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母亲听到儿子说‘打一辈子光棍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站起身，挥手打了国强一耳光。
“妈，您打吧，您打死我吧！……，这样倒好！”钟国强此时完全失去理智，万分激动地大声叫着，一边伸过头来让母亲打自己。
母亲看着激动异常的儿子，反倒愣了，举在空中的手，动了几动，并没有再打向自己的儿子。停了好一会儿，愣怔了好一会儿，她无力地放了下来。
“哇，哇……”母亲一下坐下来，捶胸放声大哭：“我的命真苦啊！哪辈子造了孽，今天遭这个报应！老天爷啊！……你那短命的，挨千刀的，你祖上缺了什么德，我嫁到你钟家……，让我遭这罪！作这难？……呜呜……。”
“妈，妈，”国强跪倒在母亲面前，扑向妈妈怀中。
母亲抱着儿子的头，母子二人放声大哭。
哭过了一阵儿，二人的心情都稍微平静了下来，钟国强就哽咽着对母亲说：
“妈，不是我不听您的话，让您老伤心……。我是可怜我妹翠竹……，她还小，我不能伤害她，我不能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妹妹一生的痛苦之上……。妈，您理解我也罢，不理解也罢，反正我不愿意和李家换亲……，宁可打一辈子光棍儿，也不。”

“哇，哇”母亲又伤心地大哭，一会儿又诅咒着早死的丈夫：“你那挨千刀的，你死了倒清净，倒享福……，让我活着受这样的罪，遭这样那样难？……何时是个头啊！我咋不死啊，老天爷啊，让我去死吧！……。”
听着母亲这伤心的哭声，在昏黄的灯光下，钟国强并看不清母亲那满是皱纹，充满忧伤的脸，他只是在心里想：亲爱的母亲啊，我苦命的母亲，您用那瘦弱的双肩独自挑起这哺养儿女，这家庭生活的重担，显得多么吃力，多么力不从心，妈妈，真地太难为您了！
这时，小油灯结了个灯花，灯光闪烁了一下，钟国强就看着小油灯，定定地看着，眼前仿佛浮现出自己父亲的身影：“父亲，我亲爱的父亲，您如果活着该多好啊！”
想到父亲，钟国强就更专注地看那盏小油灯——父亲亲手给自己制作的小油灯，看着，看着，分明就看到父亲那双明亮睿智、坚定的眼睛在看着自己，看着自己：多么温暖，充满爱意；多么坚定，那么自信，好像在鼓励自己……。
“父亲啊，我苦命的父亲，我坚强的父亲，您要是活着，也肯定赞成我这样做，支持我这样做。”想到这儿，钟国强就用坚定的口气劝说母亲：“妈，您不要太伤心，我爸活着，也会赞成我这样做的。”

母亲哭过一阵儿后，心里好受了，心绪平静了下来，仔细想想儿子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儿子、闺女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想着自己聪明伶俐又懂事的翠竹，母亲渐渐就不那么伤心啦！唉，是啊，那样做也就太委屈了翠竹啦！自己在女儿面前也是要讨愧一辈子的啊……：“唉，有啥办法？听天由命吧。”说着叹着气，站起身向东间屋走去。

夜，深沉沉的夜，漆黑一团；天空没有星星，没有月亮。
黑暗漫漫无边，包裹着村庄，包裹着原野，包裹着大地一切。
风，起风了，不知何时刮起了西北风，它大声呼啸着，吼叫着——似林中猛虎在吼叫，似万马千军奔腾呼啸，从原野上空掠过，从钟鸣寺村上空掠过。它无情地摇落大树枝丫上仅余的几片早已枯黄的叶子，给人们带来了西伯利亚大草原上透骨的寒冷，给人们带来了满眼肃杀、冷漠、枯萎、严寒的冬季。
钟国强站起身，站在窗前，听着风声，看着黑沉沉的夜，忽然就想起不知是那位圣哲的名言：“哦，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二十三（枯木逢春再展绿）

冬天过尽，终归是春天。
一场迟到的春风，吹开了鸿沟河中的层层薄冰，吹化了鸿沟河两岸原野上覆盖着的那层厚厚的白雪，吹绿了钟鸣寺村周围田野上起伏着的万顷良田。
一轮暖阳，高高地挂在鸿沟河上空。她微笑着、微笑着发出柔和、明媚的光；她无私地向大地、向人们、向万物施舍着无比温暖而神圣的能量。
悟真背倚千年古槐，面朝着这条古老的鸿沟河，淋浴着这春日暖阳，两耳聆听着悄悄流淌着的水声，双眼眯缝着，一张似千年古槐树一样沧桑的脸，平静而安祥。
“唉，想想自己从二九年来此钟鸣寺安身，屈指数来，至今已有五十多个年头了，啊，时间过得真快呀！
“是啊，日月如梭，白驹过隙！可是，这些年来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嗯，当年达摩祖师不是才面壁十年吗？而自己呢？这么多年的学习、思索，得到了什么？悟到了什么？……。
“佛呢？佛祖在哪里呀？怎么就劝说不住他，说动不了他的心……？佛祖说啥、在中国这块土地上他‘水土不服’，住不惯？不是非要去他自己的西天佛国？
“哦，老槐树，老伙计，你呀，你说说，说说佛祖在此一千多年的经历……
“什么？老槐树，你说什么？……佛祖还会回来的？每次遭劫负气去西天后都是这样？
“为什么？为什么？”
“……呜、呜、呜。因为佛祖喜爱这鸿沟河两岸如画的风景？热爱这里善良勤劳的人们……。
“会是这样吗？老伙计，佛祖真的还会回来吗？……。
“稀里哗啦，扑嗵、啪，什么声音。”
“啊，佛啊，佛祖呀，您怎么了，怎么粉身碎骨了？
“坚决反对封建迷信！彻底砸烂一切泥塑偶像，烧毁一切腐蚀麻痹人民的精神鸦片！……毛 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无比正确、永放光芒的毛泽东思想万岁万岁万万岁！”

悟真分明看到一群小青年？怎么还有扎着羊角辫，脸蛋如十月的红苹果一样漂亮的小姑娘？都冲自己笑。哈，是笑吗？怎么一个个稚嫩的脸上都笑得那么狰狞、可怖？
“哦，那一片红光是什么？怎么那样刺眼？血一样的红？他们都举着血红的右臂，挥着淌血的右拳在高声呼叫：“砸烂、砸烂，用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把旧世界砸烂，砸它个稀巴烂！
“‘砸烂、砸烂，把他们的花冈岩脑袋砸个稀巴烂！’一个个紧攥的血红拳头砸向自己的脑袋”
悟真不由地伸手捂住自己的头……，抚摸着，抚摸着……。
“佛啊，您不是说与人为善，与己为善吗？您不是还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您不是又说佛法无边吗……？怎么今天，自身也难保了啊？……您的弟子呢？您全不要了吗？……
“佛祖神秘地笑，只是冲自己神秘地笑，就是不作回答。天机不可泄露吗？还是神鬼怕恶人？对，对，就是神鬼怕恶人！那他们是恶人吗？那些一张张稚嫩的‘娃娃脸’是恶人吗？……又不像？他们错了吗？他们年少无知做错了吗？……嗯，那个当年的娃娃张××不是说：他不忏悔，因为当年他们的动机是纯洁的吗？不需要忏悔吗？……”
……。

唉，吴真只是用一只干瘦的手，抚摸着自己的光脑袋，抚摸着，不停地抚摸着。
“哦，这是谁，身穿新袈裟，迈着稳健的脚步朝自己走来。”
“您好！悟真师兄！”来人深深一揖。
怎么还向自己施礼？还叫自己师兄，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听到有人这样叫自己啦！对，自己不是早改名叫吴真了吗？你咋还这样称呼俺？
“哦，是海灯啊，来找我有什么事？
“邀我同去少林寺做主持！？哦，那敢情好！
“可我今天还能去吗？还能再为佛祖效力工作吗？……。
“什么？你说我不该退休，还有很多的事需要我去做，千头万绪的……？
“退休？海灯，是的，我也该退休了，我早就退休了，都一百多岁的人了，还能活几天！
“‘师兄，您身体硬朗着呢？再活一百岁也没问题！’
“再活一百岁？笑话吧！
“‘作为信徒，作为弟子，活一天就应该为佛祖尽一天力，是吧？’
“弟子？信徒？自己还是佛祖的弟子、信徒吗？啊！自己虔诚的心早已破碎了？再者说：佛祖不是说在中国这块土地上生活有点不服水土，住不惯吗？……
“啥？海灯，你说人们需要佛祖？需要宗教，佛祖自然会回来的？
“需要，需要，人们真地需要佛教？需要宗教吗？……。

“‘需要，需要！’
“这又是谁？哦，看清了是李耳，得道的老子，您说人们离不开宗教，就像穿衣吃饭一样不可少？……。
“什么、什么！你说中国需要道教？
“啊，你的道教又能给人们些什么呢……？
“清静无为，超凡脱俗，得道成神成仙？长生不老？逍遥自得？自由自在？’
“人人都能成神仙？中国人一个个都修炼成了神仙，都住到了天上？那这万顷良田由谁来耕种？这美好的家园谁来居住？……。
“‘什么话？你还是凡心不除，六根不净，舍不了，丢不下，抛不开这滚滚红尘，怎么能得道成仙？哼！’
“人人都能做到六根清静，不食人间烟火吗？
“老子不要去，”吴真就用手去拉“老子”：“来，来，我俩一起坐在这里，享受融融的春日阳光。”
“哼！”“老子”并不理会，悻悻而去。

“哦，人肚子饿了，吃饭；身子冷了，穿衣。那一个人思想饿了，冷了，吃什么？穿什么……。
“哈、哈、哈，自己净想些什么？怎么一百来岁的人了，净想些如三岁小儿一样想的问题？
“嗯，这怎么能是三岁小儿想的问题？这不是几千、几万、几十万年以来多少圣人贤哲们一直在思索，探寻着的问题吗？哦，啊！
这个问题解决了吗？答案找到了吗？……。”
“找到了，悟真！”
谁又在这里大声嚷嚷：“信奉基督，做礼拜，唱赞美诗，做祈祷？”
“但是，做这些干什么？能干什么？”
“这样做死后上天堂，灵魂得救，永享快乐！”哦，是一个蓝眼珠，皮肤白皙、黄头发，身材高大瘦削的人在对自己这样说。
“哦，你这样说也没什么新奇呀！这不和老子刚才说的人人可以修炼成仙，长生不老一样吗？”
“不一样，道教，哼……，你们东方人……？”那白人显然有点瞧不起的样子：“上帝才是宇宙间万能的神，基督是人们的救世主，是上帝的儿子，他要拯救人们，拯救每个人的灵魂……。”
“什么上帝？你说的不就是老天爷吗？拯救人们，拯救人的灵魂，人的灵魂需要拯救吗？基督能拯救吗？人人都有罪吗？基督能替他人赎罪吗？……。”
“唉，唉啊！真是不可理喻呀！这个顽固的东方人！”那白人摇头，冲吴真直摇头，最后长叹一声，扭身离去：“唉！”
……。

……。
“啥啊！人吃的饭？都有什么饭？”
“嗨，荤素海鲜，五谷杂粮，瓜果疏菜呗！味呢？酸辣苦甜咸淡！”
“人穿的衣呢？”
“西服、茄克、裙子、燕尾服、马夹、礼服、棉袄、大衫！”
“那面料呢：布、麻、丝、毛、裘、化纤！”
哦，悟真明白了，顿悟了：思想饿了，思想冷了？吃什么？穿什么？啊！信仰！对，就是信仰！
“信仰是什么？就是佛教，道教，儒教，基督教，印度教，伊斯兰教？就是老天爷、灶王、阎王、人祖、关公、土地、城隍、河伯、穆桂英……。”
“哈、哈、哈，”悟真在舒心地大笑：“人吃饱了，穿暖了，头脑中又有了信仰，才更完美，才更能叫人？……”
“什么？你说人没有信仰，就会同森林中的猴子一样？那猴子就是没有信仰的人？”
“不，不对，猴子永远变不成人！大猩猩才是我们人类的近亲？大猩猩才是没有信仰的人！”
“那么，什么样的信仰才算是真信仰？才最合人们的口味？……唉，不要去考虑它了！”

悟真这样想着，就睁开眼：
“看前边——河岸边是什么？啊，点点鹅黄，片片嫩绿。
“哦，是一株株杨柳，杨柳枝头萌发出的新芽！在阳光的映射下，在微风的吹拂下，晃晃悠悠，悠悠晃晃，就像是一群毛茸茸刚出壳的雏鸭，向自己走来，走到自己眼前，它们欢叫，它们蹦跳？”
悟真禁不住用手抚摸着，抚摸着它们，又用双手捧起一只，凑到自己眼前：啊，毛茸茸的，俩眼亮晶晶的，多么可爱的小生灵。

“哗(哈)，哗（哈），哗（哈）……。”头顶上谁又在笑。
“哦，是老槐树啊，老伙计，冬去春来，你又沐在这春日阳光中，你体内又要泛起无限活力，你又要伸展那强壮的腰身，生长出繁茂的片片树叶，尽情吸收神圣太阳带给你的无限能量；生长出条条坚韧的根须，尽情吮吸大地母亲的乳汁，使自己更强壮，更抗风雨，更耐严寒。你又会枝头开满繁星样的洁白花朵，披上葱绿鲜亮的外衣，伸展开你那宽大、浓密的荫翳，奉献给大地，奉献给太阳，奉献给人们！
望着老槐树，悟真抬头无限深情地望着老伙计，用心听着老槐树舒心的笑声！体味着它的艰辛，探索着它生长的奥秘，这么多年来风风雨雨一路走来的奥秘……。蓦然，悟真心中一震：哦，他明白了，他突然明白了，喜得悟真几乎大声叫了起来：顿悟!佛祖不是说顿悟吗？现在自己就突然顿悟了,自己明白了，突然间明白了老槐树的秘密，明白了老槐树这么多年躲过风，避过雨，躲过刀，避过箭……，一路走来，一直走来的奥秘，一个看似非常浅显的道理：
“适应当地气候，适应周围环境，给人们以荫凉。”
哦，所以老伙计，你才能从小到大，茁壮成长，才走过了这漫漫一仟五百年的人生岁月，今后还要更坚定地走下去！
你看，吴真那苍老的脸上溢满笑容，多年来郁闷的心胸敝亮了，舒坦了！他从内心发出了舒心的微笑！

二十四(常洪仁算卦)

这时，钟国强从那边过来，远远地望见古槐树下，悟真爷爷在靠着槐树打盹儿：阳光，明媚的阳光就照在这株千年古槐树上，照在慈祥的百岁老人身上。轻轻地走近，看到爷爷那满脸舒心恬静的微笑，国强不由停下了脚步，生怕打破了悟真爷爷的好梦！
“这是多么美妙的一幅风景人物画呀！
“暖阳、大河、绿柳、老槐树。明媚的阳光中，苍老的古槐下，一个白眉、白须，精神矍铄的百岁老人，倚树干而坐，闭目打盹（养神），一脸安详，一脸平静；沧桑岁月刻满皱纹的脸上露着孩童般的微笑……。呵，多么美啊！大自然多么美妙的杰作。”
钟国强仔细欣赏着，欣赏着，心中不免发出赞叹。

最后，见悟真爷爷睁开双眼看见了自己，才连忙走过来，笑着说：“爷爷，我刚从城里买了两张电影票，下午两点半的。一会儿，我们一起去看电影。”
“哦！”悟真看见是国强，更是满脸笑容：“什么电影？”
“《少林寺》，宽银幕彩色武打故事片，香港拍的。票可不好买了，我整整排了一上午的队，买得还是偏排、后边！”国强回答。
“哦，《少林寺》！”听说过，悟真想起不久前海灯来，不是对自己提起过吗？：“好，国强，天也响午了，在这吃过午饭，我们一起去看。”
悟真说罢，就站起身，向屋中走去，准备升火做饭。
钟国强跟着进屋，坐在土灶前添柴烧火，悟真在案前忙活，爷孙俩随便谈着些什么，有说有笑。

“喂，悟真爷，做什么好吃的？”一个青年人探进头来朝屋中说。
“哦，是洪仁啊！”听到这熟悉的，有点尖尖的说话声，悟真没有抬头向来人打着招呼：“快进来吧！”
国强抬头，看见是经常来悟真爷这里，说是学习“奇门遁甲”、“风水测字”、“相面卜卦”的同村西北头住着的常洪仁，也就跟着招呼道：
“是洪仁大哥，进来吧！绿豆面面条加上蒸红薯。”
“哦，国强也在这儿？”常洪仁忙与国强打招呼，一边进得屋来，站在门边，又说：“我刚从城里看完电影，回家路过这里，顺便告诉悟真爷爷，哪天您也去看看吧！拍得挺有意思，挺好看的……。”
“嗯，”听到常洪仁这样说，钟国强不由在心中嗯了一声。不知为什么？钟国强只要一看到常洪仁，听到他说话，心中就不免会生出一丝腻歪，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具体为什么？因为是他的长相吗？有点，常洪仁那一张不算难看的脸，偏就是那双眼睛，与常人不大一样，看人看物老是发出一种幽幽的光，有点飘忽，总叫人不舒服；是他走路的姿势吗？有点，不算太低的身材，倒也匀称，就是走起路来，屁股偏要一扭一扭，两只胳膊总是一摆一摆的，一点不象个男子汉，倒十二分像一个女人；是他说话的声音吗？有点！尖尖的，细细的，老觉得有点拿腔捏调，不那么自然！……还有呢？最令国强不快的就是常洪仁东庄西村，南绠北会，跑着给人相面算卦，看宅子测风水，收人钱财，对人们偏又要吹嘘说自己是悟真爷的大徒弟；而悟真爷给人“摇课”、算卦是从来不收分文的……：“是《少林寺》吧！我给悟真爷买了票了，下午两点半的，一会儿，我们一起去看！”
“那好，那好……”常洪仁听国强这样说，脸上好像有点不好意思：“买票的人太多了，昨天下午我排了整整一下午，才买了一张票，……啧、啧、国强，你说这下电影院儿可赚大钱啦”。
钟国强听到常洪仁说这些，再懒得搭理他，只顾埋头烧自己的火。

“洪仁啊！听说你在张桥会上给一个妇女测字看相，说人家命中当喝两口井的水，……”悟真突然问道：“可有这回事？”
“啊，”听到悟真爷问起这档子事，常洪仁有点脸发烧，心发跳，回忆着自己做过的那些事：“哦，像这类事太多了，……是哪一件呢……？嗯，想起来了，有一个，有一个，那还不是自己看那妇人穿得光鲜，猜她境况尚可，反正说个玄虚，好让她向自己讨个破法，乘机哄她几个钱，没成想那妇人倒给个棒槌——当成针（真）了，回家哭着闹着要和她丈夫离婚，惹得男的拿把斧头要找自己拼命……。乖乖娘呀，至今，自己还不敢去张桥赶会呢。”

悟真看着常洪仁一张发窘的脸，接着又问一件事，口气显得更严厉了：“北李庄有两家前后院邻居，前院住着堂叔，后院住着堂侄儿。后院的堂侄儿家连年运气不佳，大人小孩轮流害病，喂猪猪死，养羊羊死，养鸡鸡瘟……。你去看看，说什么是前院的堂叔施用了什么镇物，镇住了后院的堂侄儿，挡住了他家风水运气。……使得堂侄儿拿把杀猪刀闯进他堂叔家，扬言要杀堂叔一家子！……几乎闹出多条人命！有这回事吗？嗯，洪仁？”
“嗯，嗯……。”常洪仁的头低了下来，不敢正眼看悟真，心中发虚，但并不敢扯谎，只得结结巴巴地说：“有……有……有这回事——（自己不也是想哄他俩钱儿，才那么胡诌，本想让他讨个破法儿，没料想那个‘楞头青’，不相信破法儿，不相信神的法力，倒自己拎把杀猪刀，闯进堂叔家……，乖乖，幸亏只是往堂叔屁股上捅了两刀，要是出了人命，自己也脱不了干系，自己肯定要蹲大狱。）”现在想到这儿，脊梁沟子还发凉。悟真怎么知道这些呢？”他不由得转动着两个眼珠子，往上翻着，瞅看悟真那张严肃的脸结结巴巴想辩解：“他是……他是这么回事……不是……”。
“哼！”钟国强听到悟真爷问常洪仁这些事儿，又抬头看着常洪仁发窘的熊样儿，心中不由直哼，强忍着没有笑出来。

“与人消灾，与人为善；化解矛盾，息事宁人……，才能皆大欢喜……。这些都是你应该牢记的啊？怎么能去制造矛盾呢？……。”悟真语重心长地说：“洪仁啊，你还年轻，一定要把握好自己啊！可不要把路给走歪啦！”
“是，是，悟真爷，我记住了！”常洪仁那飘忽的眼睛看着悟真的脸，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洪仁啊！我给你找出了一本《浅释周易》，你回去好好看看，仔细琢磨琢磨，真正弄懂书里面的奥秘！”悟真的语气总算缓和了下来。
“中，中，悟真爷，我一定认真地看，用心去琢磨。”常洪仁边说边要去里屋拿书，准备告辞走人：“那我就拿上书回家啦！”
“洪仁，你不要急着走，在这里一起吃过午饭，如没有其它事儿，就下午等我们看完电影回来吧？”悟真这样劝说。
“那，这……。”常洪仁有些犹豫，就又看看国强。
“洪仁大哥，你就在这吃饭吧！啊，尝尝悟真爷擀的绿豆面面条有多香！”钟国强斜眼看着常洪仁，心中不免又生出一丝同情——呵，为了赚俩钱儿，也真难为他了！不免也这样挽留道。
“那好吧！”常洪仁答应着，拿把小板凳靠门边坐了下来。
“熟了，红薯蒸熟了！”钟国强边说边掀开锅盖，热腾腾的蒸气一下溢出，弥满了整个房间，那红薯的香气，诱人的香甜气，扑鼻而来，令人生涎。
“咱这钟鸣寺出的红薯，好吃！那是方圆百里也找不出来的，特别是过罢年，更是又粘又甜又香！”悟真爷笑着说。
钟国强呵着手捡出一筐子红薯，放在灶前地上，拿起递给悟真爷一块：“来，来，爷爷给您一块。”一边又招呼常洪仁：“洪仁大哥，来一块儿，趁热！”
三人边吃边唠，又是谁说的笑话，引起大家的附和，于是欢乐的笑声就溢出茅屋，溢到大槐树下，溢到鸿沟河上空。

二十五

县城，就是吉潭镇，十字大街正中心，坐东朝西，是一座五十年代建起的大礼堂，它的外观和北京天安门广场上的人民大会堂很相似，只是要小得多。青灰色的墙面，经过几十年的风雨侵蚀，已很是斑驳，显得有些灰暗，没有生气，但是里面倒还十分宽敞明亮，白色的四壁，一个个宽敞的玻璃窗，吊着猩红色金丝绒帷幔，一排排整齐有序的木制座椅，足可容纳一千二百人，至今仍是鸿河县的标志性建筑物。大礼堂前面，又是一个宽阔的广场。所以，这里便成全县人民政治、文化活动的中心——县上每次召开群众大会，举办公审公判大会准在这里；冬季或春节期间，外地来的杂技团、马戏班也多在此搭台演出。大礼堂在不开会时是作为电影放映厅、戏剧演出舞台，供广大群众娱乐使用。
《少林寺》电影要在大礼堂上演五天，今天已是第二天，可观众还是异常的多：礼堂前的广场上黑压压的全是人，有大人，有小孩，有城里人，有乡下人。但大多数还都是乡下人——他们趁白天，从方圆几里、十几里、几十里的家里赶来，看完后还要当天赶回去。这些人中绝大多数人是从上午一开场一至到下午甚至晚上，连续看上三、四场，觉得还不过瘾。是啊，看惯（烦）了《沙家浜》、《红灯记》、《红色娘子军》、《智取威虎山》、《奇袭白虎团》、……；看腻了《南征北战》、《渡江侦察记》、《英雄儿女》、《黑三角》、《羊城暗哨》、……。人们乍看《少林寺》怎不倍觉新奇，百看不厌！
悟真和国强两点左右来到大礼堂，看到等着进场的观众早已排起了长长的队伍，而礼堂北门旁售票窗口前买票的人把队伍更是排过广场，排到了西边马路上。广场上闹哄哄的，大都在兴奋地谈论着电影中的故事情节、人物；说到兴奋处，更有不少青年人，不免就动人动脚地比划几下，学着电影中的人物“哼，嗨，”几声，引来周围人们的笑声。还有不少卖瓜子、卖甘蔗、卖棉花糖的小贩儿趁机招揽生意，在不停大声吆喝“瓜子，五香的……。”更时不时有人在大声叱骂“不要夹队，往后排！”……。
“真热闹，比过年还要人多！”钟国强扶着悟真爷爷站到进场的队上，一边说。
“嗯，”悟真点点头，平静的脸上略含微笑。
队伍缓慢前移，不一会儿，国强发现有不少人都把目光朝自己这边投来，……。哦，他们是在瞅看悟真爷。看他们那眼神，一个个都那么异样。不少人还在用手向同伴指点比划，三五一伙儿的还在小声嘀咕着什么？更有一些人还围了上来，走到他俩近前，用那异样的目光上下仔细打量着悟真。并且开始纷纷议论：
“哦，真像啊！”
“真像电影中的老方丈！”
“是么？”
“看那白眉毛，白胡子，多像！”
“是的，穿上袈裟，就和电影中的老方丈一模一样！”
……。
“哦，”钟国强听清楚了，明白了，悟真爷肯定和电影中的某个角色相像，这才引起人们的好奇。
“那不是悟真和尚吗？多年不见他的面，还是那样儿！他原来就是我们钟鸣寺里的主持方丈。……”旁边有上了岁数，认识悟真和尚的忙给周围的年青人介绍。
“唉，可惜，钟鸣寺没有了！那么大个寺院，扒了，……”
“是啊，可惜，钟鸣寺没有了！还有那座古塔，文化大革命中全给扒了，

“哦，我说怎么那么像啊！”
“看那气质，看那神态，多么高贵，多么安详！……多么像啊！”听到老人们的介绍后，几个年青的“知识人”又这样评价着悟真。
……
悟真爷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也没有看到，仍是一脸平静，只管随着人流慢慢地向场内走去。二人走进大礼堂，国强找到座位，扶悟真爷坐下。不一会，喧闹着的人声小了，礼堂内的电灯关闭，窗帘拉上，电影开始放映。
电影的情节倒很简单，是根据历史传说故事：少林寺十三棍僧救唐王改编的。但加上现代摄影技术、武打特技后，一个个场面确实吸引人，确实精彩，扣人心弦。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不知不觉一会儿就过去了！……。
散场回来的路上，国强问悟真爷：“爷爷，真的有十三棍僧救唐王李世民这回事吗？”
“有的，历史上确实有。也正因为如此，佛教在唐朝也达到了鼎盛。从皇帝到臣民百姓大都信仰，……唐三藏西天取经、白马寺的建立，还有龙门石窑的凿建，就发生或盛极在唐太宗和武则天时期……嗯！”说到这儿悟真爷停住了话语，脑海中在思索着这样一个问题：“是啊，宗教能为政治所用，才能发展，才能繁荣，古今中外，古往今来皆然啊！这是什么原因呢？哦，政治和宗教是从两个不同的侧面来代表大多数人的利益，对，这就是二者的共同点，契合点……只有二者都在代表大多数人的利益时，才能达到默契。换言之：就是人们的利益、大多数人的利益需要诉求于政治和宗教。”
“爷爷，那少林（寺）功夫真的有那么厉害？那么神奇吗？”停了好一会儿，钟国强又问。
“真的，国强，这少林功夫，在中国乃是一绝！在世界上也是绝无仅有！是我们中华之国宝，历史之精粹。唉，如果真的被当作‘四旧’给彻底清除了，断了根，失传了，那可真是罪孽啊！那真的太可惜了！……”悟真爷说起少林功夫时，不免想起文革旧事，就不胜感慨惋惜。
“哦！”钟国强似有所懂，他看着悟真爷，但两眼仍不免露出探询之意。
“少林武术在中国流传了一千多年，它已不单是一套武术功法，它更包含了深深的哲理，咱中国人为人处世的哲理；就是说它已揉合了我国几千年来的哲学思想、道德伦理、善恶观念，已成为中国文化中不可或少的一部分。
“比如说少林武术讲究刚柔相济，后发制人；讲究习武以防身，以静制动；武以昭德，习武先修身；讲究扶危济困，反对恃强凌弱，招惹是非……。”悟真继续往下解释着少林功夫。
……。
“悟真爷爷，那我们这一带有会少林武功的吗？”等悟真爷解释完少林武术，国强看着悟真爷又问。
“嗯，这一带吗？也有，我们钟鸣寺附近也有人会！但不多，登封少林寺附近最盛行。原先几乎村村寨寨，家家户户都习少林武术……。
“听你海灯爷爷不久前说，寺院附近现在又开办不少‘少林武术学校’，吸引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学员呢！甚至还有不少外国的武术爱好者也来此访问学习！……。”悟真爷说着这些，脸上露出了欣慰之色：“唉，这下就好了！”
爷孙俩走着说着，四、五里的路，不觉一会儿就回来了。
“爷爷！……，悟真爷爷回来了！”远远的就看见茅屋前聚有十几个年龄在十一、二或十三、四岁的少年，当他们一看到悟真爷和国强从那边回来，就纷纷呼喊着奔跑过来，一群小鸟一样，七嘴八舌地说着：“爷爷，悟真爷！教我们少林功夫吧！”
他们围住悟真，拉住他的手，拽住他的衣襟，在嚷叫着。
“哦！”悟真见是这些蹦蹦跳跳、活泼可爱的孩子，脸上就满是喜悦、幸福的笑容：“好，好！爷爷教你们！”
“真的要教我们？”这些孩子还是有点不相信，一个个都又瞪着双大黑眼睛问。
“走开！都快走开！”钟国强见都是本村上的一些毛头小子，就上前用手一个个把他们拨拉开：“快让悟真爷爷进屋，歇一会儿。”
“国强，就坐在外面歇歇吧！”悟真爷爷今天好兴致。
“也好！”这时常洪仁也从屋内出来，搬了一个木椅子，扶悟真爷坐下。
“教我少林童子功，爷爷！”
“教我金钟罩、铁布衫，爷爷！”
“教我少林棍，爷爷！”
“教我鹰爪功，爷爷！”
“教我二指禅，爷爷！”
……。
小孩子们又忙围拢到悟真身边，七嘴八舌地嚷嚷着要学这要学那。
“好，好！爷爷都教给你们！”悟真爷高兴地答应着，满脸慈祥的笑。
“爷爷，您真的要教他们？”国强见状不放心地凑近悟真爷，小声地问。他是担心悟真爷的身体吃不消。
“嗯，”悟真爷点点头，一脸的喜色。
国强转念一想，这样吧：“悟真爷，就让他们每天晚上吃过饭来这里，您教他们一个小时；早晨天亮时，再让他们来这里练习四十分钟。中吧？”
“嗯，”悟真爷点点头，心中赞许：还是国强心细，考虑得周到。
“家杰！”钟国强就抬头大声对一个个子稍高，年龄约在十三、四岁左右（显然是这群孩子中的头儿）的孩子说：“你听着，悟真爷说的，你负责领着他们，每天晚上和早上来这里，他统一教给你们少林功夫，其它时间不能来这里搅扰！你们要听话，啊！不要淘气，更不要惹悟真爷生气，啊，不然地话，看我不教训你们……。”
说罢，国强又朝这群毛孩子们挥了挥拳头。
“好咧！走吧，晚上来学少林功夫喽！”
……。
一群孩子见答应了他们的要求，就又小鸟一样叽叽喳喳地飞走了！
“悟真爷，您老可要注意身体啊！……”洪仁在旁也关心地说。
“是啊！天天看着这群天真烂漫的孩子，悟真爷爷就会不再觉得寂寞，这样也好！”钟国强在自己心中这样想着，就站起身向悟真爷告辞。
常洪仁也告辞悟真回家。
一轮夕阳，慢慢坠落到西边远处土岗上；一抹桔红色的彩霞，就升起在西边天上，在闪亮、在闪亮，在那青灰色的天的幕布上闪亮、闪亮，它泛着金光，光芒四射！四边那片天空就显得多么光彩明亮，多么美丽明亮！

二十六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看着窗外绵绵的雨丝，钟国强不由想起唐朝诗人杜甫的名句：是啊，久旱干涸的大地，是多么地祈盼这场及时的春雨啊！因焦渴而略显枯黄的麦苗儿，也是多么地祈盼着这场天降的甘霖。
“好雨，好雨啊！”钟国强一边这样想着、感叹着，一边走出屋门，来到院中，来到雨中。
他仰起脸：嗬！凉凉的雨丝，无声地轻轻淋到脸上，闭上双眼，一股痒酥酥的惬意就涌上心头，流遍周身！……。
好一会儿，他又睁大眼望着雾蒙蒙、湿漉漉的天空，仔细望着天空中覆盖着的浓浓的、低低的乌云。唉，心中不免又生出一丝惆怅：“这雨恐怕要连阴几天？……”
忽然就想起好友赵伯炊，自从去年冬天顶替他父亲到县物资局上班后，曾几次来找自己玩儿，临走时都邀自己有空闲到他那里去！唉，自己一直“没有空儿”去找他，今天正好没法下地干活儿，再说自己昨天写的那篇文章（散文），不妨先让老同学过过目，然后再……，对，看来，今天是个“空儿”。这样想来，钟国强就进屋换上胶鞋，拿起雨伞，告诉母亲一声，走出门（院）外，走在雨中，走向去县城的路上。
赵伯炊初中毕业后，果然靠父亲四处托人活动，被推荐上了两年高中，毕业时已恢复高考，第一次参加考试，名落孙山后，第二年又考，还是名落孙山后；第三年再考，又是名落孙山后。他真有点灰心了！唉，命中打土坷垃的命！祖坟中就没有那根嵩草棒儿，还是安心回家“打牛（ou）腿”、修理地球吧！然而，怎么也没有想到，幸运之神就突然光顾了他：国家新政策出台，为了照顾国营企业老职工，凡是工作年龄在二十五年以上，家属子女为农业户口的，如本人自愿，准许提前退休，并由一名子女顶替接班儿，安排为国家全民职工。伯炊的父亲考虑再三：一来家中分了地，伯炊母亲领着二个年幼的女儿，确实作难；二来全家转为城镇户口，吃上商品粮，自己作为一个普通职工，看看也没啥指望，实属痴心妄想，白日做梦；三者伯炊又是家中唯一儿子，年龄也符合规定，看样子大学恐怕实难考上；又加上，万一停两年国家政策一变，不允许接班儿了……。啊，倒不如现在退休，反落个两全其美。所以，赵伯炊的父亲就提前办了退休，回到了家乡，由伯炊顶替到物资局报到上班，成为国家正式职工，吃上了商品粮，正儿八经成为令亿万农民羡慕不已的城里人、国家人儿！
单纯而紧张的学校生活结束了，赵伯炊到了一个新的环境，登上社会大舞台，真正成为社会中的一员，真正融入到这真实、世俗的生活之中，他能一下子就适应吗？他将来的命运会怎样呢？
钟国强还记得伯炊几次来找自己，都不无感慨地诉说他自己心中的烦恼：“唉，没有上班时，是巴不得能进城、进单位上班儿，等你真上了班儿，进了单位……，慢慢你就会发现，这里也并不是如想的那么美好；
“是啊，虽说吃喝不愁了，工资有了保障，福利有了保障，也不用再风里来雨里去下地劳作了……。但你的心里开始不平衡啦！
“啥？我吃上了‘皇粮’，成了‘上等人’，不比种地的老百姓强一百倍。……国强，你咋也这样说？
“我承认，比种地的老百姓确实要强，但你不知道：在单位中，在城里却存在着更大的差别，不平等，不合理……。
“比方说吧：某某的父亲是‘人事儿’局长，某某的母亲在县委×后勤部门上班，能天天见着县长、书记；某某的二舅是付县长……。那他们就比咱们光棍儿，就一个个进办公室，尽管学问没咱高，才初中或小学毕业，不久就能由职工转为干部，就能公费上大学进修，就能被‘调剂’到公、检、法、政府部门去，会来事儿的，不久还要升官发达……。
“唉，国强，其实这些人也就那么回事儿，也并不比你我强，比我们有成色，但人家有人儿，有后台，有关系，有面子不是……所以就有培养价值，就能被组织信任，就有光明前途！
“我呢，国强，咱一没有后台，二没有关系，只能一辈子做个保管，拿拿钥匙开开仓库门，发发货，打一辈子杂了！”
赵伯炊说的这些事儿，钟国强怎能体会到：身不在其境，就不能生出此情。伯炊说的这些差别离自己太遥远了！只是深深感到眼下自己就处在社会的最底层，自己能和谁比呢？自己觉得和伯炊之间就存在着天壤之别，其实这才是自己不愿来找伯炊的真实原因。
伯炊还说：“眼下自行车、手表、化肥多么多么紧张，可是只要有上面当官儿的条子，要多少有多少，还都是平价的，便宜得很。而那些有后台，有关系的就能批来‘条子’。
“唉，……，这事最令我羞愧，说来真丢人，但国强我也不怕你笑话，说出来，我心里会好受：是这样，村上的爷们儿，还有亲戚朋友们，他们都认为我在物资局上班儿，又保管着这些紧俏货，能帮他们买到，就纷纷来找我，来求我，让给买袋化肥，或买辆洋车子。
“唉，我啊，哪能有那个脸面，哪有那个权力，它得局长大人批条子不是？一次，也是我自己昏了头，不知天高地厚，也是终究拗不过一个亲戚的苦苦要求，就腆着脸皮去找苟局长给批辆车子（自行车）。结果，落了一个大萝卜脸（当面遭拒绝）！唉，真丢人啊！……
“啥时候想起，脸上就发烧，心里就不是滋味！他娘的，还不如回家种地呢，心里倒清静！”
钟国强走着，这样想着伯炊说的这些事儿，在自己心中隐约觉得：“人啊，都是生活在各种各样的烦恼中、矛盾中的。你怎样才能处理好这些，怎样做自己的主宰，活得坦然从容，心里平静，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
……。
县城，东大街路南县物资局院内二楼，钟国强按伯炊说的门牌号，敲响了一间单人宿舍的门：“嘭，嘭！”
“谁啊？”天近正午，赵伯炊正歪在床上看一本书，听到敲门声，忙跳下床开门：“哦，是国强啊，是那阵香风把你给吹来了？！”
“不是香风，是绵绵的春雨。”国强也笑着说：“地里没法干活，来看看老同学！”
“好，请进，欢迎！”伯炊调皮地挥着一只手做着手势。
“看的啥书啊？”国强进屋问。
“《雪城》，××作的，反映知青返城的，写的还可以！”
“是的，比较真实，情节也感人！”国强不久前也看过这本书。
“国强，一会儿吃过饭，我们看电影去！”
“下午你不上班儿？”
“我可以请假，反正雨天也不是太忙！”
“不，伯炊，看电影也没有多大意思，我俩就关上门好好聊聊。然后吗……，我想让你领我去拜访杜修文、杜老师。”国强想起，伯炊上次见自己时说的县文联付 、《泛区文艺》主编杜修文和他父亲是同学、关系不错，有学问，也很平易近人，又说哪天有空儿带自己一起去拜访他。
“唉呀，我说呢？国强，你是无事不动大驾金身啊！并不是专门来看望老同学的？原来另有所图，不去，不去！”伯炊从那张薄薄的嘴唇中吐出刻薄的言语，故意逗着国强。
“给，你这家伙！别端架子啦！请先过过目多提宝贵意见。”国强笑着从挎包中拿出几页稿纸，递给伯炊：“我的拙作，看后别把大牙笑掉了啊！”
“哦，让我拜读！”赵伯炊接过，拿在手中，展开轻声念道：“《春》
冰封的严寒，漫长的冬季，在悄无声息，悄无声息地孕育着、孕育着，就孕育了一个充满无限生机，充满五彩缤纷的季节……。春天，美丽的春天，这严寒孕育出的温暖，这冬季孕育出的春天，随着鸿沟河上那最后一块浮冰地融化，随着鸿沟河两岸原野上最后一抹白雪地消失，悄悄地、悄悄地来到了，来到了；……伴着这第一场暖暖的拂面的东风，伴着那无声的、细细的第一场春雨，来到了，来到了；……，美丽的春天来到了你的身边，我的身边，他的身边，春天来到了我们大家身边……。
……。
“……，你看，无比温暖，亲切的春日暖阳，就高高地挂在天上：你看她，看她还冲你点头微笑呢……
“她把那圣洁的、温暖的阳光，就照在你的身上、我的身上、他的身上，就均匀地照在我们大家身上。呵，大地万物就尽沐浴在那无比温暖、明媚、神圣的阳光中……！
“杨柳伸展伸展腰身笑笑说：哈哈，哈，我是多么惬意舒心！”
“麦苗儿伸展伸展腰身笑笑说：哈，哈，哈，我是多么惬意舒心。”
“人们伸展伸展腰身笑笑说：哈，哈，哈，我是多么地开心！”
……。
“满园的桃树花儿开了，粉红色的一片，就映红了半边天。
“满园的梨树花儿开了，雪白的一片，就像是飘浮在半天中洁白的云彩。
……
“这无比的芬芳，这浓郁的花香，就醉了群蜂，醉了舞蝶，醉了春风，醉了暖阳……
“哦，这满眼盛开的鲜花，无比的芬芳，莫不就是大地万物对春的报偿？
……
“迷蒙的春雨，细细的，尖尖的，似牛毛，似花针！无声无息地从天空飘下，静静地降落到地上，滋润着，滋养着大地万物……
“树叶更绿，青翠欲滴；小草（儿）更绿，绿得直晃你的眼睛；花儿呢？红的，粉的……，在这春雨的滋润下，更添了几分迷人，几分妩媚……
“冒雨走在这果树园中，踏着满地的落英，听着那绿叶鲜花丛中小鸟的啁啾声，不由就忆起自己儿时和小伙伴们一起在这果园中的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