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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里画外谈日本

楼主:牛肉小洋葱  时间:2020-11-02 22:43:51
倭寇


宋朝和元朝两个时代,中国的海上贸易都很发达。明朝时,中国全面禁海,一寸一板不得下海,这样就催生了一个问题,倭寇。

倭寇,其实就是不容于国家权力的海上商人。他们以中国的舟山群岛作为根据地,在中国东南沿海,朝鲜半岛,日本和东南亚之间从事武装海上贸易。严格来说,这些人是多国部队。有朝鲜人,有日本人,但真正的大老板是东南沿海的中国商人,这是因为在当时,只有中国才有制造远洋船只的技术。

嘉靖年间,御倭官员王忬曾上奏朝廷,历数了最著名的倭寇头目:“臣询访在海贼首约有百人 其雄狡著名者,徽州王五峰(王直)、徐碧溪、徐明山,宁波毛海峰、徐元亮,漳州沈南山、李华山,泉州洪朝坚。”全是安徽、浙江和福建人;随后的《筹海图编》详列了危害最大的14股海盗首领名字及籍贯等,也是清一色的中国人。明朝官员,福建长乐人谢杰则在《虔台倭纂》中明明白白指出了倭寇首领的真实身份: “皆潮(州)人、漳(州)人、宁(波)绍(兴)人主之也”;翻遍嘉靖年间的抗倭史料,倭寇首领中的日本人极为罕见,即使有,也都是无足轻重的低等小头目。


日本的实情是,长子继承家名,次子以下,都是吃闲饭的。所以在当时,有很多日本人乐意到中国来打工。但从明朝的历史记录来看,真正到过中国东南沿海的日本人相当有限,据明代兵部侍郎郑晓称:“大抵贼中皆我华人,倭奴直十之一二。”但由于中国的法律严禁中国人从事海上贸易,但凡有人被抓,这些人都会说自己是日本人。


舟山双屿港是当时海上贸易的中心,它背靠京杭大运河,世界各地的商品和白银在这里交换和中转,又被历史学家称为“16世纪的上海”。1548年,明朝军队一把火烧了双屿港,随后官兵以木石填塞双屿港,废掉了整个港口。

之后,以舟山沥港为新的贸易中心,王直继续从事海上贸易。1553年,明朝总兵俞大猷一把火烧了沥港,王直败走日本,在长崎的平户安家。由此,浙江沿海一带再无海商的立足之地,大量的海商和沿海居民为了生存,不得不转商为寇,酿成了巨大的沿海动乱。



王直到日本之后,以日本萨摩藩的松浦津为基地,继续从事海上贸易。在他定居日本期间,长崎的平户从一个海滨小城发展成为日本的海上贸易重镇,所以日本人一直很感激王直,平户人每年都会为他举行纪念仪式,在平户市松浦的史料博物馆,日本人还给他立了铜像。





王直在中国的名声很不好,根本的原因是他反抗了国家权力。然而在日本的国家性格中,并没有这样一种近乎残酷的,重农抑商的政治冲动。日本人也不会单纯的以国家的是为是,以国家的非为非。所以在中国声名狼藉的王直,在日本却成为了平户的恩人。

倭寇的概念,在中国和日本是两回事。在国家本位,重农抑商的思路下,在中国,这些人是“寇”;而在政经分离的自然经济之下,在日本,这些人是“商”。我个人的观点是,面对大航海时代的到来,中日之间的差距,在这个时候就拉开了。



楼主:牛肉小洋葱  时间:2020-11-02 22:43:51
爱三国,不爱水浒

诸子析产造成的混乱,造成了镰仓和室町两个幕府的崩溃,以及一个分裂的南北朝时代。因此到了战国时代,日本人已经充分意识到了这个事实,那就是日本人玩不来“国家”这个概念。于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武士的家嗣和财产由嫡长子继承,家产不再分割,这就是长子家督制。长子家督制,也标志着日本完成了反国家的进化。原来国家意义上的“守护大名”,变成了完全无视国家权力,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的战国大名,也就是氏族意义上的大家长。




甲斐大名武田信虎,生有两子。长子晴信,幼子信繁。信虎宠爱次子,想要废长立幼,结果被晴信联合家里的老臣谋反,将其流放,自己继承了家名,这就是后来的武田信玄。

越后守护代长尾为景,生有两子。长子晴景,次子景虎。晴景虽有嫡长子的名分,在才能上却难以服众,相比之下自己的弟弟景虎则非常能干,从而引起了晴景的猜忌。长尾晴景发兵讨伐自己的弟弟,长尾家因此而分裂为两派,最后在本家上杉家的调停下,长尾景虎拜兄长为义父,以兄长义子的身份继承长尾家,这就是后来的上杉谦信。

尾张守护代织田信秀有两个儿子,长子信长,次子信行。信长年轻时行为乖张,离经叛道,被认为不适合做家督,因此在信秀死后,织田家立刻爆发了信长和信行之间的继嗣之乱。关键时刻,信长以雷霆手段让家里的老臣归心,最终统一了织田家,成为一代枭雄。


甲斐之虎武田信玄,越后之龙上杉谦信,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这三人都是以嫡长子的身份继承家督,避免了家族内乱,成为了日本战国时代的强者。这三个人的故事一直被后来的日本人津津乐道,各种电视剧翻来覆去的拍,相比之下南北朝时代则完全的被打入冷宫,53部大河剧中只有一部1991年的《太平记》,原因何在?

日本的战国时代和南北朝时代,都是战乱纷争的时代。然而这两者之间有一个本质的区别-----战国时代的乱,是在“家”与“家”之间进行的;而南北朝时代的乱,则是在“人”与“人”之间进行的。在情感上,日本人可以接受“家”与“家”之间的竞争,却无法接受“人”与“人”之间的竞争。出于同样的理由,日本人狂热的迷恋中国的《三国演义》,而同样是四大名著,喜欢《水浒》的日本人就很少了。在日本人看来,《三国演义》中的魏蜀吴就是三个“家”,“各为其主”的家臣精神很对日本人的胃口;而相比之下,以“兄弟义气”为主题的《水浒》就不怎么讨人喜欢了,在日本人看来,水浒里的人个性张扬,离经叛道,他们身上散发着“野武士”一样的味道。


在战国时代的日本时代剧中,大家经常可以听见一个词,这就是“上洛”。 所谓上洛,就是地方大名进京,在京城逛一圈,得到天皇的册封,在天下诸侯面前,确立自己的权威,最后衣锦还乡的过程。事实上,这就是中国的春秋战国时代,称霸而不称王的政治模式。“一统天下”的国家视野,日本人是没有的。即便是武田信玄,上杉谦信这样的豪杰,也绝不会有“推翻天皇,自己做皇帝”的想法。

日本人的政治观念,越不过母权的情感底线。而在母权的观念之下,根本不可能形成中国式的政治形态。所以在大河剧《风林火山》中,大家可以看到这样的情节---武田信玄向诹访用兵,在取胜之后,他并没有自立为诹访之王,而是娶诹访的由布姬为侧室,由两人生下的孩子,去做将来的诹访之主。长尾景虎统一越后之后,官封“关东管领”。而要做关东管领,他必须把自己的苗字改成“上杉”,因为关东管领一职,是世代由上杉家世袭的。


很多战国大名,终生都困扰于家臣之间的内耗;即便是武田信玄,上杉谦信这样的豪杰,也无法以铁腕行霸道,让家臣简单顺从的听话。武田信玄的父亲武田信虎,就是被自己的家臣罢免的;因为无力调节家臣之间的纠纷,上杉谦信本人就曾经赌气出家。所以在历史学界有一种观点,那就是日本战国时代的很多战争,仅仅是战国大名们用来消除分歧,团结家臣的手段而已。

战国时代最有名的战役之一,是武田信玄和上杉谦信的5次川中岛合战。日本战国时代的两大军神,在同一个地方打了5次,却完全没有分出胜负,这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有一种观点认为,武田和上杉发起了战争,但并不想决出胜负。按照这种观点,这两人真正的目的,是以打而不战的战斗方式,来转移内部矛盾,使家臣归心。

我知道有人一定会说,那织田信长怎么说?

楼主:牛肉小洋葱  时间:2020-11-02 22:43:51
敌在本能寺





在日本人讨厌的强者排行榜上,足利义满一骑绝尘。在这个排行榜上,还能和他争一争的,是战国枭雄织田信长。

织田信长是一个日本人不喜欢,但是中国粉丝一直在为其打抱不平的人物,原因就在于他和秦始皇很像,两者都是行霸道。日本人不喜欢“霸道”,但在中国人的字典里,“行霸道”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信长的口号就相当的霸道,叫做“天下布武”。

“天下布武”,从字面上理解,就是以武力统一天下。问题是,织田信长到底打算以什么样的身份来统一天下。是像源赖朝和足利尊氏那样,以武家首领的身份开设幕府,还是横扫六合八荒,把皇室和寺社也一起灭了,自己做日本的皇帝,这一直是后世争论不休的话题。由于织田信长中途被人刺杀,他到底怎么想的无从得知,所以这个问题可能永远不会有答案。我不认为我比历史学家更专业,所以我不打算讨论信长的国家大计,或者谁是幕后黑手的问题。我只打算从文化研究的角度,挑一些大家都知道的事情,来说一说为什么日本人不喜欢织田信长。



1582年,明智光秀担任织田家的御食奉行。不久,德川家康来到安土城做客,由明智光秀负责接待。在众人用餐之时,信长嫌鱼腥,当着众人的面对光秀大加斥责,当场撤掉了他的御食奉行之职,令光秀十分难堪。


根据民间传说,在灭掉武田氏的庆功宴上,明智光秀没有注意到信长的脸色,说了一句“能来到这里,我们的努力也是值得的。”这句话激怒了信长,信长对光秀喝道:“你倒是说说,你做了什么!”说完,抓着光秀的头去撞旁边的栏杆。



御家人关系,是“家人”关系,而非“下属”关系。日本人不会越过家庭伦理的常识,行强横霸道的“君主”之事。熊谷直实敢于反抗第一代幕府将军源赖朝,宁可被削减领地,也不做手持箭靶的“立役”,原因正在与此。然而在这个时候,织田信长已经把室町幕府的末代将军足利义昭赶出了京都,室町幕府灭亡,“御家人”在实质上已经不复存在。


1576年,信长修建了安土城。在安土城,他修建了供家臣居住的武家屋敷。之后他要求家臣离开自己的领地,到安土城居住。这实际上是把武士变成了“官员”,以中国式的“朝廷”,取代了御家人制度下的“本领安堵”。从此之后,信长就对家臣有了绝对的支配力,他时常会没收家臣的领地,或是把家臣传封到其他地方,因此这些人又被戏称为盆栽大名。


在2002年的大河剧,《利家与松》中,我们可以看到这样的情节。织田信长将荒子城的家督之位,赐予了主人公前田利家,而荒子城现任的城主,是利家的哥哥前田利久。对这一决定,前田利久做出了激烈的反抗,他找来一罐火药,誓与荒子城共存亡,而他的妻子,则满腔怨恨的,对前田利家一家人下诅咒。之所以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就在于在日本人的观念中,即便是“主公”,也不应该做强横霸道,生杀予夺的事情。


通过明智光秀作为中间人,四国的大名长宗我部降服于信长。为了达成这个政治联盟,明智光秀将自己手下重臣,齐藤利三的女儿嫁给了长宗我部的当主,长宗我部元亲,两人结成了亲家。然而在1581年,信长无视明智光秀的立场,命令长宗我部将部分有争议的土地交给与其敌对的三好氏,陷明智光秀于极其为难的境地。1582年6月,信长决定征讨长宗我部,之后的事情,就是本能寺之变。


信长以“国家”之名,行“君主”之实,这两者,一个破坏了氏族形态下“御恩”与“奉公”的关系,另一个则破坏了以拟亲关系为原则,以平等温和为情感特征的御家人关系,可以说每一件都点在了日本人的死穴上。


明智光秀为什么造反,很多日本人坚持被信长羞辱的“怨恨说”。但是如果站在中国人的立场,这个说法是极其没有道理的---被“皇上”骂两句,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么?你应该说“谢主隆恩”才对吧?对“羞辱”的零容忍,在两千年君主专制的中国是不可能的,只有在崇尚平等,以家庭伦理为情感基调的日本人身上,你才会看到这种“神经过敏”的现象。对明智光秀来说,齐藤利三和长宗我部的“姻亲”关系,要重于织田信长和他之间的“主从”关系,“家”在前,“国”在后,这正是日本人的情感特征。


关于明智光秀的这几个小故事,在日本流传甚广,但查无实据。因此有人认为,这是后人编出来的,当不得真。我认为,从文化研究的角度,就算这两个故事是编出来的也没有关系,因为编这些故事的人,是根据日本人的好恶来编造情节的。日本人觉得:“明智光秀那个家伙,一定是因为被羞辱了,所以才要造反吧?恩,这种想法很有道理。”

(中国人---切,日本人就是矫情)



到底谁才是杀害织田信长的幕后黑手?

事实上,由于信长得罪的人太多,无论是谁策划了这场暗杀,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无论是对待公家,寺社,还是大名和幕府将军,信长都是简单粗暴的,以武力行霸道;这种做法,在中国行得通,在日本行不通。在日本文化中,没有霸权铁律的土壤。

1582年5月4日,正亲町天皇派出特使,拜访织田信长。特使给信长出了一道选择题---在太政大臣,关白,征夷大将军三个官职中,信长可以任意选择一个。这是公家对信长最后的摊牌,因为信长无论选择哪一个,都意味着他承认天皇的地位,之后的日本政治不会出现什么颠覆性的结果。这个时候,信长给特使的答复是,这个问题,要等到他日后亲自拜见天皇的时候才能回答。我个人的看法是,信长这种蔑视权威的姿态,是促成本能寺之变的重要原因。


1582年5月29日,信长率领军队,向京都出发,下榻在本能寺。与此同时,按照他之前的命令,明智光秀出阵,支援在中国地区,与毛利陷入苦战的羽柴秀吉。1582年6月1日深夜,当明智光秀行军到京都和中国的分叉路口时,明智光秀下令:“足轻一律更换足跘,目标京都,敌在本能寺!”他的军队打着火把,趁着夜色,向信长下榻的本能寺进军。信长想不到光秀会谋反,措手不及,他以素衣长枪应战,最后腹部被刺中,退回本能寺,切腹自尽。

信长之死,永远改变了之后的日本历史。自本能寺之变后,在日本,再也没有人试图以“国家”之名,行“君主”之实。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明智光秀口中的“敌”,其实并不是织田信长本人,而是信长所代表的,强横霸道的“国家权力”。


苏我入鹿,平清盛,足利义满,织田信长,在情感上,日本人不待见这些行国家之道的人;但正是这些人,把国家的组织和技术带到了日本。没有他们,就没有后来日本的概念。以织田信长为例,他把武士从土地上分离开来,这个时候,日本才有了职业武士的概念。武士不可能用刀来自给自足,他们需要相应的生活服务,于是以武士居住的城堡为中心,商人和手工艺人在此聚集,就这样,日本最早的城市,城下町出现了。今天的日本,人口在十万以上的城市,有半数以上起源于城下町。







2013年,日本最火的电视剧是《半泽直树》,我个人的看法是,这就是一部穿西装打领带的《本能寺之变》。作为主角,半泽直树受辱于上司,于是他以下犯上,“十倍返还”;作为银行职员,半泽直树以银行为家,与代表了“国家”的国税局斗智斗勇,这些都是日本人喜闻乐见,但不容于中国国家伦理的大不逆行为。

楼主:牛肉小洋葱  时间:2020-11-02 22:43:51
丰臣秀吉

1585年,丰成秀吉找到前幕府将军足利义昭,希望他能将自己收为养子,被足利义昭拒绝;之后,他又厚着脸皮找到了公家的前关白近卫前久,让后者认自己为养子,这次他成功了。

在家本位的观念下,日本人极其看重出身血统。在日本人的观念中,只有源氏的子孙才可以做幕府将军,只有藤原氏的子孙才可以做关白,丰成秀吉这样做,实际上表明了他并没有颠覆日本人常识的想法,无论是做幕府将军还是做关白,都不会改变日本政治的本质。

丰成秀吉最终成为了“公家”的关白,但此时他面临着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作为织田信长的继承人,他必须面对“天下布武”造成的后遗症。


2002年的大河剧《利家与松》,副标题又叫做《加贺百万石物语》,说的主人公前田利家不断建立军功,不断的获得新的土地,最终成为拥有百万石的大名的故事。这个标题其实很清楚的说明了织田信长“天下布武”的建国方式是怎么回事,正是这种建国方式的后遗症让后来的丰臣秀吉头疼不已。

从本质上说,“天下布武”,就是将那些与自己作对的大名消灭,然后把他的土地分给自己的家臣。正是靠着这种不断向外扩张的方式,信长身边聚集了一大批野心勃勃的武将,没有这些人为其卖命,也就没有信长的霸业可言。

所以,下面家臣必须不断的获得新的土地,否则军队就会失去向心力。否则就算秀吉镇得住这些人,等他一死,肯定有人会造反。问题是,而当丰臣秀吉统一日本时,这个国家已经没有多余的土地可分了,如何是好?

这个问题在“国家”的形态下是很容易解决的,用军饷把军队养起来就是了。对那些建立了军功的武将,论功赏爵也就是了。然而在国家机器不成型的日本,军饷这种东西是不存在的,打仗的时候都是下面的武士自筹军备,有两个饭团吃就不错了。你要给人家加官进爵,前提也要是你有一个可以上班刷卡的“朝廷”才可以。

如果以中国政治为参照物,丰成秀吉还有另一个选择----兔死狗烹,鸟尽弓藏。问题是在排斥霸权铁律的日本,秀吉就算真的这样做了也会失败。上一个这样做的人是他的主人织田信长,他被明智光秀一把火烧死在了本能寺。



1592年,丰臣秀吉出兵朝鲜。“如果日本已经没有土地可分了,就去分朝鲜和中国的土地吧”。这场战争被很多人认为是丰成秀吉脑子发昏,不过如果我们从日本政治的特点来看的话,他确实也没有第二种办法用来解决这个问题了。打赢了,可以获得新的土地;打输了,可以拿这些不安分的手下当炮灰,曲线求国。

日本政治的这种尴尬,一直持续到了后来的明治维新。1868年,武士推翻了幕府,但作为胜利者的武士本身,却无法在“国家”的形态之下,以“国家军队”,或者是“公务员”的形式,被当时的明治政府所消化。这个时候,明治维新三杰之一的西乡隆盛旧调重弹,提出了“征韩论”,最终的结果是分裂了整个日本的西南战争。

楼主:牛肉小洋葱  时间:2020-11-02 22:43:51
人多力量未必大


15世纪中期,大量中国的农业技术传入日本。有红薯,棉花,油菜籽,扁豆这样的农作物,还有填沼为田,和向山地供水的水车技术。这些新的农业技术极大的增加了日本的人口和耕地面积。15世纪后期,日本有700万的人口,进入战国时代时,人口已经达到了1100万以上。日本的战国时代,就是以这些新增加的土地和人口为靠山,地方豪强之间争夺话语权的时代。


在中国人的国家形态下,人口越多越好。人口越多,意味着可以社会被拆解得越细,可以被国家动员的力量越大;但在人多地少,四面环海的日本,过多的人口就意味着贫困和混乱。日本人的家,不是诸子析产,越拆越细的父系小家庭,而是土地和家产固定的母权大家庭。这意味着,日本人会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来控制人口,包括禁止次子以下的孩子结婚,或者让这些人到别人家里做学徒。

也正是因为如此,近代日本没有像中国那样陷入马尔萨斯人口论的怪圈。在战国时代结束的17世纪初,日本有3000万人口。但从1700年到1800年,日本的人口完全没有增长,很多学者都认为,这是日本得以从农耕社会进入产业资本主义社会的一大要素。



楼主:牛肉小洋葱  时间:2020-11-02 22:43:51
江户幕府




源平之战后,日本的政治版图三分,公家,武家,寺社,三足鼎立。南北朝之后,公家衰落,寺社崛起。战国时代,织田信长以铁腕行霸道,活生生的把日本的寺社灭得七零八落,于是到了江户时代,武家终于站在了权力的顶点。

到了江户时代,天皇实际上只相当于一个一万石的小大名。他唯一能做的事情,是写写文章,和主持没有任何实际意义的公家仪式。幕府颁布法律,把皇室置于严密的看管之下,皇室的一举一动都有专人监视。就这样家康还是觉得不放心,天皇还要把自己的儿子送到德川家在日光的家庙,作为人质。

战国时代横行霸道的寺社,在和织田信长的争斗中大伤元气。之后经过丰成秀吉的兵农分离,“僧兵”这个困扰了日本近千年的问题终于得到了解决,于是寺社从国家权力中分离出来,回到了吃斋念佛的本来面目。

这个时候,日本还剩下250个大名,包括德川家康自己。德川控制了全国四分之一的土地和矿山,日本大部分人口都生活在德川氏的管辖之下,如果德川家康打算行霸道,以武力统一日本,其实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这篇文章写到这里,我想我们已经可以得到这样一个结论,那就是日本人讨厌霸权铁律。所以,家康也做不了中国式的皇帝。他能做的,只是设计一套用来相互制衡的制度,以确保各个大名各守本分。

按照和德川家的亲疏远近,这些大名被分为了三类,按照战略位置上的重要性,它们被分封到了不同的地方,使其难以形成势力。接下来家康发布法令,限制大名的权力,他规定一个大名只能有一座城堡,未经将军允许,不得通婚,结党,扩军。

在没有国家传统的日本,如何约束地方上的诸侯是一个老大难问题。一直到三代将军家光时,幕府才想出来了一个办法,叫参觐交代。所谓参觐交代,是指地方的大名每年都必须前往江户,替将军处理一段时间的政事。当大名回藩时,必须将自己的妻子儿女留在江户作为人质。这套系统极其有效的消耗了大名的财力和精力,平时有一半的大名聚集在江户;其他的时间,不是在江户,就是在往返江户的路上。


站在外人的角度,参觐交代是毫无意义的浪费钱财。但是如果没有参觐交代,日本马上会显露出它的真实面目---这就是许多独立的小国,背靠农村,自给自足。在国家观念不成型的日本,参觐交代的本质,是一种煞费苦心的“国家代偿”;这就是将国家的权力同权威分离,以“氏族”这个器官,来进行“国家”的新陈代谢。这是一个有朝廷之实,无朝廷之名的政治设计,在精神层面上,它深刻的体现了日本人讨厌国家权力的性格。


楼主:牛肉小洋葱  时间:2020-11-02 22:43:51
空心之国


从政治的本质上说,日本人并不需要一个强大的国家机器;但是日本文明的进化,离不开国家背后的社会组织,文化技术。我个人的看法是,日本文明的进程,就是以国家为工具,吸收外来的文化和技术,最后把国家丢掉,把文化和技术留下的过程。

公元前5世纪,弥生人把稻作,青铜和纺织的技术带到了日本。为了更有效的吸收外来的文化和技术,日本出现了最早的,以部落联盟为形式,以朝贡和贸易为职能的国家形态,这就是倭国,奴国,邪马台。

公元7世纪,以律令制“国家”为工具,日本从中国吸收了大量国家的组织和技术,如天文,历法,医学,音乐,文字,佛教,建筑等。但到了9世纪,国家的概念就被分解,最终,还原为日本人喜闻乐见的,三不管的“幕府”。


以稻作为生活方式,以大家庭为组织形式,这是日本人社会形态的起源。在最深层的文化心理上,日本人需要的,是这样一种起源于家庭伦理的,温和平等,整齐划一的生活方式。在家庭伦理的支配下,日本人会不断的“反国家”,所谓反国家,即是将国家分解,还原为日本人喜闻乐见的文化,技术和组织的过程。

水稻技术很早就传入了日本,但一直到江户时代之前,日本仍然存在许多无法被农业消化的人口,这些人,就是南北朝时代的“恶党”,战国时代的“山贼”和“野武士”。事实上,日本文化,日本民族这样的概念,是到了稻作普及的江户时代才真正成型的。日本人真正有意识的,整理和归纳这些文化,是明治维新之后的事情。

对外闭关锁国,对内,则是用士农工商的身份制度,将老百姓固定在一种不流动的人际关系之中。事实上,江户时代的国家思想,和中国明朝是完全一致的。然而在中国,明朝是一个不被待见的时代;而相比之下,江户时代一直是日本人心目中的黄金时代。这是因为,在中国这样一个民族多元,文化多元的国家,任何“整齐划一”的想法,都是反人性的。然而在种族构成单一,文化同质的日本,这个问题是不存在的。

在中国的国家生态中,存在着一些必须集权于国家的政治问题。全国范围的赈灾,治理两河水患,对抗北方游牧民族,要解决这些问题,只能强化国家的工具性,走国家本位的道路;相比之下,日本人的国家,只是一个用来吸收文化和技术的工具。日本政治的本质,不在于集权于一个更大的国家,而在于如何使日本人处于一种固有的,安定的状态。所以,日本的政治实践,是将国家的权力和权威分离,以国家之名,行家族之实。一定要说江户时代和之前的日本有什么不同的话,就在于它更加完美的体现了权力与权威分离的思想。

楼主:牛肉小洋葱  时间:2020-11-02 22:43:51
德川幕府的制度设计,看似严苛,其实它只是设定了许多个“家”的边界,而没有深入到“家”的内部。越过这些边界,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在“家”的内部,完全是权力的真空状态。幕府政治的要诀,就在于以权威来确保每个“家”各守本分,在具体的政治层面,并没有什么事情是真正需要去做的。


权威,指的是固定的身份和繁琐的礼仪。上到将军,下到大名和武士,每个人都被相应的身份和礼节所束缚;只要按照这些礼仪去行事,制造出一种空心的国家权威,则天下无事。自地方上的藩国以下,实际上是一种没有军队,没有警察,没有官僚的无政府状态。在日本这个国家,“政治”本来就是个空心的概念。

幕府将军名义上是国家的最高元首,实际上权力是通过老中和若年寄这样的中级官员来行使的;地方上的大名大部分时间都不在自己的藩国,藩国的事务都是由自己的家臣代劳。即便对于后者来说,“政务”也是有名无实,他们所需要做的,只是在名义上听取下属的报告,点个头,盖个章,确保没有人越权行事而已。

武士不是住在农村,而是住在城下町;他们被严格的身份制度束缚着,包括住多大的房子,雇佣几个家臣,穿戴什么样的衣服,出行时有几个随从。这些与身份有关的规定是强制性的,而武士的俸禄是固定的。江户中期以后,因为通货膨胀,武士不得不向商人借贷,以维持这些与身份有关的支出,他们也因此而沦为笑柄,被认为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在名义上,武士有“斩舍御免”的特权,可以斩杀无礼的农民和町人。而实际上,真正这样去做的人少之又少,因为一旦被认为是理由不充分,武士必须切腹谢罪。在真实的历史上,武士很害怕被流氓和无赖纠缠,一旦失手,切腹不用说,自己的家名也会跟着受损。


在农村,没有武士,也没有官吏。农村的事务完全由农民自决,包括村长的人选。幕府向农民征税时,不是以个人为单位,而是以村落为单位,称“年贡村请”。幕府规定的地租是“六公四民”,然而如果真按照这个比率执行,就意味着占人口80%的老百姓要靠四成的大米生活,其他20%的人口要吃掉六成的大米,由于江户幕府闭关锁国,当时的日本没有进出口,这是不可能达到收支平衡的。实际在执行中,日本的官吏,常常以国家之名,行人情之道,实际上交的比率,往往是四公六民,乃至三公七民。事实上明治维新时土地审查的结果,政府确认的土地比江户时代多了50%,也就是说,实际的数字比这个还要低。




商人和手工艺人被称为町人,他们和武士一样,居住在城下町。然而町人并不受国家权力的管束,他们由自己选举出来的町内会自治,在大多数情况下,连税都不用交。幕府有时候会以“营业税”的名义,要求商人捐款,然而营业税并不是强制性的,商人可以酌情少交或不交,通常也不会受到什么惩罚。

进入18世纪时,江户有100万以上的人口,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城市。然而在这个城市,既没有警察,也没有监狱。在名义上,江户有一个被称为町奉行的民政机关,这个机关有奉行两人,与力25人、同心120人。江户南北两个奉行所,加起来,也就两百来号人。要靠这些人去维持江户一百万人的治安,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不可能的。事实上,日本人根本就不需要国家的管理。






喜欢看日本时代剧的朋友,会注意到日本的奉行所和中国的衙门是不一样的,和后者相比,它并没有那种让人生理不适的,高高在上的国家权力感。奉行办公的场所,是一处半露天的小台子,里面是一张半人大小的书案。在奉行所,没有手持水火棍的衙役,也没有丰富多彩的刑具。在判案时,也没有人行跪拜之礼;而是大家都用榻榻米式的坐姿。

江户时代,日本并没有成文的民法。奉行在判案时,不是通过成文的法律条文,而是尽量行人情之道,去调和,劝解。和中国文化中刚正不阿的“包青天”不同,日本人理想中的法官,是那种洞察世故人情,充满慈悲之心的长者。一味的“刚直不阿,照章办事”,日本人是不喜欢的,他们会觉得这样的人难以相处。

日本人讨厌国家权力,所以日本也没有那么多丰富多彩的治民之术。奉行所的差役通常只带两样东西,一把十手(铁尺),一根绳子。在今天日本警察的身上,大家可以看到同样的现象,日本警察通常的配备是一个对讲机,一把手电筒,在职责上,它们也没有交警,巡警之分,而是什么活都干的。







由于国家不过问个人的生活,江户时代的日本人过着相当自由的生活。歌舞伎,俳句,净琉璃,小说,浮世绘,各种町人文化大行其道。像“吉原”这种伤风败俗的大保健一条街,幕府也根本不加过问,所以吉原是当时日本时尚和文化的发源地。吉原的头牌游女称花魁,后者经常会以超级模特的姿态,在大街上走秀,引来后面尖叫一片。

楼主:牛肉小洋葱  时间:2020-11-02 22:43:51
国家法理

日本人最早的国家法理,是大化改新时,从中国引进的 “国郡里”。这是一种将日本人“编户齐民”,由国家统一管理的中国式王道思想。日本人讨厌这种强横霸道的国家逻辑,于是到了镰仓时代,“国郡里”,让位给了武家社会的守护和地头。

镰仓幕府的实质,是保留国家形态,分割国家权力。然而在没有国家观念的日本,“权力代行”的做法,很容易演变成单纯的以下克上,所以到了南北朝和室町时代,日本是一个相当混乱的国家。室町时代这段历史,连日本人自己都看不下去。

在日本南北朝和室町时代,有一个词,叫做婆裟罗大名。所谓婆裟罗大名,就是标新立异,为所欲为的守护大名。婆裟罗大名的做派,日本人是不待见的,所以大河剧拍来拍去,就是不拍这两个时代。

在日本时代剧中,战国大名的登场率,要比守护大名高得多。这是因为在情感上,后者还带着国家权力的痕迹;而前者是以纯粹的家庭伦理来凝聚人心的。武田信玄之所以深受日本人喜爱,不仅仅是因为他的“风林火山”,更在于他的那句名言----“人即是城池”。

然而,即便武田信玄,上杉谦信这样的战国大名,大家打来打去也是不好的,得有人想想办法。这个时候,织田信长天下布武,却被明智光秀一把火烧死在了本能寺。

织田信长之所以会失败,在于他以国家之名,行君主之实。事实上,日本人既不喜欢暴君,也不喜欢明君。对日本人来说,无论是明君还是暴君,都意味着在国家权力的驱使下,去做各种各样让人不待见的事情。出于同样的理由,日本人既不喜欢平清盛,也不待见源赖朝。

楼主:牛肉小洋葱  时间:2020-11-02 22:43:51
那么,日本人能接受的“国家”,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呢?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就要看一看一直被日本人念念不忘的江户时代。


事实上,江户时代的制度设计,和织田信长之前的“国家化”是分不开的。信长以铁腕行霸道,解决了困扰日本近千年的武装寺社问题;兵农分离和刀狩令,解决了农村不稳定的问题;太阁检地,确定了全国的土地和税制;乐市好商的政策,使得商品得以自由流通,并最终出现了城下町;没有这些国家化的举措,就不会有之后的江户幕府。

然而江户幕府最终的格局是,兵农分离,却没有出现国家军队;太阁检地,也没有出现中央对地方收税的行为。信长解除了寺社的武装,但江户幕府并没有试图去垄断宗教权威;对于商人,幕府也没有课以重税,严格管制的想法。在农村,没有武士和官员,一切由农民自治;对于町人,只要这些人不造反,其他的事情一律不予过问。

对于从土地上分离出来的武士,不是用国家把他们组织起来,去攻城略地;而是用空心的武士道思想,将武士捆绑起来;太阁检地,也仅仅是确定了各个藩国的规模,在政治的实质上,仍然是藩国自治。由于江户幕府不对商人收税,所以后者占据了大部分的社会财富;由于国家不过问个人生活,江户时代的町人们,创造出了丰富多彩的,对后世影响极深的日本文化。把这些加起来,大家不难得到一个结论,那就是----去掉国家的政治内核,保留国家的文化,技术和组织,这就是日本人的国家法理。

楼主:牛肉小洋葱  时间:2020-11-02 22:43:51
看日本逝去的面影

这一套厌恶国家权力的制度设计,外国人是看不懂的。1857年,美国第一任驻日大使Townsend Harris来到日本,在其递交日本的国书中,开头便以“日本皇帝陛下”,来称呼当时的幕府将军德川家定。Townsend Harris之前游历亚洲各国,见多识广,然后即便是他,也弄不懂幕府将军到底是个啥。

19世纪中叶,西方人对亚洲有一个笼统的印象,这就是“东方式的专制”。西方人一路走过来,见到的都是由帝王统治的国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森严的等级关系。然而当西方人来到日本时,他们惊奇的发现,在日本这个国家,既看不到国家权力,也看不到等级关系。


以下我们摘录一些文章的片段,这是日本学者渡边京二在他的《看日本逝去的面影》中所记载的,明治前后外国人在日本的见闻。


“在他们对上级的敬意中,看不到恐惧或卑屈之类的东西。他们的行为举止更单纯,充满了敬意,有一种可以称为温情和爱的东西,所以一点也不会觉得不舒服。”----冈察洛夫(俄国作家)《日本渡航记》

被聘到日本帝国大学当教授的英国人,Basil Hall Chamberlain写到:“日本有穷人,但没有贫困。富人不自大,穷人不自卑。日本人打从心底里相信大家都是一样的人,这种意识渗透到了社会的每个角落。日本没有势利小人,也没有高高在上的贵族,老百姓只称呼大隈伯爵为大隈先生(大隈重信)。”

德国旅行家PhilipP FRANZ VAN SIEBOLD写到:“在日本,不存在欧洲工业城市中那种处境悲惨,品行不端,身心疲惫的贫民阶层。在日本也不存在那种坐拥巨大财富,凌驾于半数饥饿状态的民众之上,呼风唤雨的统治者。劳动者和工场主虽然被更甚于欧洲的严格等级制度划分开来,但他们相互尊重,彼此友善,更加紧密的团结在一起。”



英国第一任驻日本大使,Rutherford Alcock认为,在下层阶级的日本人俯身听命于主人的姿态中,感受到的,与其说是奴性,不如说是“温和和让人感动的诚恳”。他认为日本人没有自由的论调是让人怀疑的,其原因之一就是屡屡亲身体会到了日本人之间不同等级的和睦关系。斯坦森说“日本的上层阶级十分爱护下层民众,主仆之间的关系通常是友好而亲密的,这是在西方各自由国家从未听过的一种关系。”


英国女教师,ALICE BACON在她的《日本女孩和女人》一书中这样写道:“ 对外国人来说,从刚到日本的那天开始,在最初的一段时间内,家政佣人的地位问题令人相当困惑。他们与其服务的家庭之间存在着一种自由。如果在美国,这种自由会被认为是无礼,唯我独尊的举动。在很多情况下,它表现为对主人命令的直接违抗。家里所有的佣人都按自己认为最合适的方式最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单单盲从主人的命令在日本人的眼里不是美德,他们一定要按照自己的想法进行选择。如果他们觉得主人的命令无法理解,就不会执行。”


“虽说仆人对待主人的态度非常礼貌而恭敬,但与美国相比,日本的主仆关系要亲密友好得多。而且仆人的立场不是从属性的,而是被委以某种责任,这一点十分耐人寻味。他们的行为和举止中没有奴性的要素,剩下的是真正意义上的独立人,这令人感到惊讶。仆人不是对主人的吩咐言听计从,而是按照自己认为对主人最有利的方式行事。对这样的做法,ALICE起初怒不可遏,最终她却意识到,佣人是对的。

东京帝国大学的英国教授Basil Hall Chamberlain在他的《日本事物志》中写道:“吩咐厨师买羊肉,他立刻出门,买了牛肉回来。因为他知道牛肉比较便宜,想替你节省开支。实际上,这就养成了不听命令的习惯。那不是故意心怀恶意的不听命令,而是认为自己的做法比主人的更好,更能为主人带来利益这一坚定信念而作出的行为。”

楼主:牛肉小洋葱  时间:2020-11-02 22:43:51

为什么西方人在日本看不到等级关系?因为日本政治的实质,就是以国家之名,行家庭之实。在日本人的性格中没有奴性的因素,因为日本人和日本人之间的关系,要么是家庭伦理,要么是家庭伦理的延伸。

日本人的家庭,不是诸子析产的父系小家庭,而是土地和财产固定,身份和地位世袭的母权大家庭。仆人以下克上,坚持按照自己理解的,对主人最有利的方式行事,因为在母权的意识之下,他和主人是平等的。这是一种西方人闻所未闻,也不可想象的关系。






要观察日本人的这种平等意识,可以去看日剧中的“管家”。日剧中的管家,无论是樱桃小丸子中的秀爷,黑执事中的塞巴斯蒂安,全职猎人中的梧桐和孜婆年,都是人格独立,身份对等的。《推理要在晚餐后》,管家是个毒舌,但无论他怎么对大小姐毒舌,后者都拿他没办法。这是因为,日本人不会越过家庭伦理的情感底线,行强横霸道的君主之事。
楼主:牛肉小洋葱  时间:2020-11-02 22:43:51
忠臣蔵






每到新年,日本电视台一定会放一部电影,这就是《47人之刺客》,又名《忠臣藏》。这个故事在日本的名气之大是中国人不能想象的,大到什么程度呢,有个笑话说,日本的男演员,只有是有点名气的,都演过忠臣蔵。日本人疯狂的痴迷于忠臣蔵的故事,他们会把这个故事翻来覆去,花样翻新的拍,拍出新意,拍出噱头,拍出神经病。


忠臣藏在日本人心目中的地位,大概可以用中国人的杨家将来形容。在各自的价值体系中,它们都是占据了绝对的道德高度,是不可置疑,至高无上的。考虑到这个故事对日本人的意义,我认为有必要花一点笔墨把它说清楚,所以接下来以田村正和的《忠臣藏》为蓝本,我会简单的重述一下这个故事。

公元1701年3月3日,按照当时礼尚往来的习俗,当时在位的东山天皇派了2位使者从京都来到江户,准备向当时的幕府第五代将军德川纲吉回礼。面对这项吃力不讨好的任务,幕府指定了赤穗藩的领主,浅野内匠头长矩接待天皇使者。按照电影的说法,浅野同志属于乡下大名,土财主当久了没见过世面,于是德川纲吉指派了熟悉礼仪的高家(大概相当于礼部侍郎)吉良上野介义央给浅野当高级顾问,免得到时候闹笑话。


4月18日,使者到达江户。幕府将军德川纲吉在白鸟院国宾馆会见了天皇来使,宾主双方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交谈,并就双方共同关心的国内和国际问题交换了意见。三天过后的4月21日,早上10点,吉良义央(当时60岁)正和2位使者在江户城的走廊晒太阳,突然浅野长矩(34岁)走过来拿着刀冲着吉良就砍,第一刀砍在脸上没死,砍出个大口子,吉良满身是血,拔腿就跑。浅野最后被2位天皇使者拉住,据史料记载,此时他尚在愤愤不平的大喊:“老东西,你还记得我的怨恨吗?”



按照电影的说法,事情的起因是吉良义央看不起作为乡下大名的浅野长矩,故意教授了错误的礼节,让浅野长矩在天皇使者面前出了丑。由于在天皇使者面前的失礼,德川纲吉暴怒,浅野长矩当天就被下令切腹谢罪。4天之后,幕府做出了更加严厉的决定,赤穗藩废除,这意味着赤穗藩的三百余名武士一夜之间都成了浪人。


得知这一消息,家臣们分成了温和派和强硬派,前者主张投降,后者主张据城死守。作为故事的主人公,赤穗藩的首席重臣,大石内藏助本来不主张付诸武力,但随后他们发现事件的另一当事人吉良义央居然没有受到处理,这使得整个事情开始向强硬派的一方转变。



“喧哗两成败”,这是当时处理武斗事件的默认原则。简单的来说就是不管你们谁先动的手,凡是打架的都不是好孩子,各打五十大板再说。因为吉良没有拔刀,所以幕府没有以武斗论处,只是免去了他首席高家的职务。不过由于浅野当天就被判切腹,没有留下口供,赤穗藩士人心不服,大家签下血书,誓要为主君复仇。


在这个时候,浅野长矩还有一个养子,浅野长广。只要浅野长广留得有用之身,赤穗藩就还有复兴的一丝生路。然而一年后,幕府把浅野长广送回广岛的老家终身囚禁,剥夺政治权力终身,断了赤穗藩御家复兴的香火,于是大石死心踏地的走上了复仇之路。


按照电影情节,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这样的-----大石内藏助为了麻痹吉良和将军的耳目,抛妻弃子,跑到京都去鬼混,纵情声色,夜夜笙歌。戏演得很逼真,把自家人都骗过去了。大石的老婆倒是很淡定,说我相信自己老公;两个叔父挂不住了,气得要断绝关系。据说有个外藩的剑士村上喜剑看到了气不过,说主君的仇没报你就跑来花天酒地,猪狗不如,还朝他脸上吐口水。大石很淡定,唾面自干。大石复仇成功之后,这位仁兄羞愧不已,跑到大石的坟前切腹谢罪。



公元1703年1月31日凌晨4点,浅野内匠头长矩切腹的一年零九个月之后,在幕府将军的眼皮子底下,以大石内藏助为首,47名赤穗藩的浪人攻入吉良上野介的府邸,杀死了包括吉良上野介义央在内的16人,杀伤23人。大石内藏助割下吉良义央的首级,来到浅野的墓前祭拜,随后一行人向幕府自首。

这一下,全日本沸腾了。所有人都认为这47人为主君复仇无罪,而幕府将军德川纲吉也碍于舆论,有心想放他们一马。因为浅野是自己下令切腹的,将军不能自打耳光,所以德川纲吉跑去请皇族开口,好给自己个台阶下。被他拜访的法亲王也认为:“为主君报仇确为忠义之事。”但出于非常现实的考虑-----“但是如果现在放过他们,将来他们当中有人做了坏事,就给这次义举增加了瑕疵。所以现在让他们一死,于后世反而留下佳话。”

最终的处理结果,以武士的礼节,47人切腹,和他们的主公浅野长矩一起埋葬在京都的泉岳寺。而另外一方面,幕府灭绝了本来是受害者的吉良家,把吉良的养子流放到信浓(今天的长野县),终身囚禁。5年后,新就任的幕府将军德川家宣赦免了浅野长矩的儿子浅野长广,赐禄500石,成为旗本武士。自此,赤穗47义士名扬天下。
楼主:牛肉小洋葱  时间:2020-11-02 22:43:51
人情与义理


忠臣藏的故事,中国人看得懂表面的文字,却很难读懂里面的逻辑,因为它在任何一个方面都颠覆了中国人的政治常识。站在中国政治的立场,浅野长矩故意伤人,大石内藏助不识大体,47浪人发动武装叛乱,这些人无视国家法纪,个个死有余辜。这是因为中国人以国家为本位,在国家之外,中国人是没有是非的。然而在日本人的观念中,“家”在前,“国”在后,浅野长矩和赤穗藩士的家臣关系,要重于幕府和赤穗藩士的君臣关系;以家犯国,以下犯上,对日本人来说是天经地义的。



浅野长矩被判切腹,第一责任人是幕府将军德川纲吉。然而赤穗藩士的复仇是以“喧哗两成败”为原则,以吉良义央为对象的。他们并没有摆出一副彻底的造反姿态,把矛头指向幕府,而是站在家本位的立场,在捍卫了“家”的荣誉感之后,向幕府自首。换句话说,赤穗藩士在为主君复仇的同时,是认同幕府对主君的切腹判决,承认幕府的国家权威的。这种看上去非常令人纠结的关系,被《菊花与刀》的作者RUTH BENEDICT称之为“义理”。我个人的看法是,受时代所限,RUTH BENEDICT女士其实并没有真正理解“义理”的含义。

要说清楚忠臣蔵的故事,就必须弄懂日语中两个词的概念,这就是人情和义理。

在日本人的观念中,人情,是日本人内部的秩序;义理,是日本人外部的秩序。在表面上,日本人两者都承认,但在日本人的情感世界中,义理的概念,是冰冷的,生硬的,不讨人喜欢的。


人情,是在大家庭的生活方式之下,所诞生的一套价值观念,它是以家庭伦理为情感基调,以温和包容为情感特征的。

日语中,本来是没有义理这个词的。然而天有二日的双重政治结构,给江户幕府留下了一个执政法理的问题,这就是---天皇和幕府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江户幕府从中国引进了朱子学。在朱子学之下,日本的政治体制被解释为----天皇的权力,由幕府代行;而幕府的权力,又由各地的藩主代行。所以,武士忠诚于自己的君主,就是忠诚于幕府,最终忠诚于天皇。这一套武士阶层的法理,最终演变成了“义理”。

日本政治的奥秘,就在于一个“代”字。国家权力被层层分割,最后剩下的,只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外壳。在这个外壳之下,日本人以国家之名,行家族之实,这就是日本政治的本来面目了。

在最朴素的情感层面上,日本人是不想要“国家”的。但是,日本人无法完全抛弃“国家”这个概念,因为整个“日本”的概念,从文化技术,到社会组织,都是以国家为前提,从中国学来的。所以至少在表面上,日本需要一种在最低限度上,能够维持国家形态的法理,这就是义理。


赤穗47义士和浅野长矩的关系,属于人情;赤穗藩和幕府的关系,属于义理。在情感的优先程度上,人情大于义理;但是,日本人不能完全的抛开义理,因为如果没有了这种最低限度的国家法理,日本这个概念,马上就会土崩瓦解。所以,日本人喜欢人情,但并不否认义理。

楼主:牛肉小洋葱  时间:2020-11-02 22:43:51
仇讨





忠臣蔵的故事,在日本是一个固定的文化类型,又称“仇讨”。所谓仇讨,就是站在家本位的立场,主人公用各种手段维护个人和家族尊严的故事。站在中国人的政治立场,这些故事全是大毒草,主人公要么不识大体,要么目无法纪,全部抓去坐牢才是正经。但在日本江户时代, “仇讨”是一件合法的事情。如果家人受辱,那么无论对方是谁,使用任何手段,都一定要讨回这个公道。


江户时代,富山藩重臣山田胜摩被人暗杀,他的两个儿子知道错在父亲,没有提出“仇讨”。而当时的藩府却认为,即使父亲有错,当儿子的不复仇也太不像话,于是把这个两个儿子驱逐出境。在中国人眼里,这实在是很奇葩的一幕。也就是说在日本人看来,武松杀了西门庆,西门庆的儿子是必须要把这个场子找回来的,不然就是不孝。“家”在前,“国”在后,人情大于义理,这正是日本人的情感特征。


2010年,三池崇史拍了一部中国人怎么看怎么别扭的电影,这就是《十三刺客》。在这部电影中,奉幕府之命,十三个刺客刺杀暴君,明石藩主松平齐昭。这部电影的反派之一,是松平齐昭的首席家老,鬼头半兵卫。对主公平日的暴行,鬼头并不认可,一度还有过死谏的想法。但无论主君在道德上有多么的不堪,当刺客来袭时,鬼头仍然会舍命保卫。这是因为,日本人跳不出小集团的人际关系。小集团内部的人情和义理,要大于外部的人情和义理。



在山本周五郎的小说《豫让》中,为了试探天下第一剑客,宫本武藏的武艺,身为一名厨师,主人公,小混混岩太的父亲偷袭了宫本武藏,结果反被武藏杀死。

当父亲被武藏杀死时,岩太正在同艺妓鬼混。当他回到家以后,发现父亲是因为如此愚蠢的原因被杀,在葬礼上嘲笑了父亲,被大哥赶出了家门。

被赶出家门之后,岩太在马路旁边搭了一个小棚子,做起了乞丐。很凑巧的是,这个小棚子就搭在宫本武藏出入的必经之路上,所以,人们猜想,岩太一定是为了为父亲报仇,卧薪尝胆。

一夜之间,人们对岩太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们悄悄的给他送来食物和金钱,就连过去看不上岩太小混混做派的女子,也一个个的找到岩太,主动献身。


一天早上,宫本武藏的侍从找到了岩太。他告诉岩太,宫本武藏已经去世。在临死前,宫本武藏拜托了侍卫,把自己的一件衣服送给岩太,效仿中国春秋战国时代豫让斩衣的故事,让岩太完成对父亲的仇讨。

请大家注意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从受害人,到围观群众,再到作为凶手的宫本武藏,每个人的观点都是----“为家人复仇”,是天经地义的。至于说死者到底为何而死,根本就不重要。对日本人来说,家本位的观念,是干净而纯粹的。它无关是非,也不牵扯任何道德和功利的判断。



翻一下历史书,你会发现,春秋战国时代的中国人,和后来的日本人是很像的。《史记刺客列传》里,就有大把大把的“仇讨”故事。这是因为春秋战国,中国还是分土而治,对主人的忠义就是最大的忠义;而秦汉之后,中国人的国家一家独大,仇讨以武犯禁,也就不为中国人的国家伦理所容了。
楼主:牛肉小洋葱  时间:2020-11-02 22:43:51
北畠亲房,平田笃胤,三岛由纪夫






我个人的看法是,“国家”的概念,是一定要以外部世界为参照系才能建立的。日本孤立与封闭的国土生态,注定了这个国家很难有成型的国家意识。在日本历史上,凡是出现“国家”意识的反动,都与当时的外部世界有关系。

公元7世纪,唐朝的势力侵入朝鲜半岛。面对强大的唐帝国,日本产生了国家的自觉,最终的结果是公元645年的大化改新。在大化改新之前,日本称“倭”,国王称“大君”;在大化改新之后,日本有了“日本”的国号,也有了和中国皇帝平起平坐的国君,“天皇”。

镰仓时代,蒙古袭来。以蒙古作为新的参照物,日本人产生了新的国家自觉,这就是“日本是被神所保佑的国家”。“神国”的概念,外人是很难与日本人争辩的,因为消灭了元军的两场“神风”,在历史上确确实实的发生过。至于说那是不是神灵保佑,天知道。


南北朝时代,朱子学流入日本。以朱熹的《通鉴纲目》为模本,北畠亲房写了一本为皇室张目的《神皇正统记》。到此,日本有了一个初步的“国体”的概念,这就是日本是神造的国家,天皇是神的后代。

江户时代,中国发生了朝代更迭,汉人的最后一个朝代,明朝灭亡,中国变成了由异族统治的国家。明亡于清,在很大程度上刺激了日本人的国家意识,这个时候,一些日本学者试图从汉文化中独立出来,这就是以本居宣长,平田笃胤为代表的“国学家”。本居宣长从日本的文学入手,强调日本人精神结构的与众不同;而平田笃胤则是从神道入手,强调日本神道的本土性,天皇万世一系,世上绝无仅有。这种“国家”的意识,深远的影响了后来的明治维新。


我不得不指出的是,在日本历史上,这些和“国家”有关的意识并不是主流。事实上,北畠亲房也好,本居宣长也好,平田笃胤也好,终身都是不得意的。但是,每当日本的政治生态遭到破坏,日本人需要一种身份意识来面对外部世界时,日本人就会本能的回到“神国”和“天皇”的概念上来。如果不明白这一点,就很难理解幕末时代的尊王攘夷,明治维新,大日本帝国宪法,乃至三岛由纪夫戏剧性的自杀。
楼主:牛肉小洋葱  时间:2020-11-02 22:43:51
明治维新





19世纪下半页,日本被卷进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最终的结果,1868年,日本明治维新。


1869年,当新成立的明治政府同幕府军队作战时,明治新政府的官军仍然是从各个藩镇调来的武士,这些人只忠于本藩的藩主,天皇哪根葱,老子没听过。对明治新政府来说,这是个很让人头痛的问题,于是1873年,从欧洲留学回来的山县有朋主张学习德国的经验,废除武士从军的特权,建立征兵制。但是当时的日本人强烈的抵制“精忠报国”的思想,光是1873年这一年,日本就发生了16次反抗征兵的暴动,愤怒的老百姓摧毁征兵站,暴打官吏,当兵不就是听你们使唤么?凭啥?


1873年,明治政府发布废刀令,武士被这个国家抛弃了。为了替这些昔日的战友讨个公道,明治维新的元老之一,西乡隆盛发动了西南战争。明治政府虽然取得了战争的胜利,但也付出了人力和财力的沉重代价,最终伊藤博文等人意识到,如何使日本人“爱国”,是一个刻不容缓的问题。

要让老百姓爱国,首先要明确一件事,这就是日本的“国体”到底是什么。对日本人来说,这是一个非常令人头痛的问题,因为两千多年以来,日本人就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国家”的含义。

1882年,以明治天皇的名义,明治政府发布《军人敕谕》,这篇训令开宗明义,“我国军队世世代代为天皇所统率"; 1889年,伊藤博文和井上毅起草日本宪法,第一章第一条就是:“大日本帝国,由万世一系之天皇统治之。”,此乃日本的国体。

万世一系这个词,到江户时代才第一次出现,但如果我们真的相信这个词的诚意的话,倒幕就不是1853年的事情了。在当时,日本人的想法很简单,这就是不能让外国人看不起。所以,其他国家是什么样的,日本也必须是什么样的。然而,幕府将军的概念是拿不出手的。能拿得出手的,就只有天皇陛下了。

伊藤博文等人的初衷,是要传达这样一个在形式上可以和外国平等,然而并不符合事实的,“国体”的概念---日本是神国,天皇是天照大神的后代,君权神授。而事实是,从9世纪开始,日本天皇就再也没有掌管过权力;明治维新的这些元老们,也从来没有打算过让天皇掌管权力。

对这一套生硬的爱国主义教育,日本人也是到了日清战争和日俄战争之后,随着日本在一系列的军事冒险中取得胜利,才慢慢开始接受。严格说起来,日本人“爱国”的时间,也就是半个世纪多一点。

对明治维新之后的日本来说,对外扩张的帝国主义,是不是唯一的出路?这是一个见仁见智的问题。在理论上,日本是可以像一个正常的国家那样,和亚洲大陆正常的发展国家关系。问题是,作为一个自古就没有国家传统的国家,日本从来就不知道如何像一个国家那样去思考和行动。

日本人在学习外来文明时,会本能的遵从师徒逻辑。老师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明治维新时,日本全面学习西方,一千两百年以前,日本也是以同样的姿态学习中国的。超过师徒的逻辑,日本人就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1875年,日本派遣3艘军舰,到朝鲜釜山海域示威挑衅,一年后和朝鲜签订《江华岛条约》,这完全就是1853年黑船事件的翻版;日本从1880年起开始修正和西方签订的不平等条约,然而到了1915年,日本就试图把同样的不平等条约强加到中国身上。


在这些事件中,日本并没有表现出一种成熟的国家立场,而是像一个没有独立思考能力的小学生,简单粗暴的对西方老师进行模仿。吞并朝鲜,殖民台湾,也不能说是日本自古以来的国家姿态,而是对地缘政治的囫囵吞枣。

楼主:牛肉小洋葱  时间:2020-11-02 22:43:51
东洋卑斯麦





接下来,我们来看另外一个长期被日本人无视的伟大政治家,这就是明治时代日本第一的政治家,明治维新三杰之一的大久保利通。

在日本历史上,一直存在着一条以苏我氏,平清盛,足利义满为代表的思想路线。这条思想路线,就是通过行“国家之道”,把“国家”背后的文化,组织和技术带到日本。而当日本进入明治时代时,这条路线的代表人物,就是大久保利通。


和他所有的前辈一样,大久保利通只做了一件事----中央集权。明治政府一系列国家化的举措,如废藩置县,版籍奉还,背后都有大久保利通的影子。从权力与权威分离的江户幕府,过渡到事权专一的明治政府,在这个过程中,一手构建了明治政府组织结构的人,也是大久保利通。

在自古就没有国家传统的日本,要行事权专一的国家之道,别无他法,只能以铁腕行霸道。大久保利通的前辈们是这样做的,大久保利通本人也是这样做的。大久保利通在出访欧洲时,曾经多次拜访当时的铁血首相俾斯麦。几番接触下来,大久保对俾斯麦五体投地,于是他蓄起了一口俾斯麦式的胡须,以“日本俾斯麦”的形象示人;在政治上,他以“武器”和“战争”的铁血手段,对内中央集权,行富国强兵之道;对外殖民兴业,开疆扩土,吞并琉球,出兵台湾,奠定了明治时代日本的国家格局。

日本人的情感,是以家庭伦理为情感基调,以温和平等为情感特征的。强横霸道的国家权力,在日本是水土不服的。对大久保利通的这套“国家思想”,当时的日本人做出了极其强烈的反抗,所以明治维新之后的25年,始终充斥着大大小小,此起彼伏的各种暴乱。这个时候,大久保利通偏离了日本人的行事轨道,他以简单粗暴的国家手段,大权独揽,打压政敌,镇压叛乱,于是毫不令人意外的,他成了被日本人仇视的对象。

1878年5月14日,大久保利通被刺杀,刺杀他的,是留下遗书要“为民除害”的,石川县的武士岛田一郎。后者同时还留下了一封除奸书,上面列举了大久保利通的五大罪状

一、杜绝公议,抑压民权,私议政事。
二、乱施法令,朝令暮改,贿赂勾结,随心施威。
三、兴不急之土木,专事无用之修饰,徒费国财。
四、排斥慷慨忠节之士,怀疑忧国敌忾之徒,酝成内乱。
五、误外交之道,丧失国权。

这5条罪状,其实也是苏我入鹿,平清盛,足利义满,织田信长的罪状,这就是“国家化”。简单的说,对于任何形式的国家权力,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日本人都会本能的加以排斥。

大久保利通,日本人民看你不爽已经很长时间了,受死吧。

楼主:牛肉小洋葱  时间:2020-11-02 22:43:51
最后的武士





在日本历史上,一直存在着另外一条以圣德太子,源赖朝,德川家康为代表的思想路线。这条思想路线,就是“反国家”;所谓反国家,就是将国家工具分解,还原为日本人喜闻乐见的文化,技术和组织的过程。而当日本进入明治时代时,这条路线的代表人物,是西乡隆盛。

1873年,明治政府通过废刀令,武士被这个国家所抛弃了。为了替这些昔日的同志找一条出路,明治维新三杰之一的西乡隆盛提出了征韩论,却被当时以大久保利通为代表的高层所否决。

在此之后,西乡隆盛辞掉了所有的政府职务,回到了老家鹿儿岛。他拿出了自己全部的积蓄,为在战争中阵亡的士兵子弟开办学校。他在家门口立了一口箱子,里面装满了金钱;每当有难以维持生计的下层武士前来拜访时,西乡都会坦诚接待;在临走时,每个人都可以从箱子里拿走数量不等的金钱,实际上,这就是一种出于西乡本人负罪感的,变相的武士俸禄。

西乡隆盛的想法,是“任何一个日本人,都不应该被国家所抛弃”。这种单纯朴素的日本人观念,使他在当时获得了巨大的人望。虽然西乡本人并没有造反的想法,但这种巨大的人望本身,却使得当时的明治政府坐卧不安。

1877年1月,为了防止西乡作乱,大久保利通密令当地警察,把鹿儿岛陆军军火库的弹药运往大坂,却被西乡的学生发现。学生对抓到的警察进行审问,得知警察有暗杀西乡的计划,群情激愤之下,学生袭击了弹药库,抢走了三万发子弹。

当事件发生之时,西乡隆盛本人并不在鹿儿岛。他闻讯之后一声长叹,回到了学生身边。作为日本武士最后的英雄,西乡隆盛最终选择了同学生们同进退,他以“质问政府”的名义北上,向自己一手缔造的大日本帝国开战。这场战争,就是电影《最后的武士》所描述的西南战争。


楼主:牛肉小洋葱  时间:2020-11-02 22:43:51
中国有句话,叫作“崖山之后无中国”,日本也有句话,叫作“西乡之后无日本”。日本以牺牲一代人的代价,转身走上了文明开化之路;而西乡隆盛没有选择同日本一同转身,而是毅然留步,选择和这一代人同死。西乡本已功成名就,犯不上来摊这淌混水,然而日本人的母性,使得他没有办法弃自己的同伴而去。即便成为千夫所指的叛逆,他也要和自己的学生们站在一起,同生死,共进退。

西乡的这种母性,触动了日本人灵魂中最脆弱的那个部分。当时的日本不顾一切的追赶西方世界,日本人在换服装,剪头发的同时,也萌生了一种巨大的心理危机,这就是----“妈妈,请不要抛弃你自己的孩子”。


反对在朝鲜用兵,在政治上是绝对正确的决定。站在一般政治常识的角度,武士被国家抛弃,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然而在情感上,后来的日本人齐刷刷的站在了西乡隆盛一边,大学问家福泽渝吉公开为西乡鸣冤,他认为西乡捍卫了大和民族之魂;即便是奉命杀死西乡的谷干城中将,也对西乡敬畏不已,他知道自己杀死的是日本的民族英雄,所以在战后,写下了一首诗来纪念西乡

“枉抗王师不顾身,多年功绩委风尘。怜君末路违初志,春雨春风恨更新”。






西乡死后12年,日本政府发布了特赦令,为其平反。20年后,日本人在东京上野公园为他树立了铜像,现在这尊铜像仍然矗立在上野公园的门口,去日本的同学一进去就能看到了。

楼主:牛肉小洋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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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关天茶舍

发表时间:2015-10-11 04:49:00

更新时间:2020-11-02 22:4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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