钟国强就笑笑安慰母亲：“哈，这二年轮不到我插手，要不早学会了！”
“就是，国强那小脑袋瓜!只要肯下劲儿，啥还能学不会？又不是造原子弹！”钟国民就说：“哈，恐怕不出三年，犁地、耩地、扬场样样都是一把好手呢！”
……
收了秋，一净地，队上干部就领人丈量、放橛子、丢“灰眼”，一块一块分好，写上各家户主名字。大家认领后立马开始忙碌：腾茬儿、施粪、犁地、耙耘、播种……。虽说分地耽误了十几天，比往年下手晚，可结果比去年还提前三、四天耩完，一点儿也冇误农时，又对了墒情，刚进入十月（农历），再去地里看：齐刷刷、绿茵茵、稠密茁壮的麦苗就铺满了整个田地、整个原野！在明媚的阳光中，它们仰着稚嫩、纯真、可爱的小脸儿，瞪着双清澈、澄净、明亮的大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人们，看着高远辽阔、碧蓝无云的天空！人们那黧黑、疲惫的脸上都罩满一层喜洋洋的光！那碧蓝高远、万里无云的天空也充满了明媚温暖的光！

二十二（烦人的婚事）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唉！如果男不能婚女不能嫁，那社会可真不称其为社会，可真要路断人稀了！
钟国强的婚事，渐渐成为母亲的一块心病。看着村上像国强一样大小的后生，一个个都陆续订婚或娶妻生子，母亲咋不着急啊！前些年由于干啥都兴讲成份、讲政治：成份决定一切，政治统帅一切。自己家既是地主，又是右派，属于双料货色，谁家想往这火坑里跳，哪家的女儿愿意嫁这样的人家——生下的后代仍然要戴着这黑帽子。母亲心中连想都不敢去想。
“唉，我嫁到你们钟家，可是一天福都没有享到，倒背上了这个黑锅！天爷啊，是我哪辈子坏了良心，遭受这个下场，受这样的罪……！这还要背到何年何月啊！”母亲经常这样叹息。但是，由于国强年龄还不算太大，加上一年到头肚子都填不饱，那还有时间去奢想为儿子找对象，心中倒也平安。
最近两年，上边儿取消了成份，右派也给平反了——摘掉了帽子。听说，只要有得劲人，原来是地主、富农、右派人家的子女，还可以参军、进工厂、考大学、当干部。土地也分（承包）到了户，打的粮食吃不完，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过了。自己的儿子呢，也长成了一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看着儿子那高挑的身材，白皙俊秀的脸庞，高耸端正的鼻梁，黑而浓的眉毛，大而聪明的双眼，母亲每每都会从心中发出微笑：和他爹年轻时一样，刻下来一样。自己的儿子，既识文断字，又吃苦能干，村上哪个叔伯大爷、婶子大娘不夸俺国强“聪明能干”。他们都说：“再漂亮的姑娘都会相中咱国强的，咋打听也掉不了底。”母亲这样想着的时候，对儿子的婚事就充满了信心。于是，母亲四处求人，在四村八寨为国强找合适的媒茬儿。

热心人倒也找到几户有姑娘年龄、相貌同国强相匹配的人家，也都愿意让女儿嫁到钟鸣寺村。可是，当听到来人介绍是钟汉俊的儿子钟国强时，都遭婉言拒绝，那理由几乎如出一辙，惊人的相似：“哦，钟国强，……那小伙子没说的，人长得不错，啊，又聪明，又能干，能文能武的，可是……。”女方父母哼哼叽叽一阵儿，开始支支吾吾：“唉，国家的政策，啊……不稳，啊！……啊，咱老百姓能保证他今后不会变？……！我们女儿吗？年龄还小……还小，不急……不急！”言外之意，还是怕再过运动，政策变，钟国强万一再戴上“地主”、“右派”的帽子，岂不把女儿给坑害了！
几位热心人先后把相同的结果告诉了母亲，母亲的心凉了。但母亲也能理解人家的心理：“是啊，普天下哪个母亲不为自己的女儿着想，谁盲人瞎马会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送？”
唉！母亲脸上刚刚现出的笑容不见了：“老天爷啊！这是怎么了！”
“自己这么英俊漂亮、聪明、能干、有成色的孩子会找不到对象，难道要打一辈子光棍儿？中国历朝历代有这样的事吗？老天爷啊，这是怎么了？”母亲大惑不解。

“自己这么英俊漂亮、聪明、能干、有成色的孩子会找不到对象，难道要打一辈子光棍儿？中国历朝历代有这样的事吗？老天爷啊，这是怎么了？”母亲大惑不解。
看到母亲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又开始时不时地在唉声叹气，钟国强也猜到了八九分。他的心中也就不免生出一丝惆怅。唉，钟国强分明感到：有一团浓重的不祥的阴影，多少年来，就始终笼罩着自己的家庭，始终笼罩着自己的上空。它毫不留情地排斥着那照射到自家上空的温暖阳光——呵，这理应属于自家明媚和煦的阳光；排斥着降临到自己家中的温馨、欢乐的笑声——呵，这理应属于自家的无比温馨幸福的笑声。唉，这团看不见的阴影，它力大无比，它似乎总在左右着钟家的命运，它似乎还在左右着自己的命运！
唉，钟国强无能为力，钟国强挥之不去！
钟国强只能把忧愁埋在心里，他拼命地干活，挤出一切时间阅读书籍，用劳动用学习来充实自己的内心，排遣生活带给自己的烦恼。在家里，在母亲面前，他尽量装着快乐，快乐地笑，快乐地逗妹妹们笑！他要让母亲尽量开心，不要让母亲再添忧愁。

这天，天近正午，一个看上去有四十六七岁年纪，身材细高，穿着打扮干净利落的妇女，快步来到钟国强的家里，她一进院儿就大声喊道：“喂，嫂子，嫂子，在家吗？”
母亲正在厨房，准备升火做饭，听到喊声，忙走出来 ，看到是自己贾家寨娘家那表弟媳妇来了，满脸是笑，热情地招呼往堂屋里面让客：“哦，是他妗子啊，快快进屋来！”一边忙又喊：“国强，快看谁来了！”
钟国强正在西间看书，听到母亲欢快的喊叫，忙出来，看到客人进屋，就礼貌地招呼：“妗子，您来了！”一边忙给表妗搬过一把小椅子：“请坐！”
“哦，这就是国强啊，几年不见，长这么高啊！出落得更漂亮了。”表妗子上下左右仔细打量着钟国强，看到国强一脸忠厚，又懂礼貌，嘴上不免夸奖说。
“傻大个子，就是实性，不会花言巧语的”。母亲一边嗔怪说，一边又吩咐道：“去往大队代销点买二斤红糖！”
“中！”钟国强答应着向外走去。、

“嫂子，给你道喜了！”表妗看到国强走出了院门，急切地说：“成了，国强的婚事成了！”
“啊！”母亲闻听，脸上满是惊喜：“他妗子，真让您操心了！”
“说哪里话，咱自家的事儿一样！”
“是哪村儿的，谁家的姑娘？”
“嫂子，是这样的，有一个好茬儿：小李庄有一户人家，三代贫民，只兄妹俩，早年死了娘，是他父亲把二人拉扯大，哥哥今年有二十五岁，妹妹二十岁，长得模样俊，眉清目秀聪明齐整……。”
“哦！”母亲听着也附合着。
“嫂子，咱村西头，吴仲坤的二女儿、小儿子你也知道吧？”表妗子又把话题扯到钟鸣寺村西头吴仲坤家。
“哦，知道，知道”。母亲听表弟媳这样说，一边附合，一边也在心中纳闷，给国强介绍对象，怎么一会儿扯出小李庄一家兄妹，一会儿又扯出村西头吴仲坤家的一双儿女……，莫非是让……。母亲想到这些，心中不免格磴一下，吃惊地问：“他妗子，你，你是想让三家……？”

“对，嫂子，我是想让我们家国强和翠竹与小李庄李家兄妹、吴家姐弟三家转亲。”还是表弟媳快言快语，不等母亲把话问完，她就忙说出了自己的本意。
“嗯，”母亲先是一惊，随后很快也就镇静了下来，心想：“是啊！谁家的姑娘能凭白嫁到咱这样的人家。”
表妗子见母亲并没有明显反对的意思，就接着往下叙说：
“嫂子，小李庄的李耿义你不认识吗？他女儿春花你肯定听说过。春花那姑娘漂亮，个子不高不低，不胖不瘦，白白的脸泛着红晕，大大的眼睛长睫毛，……跟画上的人一样，漂亮啊！就像一朵春天里的桃花，十里八村再也挑不出第二个来……。”
“哦，听说过，都说那闺女漂亮，又懂事，据说她妈死的早，是他爹一把屎，一把尿照应大的，疼爱得什么似的。”母亲见表弟媳说的是小李庄的李春花，自己也知道一些，就插话道：“……嗯，不是说，早找好婆家了吗？不是找的咱村北头任全有家的儿子——吴伟吗？”

“是的，嫂子，订的是娃娃亲，早扯捞好几年了！但你还不知道啊……人家吴家给退了亲，就在一个多月前！”表弟媳压低声音说。
“为啥？那样好的姑娘咋就给退了婚？”母亲有点不理解。因为她知道本村的吴伟，跟自己的国强差不多，大不了几岁，长得矮墩墩的，像个冬瓜，打小就没有多大成色，人家春花哪点配不上他？
“为啥？那小子前几年被推荐上了淮阳师范，成了大学生，成了公家人，当上了国家干部，吃上了商品粮，自然就嫌弃了咱农民呗！”表弟媳的消息果然灵通，最后又压低嗓子说：“听说全是他亲爹给使的劲儿。”
吴伟的底细，母亲自然知道：吴伟是村北头任全有的大儿子——前妻吴淑贞生的。当年任全有跟随县土改工作组组长余大山进了城，参加了革命工作，后来又成了国家干部，吃上了商品粮，在城里生活了几年后，就死活要和前妻吴淑贞离婚。说什么？要组建革命化的家庭，说白了，还不是嫌弃淑贞是农民，不识字。吴淑贞死活不愿意，任全有就成月、半年、一年地不回家，渐渐淑贞的心就凉了，就听从了他人的劝说，并没有找任全有上组织上闹，但有一个条件，就是离婚不离家，吴淑贞带着儿子任伟——后来改随她的姓叫吴伟了，仍住在原来的家，一直没走。那任全有自然同意，办完手续不久就在城里找了个有文化有工作的大姑娘结婚了，成立了新的革命家庭。想着这些陈年旧事，母亲就随口附合着：

“是的，听说任全有在县里还是个大官儿，有权得很……。”
“那可不是，县组织部长，专管当官儿的官儿，权势可大了！”表弟媳又抢着补充说：“吴伟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会不管吗？当爹的会不管吗？他不会让他的亲儿子在家打一辈子土坷垃的！”
“唉，当年淑贞可受苦了，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吃奶的孩子，还要出工下地干活，挣工分……，那日子多难啊？许多人都劝她趁年轻再往前朝（走）一步，再找个家儿，有个男人也少遭些罪，老了也好有个归宿。可她就是不肯……，这不，硬撑到现在，苦日子也快熬到头啦！如今，儿子上了大学，参加了工作，成了国家干部，吃上了商品粮，亲爹又是大官儿，将来，城里的姑娘还不挑着寻……”。母亲叙说到最后，不由就感叹起来。

以沉郁悲凉的中国心情、刻骨铭心的中国体验，讲好中国故事，做好中国梦！
以沉郁悲凉的中国心情、刻骨铭心的中国体验，讲好中国故事，做好中国梦！
以沉郁悲凉的中国心情、刻骨铭心的中国体验，讲好中国故事，做好中国梦！

“是啊，是啊，”表弟媳看二人把话题扯远了，忙打断说：“嫂子，你也快熬到头了！春花这么好的姑娘将来嫁到咱家，你还不掩着嘴，在那儿偷着乐！”
“那……,听说，李耿义的大儿子有点不十成？嗯，敢情……。”母亲脸上不由露出一丝笑容。
“哪里，春花的哥哥二楞，就是人太老实，心眼实，只知道下力干活。早些年，家里穷，错过了找对象的年龄，过了‘杆儿’不太好找了。原先，有人给李耿义介绍几家转亲，李耿义偏象着女儿，要给女儿找个好人家，死活不愿意。这回，出了这样的事，吴家给退了亲，自己的女儿也二十来岁了，好的媒茬也不好遇见了，李耿义觉得倒不如用女儿给儿子换回一个媳妇，这样更划算。这不，前些时候专门托我让给打听打听有没有这样的人家……。”
“她妗子，你的意思是把春花说给国强？”
“对，春花今年二十岁，国强呢？二十一？还是二十二岁？他们二人从年龄、相貌各方面都般配，真乃是天作地合的一对儿。”
“是啊”，母亲也思虑着，这倒真是一对不错的姻缘，可是又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就问：“那翠竹呢？”

“我早想好了，哪能委曲了咱翠竹。吴仲坤家的小儿子，嫂子知道吧？！”
一个村上的，母亲自然知道，吴仲坤家的小儿子，人模样一般，倒还机灵，本分，好像年龄也不算太大，就问：“他妗子，他儿子今年多大？”
“今年十八岁，叫双杰，他姐今年22岁，叫玉英”表弟媳回答：“前几日我去他家，见过了吴仲坤两口子，二人都说只要有合适的茬儿，就是转亲、换亲也可以。唉，他俩口子可都是好人啊！就是因为成份高，前几年真没少遭罪啊！能熬到今天，也真是不容易啊！”
“嗯……。”母亲点头。
“嫂子，咱翠竹今年有十六了吧？比双杰少二岁，正好，把翠竹介绍给双杰，等几年翠竹长大成人，再让他们结婚。玉英呢，嫁给李二楞，年龄、二人倒也相差不大……？就是有点委曲了这姑娘！……”
听表弟媳说完三家转亲的具体详情，母亲在心里掂量了几掂量，觉得这样办倒也合适。翠竹呢，早晚要找人家，吴家呢，除了过去成份高，其它都没得挑；而春花呢，又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
“怎么样？嫂子！”看到母亲在那思量，表妗子不由追问。
“中，中，他妗子，这敢情好！”母亲一脸笑容：“那还得你多操劳，跑腿费心不是！”
“那自然，咱谁跟谁呀，自己的事情一样哩！”表妗子也是满脸高兴：“待会儿国强回来了，再问问他愿意不愿意？”
“中，问问国强也好。”母亲也同意。

向多日一来热心关注、支持我的所有朋友们致以真诚的感谢：谢谢！

一会儿，国强买东西回来了，母亲招呼他进堂屋坐下，把二人刚才商议好的事情告诉了国强，然后问他有什么意见。
钟国强乍听此事，心中着实吃了一惊：自己堂堂一个七尺男儿，而今要用自己的妹妹来换回自己的对象——妻子？就好像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在刺自己的心！他感到自己的心在痛，在流血。他再一次深深地感觉到自己的无能、无力，感觉到自己的渺小，有心说：“我不愿意，打一辈子光棍儿，也不能用妹妹来换媳妇儿”。但嘴张了几张，始终没说出口。
看着母亲那张慈祥苍老的脸，那看着自己像是祈求着什么的神情，想想母亲近段为此事终日忧心、操劳，钟国强的心又软了：结婚生子，劳动生存，这不就是过日子！咱老百姓谁又不是这样过一辈子呢？想到这儿，钟国强说：“妈，妗子，只要甭委曲了翠竹，我愿意。”
“好！”二人听国强这么说，都放心了，说说笑笑进厨房去了。

吃过午饭，二人又说了一阵闲话，表妗子站起身告辞。
母亲忙进里屋从枕头下拿出五元钱，又从桌上拿起国强刚才买的二斤红糖，递给表弟媳。
“他妗子，这是我和国强的一点心意，你回去让他舅打二斤酒喝！”
“不，不要，嫂子，我能谁的东西都要？咱们谁跟谁呀！”表弟媳倒是坚决推辞。
“不行，他妗子，这样你就见外了，你一定要收下。”母亲执意要给，态度坚决，硬往表弟媳手中塞：“还要你多费心，多跑腿呢？”
“那是应该的，应该的。”表妗子还在推辞：“跟自己的事一样哩！”
“不行，他妗子你一定要收下！”母亲坚决要给，拽住表弟媳不放。
“妗子，你就拿着吧！”国强也在一旁真心相让。
“好，好，那我就厚着脸皮收下啦！”表妗子见母子二人让得实在，推辞不过，就把五元钱和二斤糖接过来，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说：“等着好消息吧，嫂子！”

常言说：好事多磨！三家转亲，这种联姻模式必须是三方当事人，及三方当事人的父母都完全同意，三家才能皆大欢喜，结成亲戚。所以说，转亲成的婚姻能真正美满幸福、顺顺当当的，在四邻八村并不多见。这不，外人看似不错，三家都挺般配，能成的好事，在某个环节上它就出了错，卡了壳。
这一天，当钟国强的表妗子再一次来到村西头吴仲坤家，说合三家儿女婚事时。吴仲坤两口子满脸愁容，一个劲儿唉声叹气。
玉英娘叹着气先说：“她婶子，这婚事成不了啦！玉英那丫头死活不愿意……。唉！”
“为啥？”
“玉英这姑娘和他哥一样，是个烈性子，她说‘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不是？我们家祖上在钟鸣寺村及周围十里八村也都算得上名门大户……’
“你看看她婶子，这丫头多傻，多不懂事啊，说的是什么话？没轻没重的，要是叫外人听去……。‘今天落到这个地步，兄弟的对象要用姐姐去换……，我嫌丢人，丢祖宗的人。’
“还说什么？‘如今成份不是取消了吗……，我们家已不再是地主了，不再是环人了！我们和他们有什么两样！我们一不犯法二不做坏事，我们也有一双手，我们吃苦、下力，日子难道不会一天好似一天吗？我弟弟既不憨又不傻，不信就一辈子找不到对象。’
“唉！”末了，玉英娘又是重重叹了口气！
“玉英那丫头和她大哥一样，死心眼，拗脾气，凡事认死理儿，认准的事儿，非一条道走到黑，九头牛也拽不回,……唉！”吴仲坤叹着气接着说：“想想当初她大哥的下场，我们是不敢太委曲玉英这孩子了！她婶子，就遂她的意吧！……”
“她婶子，让您操心了，让您白跑了！”玉英娘用手擦拭着眼角的泪小声说。
“表妗子”也是一脸愁容，心中有些酸楚:唉！也只有如此了。
“她婶子，真不好意思，让您白跑了这几趟。”临别，吴仲坤两口子还一个劲这样说。
表妗子从吴家告辞出来，直接就拐到村东头国强家，把这一消息告诉了国强的母亲。

母亲听到这一消息，愣了，刚开始看到表弟媳妇时的笑容一下子全没了：“这下可咋办？这可咋办？……”
母亲癔怔着，两只手一个劲地搓着，口中不住小声嘟囔着，她是担心再过两年国强的年龄一大，一过杆儿，对象就更难找了，不免心中万分焦急。
看着嫂子失神的双眼，满脸哀伤的愁容，表弟媳也是十分同情，突然，她眼前一亮，心中涌出了这样一个念头，于是就小声叫：
“嫂子，嫂子！”
母亲好像并没有听到表弟媳在唤她，仍在冥想发呆。
“嫂子！”表弟媳加重语气。
“啊！”母亲从沉思中被唤醒，用有点吃惊的眼神看着表弟媳。
“这么着，你看中不中？嫂子！”表弟媳凑近母亲，试探着说。
“咋办？”
“要不咱就来个……两家换亲？”表弟媳仍是在试探着说。
“她妗子，你是说和吴家我们俩家换亲？”
“不，不是。我刚才在吴家也问了吴仲坤两口子：玉英不愿意三家转亲，是不是嫌二楞？要不，我们和钟家两家换亲？国强那孩子配玉英我觉得倒合适。吴仲坤两口子直摇头：‘不中，不中，我们说了，玉英那丫头不愿意，她说：只要是转亲、换亲，再好的人家，就是公子王爷我也不稀罕，就是死活不愿意……’。”表弟媳这样叙说。
“啊……”母亲不免吃惊：“他妗子，那你是说让我们和小李庄两家换亲？”
“对，嫂子，我前几天去过李家，李耿义和他女儿春花都不会有啥意见。”
“那，这样一来，不是太委曲翠竹了吗？翠竹还小，二楞恐怕要比她大八、九、十来岁？……。”母亲这时也慢慢平静下来，还是不免心疼自己的女儿……。
“是啊，这真委曲了翠竹那妞儿，但是成全了咱国强不是？”
“嗯……，”母亲在心中掂量了又掂量，不免长叹了一口气：“唉，老天爷啊！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又有什么办法呢？这都是我的命啊！”
“嫂子，你看这事儿……？”
“中，就这么说罢！”母亲艰难地从唇边挤出这几个字。

打从表妗子提罢三家转亲之事以后，钟国强的心中总觉得疙疙瘩瘩，说不出是啥滋味：是喜？是忧？是乐？是愁？是甜？是苦？是羞？是疚？……唉，说不出，也说不清。白天在众人面时，自己老觉得腰挺得没有以前那么直了，好像一下子矮去了半截；总觉得众人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异样；有几个人在那边说着闲话，也老觉得他们是在指点着自己，说着什么？唉，堂堂七尺男儿，二十多了，找不到对象，要靠妹妹去换亲？这是为什么？钟国强弄不明白，找不到确切答案。他那双明亮、聪颖的大眼睛，不免生出一丝哀伤，蒙上一层浓浓的忧郁。三家转亲，这在周边十里八村都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啊！唉，但是，想想自己的家庭现状，想想母亲那热切祈盼的心情，自己还有什么选择呢？
十月的天短，一会儿就黑。吃过晚饭后，母亲待女儿翠竹和秋菊睡下后，又独自在油灯下呆坐了好一会儿，最后，像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慢慢站起身，吹熄灯来到西间。
钟国强正在那小油灯下看着一本书，见母亲进来像似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忙起身，让母亲坐下：“妈，您坐！”
母亲坐在床边，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儿子，未曾开言已是泪流满面。
国强看见母亲流泪，自己眼中也是一阵发热，鼻子一酸，泪水直在眼眶中打转。
“强儿……”，停了一会儿，母亲用有点发颤的声音说道：“上午，您表妗子又来了，她去过西头吴仲坤家了……说玉英死活不愿意三家转亲……。”
“妈，不愿意就算了！”钟国强听见母亲这样说，反倒觉得心中一下子轻松了，豁亮了，这样，自己倒可以解脱了。

“强儿啊，你今年已经二十多了，再过两年，一过秆儿，婚事就搁这儿了，恐怕这辈子就要打光棍儿……呜，呜！”母亲说着说着呜呜直哭：“那样我咋有脸去见你黄泉之下的爹啊！”
“妈！”钟国强也直掉泪，但又找不出合适的话来安慰母亲。
母亲哭泣了一阵儿，平静了下来，止住哭声，抽咽着对儿子说：“强啊，我和你表妗子商量好了，我们和小李庄李耿义两家换亲，他们父女二人都同意，……你要是没有意见，过两天，就见见面儿，把婚事订下……。”
“什么？妈！……”钟国强的头轰地一声，他不由自主地大声对母亲说：“我们和李家两家换亲，把妹妹翠竹说给二楞？”
“对，强，我们只有这样办了，春花是个好姑娘，这样合适的茬儿不好碰？”
“妈，这不中，不中……。”国强大声拒绝。
“啥啊，咋不中？……”母亲听到儿子大声拒绝，感到很吃惊：自己一向很听话，懂事的孩子今天怎么会这样？……不由心中火起。
“妈，不中，这样做……就是不中，我坚决不愿意。”国强又大声重复着，情绪十分激动。
“你……你，你怎么这样不听话？不体谅妈的一片苦心？”母亲更觉生气，更觉委屈，十分气恼地说：“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家，谁家的姑娘能凭白嫁到我们家？况且春花又是那么好的姑娘？”
“妈，我不要媳妇……，我不要什么两家换亲，再漂亮的媳妇我也不要，我要打一辈子光棍儿！”国强的情绪更加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