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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娘160岁》 长篇小说

楼主:易水霜1911  时间:2020-05-06 08:52:25
钟靖岩前些年捐了一个“典史”,进京“验看”之后,放到了四川,这会儿在江油当县丞,家眷尚未迁去,他的一妻一子,也住在道台府里。另外,钟靖芳嫁到了杨安县前山的乡绅贺家。钟靖兰的二哥钟靖峙和三哥钟靖峰也都已经成家,一家住城东,一家住城南。
郭氏说:“她们都不想走,都想靠着你阿玛。别管她们了,我们走我们的。”
钟靖兰有些奇怪,不知道阿玛为什么要这样安排。不过她来不及多想,赶紧点头,叫回竹青儿收拾东西。郭氏临走嘱咐说:“今儿热的不大对,闹不好得变天,多拿几件衣裳,带着油布,防着明儿下雨。”

太阳偏西的时候,三辆带着蓝布车围和车帘的轿车停在道台衙门的后门。老仆季六唤人把随带的简单行李装上车,钟靖兰跟着郭氏也来到了后门口。
这时,有个听差过来喊:“老爷来了。”
季六等人赶紧垂手肃立。
身穿便服的钟予亭从后花园转过来。钟靖兰迎上去搀扶,亲切叫着:“阿玛。”
五个子女中,钟予亭最疼爱的就是小女儿靖兰。她不光俏丽水灵,而且冰雪聪明,善解人意。钟予亭近年来宦途蹉跎,坎坷不断,以至于在候补道和杨林道实缺上蹭蹬了七年不得升迁。上月因为“赈济旱灾”不力刚遭到上峰参劾,眼下又遇到蜂拥而来的“捻匪”,假如再有差池,目前的位子恐怕就保不住了。也就因此,钟予亭最近情绪低落,火气特大,周围和下人都唯恐避之不及。只有见了乖女儿靖兰,他才能难得地露出一点笑容。
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有钟靖兰在跟前钟予亭也是一脸的严峻。他“嗯”了一声,先说了一句“路上照顾好你额娘,”停了一下又说,“多住一段,等我的信你们再回来。”
钟靖兰赶紧点头。
钟予亭看看站在车边的郭夫人,忽然又小声在钟靖兰耳边说了一句:“杨安城可能守不住,我少不了得带着他们逃难去。你们安心住李家寨,就不用受颠沛流离之苦了。”
钟靖兰一下理解了父亲的良苦用心。大难当前,他顾不了太多,只能把最重要的两个人——也就是郭夫人和小女安置好,他自己和其他人,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听天由命了。
钟靖兰也轻声说了一句:“阿玛,你也千万当心。”
钟予亭点点头。他转头看看季六,季六诚惶诚恐地跨上一步,俯首听命。
“过了烟台山,先差人看看进山的路。到那儿跟郭家老爷说说这边的情况,一定要日夜警戒,千万别大意。”
“是,老爷。”
看季六有点紧张,钟予亭又安慰道:“也不一定有什么事,总是谨慎点好。”
钟予亭又对郭夫人说:“早点动身吧,赶天黑前到二十里铺打尖。”
郭夫人的丫头青儿杏儿扶郭氏上了车。钟靖兰看看父亲,告别道:“我走了阿玛,你多保重。”
钟靖兰刚走两步,钟予亭忽然叫:“蓉儿?”
“蓉儿”是钟靖兰的小名。
钟靖兰转头,钟予亭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挥挥手:“没事。走吧,走吧。”
钟靖兰发现父亲的眼神中,忽然出现了莫名的悲哀。她不由心里一酸,赶紧回头上了车。
父女俩谁也没有想到,这竟然是他们的最后一别。
楼主:易水霜1911  时间:2020-05-06 08:52:25
第三十一章

通往李家寨的官道淹没在一望无际的青纱帐里。太阳虽然已经西斜,可仍然毒辣辣的烤人。天上飘着几块灰白色的云朵,时而遮住太阳,让人感觉多少有点凉意,可是很快又远远飘了开去。由于没有一点风,地上的热气直蒸上来,烤的车厢里象点着炉火。钟靖兰和竹青儿在车里满脸胀得通红,胸前背后流着汗,身上的衣服很快就湿了一大片。
一直走到太阳懒懒地沉下了西山,才觉得稍微凉快了一些。这时,官道的前方出现了一片树林。钟靖兰听见跨在车辕上的季六说:“到二十里铺了。”
当天晚上,他们一行人宿在了二十里铺。
这是个出城三十一里的大镇子。镇上有家客栈叫“魏记”,季六早派快马联系好,包下了东面的小跨院。这里当然没有道台衙门的气派和讲究,但院子还算齐整,房间里挺干净,供应也比较方便。
入夜后天空聚起了乌云,但仍旧闷热异常。钟靖兰有择席的毛病,虽然竹青儿在一边不住地打扇,她仍然辗转反侧,很久没睡着。到了半夜时分,好容易才迷迷糊糊地要睡过去,又被一阵突然而至的闷雷声惊醒了。
“竹青儿,竹青儿!”钟靖兰叫着。
“格格,竹青儿在这呢。”
睡在炕头的竹青儿赶紧起来,擦火镰点着了豆油灯。
“下雨了吗?”钟靖兰望望闪电不断的窗外,问她。
“没呢,是干打雷。”觉得天气有些凉了,竹青儿过来给钟靖兰盖了一层夹被,同时安慰她说,“睡吧格格,要是下雨天不好,明儿兴许就走不了了,也就不用早起了。”
主仆二人再次睡下。没等她们睡着,就听到窗外有人小声在喊“竹青儿,竹青儿?”
竹青儿听出是季六的声音,赶紧披衣下床,挨到门边问:“季大爷,什么事儿?”
季六急急地说:“你快叫起格格来,太太叫马上就走?”
“马上,这深更半夜的?”竹青儿以为自己听错了。
季六不耐烦地说:“就是现在,你快点啊,太太等着呢。”
不用竹青儿叫,钟靖兰已经起来了。她很快地拉开房门,问季六:“季六叔,出什么事儿了,怎么半夜走,天要下雨了呀?”
听见钟靖兰的声音,季六过来打个千:“蓉格格,老爷派人来送信,说捻匪已经到了杨安,好多人马,正在攻城呢。咱们这里离杨安太近,所以得赶紧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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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靖兰和竹青儿一听都吃惊不小,赶紧收拾东西跟着郭夫人上了车。他们刚刚离开二十里铺,天上就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开始的时候雨势还不算大,走着走着,那雨越来越紧,官道上一片迷茫。不光是雨,还夹着一阵一阵的东北风。车帘子遮不严,不断有雨丝飘进车厢里。虽然拿出油布披着,可是遮不住的裤腿还是很快就湿了。
勉强又走出了三十多里,马疲人饥。这时天已经大亮,眼看离杨安越来越远,季六觉得这样的天气,“捻匪”也不会冒雨行军。请示了郭夫人,他们就停在了一个叫烟台山的大村子里。
季六找到了村里的一个大宅院。一打听,这里住的是个姓王的乡绅,早年当过州判的。季六没敢暴露主人的身份,只说是省里的茶商夫人回乡探母,为雨耽搁了路,想借宝地休息一下,并奉上了二十两纹银。王乡绅的管家见客人出手大方,就先替主人做了主。一面通报主人,一面差人打扫客院,安排他们进来歇息。
钟靖兰他们进屋一盏茶的功夫,王乡绅亲自过来看望了郭夫人。
王乡绅大约六十出头,留着山羊胡子,穿一身蓝细布的大褂,手摇一把湘妃扇,看上去人很实在的样子。听郭夫人不住口地道谢,他就说出门在外,总是会遇到不如意的事情。天不好的话,你们尽管住着就是,没有关系的。
郭夫人惦着杨安的“匪情”,本不敢多住,却不料那雨越下越大,如同泼水一般,门外望去,整个院子里白茫茫的一片;天上的雷声响个不停,夹杂着明晃晃的闪电,震的房梁上簌簌掉下尘土来。雷雨直下到后晌都没一点要停歇的意思,无奈之下,他们只好准备在这里过夜。
天黑以后,仍然是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加上前途莫测祸福不定,更让这一行人心焦难耐。钟靖兰拿着一本书,在油灯下翻了几页,却不知看了些什么。跟竹青儿有一句没一句说了一阵闲话,后来发现雷声停了,雨也不大下了,就准备上床就寝。就在这个时候,忽然听到院子里传来一阵喧哗。
先是听到有人在叫骂,然后是王乡绅的管家一个劲赔礼道歉,说是西院已经住了客人,请老总们别处借宿。一个大嗓门喊着:“我不管你什么客人,马上给我搬出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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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靖兰听到事情不好,赶紧要去临屋看视母亲,不料郭夫人已经出来了,先到这边跟钟靖兰说:“蓉儿,你别动。竹青儿跟我来。”
他们走后,钟靖兰不放心,也悄悄跟了出去。
西院的门口,季六和他手下的几个家丁大气不敢出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不管那个管家怎么解释,大嗓门不管不顾,坚持要进院子。僵持之中,只听“啪啪”几声,管家尖叫起来:“有理讲理,你怎么打人啊!”
大嗓门声音更高:“老子打的就是你。来啊,给我把门砸开!”
郭夫人疾步抢到门前,喝令家丁:“开门!”
季六上前把门打开,赶紧站到前边,叫道:“我家夫人在,你们不要胡闹!”
火把之中,可以看到院门口站着七八个兵丁。见不是“捻匪”,季六松了一口气。
一个膀大腰圆小头目一样的家伙看看火把下的郭夫人,仍然高声大嗓地说:“对不住了,知府梁大人马上就到,你们快把院子让出来。”
闹明白原来是梁晨如的兵,郭夫人轻蔑地一笑:“他在哪儿?你该不是假借名义骚扰百姓吧?他要是来了我即刻就走,不用你撵。”
那人显然没耐心了:“你少罗嗦,你们再不搬出来,我就动手了!”
季六等人赶紧拦在郭夫人前面,那帮兵丁也挤到门口。眼看就要起冲突,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厉声呵斥:“怎么回事,闹什么!”
众兵丁回头一看,立即散开垂手肃立。只见一个穿行装戴蓝顶子的官儿走上前来。小头目见到那人,赶紧上前行礼:“老爷,小的正在号房子,马上就准备好了。”
那官没理他,却发现了在火把下怒目而视的郭夫人,他不禁大吃一惊。
“原来是夫人,你,你怎么在这里?”
“是啊,我不该住这里了,我马上给你腾地方!”郭夫人冷冷地回答。
“误会误会,实在对不住了。都是卑职管教无方,夫人千万别动气。”
来人正是知府梁晨如。他万没有想到郭夫人会在这里出现,一时间满脸的尴尬,遂迁怒于手下,回身狠狠两个嘴巴打在那小头目的脸上。
楼主:易水霜1911  时间:2020-05-06 08:52:25
“混蛋,瞎了你们的狗眼,这是……”他差点说出这就是钟观察的夫人,见郭夫人使眼色,赶紧改口:“你们竟敢无理,活的不耐烦了?嗯,滚,快滚!”
“是是,小的混蛋,小的混蛋。”那小头目捂住脸倒退几步,带着他的手下狼狈而逃。
梁晨如命令季六关上院门,然后拉郭夫人到一边,连连道歉。郭夫人也缓过口气,说不知者不为罪,兵丁也是执行公事,希望梁知府不要再降罪他们。
梁晨如又自责几句,忽然口风一转:“嫂夫人,你怎么还在这里?你这是要去哪儿?杨安城失陷了你还不知道吧?”
郭夫人大吃一惊:“真的,怎么会呢,那,那我们老爷呢?”
“没事没事,观察大人和贵府上下平安,都逃出来了,嫂夫人放心。”
梁晨如简单说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郭夫人他们刚走后不久,捻子的马队就到达了杨安城下,其余的大队人马是午夜时分到的,到了以后就连夜攻城。他们先攻的北门,正是首县卢鼎木负责守卫的地带。得报后卢鼎木带着五十多乡勇赶去城门督战,没到城边就见到城门大开,捻子正潮水一般涌进城来。
原来,捻子攻打杨安是早有预谋。下午卢知县放进城的那些难民当中,就混进了许多捻子的“细作”。单等捻子大军一到,他们立即里应外合,杀死城门口的守兵,打开了城门。
好在杨安城分为北城和南城两部份。北城低南城高,南北之间还有一道半人高的寨墙。卢知县一面退守南城的寨墙,一面遣人飞报梁晨如和钟予亭。
情况万分危急。探马来报,说捻子的大队还在源源不断地开到杨安,可是何潜的大军却停在了百里外的和阳县城,老老实实在那里做壁上观。钟予亭这才明白章建平的确有先见之明。看来何潜的援军是指望不上了,杨安的几百兵马绝对敌不过捻子的五千大军,事到如今还是走为上策。
好在捻子不是同时赶到,而且他们在攻占北城之后,忙着巩固阵地并埋锅造饭,并没有马上向南城进攻。因此钟予亭、梁晨如以及道、府、县的官吏还算从容地把家眷等都撤了出来,由马队护送,已经冒雨前去古熙县城了,梁知府奉命断后,这才进驻了烟台山。他听郭夫人说要去李家寨“探亲”,连连摇头说使不得。他说,你们走得慢,很快会被捻子追上,还不如由此转向西南,走杨(安)古(昔)的官道,没准能碰上钟观察带的大队人马呢。
楼主:易水霜1911  时间:2020-05-06 08:52:25
梁晨如没有全说实话。实话是,他不是“奉命断后”,他是主动要求“断后”的。他估计,捻子在初步安置下以后,很快就能知道“钟道台”的行踪,肯定会派出马队追赶。钟予亭那一大帮子老幼妇孺走不快,早晚被捻子赶上。卢鼎木已经看出了这一点,出城没一会儿,他就借口要去联络古熙的兵勇,带着几个随从不知去向了。梁晨如想,与其跟着钟予亭冒风险,还不如自己另寻生路。这会儿听说郭夫人要去李家寨,他心生一计,故意指点他们西去跟钟予亭会和,他要在这里等一下,看看捻子的动向,如果捻子大队人马从杨安追出来了,他就想法将他们引到古熙方向去,然后他自己逃往东南的李家寨。
郭夫人一开始听梁晨如说的挺有道理,可再一细想,才意识到他居心叵测。丈夫其实早就料到杨安城守不住,也预见到如果城破,他要带着一家老小逃难,能不能安全逃出去,只有天知道。他让自己躲到李家寨,就是多留一条后路。所以她谢绝了梁晨如的“好意”,说他们这会儿就连夜上路,还是奔李家寨去,不等捻子追上来,她就进山了。
梁晨如见郭夫人不上套,只好说,那这样,我多派点人,护送你们。捻子如果追来了,我在这里还能抵挡他们一下。郭夫人就连连道谢,随即就冒雨登车出发了。梁晨如另外拨了十个营兵,跟着那三辆车出了烟台山,直奔五十里开外的李家寨。

郭夫人走后,梁知府就住进了那个跨院,朝北面派出了探马和游哨,他就放心地吃了饭安歇下来。
虽然钟予亭和梁晨如他们都估计到,捻子拿下杨安后还会派兵西进。但根据以往的经验,捻子占了城池以后,总要先“修整”一两天,好好享用一番。加上这两天天气不好,捻子更不大可能死缠乱打追着不放。因此不管是钟予亭还是梁晨如,在逃出杨安之后,都有些放松警惕。他们没有想到黄胡子不是一般的“捻匪”,他就是杨安人,他的家里有五个亲人死于官府的横征暴敛,他的父亲就是在杨安县衙前的“站笼”里被折磨致死的。因此他对官府对官吏有着刻骨的仇恨。他不光要占领杨安城,他还要杀光杨安的贪官污吏。他攻占北城后没有接着攻南城,是担心杨安的地方官被逼得走投无路而据城死守,周围的州县再闻讯前来增援,他就会陷于被动。他就是要放那些人出城,然后再发挥精锐马队的作用,追上并彻底消灭他们。
就在梁知府还在酣然大睡的时候,捻子的一支一千人的马队已经连夜奔袭到了烟台山,把这个不大的村子铁桶一般的包围了起来。
黄胡子打仗的主力就是这支马队。马队首领叫任大眼,此人身不满五尺,但马术精湛,狡黠异常,跟了黄胡子以来战无不胜,基本上没有失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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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也是同样。当发现捻子的铁骑如潮水般蜂拥而来之时,梁晨如那支装备有十几杆洋枪的卫队竟然一枪未放,望风而逃。其他的二百多兵勇见样学样,把兵器一扔,如鸟兽散。任大眼的手下抓到了两个俘虏,他们带着任大眼冲进了王乡绅的院子,将还在呼呼大睡的梁晨如从被窝里揪了起来。
面如土色的梁晨如连连磕头求饶。在任大眼的威胁下,他不光说出了钟予亭的去向,为了表功,他还出卖了郭夫人,说她就在两个时辰之前,刚刚离开烟台山去了李家寨。
任大眼大喜。他立即兵分两路,以八百多人朝向西南去追钟予亭,剩下的往东南方向去追郭夫人。临走,他的亲兵问这个狗知府怎么办,任大眼轻蔑地骂道:这种卖主求荣的王八蛋,留着干什么。随即马刀一闪,梁晨如的脑袋就叽里咕噜滚出去好远。


第三十二章

由于天黑路滑,郭夫人一行走的很慢。天亮时分,雨住了。人们又饥又渴,正商量着找个村落寻点东西吃,忽然有个家丁叫起来。众人随他的手望去,只见他们来的路上出现了两个黑点。很快就看出那是两个人骑在马上,正没命地狂奔过来。
季六赶紧让郭夫人放下车帘,他们几个人围住车子,和那些营兵一起拔出腰刀严阵以待。由于看得明白来的只是两个人,所以大家都还沉得住气。
一会功夫,那马跑到了跟前。季六认出这是知府衙门的两个长随。其中一个年长的麻子脸姓孙,季六见他对于路边的这几辆车和十几个人就像没看见一样,使劲催马往前奔,就赶紧上马追他,大声叫着:“孙麻子,你赶着去吃屎啊,你跑什么,捻子到哪儿了?”
孙麻子看清是季六,赶紧一勒缰绳,那马一阵嘶鸣,前蹄腾起,就地打了一个转。
孙麻子没有下马,在马背上拱拱手说:“季六叔啊,没,没什么大事,捻子还远呢,知府大、大人,让弟兄送个急信,抱歉了啊。”说完一松缰绳,两腿一夹马肚子,带着另外那个人,飞也似的跑着前去了。
季六的脸一下子变的铁青。他马上就判断出,这个小子没说实话。实话是:大事不好!
因为这两个家伙浑身泥水,面现惊惧,一路慌不择路的疾驰,显然是身后有追兵,不快跑就会有生命危险。他们是知府的长随,那么追他们的是谁,就不难猜测了。
再一细想,肯定是捻子已经打进了烟台山,这两个家伙是从“捻匪”窝里逃出来的。他们没跟着“老爷”,那就说不定连梁知府也遭难了。
季六拨马回来,向路上眺望,果然,远处青纱帐的边缘上,隐隐出现了一片黑影。
季六慌忙下马,冲车里的郭夫人廪报:“太太,事儿可能不大好,我看……”
“我知道了。”郭夫人撩开车帘,叫着丫鬟杏儿,“扶我下来。”
季六赶紧拿下车凳,照顾郭夫人下车,紧跟着钟靖兰也下来了。她的心里怕的厉害,紧紧跟随在母亲的身后。
楼主:易水霜1911  时间:2020-05-06 08:52:25
郭夫人叫竹青儿照应格格,她把季六拉到了一边,声音急急地问了一句:“六儿,你说句实话,我和老爷待你怎么样?”
季六满脸惶惑:“太太,你,你怎么说这个,你和老爷待奴才的恩典天高地厚,我季六这辈子是没法报答,等奴才……”
“这就好。既然这样,我说话你一定要听。”
“当然,太太,不管什么事,奴才拼着命去办,就是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
“用不着你肝脑涂地。现在事情紧急,没功夫多说了。你找匹好马,赶紧带着格格逃命,去李家寨找我家的舅老爷,听见了没有,赶紧,赶紧!”
“这,这,你呢太太?”
“你别管我。我和丫头他们在后头慢慢走,捻子看见我们老的老小的小,不会为难我们。”
“可是太太……,”
“别罗嗦了,再耽误就是找死啊!”郭夫人急得跺脚。
季六想想也只好这样,就点点头,选了一匹健壮高大的白马牵了过来。这会功夫,郭夫人已经把自己的打算悄悄告诉了钟靖兰。
钟靖兰慌得要哭,说什么也不走,非要跟她额娘在一起。郭夫人急了,把她朝着季六狠狠一推:“你怎么不听话啊!你走了,咱娘俩都没事,你在这,咱们谁也活不成。”
季六也顾不上主仆之礼、男女之别,上去一把抱住钟靖兰就把她掀上了马背。他随即也飞身骑了上去,从后面搂住钟靖兰,就要放开马缰。
“等一下。”郭夫人扑上去,把手里的一个小手绢包塞到女儿手里,然后从一个家丁那抢过腰刀,用刀背在马屁股上砍了一下。
那匹白马撒开蹄子顺着官道跑走了。
钟靖兰打开那个小包,看到里面是母亲长年戴在手上的一枚镶有祖母绿戒面的金戒指。她在马背上回过头,泪水涟涟不住地叫着:“讷讷,讷讷!”
随着白马越跑越远,那声音很快就听不见了。
郭夫人吩咐扔下车子,让众人先到路边的玉米地里躲一下。
眼见后面的路上,一支马队正朝这边飞驰而来,甚至连人喊马嘶都已经清晰可闻,那十个营兵解开号衣扔下腰刀,一哄而散地不知去向了,好几个家丁、丫头也随后逃之夭夭。郭夫人身边只剩下了竹青儿和杏儿,两人扶着她在庄稼地的泥泞中艰难地往前走。
她们三人没跑出多远,就被追上来的捻子从玉米地里搜了出来。几个捻军推推搡搡地把她们带到了任大眼的跟前。
竹青儿虽然吓的浑身发抖,可还是一口咬定她主子是省里茶商的夫人。任大眼叫人打了她一顿嘴巴她仍不改口。任大眼把杏儿拉过来,雪亮的马刀往她脖子上一架,杏儿就瘫在了泥地上,供出主子是钟道台的夫人。
任大眼大喜,遂派了七八个人押解着“战利品”送回杨安城,他率领大队人马继续向东追去。
楼主:易水霜1911  时间:2020-05-06 08:52:25
傍晚时分,黄胡子正在吃饭,闻报说抓到了钟道台的夫人,很有些喜出望外,赶紧扔下饭碗来到院子里。
载有钟夫人的大车刚刚进了院门。一个捻军上去就要掀车帘,黄胡子摆手制止了他。他走到车轿前,满脸都是胜利者的得意,一边嘿嘿笑着说:“老子还没见过道台夫人什么样子呢,”一边就伸手撩起了轿帘。
突然,黄胡子的笑容在脸上凝固了,伸出的那只手也发摆子一样抖了起来。
轿内的郭夫人满脸惨白倚在车围杠上,她的脖子上面有一道翻出红肉的伤口。车厢里溅满了鲜血,象一片盛开的山丹丹花。
一把带血的剪刀,掉在轿车的底板上。这剪刀是郭氏从杨安的家里拿出来偷偷带在身上的,连她的两个丫鬟也不知道

此时此刻,季六带着钟靖兰已经来到了李家寨北面的一条山沟里。
因为一匹马载了两个人跑不快,所以季六带着钟靖兰骑出去一段路以后,就下了官道,策马来到山根下,躲进了一片杨树林。很快,捻子的马队风驰电掣一般飞奔而过。等他们走远,季六带着钟靖兰重新上马,遥遥跟在捻子马队的后面,大约又走了一个多时辰,进了古熙山区的东入口——按甲岭。
李家寨就在按甲岭的南坡上。因为已经抓住了郭夫人,所以任大眼没必要再来李家寨,他从按甲岭以北五六里的地方就下了官道,沿着去古熙县城的山路朝西去了。但季六并不知道捻子走了,因为他们快到李家寨时,天上又下起了大雨,咫尺之外,一片雨雾溟朦,什么也看不清楚。
由于情况不明,季六不敢贸然进寨。他把马拴在寨外的一条大沟里,领着钟靖兰冒着大雨朝寨子北面摸索过去,那里有一片山崖,爬上去能居高临下看到寨子里的景象。
山崖的下面有一个残破的土地庙,勉强可以遮风挡雨。季六把钟靖兰安顿在那里,自己爬上山崖去了。
楼主:易水霜1911  时间:2020-05-06 08:52:25
一路的骑马奔驰,钟靖兰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要颠散了,身上到处又酸又疼。这个小土地庙里面虽然肮脏潮湿,但起码没有了风吹雨打,还可以坐下休息一会。钟靖兰把油布铺到墙根,蜷缩在那里,一边还得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过了好一会儿,季六才回来,他也没进庙里,只是把头探进小门叫着:“蓉格格,捻子没进寨,不知上哪儿去了。咱们走吧。李家寨我没来过,到村边你得给我指一下,舅老爷家住什么地方。”
钟靖兰钻出小庙,一边说:“我直接领你去就是了。”
“不行不行。”季六直摆手,“不能大意。我先去,看清舅老爷家里没事儿,再回来接你。”
季六扶着钟靖兰,两人绕过那堵山崖,一大片似在雨雾中漂浮着的房子就出现在眼前。钟靖兰指点着说:“你从那棵榆树下的道儿进村,一直朝南,走到村中间一盘好大的碾子那里,朝东拐,然后……”
“蓉格格!”季六一下子打断了钟靖兰,他一只手指向村子的西头,眼睛瞪的老大,却再没说出话来。
不用他再说,钟靖兰也看到了:一大片穿着青布衣服的捻军,不知从那里钻出来,他们手执刀枪,身披油布,像黑色的洪流,悄没声地漫进了李家寨。
“快走!”季六拉着钟靖兰,弯着腰朝来路没命地逃了回去。
楼主:易水霜1911  时间:2020-05-06 08:52:25
这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雨虽然小了,但是山风刮得更猛,冻的钟靖兰直打哆嗦。他们爬上石崖,离村子远了一些,季六便找了一处能避雨挡风的大石缝,安顿钟靖兰坐下休息。他出去转了半天,借着闪烁不断的闪电亮光,采了一些酸枣回来,主仆二人凑合着吃了这天唯一的一顿饭。
在石缝里过了一夜,第二天,空中依旧是浓云密布,清凉的北风中还夹杂着雨星儿。季六说,蓉格格,咱还得往东面的大山里走,这儿离捻子太近。钟靖兰问,咱走远了,找不到我阿玛他们怎么办?季六说,没事。翻过这山,朝东五十里就是安丰县的地界,那里也是老爷的管区,能找到人家就好办了。
季六找了一根枯树枝,让钟靖兰拄着当拐杖。两人便又开始冒雨东去。再往前走,山势越来越陡,到处都是呲牙咧嘴的石壁和横七竖八的灌木。有时走着走着眼前忽然没了路,不是堵着近乎直立的陡壁,就是横着十几丈深的悬崖,他们只好再倒回去另外找路。这样转来转去,好不容易快要爬到山顶,钟靖兰却累的再也走不动了。
这时,天上的云彩越来越厚,四野里黑沉沉的一片,眼见又要下大雨了。季六很着急,四下看看,对钟靖兰说:“蓉格格,你先在这坐坐,别动地方。我上前头看看,能不能先找个避雨的地方歇息一下。”
钟靖兰累的连话也不想说,只是一个劲点头。
她倚着一块大青石坐下,眼看着季六消失在一丛灌木的后面。
季六攀上东面的石坡,这才发现那石坡紧挨着悬崖,悬崖下面是一道深深的峡谷。他正要失望地转身回去,却猛然看到峡谷中出现了一队人马。
楼主:易水霜1911  时间:2020-05-06 08:52:25
尽管离的比较远看不真切,但是季六从服装的颜色上看得出来,那些人决不是捻子。既然不是捻子,肯定就是官军,十有八九,那就是他家老爷所带的丁勇以及官府家眷。他高兴地挥手大叫,可是他的喊声很快被淹没在惊雷暴雨之中了。
季六移动脚步,想看看周围有什么地方可以攀下悬崖去。这时忽然亮起一道直贯天际的闪电,紧接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响雷,季六猛地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在雷霆雨暴中,他脚下的石坡在晃动、颤抖。他以为自己头晕了,就赶紧蹲了下来。但是不行,脚下的青石地面还在继续抖动,而且越抖越厉害,旁边的石壁上,接连不断有石头滚落下来。季六一瞬间醒悟过来,不是他头晕,而是这片山崖要崩塌了。他赶紧跳了起来,回过身疯了一样拼命地朝山顶爬上去。

因为昨天一晚上没怎么睡觉,加上疲劳过度,所以钟靖兰在那石头根坐了一会就打起盹来。迷迷糊糊之间,她感到脚面上凉嗖嗖的,睁眼一看,吓的“哇”的一声蹦了起来。
一条两尺多长,通体湛绿的花蛇伏在眼前的草丛里,正瞪着小眼睛很不礼貌地瞅着她。
钟靖兰抬脚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叫:“季六叔,季六叔啊!”她不管脚下的石头绊脚,灌木划身,连滚带爬地朝东面的高坡处逃去。
就在这时,山风骤急,惊雷阵阵,瓢泼大雨铺天盖地而来,整个古熙山很快就淹没在了雨雾之中。
钟靖兰浑身都是雨水,腿上的裤子已经被刮的稀烂,白嫩的小腿上布满了血痕,她全然没有感觉,仍然在雷暴和大雨中狂奔着,爬上了东面的那道山梁。
就在这个时候,灾难发生了!
一道巨大的闪电从高高的天幕上垂了下来,直落到了钟靖兰所站的山梁上。一瞬间,就如同无数的银蛇在她的周围跳跃、翻滚、激荡,紧接着,巨大的轰鸣如同天崩地裂一般,震得整个大山战栗起来。她在失去知觉之前,感到脚下的大地在剧烈的颤动,同时眼前变成了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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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重新有了意识的的时候,钟靖兰先是感到自己正在一片白云的托举下在天上飘着,飘的速度很快,无数的村庄、树木、庄稼、行人在眼前一闪而过。这让她很有些诧异,奇怪天上怎么还有地面上的景色。接着,她又吃惊地发现那轮明亮耀眼的太阳离自己越来越近,她努力想使自己停下来或者是避开它,但是她做不到,因为她的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了。一会儿的功夫,那太阳就逼近了眼前,炽烈的光焰烤得她浑身热辣辣地;很快她身下的那朵白云也燃烧了起来,横七竖八的火苗象毒蛇的信子舔着她的全身,烧得她五内俱裂疼痛难忍,终于不由自主地喊叫了起来。
“好了好了,她醒了。”
钟靖兰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她使劲睁开了眼睛。
她首先看到的是黑乎乎的茅草屋顶,接着就是屋顶下的一扇木头窗框,上面贴着已经泛黄的窗纸。
一个光光的脑门映进眼帘,那是一个陌生的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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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靖兰吓了一跳,本能地想挣扎起来。但刚刚一动,就感到一阵阵剧痛袭来,她“啊”地惨叫了一声,差点疼昏过去。
“别动啊,你受伤了不能乱动。”那男人赶紧轻轻按住她,同时用一条布巾给她擦去额头上疼出来的冷汗。
又一个满脸胡子的老年面孔凑了上来。
“姑娘,你浑身是伤,千万别乱动。你家是哪儿的呀,跟我说,我告诉你家人去。”
钟靖兰粗重地喘着气闭上了眼睛。她没有吭声,她得先想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先明白过来的是自己好像伤得很重。因为她感到全身都疼痛难忍。整个身子象被什么东西紧紧缠了起来,木板一样地僵硬。好像只有右手能稍稍动弹一下,但却一点力气也没有,连略微抬起一点来都做不到。
可是,自己是怎么受的伤呢?怎么又会躺在这茅草屋里?这两个男人是谁?阿玛和额娘上哪去了?丫鬟竹青儿怎么也不在?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那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了起来:“姑娘,你张开嘴,喝点粥吧。”
钟靖兰这才感到自己的嘴唇火烧火燎的难受,她并不觉得饿,就是渴的厉害,好像全身的水分都被抽干了似的。因此她马上听话地张开了嘴,感觉到一把小小的木勺伸了进来,里面是香甜的小米粥。
她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很快把一碗粥喝完了。
“行了。”她听到那老头说,“她刚醒,别吃的太多,过一会你再喂喂她。”
“嗯,知道。”那年轻人答应着。
接着是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好像两个人都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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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里有了食物,钟靖兰感到身上好受了一些。接着又是一阵难以抑制的困倦感涌上来,她随即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她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好像已经到了黄昏时分。屋里内外十分安静,仅能间或听到几声鸟鸣,还有母鸡下蛋以后“咕咕哒哒”的叫声。
钟靖兰的视线所及,还是那黑黑的茅草屋顶,和那扇隔着窗纸透进昏黄光线的木窗。
这时,钟靖兰感到身上轻松了不少。她的头能够轻微活动,两只手也可以勉强抬起来。就是依然感到浑身僵硬,动一下还是疼得很厉害。
她费力地抬头望望,发现屋里没人。同时她也看清了这是一间方圆一丈多的屋子。墙是条石垒起来的,用白灰抹过,显的还算干净。屋里除了她身下的这张大炕,还有一张白条的木桌,两把杌子,一个大大的水缸和一个木盆。让她惊讶的是,靠着东墙竟然钉有一个木头书架,上面摆满了书。不光有装帧简单的普通书,还有挺精美的书匣。就是那简陋的白条木桌上,也堆了很多的线装书。
把头放回到枕头上,钟靖兰又开始费力地想那个问题: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渐渐的,她总算有了一点头绪。她想起是捻子打到了杨安城下,自己跟着母亲准备逃到李家寨去避一避。然后又想到了烟台山的雨夜;想到了母亲让季六带着她骑马先走;想到了古熙山的暴雨惊雷、地裂山崩。最后还能记得的,就是那道直达天庭的眩目的闪电。
这样说来,自己应该是被闪电击伤,然后坠下了山谷。救了自己命的,肯定就是那一老一小两个男人了。
想到这里,钟靖兰心里一悸!她慢慢把手伸进被子,轻轻试探着摸向自己的身子。
天哪,她自己的上身和双腿都被粗布缠了起来,贴身穿的是很柔软的细布缝制的褂子和裤子,相当地宽松,显然不是自己原来穿的衣服。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那两个男人给自己换了衣服!说明他们一定看见了自己的身体!
这可是纯洁无暇,从未有人看过的大家闺秀的玉体啊!
一层泪水模糊了钟靖兰的视线,她感到一阵揪心的难受,一瞬间简直就有了痛不欲生的感觉。
不过她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她想到了两个字:无奈。
的确,他们想要救她,就只能这样,没有别的选择。这怨不得自己更怨不得他们。他们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可是尽管这样,她不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面对他们。更不知道要是以后别的人得知此事,自己还怎么有脸回到大庭广众之前。
她得赶紧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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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伤好以后她会跟阿玛说是这两个人救了她,让阿玛给他们好多银子作为答谢,但是现在她必须得离开他们。
门外有响动,钟靖兰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随着轻轻的脚步声,有人来到了她的床前。停了片刻,那人开始叫她。
“姑娘,姑娘你醒醒。”是那个年轻人的声音。
钟靖兰一声不吭,好像睡熟了一样。
年轻人等了一会,又喊了两声。钟靖兰还是不吱声。
“那好,你睡着吧,可是我得给你换药了。多少有点疼,你忍着点。”
“不要!”钟靖兰突然喊出声,同时她也睁开了眼,“你走开,我不要啊!”
她满脸通红,大滴的眼泪流出了眼眶。
年轻人也是一脸的尴尬,他窘的更厉害,光光的额头上竟然都冒出了汗珠。
“姑娘你别这样。我是个大夫,我爹也是。我们还救过产妇呢。这里荒郊野外,几十里没人烟,我们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总是先救人要紧啊!”
他这样说,等于是承认了一切。钟靖兰羞愧不已,哭的更凶了。
年轻人却平静了很多。他递一条手巾给钟靖兰让她擦泪,自己不声不响等在那里。看钟靖兰哭的差不多了,他才开口:
“姑娘,你不用想那么多。人在世上,保不定会遇到什么事儿。你想啊,所有这些事儿加在一起,也不比人的命值钱。人要是没了命一切都无从谈起。跟你说实话,那天我们看到你的时候,你的衣服全都烧焦了,而且还满身泥水到处是伤,简直就不成人样。我们不救你的话,你连一个时辰也拖不到的。我刚才说了,这里几十里没有人烟,只有我们爷俩,你说,我们能怎么办?不过你放心,我和我爹都不是坏人。等你伤好点,能动了,我们一定先给你找个有女人的家里养伤。我俩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你,你的事再也没人知道,你只管放心就是。可是这会儿,你必须得换换药,你身上的伤不换药不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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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柔声细语,说的不紧不慢,却句句实在。仔细想想,真是入情入理。钟靖兰便很有些感动。再看看他的样子,浓眉大眼,一副国字脸长得有棱有角,盘在头顶的大辫子梳得整整齐齐,十分干净利索的样子。尤其是他那和善深邃的一双眼睛,如幽幽深潭,给人一种可以倾心信任的感觉。但是钟靖兰还是不能轻易松口,她问别的事儿:
“那,你们怎么在这里啊?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周围没人烟呢?”
“这个地方叫天鸣谷,地势险要,山高林密,野兽出没无常,所以无人敢住。我爹原来是个云游四方的郎中,后来发现这里盛产草药,就选了一个很特别的山崖,就咱们这个地方,结庐住下在这里采药。等你好点,出了这门看看,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那你呢?你是做什么的?这里这么多书,是你的吗?”
“书是我的。我也算个读书人吧,这样你是不是更放心?现在我当然是跟着我爹学医学药的了。好了,这些以后再详细给你说,这会咱得先换药,不然一会天黑了。我爹眼神不济,只能我来,你不愿意也没办法,你昏睡了两天,我已经给你换过一次药了。”
钟靖兰还是嘴硬:“我不管,我不换,我就是不换,不要你换。”
“好好,不换不换,我知道了,不换。”年轻人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揭开了钟靖兰身上的被子,钟靖兰满脸羞红闭上了眼,却还是一个劲念叨:“我不换,你走开啊你,我就是不换……”
年轻人也随着她念叨:“好好,咱不换了啊,不换了,不换了。我看不换也能好的……”一边很利索地解开她身上缠的粗布。很快,钟靖兰感到有什么凉丝丝的粉末撒在她肩部、背部、腹部、大腿的伤处,使那烧灼般的疼痛大为减轻。那人很快又给她重新包扎好。他的手法轻柔迅速,前后不到一袋烟的功夫就完事了。然后又轻轻给她盖好了被子。
等钟靖兰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从屋子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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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再换药的时候,两人都自然了很多。换完药,他们还说了好一会的话。
钟靖兰知道这个年轻人叫于海文,二十五岁。因为常年生活在着荒郊野外,所以至今尚无家室。他爹叫于青敏,今年六十九。爷俩之所以住在这里,是因为他们曾经在天鸣谷的附近采到了极为珍贵的中药,叫“冻石青”。这东西十分罕见,又只生在悬崖峭壁之上,采集难度很大。所以他们爷俩就在这儿“结庐”而居,除了找寻冻石青,也采到了同样珍贵的“紫云苔”。冻石青和紫云苔这两种中药治病疗伤都有神奇的效果。象钟靖兰身上的灼伤挺严重,按说她一定会疼的死去活来,而且好了以后还会留下创痕,可用了这两种药,不光止痛迅速,而且伤处会很快长好,并平复如初。不过因为她受伤太重,创伤过多,几天下来,就把他们采了好几年的宝贝全部用光。于青敏这两天没在家,就是又出去采药了。
于海文这样一说,钟靖兰感到非常过意不去。她马上就想到,得赶紧找到父亲母亲,一方面让他们接自己回家,一方面还真得好好答谢一下这爷俩的救命大恩。
奇怪的是,于海文却从来没有问起过她家的事情。这好像有些不大合乎常理。钟靖兰暗想,等自己能下地走动了,就跟他说实话,让他出去打听一下父母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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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于青敏老人回来了。看到钟靖兰恢复得很好,已经能在床上坐起来了,他很高兴。说他行医多年,象钟靖兰这么重的伤,好的这么快的,还从来没有遇到过。
他捎回了一只野兔。于海文就忙着杀兔子,挂到门外的松树上剥了皮,然后就在堂屋的锅灶上煮了起来。很快,浓郁的肉香就飘了过来,把钟靖兰馋的直咽口水。
煮好兔肉,于海文又把馍馏好,把桌子拉到炕边,于青敏拿出一个锡酒壶,三人就围着桌子像一家人一样吃起饭来。
钟靖兰兴致很高,听说兔子是于青敏在山里抓到的,她很不相信,说兔子跑多快啊,你能追上它,才怪呢。
于青敏端着小酒杯笑笑说:“这天底下怪事有的是。能抓住这个兔子,说来就是一个巧,巧到连我自己也不敢信了。”
原来,于青敏在爬一道土坎的时候,不小心被石头绊倒,一下跌到坎下的沟里去了。幸亏那沟不太深,而且沟里全是半人高的野草,就像铺了一层天然的大草垫,不然非摔坏了不可。他跌到地面的同时,就觉得屁股底下咯的慌,顺手一摸,好嘛,原来是个兔子,已经被砸晕了。
于海文直笑,说爹你真能。人家是守株待兔,你这是舍身砸兔。
钟靖兰十分担心地问:天哪,你没摔着吧,你这么大年纪了,采药让海文哥去不行吗?海文哥你也是,你怎么不跟你爹一块去啊?
于青敏直摆手:“没事的没事的。我在这山里多少年了,沟沟坎坎熟悉的很,今天也就是意外,没加小心。海文还得在家照顾你。”
提到“照顾”这两字,钟靖兰的脸一下子又红透了。她赶紧埋下头喝汤。
于青敏看出她发窘,连忙转了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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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谷口那边碰见你王六叔了,”他冲着于海文说,“听你王六叔讲,上次天鸣谷的奇祸可真惨。驻马峰整个崩塌了半边,把那天刚好通过谷底的人全都砸了进去。你知道埋的净些什么人啊!那是咱杨林道的钟道台,这方圆几百里最大的官啊。听说他大老婆先让捻子给杀了,跟着他的,是他的两个小老婆、儿儿女女,佣人丫鬟,亲随护卫,五六十口子人呢,全都埋在了天鸣谷,一个也没逃出来……”
于海文发现不妙赶紧摆手,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钟靖兰脸色惨白、两眼发直,呆若木鸡一样愣了片刻,突然朝后一仰,晕了过去。
于海文抢步上前抱住了她。于青敏探手品了一下她的脉,赶紧从身边的荷包里拿出一个极小的葫芦,倒出绿豆大的一粒药丸,于海文捏开她的嘴,于青敏放药丸入口,接着灌下一口肉汤。
钟靖兰很快苏醒过来,她喊了一声“于大叔!”就不顾一切地伏到于青敏怀里痛哭失声……
于青敏和于海文相视无言,他们一下子都明白了。
其实从救起钟靖兰的那一刻,他们就知道这个女孩子来历不凡。她是天足,说明她是旗人。本地的旗人不多,除了个别的道、府官员,就是他们的亲眷;另外还有驻在省城的旗兵。旗兵旗将的亲属在省城,不会跑到这深山老林来,那么这姑娘可能就是驻在本地的旗人官宦的亲眷。但是他俩却无论如何没有想到她竟然是道台家的小姐。
本来他爷俩商量,等这个自称叫“蓉儿”的姑娘伤好一些,送她到山外村子里休养,现在看来这个计划要落空了。因为山南山北,目前全被捻子占着。假如他们知道还有一个道台家的小姐“落网”,是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楼主:易水霜1911

字数:199859

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20-03-11 22:02:03

更新时间:2020-05-06 08:5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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