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山溪】

顶楼露台视野广阔，看得到鱼肚白划开漫漫黑夜，金色光芒从鱼身下透过，洒了满地。

我以为我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收回r8，装饰一新，爸爸换新车，把公司的另一辆揽胜过给我。不用担心单双号的我终于可以让她轻松一些了。

工作室正式运营后不久的周末，狗哥加班修片，我和尤疆抓紧时间招揽客户。

中午回家午休，她接到了电话，林伯父打来电话询问地址。

她怕吵到我，关上卧室门走出去迎客。

不一会儿，主角全部到位。

我听到自称邹锴姨妈的人哭着说邹锴妈病重，唯一放不下的是邹锴的后半生的生活。

邹锴在客厅沉重地痛改前非，陈情道事。

邹锴姨父帮腔，“小林啊……邹锴一定改一定改，你啊，回去和他好好生活吧？啊？都不容易……”

林伯父倒是很镇定，一言不发，叽叽喳喳声中清清嗓子，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冬也，你的事，自己决定。”

从震惊中抽离，忍住冲出去大闹的冲动，变成鸵鸟，把自己藏进枕头。

她说第二天早上答复。

脚步散去，她打开房门。

“程程……怎么办……我爸妈……不可能接受我们的……”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走了进来。

我努力了很久，突破经济的障碍，终于可以让你过上安逸生活，却又遭到现实的打击。

送你回家，是对长辈的尊重，留你在身旁，是我自己的执着。

“你走吧。”

【孤馆深沉】(1)

从那天起，我总是在想，如果那晚我带她离开这座城市，越过海关，再也不考虑他人，我们会有怎样的结局。

无论如何，现在，我们没有结局。

整夜难以入眠，哭到极致，精疲力竭，少有的梦里满是她的背影。

她走了。

我不愿意留下她。


约楠楠吃饭，给她讲了我和冬也的事。

楠楠沉默片刻，“如果喜欢她，为什么没有勇气对她负责？”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安逸的生活撕开皮囊露出本质，眼前千山万水风景旖旎的背后指不定隐藏着几多陷阱。

工作室仍在发展阶段，投入多，回报少，身体状况欠佳，留她在身边，又需要她更精心地照顾我。面对越来越多的现实困境，我突然失去了留下她的勇气，我怕留下她会更加对不起她。

她值得正常的、更好的生活。

暑假抽时间回家看杨姨，司机来机场接我，前排的哥哥正好和尧之姐以及未来岳母逛街结束，三人聊起冬也的婚纱婚礼，脑子一抽，鬼使神差来一句“我有在鼓楼那家定制婚纱工作室当设计师的朋友。”

三个人回头看我，两个表情仿佛见了鬼，一个是惊诧感谢。

再一次回到沪城的时候，我坐在了冬也旁边。

后座，我和姚姨分别坐在冬也旁边，哥和尧之姐不断从后视镜瞄我，以防万一我们想不开跳车殉情。

冬也一直玩手机，手指漫无目的划来划去，一瞬间屏幕上闪过花花绿绿无数可能。

忍不住发条短信过去，重复多年前问过她的问题，“他对你好吗？”

短信提醒声在燥热空气中颤动，心烦意乱，忙调成静音模式，解锁，熟悉的手机号码在屏幕上，晃眼。

“不好又怎样。”

瞥见备注，程程。

窗外闪过草木一片绿，模糊不清。好似当年的邬市，下过雨后从教室窗外看过去，一片朦胧生绿，初长成的颜色，涩得晃眼。

她从那时开始叫我，程程。

禾木，大概有新生绿色之意，后来每每模仿她的音调念起这两个字，都会眼眶一热，模糊视野中再见新绿。

哥知道我们的事情后问过我原因。

我反复琢磨，对他说，因为她叫我程程很好听。

哥哥摇摇头，好听能当饭吃啊。

是啊，对她好不好，她幸福与否，从此与我无关，与那个人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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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馆深沉】(2)

到达鼓楼附近的店面，我那哥们老万，带着他学设计的朋友出来接我们。

“哦呦我们程程长大了都来给自己看婚纱了。”老万拍拍我的头，也不顾一众人尴尬。
“去去去，不是给我。”我拍开他的手。
“呦，那是给谁，今天来的美女挺多的啊。”老万伸长脖子看我身后。
“给我老师也就是我未来的大嫂的妹妹。”
“好好好猴哥你留点心啊，咱妹妹家这关系真复杂。”老万扭头对他的朋友说。
被叫做“猴哥”的男生点头笑，“放心吧老万。”

尧之姐和姚姨挑中几款，拿给她看，她不说话，选中其中一款，打算试样。

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新娘，我发誓，那是我第一次，大概也是最后一次看她穿婚纱。虽然曾经我们有段时间热衷于一起想象将来会拥有怎样的白纱，但不曾想，原来我目送她身披白纱赴终生之约，会是我们所有假想的完结。

“老师喜欢吗？”我听到自己声音在空荡房间里抖，渺小地自己都听不到。

“嗯，这款还好，不过这里不是很喜欢……”她低头去检查腰间的装饰。

“那就当我送给老师的新婚礼物好了。”我示意一旁的老万作进一步修改。

“这怎么行？！”姚姨上前拦住我。

“阿姨，这事儿您别拦，林老师教我三年，辛苦了。”

尧之姐和哥看到我一脸憋屈，叹口气，“算了吧妈，萧萧想送礼就随她吧。”

我溜去了洗手间，大开水龙头，趴在洗手池旁大哭。

我们想过未来工作安定后飞去圣洛华，一起在童话和传说的世界里留下足迹，哪怕身后是唾弃与鄙夷，我们在那里也能尝试一次最纯真的爱。

我们甚至约好了尼泊尔的地导。

我们计划下个假期就一路向西去那片广阔而神秘的雪域，一起转山，一起在心心念念的湖泊美景中远离尘埃。

然而，我们幻想过的种种，都抵不过亲人咆哮和叹息，回归当下，他们撕心裂肺地哭喊叫骂请求祈祷穿过墙壁跃入神经的一瞬间，我知道，我们都败给了现实。

拖累你那么久，你也应该有自己的幸福，身为这场风花雪月中的罪人，送你这件作嫁礼，就当我送你幸福吧，以此赎罪。

哭到不能自已时，有人拍拍我，抹一把脸看向旁边，是那位猴哥，他挠挠头，说，“没事啊妹妹，我给你优惠点，别肉疼了。”

“不是因为这个……”

约定好了取衣时间，姚姨一行先去发动车，我以东西忘记的理由落在了后面。

临出店门，跟在我身后的冬也突然拉住我衣角。

“程萧者我以为那天你会留下我。”

我怕看她哭，一直都是。

心一松，我带她回了家。

【孤馆深沉】(3)
晚饭端上桌，两个人无话。

我默默扒拉着米粒，看着汤的热气在空中里一缕一缕缠绕。

我哑着嗓子对她说，“林老师，回去之后安心过日子啊，少喝酒。”

她不语，看着我红了眼眶，“程萧……”

我忙打断她，“你别找我，以后你有你未婚夫接手，你就当从来没有见过我啊，再见不送，祝你幸福。”

她对我话里的刺毫不在意，继续喃喃，“程萧者我以为我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我心里一紧，她的眼泪落在桌上，化成滴进心里的柠檬汁，直锥心底。

顾不得她的感受，我开了口，“别介啊老师，谁和您一直这样下去，那都是小清新小说里的段子，我还年轻，您结了婚我还能继续找别人逍遥，多好。”

她终于怒了，抬起头，对我吼道，“程萧者你什么意思？！”

“没意思。”

“滚！”


我看她两秒，笑了，说声好，然后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带上门，走了两步终于全身无力，靠着墙滑倒在了地上。

我哆嗦着想拿出一支烟，才发现所有的东西都落在了房间里，我咬住牙不让自己发出哭声，可还是抑制不住撕心裂肺的痛感。

灵魂被硬生生撕扯成七个碎片，每一片囊括的年少时光里都有她的笑靥。

我知道是我错了，可我不这样做，更错。

入了秋，我穿着衬衫短裤，门外冷的彻骨。

我蹲在门口，第一次感到生活原来也可以糟糕透顶。我不想让你走，可是我做不到。
去车库，坐进车，热浪包裹全身的一瞬间，眼泪涌出眼眶，我又想到了那时蜗居在小套房的我们。直到夜幕降临，走出去抬头看窗户，会客厅灯始终没有亮起，也不知道家里的姑娘到底在想什么。

电子报时提示我到了十点，熄火上楼。

有的话此时不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拨通她电话，“林冬也你是不是傻，我喜欢你可我不能喜欢你啊。

高中的时候你说得对，我们这样做，是错的。

我想让你幸福，这种冠冕堂皇的话的确很不负责任，但我知道，你还年轻，在邬城那种小城市有一个合法的配偶陪你保护你，你以后的生活大概会更顺利吧……是我欠你太多。”

约摸十分钟以后她打开了门，从地上拽起了我。

“对不起。”走廊昏暗灯光下，她的眼神带着狡黠。


“老师抱我最后一次好不好，最后一次。”我闭上眼，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做个不明事理的六龄童。

不管此后结局是生离或是死别，拂晓来临，我们就是路人。

居然 因为 一句话 重发一次

【孤馆深沉】(4)

我梦到潺潺细流尽头有密林，她额前的细碎汗滴引领我追踪林中小径。右手轻抚花蕊时被不断吸引，我知道我在偷食禁果，可我不住地想要走进伊甸园。

她目光炽热迷离，熔化我半生私欲。她轻咬下唇，在我耳边呓语，带我走，带我走吧程萧者。

脑海内有千万的她眼波流转，暧昧缱绻，对我低语，带我走。一瞬间又换成了千万人咆哮指责，你错了，你不能这样。

伯母的身影在脑海里不断浮现，她扭曲的五官写着轻蔑和嘲讽，暴怒的她不断吼着，程萧者你必须停下来。

千丝万缕在大脑里炸开，头疼欲裂。胃部灼烧感吞噬着理智。我在即将深入密林的一刻迟疑地停了下来，我突然觉得自己肮脏不堪，无法给她承诺，却又想保持绝对占有。

没有突破她最后防线，摇晃起身，解开她环住我的手。

我从床边捡起外套披上，冲进卫生间，趴在洗手池边干呕许久才直得起腰来洗了手。

我看着镜子里不人不鬼的自己，知道这一切都是堕入地狱的报应。冷水流过脸颊，对着镜子看着自己快要滴血的眼睛，我说，程萧者你真没出息。

我走了出去，坐在墙角对她的方向说，老师，对不起，我不能这样，我不能。

窗帘中有缝隙，我看到她蜷起了身，轻微战栗，背部没有遮盖。月光洒进窗棂，她的周身笼罩上一层白霜，如蝉翼，如月明。

秋意浓。

我向蝉翼的方向伸出手，可我发现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点上一支520，手却抖得仿佛掩盖事后余烬。都彭滑在地上，火光在黑暗中摇摆不定，我听到自己干涩声音，“都结束了。”

她不再抽泣，换上平静状态。

你对我失去所有信心了，是吗？

我们静静坐着，沙漏翻转，钟面显示两点，我起身整理好了衣服，走出家门。

“再见，林老师。”

【越江吟】(1)

第二天，哥哥送来早餐，突然电话铃响，挂断后意味深长地看我一眼，不多说一个字地跑出门去。

工作室气氛不正常，狗哥西瓜都躲着不看我。晚饭时间尤疆拉开玻璃门，走了进来，“林老师……”

刚开口，就被狗哥拖了出去。

“你们到底瞒着我什么？！”我受够了。

“……萧萧你别生气，尧之姐、你哥哥和我们都怕你再出事……”西瓜上前来安抚我。

“……怎么了？”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那天，她从你家走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了。”三人面面相觑，最终狗哥接上了话。

“哦，那应该报警啊，告诉我我也没法子。”我笑笑，坐在电脑前。

林冬也，不要这样……

“算了……我去找找，拜托了，哥几个帮帮忙好不好……拜托了。”我沉默几秒，冲出去。


我尝试了各种方法，但就像那时找她一样，无果。我在路边看着她失联地第三个晨光熹微，漫无目的地在城里游荡至中午，当我反应过来时车已经停在姚姨家小区门口。

正当我犹豫不决，是否要进去看看老两口时，一辆出租车在我面前急刹。

“师傅你会不会开车……”打下车窗，正欲爆发，看到一男子扶着白衣姑娘下了车。

邹锴和林冬也。

她下车后看我一眼，双眼通红地冲我笑笑，继而歪歪斜斜地倚靠邹锴走回家。

胃部灼烧，翻江倒海。

我走，我走。

从头到尾，都是我一人的独角戏。

我约了家政清洁小分队全方位翻新住处，整理卧室时，全副武装的小哥哥拿着一本书来找我，“程小姐，这是在您床头柜下发现的……”

我向来是不喜欢睡前看书的，这本《失乐园》，自然是冬也留下的。

随手一翻，手指停在了一页。一张书签成为书页的沟壑。

我靠在墙上，眼泪化成利刃，神经末梢刺痛。

白色书签上印着满是挑衅意味的黑体“者也”，是我当年被没收的那枚。

她没有给我坦诚的机会。

【越江吟】(2)

爸爸打来电话商量假期回公司实习管理的事。扔下手机，一瞬间不想上学，索性请了假，旷了课，期末考试再复习。

约上各种女生包场，不顾医嘱喝到不省人事然后被送回家。下一步大概是胃穿孔吧。

我只想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尽快摆脱压抑，那些抑郁纠葛堆积在心头沉重无比。每一个和她有关的细节都足以让我失神许久。


玉坠缠绕，冰冷异常。

时常想起她的模样，总是在内心想着此时此刻她在做什么。

我怕有一天我会忘了她，我更怕有一天她会忘了我。

某天碰到楠楠，她夺走我手中空罐，“你还想不想等她回来？！”

不用了，不用等她回来。

后来每天把自己锁在房中，不想与任何人交流。打碎了桌子上的玻璃杯，来家里照顾我的哥哥和尧之姐惊慌失措地打开门，冲了进来，尧之姐看了一眼汩汩水流，走近，抱住我。

“小孩儿，你以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现在就放弃自己，值吗？”

开学后，我搬了家。我怕带着她气息的每一寸空间。

除了上课，就是深居家中。

我怕和任何人聊天。

楠楠接受不了我的颓丧，约了狐朋狗友来家里玩耍，权当除晦气，被楠楠严格监管的我不再喝酒，只能喝着开水看着一群人喝到最后断了片，第二天清晨有人敲门。

冬也站在门口。

“卡上有这些年你花在我身上的钱，还给你，你身份证号后六位。”她垂着眼帘把卡塞给我。

“林冬也你何必……”

“萧萧——有早饭吗——”穿着睡衣的楠楠揉着眼睛走出来，高声问我。

她一怔，“……这么早就有客人啊，看来是我低估你了，拿着吧，就当我买了你一个晚上。”我抬头，对上她讥讽眼神，我看不出她的真实用意，我看得出，有什么东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林冬也你什么意思？”我把卡一摔，“我问你，你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我说了，买你一晚上，忘了所有的事吧，我老公还在楼下，我要走了。”她依然笑着。

鬼魅而平静。

我踹上了门。

楠楠瞬间反应过来，拉开门冲她走向电梯的背影喊道“林老师！冬也姐姐！姐姐！你误会了，我有男朋友……”，转头推推我，“你不去追啊？”

我转过身，哆嗦着让她关门。

走吧，别回头。

【醉太平】(1)

除了情感，其他一切逐渐步入正轨。尤疆和狗哥拉来了团队大客户，导师对我们设计的营销方案很看好，答应带我们及其他同级优秀生去柏林参加交流研讨会。

约校医在工作室坐坐。

招待客户的轩尼诗很快见了底，我拉开冰柜，拿出百威。

“你真傻啊，以为她想刺激你？”校医放下易拉罐。“那是她的积蓄，给你留下做学费。”

我抱着校医开始哭诉，从秦时明月说到我家隔壁，坦白地告诉她为什么我家会突然出现姑娘。“周哥，你说为什么她会觉得我是那样的人啊……”

“早就跟你说过了，这条路，不好走。”

“那你和汤汤那么轻松……”

“哪只眼睛看见我轻松？”她笑笑，右耳水钻换了安分黑晶，“哦你一定没有看过我俩差点被家长打残废的样子。”


我才明白她离开时背影里写满的无所适从究竟如何解释，命运早就被上帝的棋局安排，就算无知又自作聪明地跳过了其中的几步，又有谁能摆脱最后的结局。

哥哥订婚，两家人第一次聚会，也算是饯行。杨姨等来了她的学姐。

“华言，好久不见。”

“湘姐，好久不见。”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没有看到想象中痛哭流涕的相认场面，互相推让着入了座。

也许此时的她们刻意回避着当年的诗情画意，眼前满是生活的柴米油盐。

以后我们再见会不会也是这样。

我不愿意抬头看对面，每看一眼都是杀戮。

丘比特倒在现实的谈话中，红线断，我不想再看她一眼。

除了我和林老师全程冷场，和谐融洽的家庭交流气氛中，姚姨面带微笑地说，“冬也已经订婚了，决定十一月结婚。”

我停下正在刷微博的手，猛地抬头看向对面。

“啊？那对方是？”

“咳，还不是之前的初恋对象，我们冬也啊，也算早恋吧，两家人也没什么反对的，家长也见过了，只是还没有领证，打算先办婚礼再领证。”

“那对方家境呢？别亏待了咱孩子。”杨姨一怔，握住我的手。

“家境……还不错，也是没法子，对方家庭情况特殊，对方妈妈病重，一心只认冬也……”

加急预约了十一月的婚礼。

十月彩排时我没有告诉她我到了现场，趁她不在场时，我找到了邹锴。

“姐夫，预祝新婚快乐，拜托你了，请照顾好我姐，谢谢你。”我把新婚礼物送给他，然后走出会场。

【醉太平】(2)

审核、准备资料、重新拍了新证件照，就像钱包中保存的，冬也的证件照一样，一样的长发，一样的西装，甚至，相近的眉眼。

你的轮廓住在我骨骼包围圈内，跳动的红色中。从左心房到右心室，每一个红细胞中，都是你。

我把自己活成了你的模样，可我，依然不是你。从前你在我身旁，总觉得中学时代从未远去，依稀看得到运动场上的学长脱掉外套，台阶上的学姐抱着木吉，我站在球场里和别人打球，你在场外笑得灿烂。那些故事依然在身边。如今看着照片，猛然发现，自己距高中相去甚远。

我出发之前，把准备好的卡拿给哥哥，“林冬也结婚的时候我不在国内，你帮我给她，密码……她知道，祝她新婚快乐。”

还是她给我的卡，我让助理往卡里存了足够保证她生活的金额。

“就当是这些年的补偿了。”

哥哥轻声说，“这样……能补偿她吗？”

我不知道。

司机送我到停车场，进航站楼前，拖着箱子向前走，余光瞥到她从出租车走下的身影。

“程——”她在身后喊我。

我转头，她似乎要对我说什么，握紧衣袋中的钻戒盒，下定决心只要她说让我留下来，我们就会有结果。

沉默。

最终，她还是停住脚步，移开了视线，“再见。”

松开拳，忍住回头的冲动，我在云中哭成狗，“狗哥你说她那么傻，不会做饭不会照顾别人……以后怎么办啊……她可是仙女，就应该待在天上啊，为什么……为什么……看得起那种劈腿渣子……”

【醉太平】(3)

两周后，尧之姐发了她试妆图片，心底缺了封闭的墙面，寒风涌进心头，轰隆巨响，我听到心中有什么东西破灭。

我提前结束行程，回了国。

人是会犯贱的群体，我不死心地想亲眼看她嫁人。

我去了姚姨家，问是否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蓦然发觉，她憔悴了不少。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家，我在街上不停地跑，跑到精疲力竭为止。

下起了春节里的首场雪，我坐在路边，抽完半盒七星。

她从来不让我抽，尤其有胃病后，见一次揍一次，自从她走了，烟瘾越来越大，开始抽男烟，体重直线下降，彻夜不眠，不按时吃饭，不按时作息。我觉得我的身体状况也许等不到她。

楠楠来接我，去了我们合资新开的Lape会所。

家人急，四处寻找打听，她也不顾阻拦跑出来找我，给朋友们打了很多个电话，直到狗哥看不下去了，伸手接了电话塞给我，“程萧者你在哪里？”

“喂喂喂我这儿信号不好……哎王总吗？您好您好，对上次那个合同我确认过了……”

“程萧者。”我听到她异常严肃的声音，收了嬉笑表情。

“哦林老师啊，我在Lape，一起来嗨啊……”

她赶来时我正在玩国王游戏，不幸遇到“吻七号”的难题，抬头一打量，尤疆女朋友楠楠。

“……程萧者……口下留情……”尤疆扶额。

“……要不咱俩换换？”

“不换不换！”尤疆羞涩了。

“没事来吧，额头不就行了。”楠楠一脸大义凛然。

看众人无异议，就照做了。

没有起哄声音，没有鼓掌嘘声。

狗哥尤疆面色苍白地指指我身后。

冬也。

【思帝乡】(1)

她穿着白色毛呢，很可爱。

“冬也姐姐……姐姐你放心啊我特别直……那那那边您的学生是我男朋友！”楠楠第一个反应过来。

冬也扯出一个笑，“尤疆是吧？没事你们玩，我找程萧者说点事。”

我跟在冬也后面出了门，尤疆一声叹息，程萧者要跪薯片了。

“外面在下雪吧，你……怎么来的？”我试探着问冬也。

“还知道关心我？”冬也靠在走廊栏杆上。

“起来，别靠那里，凉……”我试图没话找话。

“不去吃饭也不回家，手机打不通，发你消息也不回，程萧者你长大了啊。”冬也转头笑着看我。

“我……”

“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早点回家，就算回不了家至少打电话这种事用得着我教你吗？”

“对不起老师，我错了……”我上前一步抱她。

她推开我，凝视我，“程萧者我真的很累了……邹锴是这样，你也是……想让我走就直说，何必作践自己……看来你和朋友玩得挺好的啊，我来是不是打扰你了？那我现在就走。”

“林冬也，求你……”我急了，伸手去拉她。

“放手！”她用力甩开，走下楼梯。


所有的心疼、幸灾乐祸、愤懑都在一瞬间喷发，“林冬也你跟我耍什么脾气！我今年21！不需要向你汇报日常动态，以后别管我！你先管好自己家事好吗？！”既然要放狠话，不如一次把心伤透。

一耳光猝不及防地摔在脸上，她似乎也怔住了，颤抖着看我。

“你自己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手腕暴露在空气中，送她的积家不见踪影。

“你……不喜欢那块表……吗？”

“……他拿走了……别问我……别问我好不好……”她摇头。

气极，埋怨她不会保护自己，埋怨渣男世界极品。

“林老师，你还没有和他领证，别被他利用了！”

“我没事，不用你管！”她推开我，踉跄着退了几步。

“……不用我管，那好，老师，那时你推开我，是为我好，那现在我推开你，是想要祝你幸福。林老师，要幸福。”冷静片刻，我在满场晕眩气氛催使下说出这些腐烂在心底的话。

酒精使人脸红心跳，也倒出人心陈年哀悼。

眼前蒙了一层薄纱，我看不清她脸上的浅笑轻狂，我只看得到她脸颊上滑过的晶莹梨花雨。

我笑笑，老师如果你找我没什么事就走吧，我这还忙，您结婚的时候我去看您。

她低下头，“程萧者，我好恨你。”然后转身快步离开。

那一瞬间我想要伸手，让她留下来，就像很多年前我们走在街上一样；我想像很久以前一样，大声告诉她我喜欢她，可我现在面对现实困境，没有这样的勇气；我想求她留下来，可我只是她的学生，我什么也不是，我什么也做不到，我从来没有掌控她是否幸福的权利。


我身子向前一倾又收回，看她消失在大厅外时才跑去前台，拜托一个送酒姑娘给她打伞，送她打到车。

姑娘回来后，我掏出了贴身装了很久的钻戒盒放在姑娘面前，我说，“本来送朋友的礼物，现在朋友不需要了，送给你。”

【思帝乡】(2)

小姑娘摆摆手，“不是啦程姐，那位小姐没有走哦，她被一位先生留下了。”

为给校医妈妈过生日而特意回国的汤汤趁着晚间来找我玩，走进门奇怪地看着我杵在原地，嘈杂中，我听到有人喊冬也名字。

我一怔，不知觉中换了方向，冲了过去，然后看到邹锴站在她对面，气急败坏地说些什么。

奇怪，到了这种时候，丫居然没有羞愧难当的表情。

“是，林冬也我坦白告诉你，如果不是我妈觉得你工作轻松、时间充裕，可以照顾她，所以只认你做儿媳……我怎么可能娶你？没有你，她早就和我在一起了！”我看到他牵起身旁小妹妹的手，“你也不想想，从家世到收入，你·他·妈哪一点配得上我？！”


——不要脸，你们全家靠着拆迁补偿金过了这么多年，上个月你刚结束了无业游民的生活，开始实习，从家世到收入，你哪一点比得上我。

事实证明，不是我疯了，是邹锴疯了。

临近新婚，带着别的小姑娘来这种场合，不是智障就是渣。

碰巧，他两样都占了。

我觉得我已经麻木，我不打算插手，也不打算介入，我只想离开。

“哎，谁允许你跟踪我？以后别管我，听到没有？我知道，你家人不可能让你再去嫁给别的人……在这种场合穿成这样，丢不丢人……对了，你家不就是想要彩礼钱吗？我给你就是。”小妹妹发出轻笑，她低着头，看不到表情。

闭嘴。

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我忍无可忍，一转头对上邹锴身旁短裙小妹妹的嘲讽眼神，她手上的积家反光。

【思帝乡】(3)
路过的人驻足侧目，围观者很多，她站在包围圈中心，成了看客眼中的笑柄。

无可救药的围观心理。

“帮帮忙，把冬也带走，然后叫几个手黑的来。”我走过去，拨开人群。

“你想通了？早该这样了。”汤汤快步跑向她。

“嗯，不怂了，看着她低三下四和这种人渣结婚，不如直接让我去死。”

“大家都散了吧散了吧，没见过家庭伦理法制剧取外景啊？行了，姐们儿没事就多陪陪自己男朋友，别看了……”汤汤开始清场。

“你去和汤汤休息一会儿，我和他聊聊，好不好？”我扶着她的肩，示意汤汤带她走。

人陆续散去，他在身后不依不饶地喊着“你听清楚了么？”

汤汤转身的瞬间，我拎着服务生托盘中的红酒瓶砸了下去，当然，偏离了我原本想砸向他脑袋的本意，酒瓶碎在了肩后的墙上。

“吵吵什么？！你再说她一次试试！”

“你谁啊？！”他先懵住，后又挣脱小妹妹拉着他的手，我转头确认冬也是否离开，冷不防侧脸挨上一拳。

咬破口腔内壁，血腥味弥漫。

我觉得鼻梁有骨折的可能性，白色衬衣上斑斑点点，红色奏起一路凯歌。

吃痛一松手，被揪住衣领，“你是她表妹？我们吵架关你什么事？”

“你对不起她你有理？”我怒，挣脱他，扭过胳膊靠在墙上，踹上他肋骨，放倒在地，“你也不瞧瞧自己配得起她么？！”

周围狗哥西瓜带着几个男生围上来，问我情况，“别管了，打！这种渣男，打死算我的！”

狗哥驱散围观的人，哥几个拖着他走进库房。

我把库房杂物中的钢管扔给狗哥等人，让小妹妹把表给我，第一眼，世界时闪烁。

冷静片刻，从旁边的橱柜里摸出折叠刀，拨开众人，“邹锴你——他——妈——不要脸啊——这是我送给她的——你偷了她多少东西送给别人？”

打红了眼，用刀背拍拍他脸颊，“你说说，你想要哪种死法？”

“萧萧停下！”

赶来的尧之姐拉开我，“萧萧不要这样！”

看到被围攻的邹锴、小妹妹，再看看正在被汤汤安慰的冬也，哥哥也有所反应。

“你还是男人吗？！”哥哥加入阵营。

“程程，让他们停下来，够了。”冬也在我身后出了声。

“停——停下——”狗哥停下动作，不解地看着我。

“从始至终我都是看在阿姨的面子上配合你，我不需要钱，也没有必要继续迎合你，现在你可以带着你的白莲花滚了。”冬也收敛了情绪，站在原地。

【思帝乡】(4)

我把钱夹中所有的现金外加名片扔在白莲花怀里，“放心哦小宝贝，我不打女人，这些钱你去给他挂号检查，想打官司要赔偿，我奉陪到底。不过再让我发现你们缠着她不放，我保证，揍进太平间。”

我让楠楠处理后续，然后转向冬也，衣襟不知沾了谁的血迹，不干净，只好伸手拍拍她，“别怕，我在……”我低下头对她说，“我道歉我道歉，我刚说的都是不负责任的，我错了，我不应该给你说那么重的话……”

“别碰我，让我静一静……”她低头走了出去。

“程萧者！”她走了很远，我看着她一步步走开，被跑过来的汤汤推个趔趄，“你丫脑子短路了？还不追？！”

我想想，撒腿跑出去。

风刀霜剑严相逼。

不知怎的，突然想起这句。

那时上课，她在讲台上讲着红楼，讲着柳絮词，讲着金玉良缘木石前盟。记忆模糊，飞旋着退出脑海，一瞬间，我经过了太多，又失去了太多。

午夜，仍在下雪，道路结了冰。我看着她低头向前走，忙小跑追上去，一追一摔一爬起继续跑。

挡在她面前挥挥手，她却失神地经过我，拦不住。

“林冬也！”十字路口右转车道上突然有车辆闪了出来，没有挂防滑链的车身摇摆，冲了过来。

我一急，用尽力气大步跨过去拦住她，“林冬也你别跑了路上太危险……”

车从身边掠过，我护住她，“林冬也，求你不要吓我，我知道错了，我不想再弄丢你了……”


去哥哥家，送她走进客房，我站在她门口徘徊，“对不起……对不起林老师我错了……对不起”我希望她可以像往常一样怼我，可是她选择了另一种，视而不见。


“你先回去睡吧，我累了。”

门在我眼前关上，我讪讪地收回手，下楼梯看到哥哥一脸坏笑地站在会客厅。

很显然是来嘲笑我的，“别说对不起……程萧者，你什么时候能成熟一点？”哥哥冷笑一声，“程萧者，不是所有事情都像过家家，你想玩的时候玩一玩，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事情过了又死缠烂打低三下四求和好就能解决的，你长这么大到底有没有学会对自己说的话做的事负责？”

是啊，又不是十几岁的年纪了，哪能随随便便就可以将许多事归结于心血来潮，随意解决，随意处理，随意被包容。


她房间的灯保持亮着，我尝试了用无人机从窗外送道歉信、从楼顶用吊篮给她送小心心气球等一系列行为均失败。一泄气，索性跪坐在她的房门前想辙。

拿出当年阳明格竹的心态格她房门，企图从中体会万物道理。然而，困到极致，我靠在门框上睡着，不成想凌晨她开了门，蹲下来叫醒了我。

“你不知道睡觉要在床上睡吗？”

“对不起……”我抓紧一切道歉的机会，揉揉眼睛，站起来。

“走，去厨房，让我看看伤……还疼么？”怕吵到哥哥和尧之姐，我们走下楼梯去厨房。无言，她轻轻抚上我右脸。

“没关系。”

她找出冰袋，给我敷上。

她突然笑开。

“你笑什么？很疼的哦……”

“真快，上次看你打架还是高中。”

“嘁，我只打过两次架，而且啊都是为了你。”

【江城子】(1)

“程萧者，你不欠我什么，所以没有必要觉得过意不去，结婚是我自己选的，不结也是，和你无关。”

我傻眼，这又唱的哪一出，考验我忠诚度？一急脱口而出，“那我们从现在起，重新开始好不好？”

雪千寻躺在东方不败怀中，东方不败说，“雪千寻，我们重新来过。”

隔了青山，隔了江湖，这句话放在厨房，听起来不具备任何浪漫情愫。她愣了，然后看我，“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重新开始。”

“没必要的……你还年轻，何必在我这里耗费时间，你不是说，你还可以找别的姑娘逍遥过日子吗？”她轻笑一声，嘲笑我当时刺激她的不计后果。

我以后再也不多嘴了。

经验告诉我，这种情况下，安静哄她是最佳选项。

“可是我只想陪你。”

“你还想要撒多少谎，一次性说完吧，省得你我都尴尬。”她双手抱在胸前，冷眼看我。

我比较好奇她是不是表演系安插在汉语言文学专业的卧底。

“我发誓，我从来没有……”我举起右手，不料手机铃声响起，还是她喜欢的Annie Lennox。

“程萧者，你靠不靠谱啊，我给你半小时赶过来，今早晨会，要提前出发……”突然想起汤汤让我去送校医上班的事，听筒那段暴躁地怼我。

“我还在给林老师解释……”

“解释什么？你告诉我的那些，对，就是你卧室为什么有女生，突然跑路的原因，还有你痛哭流涕的忏悔我早都转告她了，她可能只是想让你多关注她，行了你多陪陪她就好，你问她，今早还上不上班了？”听校医急得跳脚，我突然松了一口气。

对面的表情不自然起来，我说了句“她今天请假，我派司机接你”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林老师，那个……您还想要什么解释吗？”我安排了司机，放下手机，走了过去。

“咳，没有，我只是……问问而已……”她一撩碎发，转身寻找早餐。

“咳，老师你知不知道，你吃醋的样子特别可爱。”我揉揉她头发。

“我没有！好了以后再说，我要迟到了……”

“别介啊，上什么班，请假请假，今天要做的事还有很多，不要拒绝。”

冬也无奈，找出手机请假，走出门，“咦”了一声。

我走出去，发现厨房门口两个木头人傻笑着。

“……郑哥，姐姐，你们……听到了什么？”冬也表情镇静，但她紧握的左手出卖了她想动手的企图。

“啊没有多少，大概从‘重新开始’那儿听到的，是吧郑沪？”尧之姐眨眨眼，问哥哥。

哥哥保持着傻笑表情，拉着尧之姐快速离开，“不得不说，你俩是全家上下情感最复杂的一对儿。”

我头疼，为什么有这种哥哥。

【江城子】(2)

我不想让爸爸动用人脉插手此事，我想要自己解决。

拿着邹锴的初步检查结果，约了杨姨的律师，请教有关伤害罪及司法鉴定的情况。在搞清楚具体条例及赔付后，我和冬也去找了邹锴妈妈。

当然，在这之前，我找到了邹锴的终极领导，田庸的爸爸。两家人交情不浅，叔叔见我青紫的右脸，鼻梁上的纱布，一惊，问我原因。

于是我跟他彻底讲明了他公司分部实习员工邹锴先生对未婚妻的所作所为。


邹锴先生，因为他的放纵，失去了工作。


杨姨的远房表弟在医院，给我看了邹锴妈妈的病历。

“阿姨，听说您对儿媳的要求是能够带您儿子走上正道？而且还要求儿媳必须可以照顾您？可我觉得，您儿子这样的另类，无论怎样都走不了正道。”我把拍到的照片递给病床上的她。

“你是谁？你出去，出去！”阿姨激动万分。

“阿姨，我刚问了医生，他说像您这样的冠心病手术患者，术后一切正常，已经可以出院了，请不要一直占着床位，让其他患者无法入住。而且您没有必要给您未来儿媳伪造绝症的病历。”我向她展示我从主治医师那里取来的报告单。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你可以听懂的。”我让同行的助理把手提箱在她面前打开，我相信，她不会对成捆的毛爷爷说不。

“阿姨，如果您身体依然不舒服，我即刻为您预约国际顶尖医疗团队，无论出国或在国内治疗，医药费我都会付；如果您愿意出院回家调理，那这些钱就当晚辈的见面礼，一分钱不会少地存进您的账户。条件很简单，希望您不要再去给林冬也妈妈讲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也别用绝症病历骗她，用这些钱找个护工吧，别找儿媳了，护工可以更好地照顾您，调整一下您的饮食结构，阿姨，别每天总是大鱼大肉的，您吃的太多了。”我冲她笑笑。

恶人变老变蠢，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是，您儿子是我打的，不过您放心，您儿子的医药费我也会付清，我找人做了鉴定，伤势不轻，我今天来主要想和您商议私了的事。当然，您也可以去告我，只不过呢，真可惜，您这里也没有录音设备，当时在场的没有一个人可以作证是我动的手，邹锴本人说出的话，有几分可以相信？反倒是您，因为您儿子的婚前劈腿，也不知道您要给林家多少赔偿金……您儿子大手大脚这么多年，家里剩余的拆迁赔偿款还够用么？”我把名片递给她，“阿姨，这是我的名片，如果决定要私了，请您尽快做好决定后联系我，我好帮您办理转账手续。”

“你……是谁？”临出门，病床上的阿姨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啊……阿姨，有的事情，您知道的越少越好。”我挽着冬也走了出去。

【江城子】(3)

午睡时被姚姨的电话叫醒。

冬也的远方表弟到了婚嫁年纪，海归，生意起步，刚到国内不久，问我愿不愿意见一面。

“阿姨，我真的……喜欢女孩子。”

“啊这是你们的惯用理由吧，不想结婚可以等的，先谈谈……”姚姨熟稔的应对套路，让我怀疑之前冬也也用过这个理由。

“阿姨……我……”我握着手机，听着对方忙音固执地欢庆牵线胜利。


“摊牌吧。”我看向一旁的冬也。

冬也含糊应答一声，翻个身，让被子蒙住自己，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我妈……很可怕的。”

到达姚姨发来的地址时，发现是杨姨约她喝下午茶。

“我家冬也是要气死我呀华言，我好不容易给她找了一个经济条件好的婆家，也是帮人家满足心愿，可现在……全毁啦……华言你说说，你说说……”

露台风过，心凉。


“湘姐，我知道你想要一个……经济条件好的亲家，可你也不能把孩子往火坑里推，对吗？”杨姨斟酌用词。

“什么叫推？什么叫推！哦呦华言，是你没有见过哦，我们冬也衣柜里的衣服包包鞋子香水，大大小小的名牌都是邹锴送的，邹锴那么好的人，怎么可以错过他……”姚姨一脸痛心疾首。

“妈，谁告诉你的？那些都是我自己买的，还有程程送给我的。”

阿姨巧妙避开话中重点，“你每个月有多少工资？你哪来的钱？你身边愿意为你花钱的人，不多吧？”

阿姨你想多了，邹锴从来都舍不得为她做任何事。

“湘姐，你不觉得人品更重要么？邹锴多次劈腿，你放心把冬也交给他？”

“劈腿？”姚姨思考一下，“可他不是反省了吗？”

“阿姨，他在婚礼前又劈腿，被我撞到现行，人是我打的。”我把照片递给她。

“啊呀……这……”姚姨匆匆翻了相册，皱着眉把手机还给我。

我给杨姨发微信，“妈，你当年怎么喜欢姚姨的？”

杨姨回我，“她当年可是一身仙气……我也没有想到这些年她的变化如此大。”

“林冬也，你说，你现在怎么办？你自己说说看！”阿姨一摊手，背对我们。

“阿姨，我可以照顾林老师。”点燃引信，静等爆发。

“什么……？”阿姨陷入沉默。

“阿姨，我可以照顾林老师，您应该对我的家庭条件很放心吧……”

“不行！”反对的声音响起，姚姨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

“湘姐，别激动……”

“我再说一次，不行！除非以后林冬也你别进家门！”姚姨惊异地看向对面亲家，想找到些许安慰，没想到对方脸上波澜不惊。


“从我出生开始，你们就很少管我，我知道你们集中精力培养我姐姐，没关系，姐姐比我优秀，你们都在关心她，我可以理解。等我长大了，你又要求我继续你的职业，学我不喜欢的专业，看到姐姐找到家庭条件好的男朋友，就让我嫁给我不喜欢的人，我知道我比不上我姐姐，但你至少应该考虑一下我的感受……”她抬起头，看着姚姨。

空间分崩离析，局面开始失控。

“这……这怎么能是你想的这样？！是，你从小就不在我身边长大，我只是觉得你姐姐留学、创业太辛苦，想让你过好一点、安逸一些的生活，才会让你去学……”姚姨坐了下来，抬手捂住心口。

杨姨见状，从包中拿出救心丸，示意我们先离开。

“没事儿啊，没事，你们先走吧，这里有我。”

关上门时，听到身后的姚姨喋喋叙述，“不，没事……我只是……难以接受……”

我一路安抚着她，向外走去。

“没关系，等下杨姨会告诉我们阿姨情况的，别担心……”

“对了，你说你想学什么专业？”上车，我试图调整气氛。

“挖掘机修理。”她抽抽搭搭地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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