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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娘160岁》 长篇小说

楼主:易水霜1911  时间:2020-05-06 08:52:25
门房回来跟小杨子说了,小杨子只好在门厅里枯等。这一等就是将近两个时辰,直到晌午过了,钟靖汶酒足饭饱,想起了那个什么亲戚,这才咬着一根牙签出现在西院的月亮门门口。
“是谁找我?”他冲门房叫着。
小杨子赶紧从门洞小跑着过去,很利索地给钟靖汶打千儿请安。
“三老爷,小的是贺家的下人。我们太太贺咏怡的爹,是三老爷您的外甥,他叫贺长生,您还记得吧?”
“谁?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哪有那么个外甥。”钟靖汶是真糊涂,不是装的。
小杨子只好继续为他分析。说到钟老太爷的大哥钟道台,钟道台的大女儿钟靖芳,钟靖芳过继出去的儿子贺长生,贺长生的女儿贺咏怡。“这不是,小的主子贺咏怡,是您老的舅家外孙女。”
钟靖汶想想明白了,接着却大笑起来,笑了半天喝道:“来人啊!”
小杨子挺高兴地裂开嘴,以为那下文一定是“带他先去吃饭,好酒好菜招待着,”因为他从早上到现在,连口水还没得喝呢。
两个仆人应声来到钟靖汶跟前。
钟靖汶指着小杨子喝道:“带着我的名刺,把这个小子给我拿交西城兵马司。看他还敢不敢再来冒名顶替、招摇撞骗!”
兵马司是以前的衙门,现在已经改成巡警局了。很多人改不过口,还是把巡警局叫成兵马司。
小杨子大惊失色,赶紧跪下叫道:“三老爷,三老爷,小的不是骗子啊,小的主家就在南城梁纪客栈住着呢。”
钟靖汶冲仆人一努嘴:“叉出去。真他娘的晦气。”说完,他头也不回进了西院。
那两个仆人一人拽着小杨子的一根胳膊,拖到门口就往门外一推。小杨子咕咚一声摔倒在了大街上。
楼主:易水霜1911  时间:2020-05-06 08:52:25
刘喜财是钟府东院的杂役,负责打扫卫生、管理花木、值夜打更等等。东院里的正屋加上东西厢房,一共有八九间,住着钟予真的四姨太和她的一个还没出阁的“格格”。四姨太既不当家,也不大得宠,因此东院一向门庭冷落,在这里当差的刘喜财也就经常地闲极无聊。
这天他正打开东角门往外倒垃圾的时候,一个个子不高,又黑又瘦的中年人忽然走上前来招呼他。
“这位大爷,我才从乡下来,想跟大爷打听个人。”
刘喜财今年三十五,以前都是管别人叫大爷,今天竟有人毕恭毕敬叫他大爷,他听了十分高兴,就挺挺肚子问:“你打听谁?这街上的人我都知道。”
黑瘦子左右看看,带着几分神秘问:“大爷,这里可是钟予真钟老太爷的府第?”
“是啊,怎么呢?”
黑瘦子凑上前来,很熟练地把一块碎银子装进了刘喜财腰上的荷包里:“大爷,这里说话不方便,能不能借一步请教?”
刘喜财捏捏荷包,觉出那块银子最少有一两。他简直有点不大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这是个什么人出手这么大方,而他的目的却只不过要打听个人。他立即堆起了满面的笑容,“来来,到我屋里喝茶。”
刘喜财把那人让进他的“值班室”,关好角门,就给他泡了一壶茶。那人赶紧道谢,等刘喜财在桌边坐下了,他才侧着身子坐到下手的椅子上。
黑瘦子的动作让刘喜财对他刮目相看。别看他猥琐不堪,却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人。
黑瘦子叫文老五,是那个真正的贺咏怡的舅舅,也就是贺长生那个小妾文氏的弟弟,他还是昨天被钟府“叉出去”的那个小杨子的东家。
小杨子莫名其妙地被钟府的下人扔出大门以后,思量了半天,才想到那“三老爷”在赶他的时候说的那句“冒名顶替”的话。他瞅个空子又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去求教门房。门房有些同情他,才跟他说,你真是吃了豹子胆了,你说你家主人是贺咏怡,分明是胡说八道嘛!贺咏怡多年以前就来了府里,这会已经嫁给了白家二老爷,哪里又跑出一个贺咏怡来了!
闻听此言,小杨子真所谓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赶紧返回梁记客栈,把这个惊天怪事告诉了自己的主子们:真正的贺咏怡和她的母亲文氏,还有这个文老五。
楼主:易水霜1911  时间:2020-05-06 08:52:25
原来贺长生的这个小妾育有一子一女。男的叫贺咏惜,女的就是这个贺咏怡,小名叫雪儿。贺长生死在关外以后,文氏带着两个孩子回了河南老家,改嫁了本村的一个乡绅,本来也是偏房,以后这个乡绅的大老婆死了,二老婆“即位”两年也死了,“老爷”就把这个“拖油瓶”的三老婆文氏扶成了正室。文氏“扶正”后的头几年也算过了些好日子,可等到那个老乡绅一蹬腿,她就开始倒霉了。先是前两窝的子女争夺家产,打的鸡飞狗跳不亦乐乎;后来儿子贺咏惜又醉酒闹事致人重伤,被苦主告到县衙,县大老爷派人把贺咏惜给抓了起来。文氏被家务事搞的焦头烂额,儿子又关进了县衙的大牢,在求告无门,走头无路之际,想到了京里的亲戚钟予真。
文氏自己也明白,她跟钟予真实在算不上什么亲戚。加上从来也没有走动过,这样贸然找上门去,钟予真很可能根本不认她们,徒然是自找没趣。但是文氏的弟弟文老五一听京里还有这样的一个“候补亲戚”,却极力撺掇她上门“认亲”。说不管怎么样,贺长生的姥爷也是钟予真的亲哥哥。钟予真当着那么大的官,肯定最不愿意让别人说自己六亲不认。其实咱也不要他费好大的力气,只求他老人家给省里府里打个招呼,最好是给县里的大老爷写几个字。实在都不行,哪怕我们见了他的面,回来能让“横蛮不讲理的混蛋县太爷”知道,我们家在京里还有这样一门显赫的亲戚,也就足够了。
文氏觉得弟弟说的也有道理。想想别人去都不行,只好自己老着脸皮进京去拜访钟予真。文老五自报奋勇随行当“高参”,同时力主让文氏带上已经嫁为人妇的“雪儿”贺咏怡。因为说到底,京里这个“亲戚”是从贺咏怡这里算起的,跟文氏可以说没有什么关系。
进京以后,他们一行人先找了客栈住下。按照文老五的“战略部署”,由下人小杨子先去“投书问路”,看看钟予真的反应,再决定下一步的“方针政策”。但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一是钟予真老爷子竟然已经“死翘翘”了,二是竟然还有另外一个贺咏怡捷足先登,“冒名顶替”进钟府先认了亲。
那三人听了小杨子的“报告”都蹦了起来,七嘴八舌说了半天。最后文老五一挥手,做了简明扼要的“总结”。
楼主:易水霜1911  时间:2020-05-06 08:52:25
“看来咱们是指望不上钟府了。老爷子在,还有可能认咱们(贺咏怡插话说:他肯定认,假的他还认呢),他这一死,少爷们跟雪儿隔得更远,肯定不愿意理会咱。不过这坏事没准也能变成好事,咱得把心思放在这个胆大包天的假亲戚上面。”
“对对对,五舅说的一点不错,咱就得在这上头上功夫。”贺咏怡一边很起劲地说。
方才得知竟然有人敢冒充自己,不但混进了钟府,而且还嫁给了什么“白二老爷”,成了阔太太,贺咏怡气得柳眉倒竖,摩拳擦掌地就想打上钟府问个明白,被她母亲和五舅给劝住了。她五舅说,首先是事情还没完全闹清楚,其次就算真的有人假冒,你告了她,她倒霉了,你也捞不到什么好处啊。文氏和贺咏怡一听有道理,就使劲琢磨,怎么逮住这个假冒的“贺咏怡”不放手,好好做一篇大文章。研究的结果,文老五决定亲自出马,先到钟府去一趟,把那个假贺咏怡的底细摸清楚,然后再相机行事。
文老五比小杨子老练多了,他不经过门房,而是瞅上了钟府一隅的东院。先用一块银子铺了路之后,他就动问“刘大爷”,认识不认识曾经在钟府住过的“贺咏怡”?

见刘喜财摇头,文老五赶紧解释:就是前些年投奔你们钟府的那个姑娘,现在不是嫁到白家去了吗?
刘喜财恍然大悟:“你说的是秋二奶奶啊。那怎么不认识,她原先在后套院住。我不知道她的大名,就知道大老爷和三太太都叫她秋儿。你怎么知道她呢?”
文老五说:我是河南来的,我们街坊有户人家是她亲戚,托我进京来看看她,给她捎了点土仪。来这里找不到她了。
刘喜财说:原来如此。她出嫁以后很少回来,你直接去白家大院找她就是。
文老五说:我是乡下人,从来没进过京城,进来一看这么大的地方,我头都晕了。大爷你要是知道白家大院,能不能带我去一趟,咱们雇个车,脚力钱我出。
见刘喜财有些犹豫,文老五不失时机地又递上一块碎银子。
其实文老五没闹明白,仅仅刚才那块银子,刘喜财就觉得受之有愧,他肯定会答应带文老五去的。他刚才的犹豫,只不过是考虑怎么给主子请假。这会见文老五出手如此阔绰,他高兴的嘴都闭不上了,一边学人家那文雅的说法连道“惭愧惭愧,”一边就把那银子收了下来。
他接着就去给四姨太说,家里老娘病了,告半天假去看望一下。然后换了身像样点的衣服,就带着文老五去找白家大院了。
楼主:易水霜1911  时间:2020-05-06 08:52:25
路上,文老五详详细细问了“秋二奶奶”的情况。问她是从哪儿来的?怎么来的?谁带她来的?来了以后老爷怎么就认了她,她又怎么嫁到白家大院去的,白家家境如何等等。简直无微不至。他问的很多事情,刘喜财根本就不知道,而且他也从未在后套院当过差。见过几次“秋二奶奶”,都是在她出门的时候远远望见过,从没到过她跟前。不过既然拿了人家的银子,不能说自己一无所知,他就顺着文老五的意思连猜带编,好歹也能自圆其说了。后来见文老五没完没了,他也多了个心眼,就问:“既然你老哥的邻居跟秋二奶奶是亲戚,怎么一直没走动?她的什么事情都不知道?”
文老五说,她们是远亲,互相之间不是很熟悉,所以不能冒昧来访。这不是先来通个信嘛。
刘喜财人长的憨厚,其实心眼并不少。他已经觉出这事有点蹊跷,也就不想多掺和,因此到了白家大院门口,就指着那黑漆大门说:“这就是她们家。我还有事,就不进去了,你老哥自己去吧。”说完,刘喜财就想走,却被文老五一把拉住了。
文老五听了刘喜财的介绍,心里就一直在犯嘀咕。看来那白家也是大户,肯定也跟钟府一样是深宅大院。万一那个“秋儿”从钟府这边听到了风声,给他来个闭门不纳,事情就要麻烦。贺咏怡母女原来的想法太简单,说如果那个假的贺咏怡不“就范”,就去官府首告她。她们就没想到这里是天子脚下的京师重地,人家钟府有权有势,白家有钱有人,如果他们买通了官府,硬说那假的就是真的,反诬这真的是“冒名顶替”怎么办?再碰上一个更“混蛋”的官,硬说文氏娘俩是借机讹诈,岂不是要惹大麻烦?因此当前的“最佳方案”,应该是跟那个“赝品”平心静气地展开协商。别管她什么来头,为什么要冒名顶替,也不要她非承认自己是假冒不可,只要她肯出钱消灾,那就皆大欢喜。谁也没有必要把谁逼入绝境。可是这个事情文老五出面绝对不合适,白家可能根本就不接待他,还是让刘喜财代劳最为妥当。
楼主:易水霜1911  时间:2020-05-06 08:52:25
白家大院的位置在北京的西北角,地名叫三司胡同,是一座四进的大宅院。地方之大,能放下两三个“钟府”。“白府”主院的东西各有两套四合式庭院,后面是个很大的花园。因为白家老爷子白琪振爱好园林,所以白府花园修的十分讲究。山、水、池、林、亭、堂诸景皆备,而且以一池湖水相隔,分为南北两个景区。湖之南以摹拟自然景观为主,建筑为辅;湖之北则以建 筑实景为主,仿自然驳岸叠石为辅,虚实呼应,富而不俗。整个园景中,钟靖兰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名叫“蔚秀”的人工湖。当此晚春之际,丽日和风,花姿烂漫,她漫步湖边,看着水廊逶迤,楼台倒影,不觉心旷神怡。
丫鬟竹青儿从园门那边过来,叫着正在凭栏观鱼的钟靖兰。
“太太,二门上说,钟府四姨太院里的刘喜财来了,有事要廪报太太。”
钟靖兰有些奇怪。因为自从她嫁入白家之后,除了钟靖江之外,跟钟府其他人很少有什么来往。尤其是钟予真和关氏先后故去以后,她就再也没去过钟府。既然刘喜财是四姨太院里当差的,钟靖兰便以为是四姨太有什么事,忙命丫鬟传他进来。
钟靖兰在二门旁边的春雨楼正厅里接见了刘喜财。
刘喜财见面先叩头请安。钟靖兰也就按照礼数,从四姨太开始,把钟府的人都问候了一遍,这才言归正传,问刘喜财来有何事。
刘喜财便按照文老五所教说道:“回秋二奶奶的话,奴才在四姨太门上当差,遇见了河南乡下来的一个故人,说是奉二奶奶一个远亲之托来送信的。他是小地方人,不敢在京城乱走,因此央托奴才把信送来。奴才因他说是二奶奶的亲戚,所以就应承了。这就是他捎来的信。”刘喜财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双手奉上。
竹青儿过去接下信,递到了钟靖兰的手上。
钟靖兰拆信一看,脸色立时就变了。她迅速扫了刘喜财一眼,见他垂手低头站在一边,什么都没注意到,便立即吩咐竹青儿:“给喜财看茶,我等一会过来。”
刘喜财赶紧打个千:“谢太太,不必了,奴才就这等着。”及至抬起头的时候,钟靖兰已经疾步离开了。
楼主:易水霜1911  时间:2020-05-06 08:52:25
钟靖兰进到春雨楼的后厅,坐到几案前,把那信纸铺到案上,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
信是用白话写的,写的十分得体,眼见得写信人狠下了一番功夫。
信上说:我是贺长生的二女儿雪儿,来京到钟府走亲戚,方才得知姐姐也在京里。不敢冒昧上门拜访,特修书一封报知姐姐。姐姐何时有空,能容小妹拜晤,不胜荣幸之至。妹妹现住李铁匠胡同内的梁记豫州客栈,随时听候姐姐宣唤。小妹咏怡拜上。
钟靖兰冒名贺咏恬进京已经五六年了,她早已经适应了新的身份。在她的感觉中,曾为人母的那个钟靖兰早已不复存在,现在的自己,就是那个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无依无靠的孤女贺咏恬或者是贺咏怡。不过进京这些年来,她出于多方面的考虑,也曾私下托人打听过自己的家人。去山西的人带回信来说,于国林死后,儿媳马氏的确是带着孙子于奉东改嫁去了山西,但不幸的是当地流行时疫,马氏娘俩不久就染病身亡。去湖南的人倒是很顺利地打听到了女儿于国箐的消息。女儿嫁到刘家以后,过的还算不错,生有两儿两女,大儿子都已经成婚,小儿子也进了学堂。钟靖兰不敢跟女儿发生任何联系,只能于夜半无人之时,在观音像前默祷,求菩萨保佑女儿一家平安吉祥。当然,作为未雨绸缪之举,她也曾派人打探过贺咏恬那两个异母弟妹的下落,可却没有任何结果。后来她想,他们和“贺咏恬”完全不一样,尤其是不为贺长生正室所容这个事实,足以表明他们无法来跟钟予真攀亲。不说他们生死不明,就算他们健在,京师离河南也是千里之遥,所以今生今世,“贺咏恬”大概是不会再遇到那两个弟妹了。
但事实就是这样的无情,那个莫名其妙的“妹妹”不但活的好好的,而且竟然来到了她的身边。更让钟靖兰想不到的,她的大名竟然是叫“贺咏怡”!
谁说贺长生文墨不通,你看他给这两女儿起的名字,一个“咏恬”,一个“咏怡”,问都不用问,打眼一看姓名就是亲姊妹两个。
楼主:易水霜1911  时间:2020-05-06 08:52:25
钟靖兰努力回忆了半天,最后她确定,贺咏恬在她那里住的时候,决然没有提起过她妹妹的大名,她应该只知道她的小名“雪儿”。据她说,她母亲开始并不知道贺长生纳妾,更没想到他居然纳了一个烟花之女。得知此事以后李氏大喊大闹,直吵到了贺长生的养父贺有福那里。李氏也是官宦家的小姐,娘家的势力比贺有福还大,因此贺有福痛骂了贺长生,逼着他休掉文氏。贺长生表面上答应,却偷着在城外买房置屋给文氏另外安了一个家。后来贺有福死了,李家老爷也“致仕”了,贺长生还曾经想把文氏接回来,但是李氏以死抗争,说什么也不让文氏和她的子女进门。贺长生天生“惧内”,竟然一点办法也没有。后来贺长生随军去辽东以后,文氏就带儿女回了娘家。
这里的问题是,钟靖兰只能确定李氏对文氏深恶痛绝,因此一直就没见过她,但是她们的子女是否见过,贺咏恬却没说。按时间算,文氏回娘家的时候,贺咏怡已经有八九岁了,贺咏恬已经十三岁,假如这两个小姑娘见过面的话,问题就相当棘手。因为假如单纯是“冒用”了名字,这不成问题,名字是钟予真做主给改的,与贺咏恬没关系;但如果这个雪儿原来就认识姐姐秋儿呢?假如她一眼就能看出这个“秋儿”是假冒的呢?那岂不是惹出了大麻烦?!
意会到此,钟靖兰的心脏激烈地跳起来,额头上渗出了一层汗水。
楼主:易水霜1911  时间:2020-05-06 08:52:25
春雨楼内外寂静无声,更觉墙上的那架西洋挂钟滴滴答答的钟摆声,分外响亮和惊人。
片刻的惊惶之后,钟靖兰强使自己冷静下来。她细细分析,觉出事情还远远未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首先的一个疑问是,既然那个真的贺咏怡已经知道有人“冒名顶替”进了钟府,那她为什么不直接来兴师问罪,反而先写来这么一封不疼不痒的书信呢?
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她不敢!
那人知道假贺咏怡已经来了好几年,而且已经被钟府信以为真,已经成了白家的大太太,她不敢一上来就真刀实枪的和假贺咏怡对阵。她肯定是怕把假贺咏怡逼急了,那样的话,假贺咏怡一口咬定自己就是真的,钟府再为她作证,真贺咏怡恐怕就会束手无策。因为这里最关键的一个问题就是,旗人的女孩,多数人都没有大名,即便有,平时也用不着,更不会在哪个地方“备案”。所以这当中尽可以弄虚作假,甚至“强词夺理”。
只要这个真的贺咏怡还有顾虑,事情就必然可以挽回。但首先自己不能乱了阵脚,不能丧失主动。
想到这里,钟靖兰的心情舒缓了。她马上意识到,当务之急,是需要赶紧弄明白那个真贺咏怡的真实意图。这还得细问刘喜财。
钟靖兰想好之后,便重新踱进了前厅。竹青儿在厅门口守着,见钟靖兰进去,她也跟了进去。
刘喜财老老实实在那里坐着,见到钟靖兰,赶紧站了起来。
钟靖兰招呼竹青儿:“拿几吊钱给喜财,辛苦这一趟怪热的。”
刘喜财连连说“不敢不敢,”竹青儿把钱放到了他旁边的桌子上。
楼主:易水霜1911  时间:2020-05-06 08:52:25
钟靖兰走到上方坐下,好像很随便地对竹青儿说:“记得我给你说过的,我们娘家的大老爷偷偷摸摸地纳过一个名声不好的偏房,我讷讷(母亲)最讨厌她。现在就是她的闺女找来了,要认我姐姐呢。”
竹青儿压根就没听说过这回事,不过她乖巧的很,就撇了一下嘴:“哟,那也就是看着太太人厚道。要我说啊,自个儿悄没声地呆着就是了,还出来到处找什么呀。”
刘喜财听着钟靖兰的话味道不对,赶紧表白:“二奶奶,那人没说清楚,小的只想为二奶奶办事,别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你没错,你也是好心。”钟靖兰先安慰他,然后脸色一变,逼视着他:“不过,你好像没给我说实话,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按说,送信也论不到你来送啊,是不是?嗯?”
刘喜财赶紧跪下叩头:“二奶奶,这,这,他他,——奴才该死,实在是这么回事。”刘喜财这才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然后不住地叩头。
“好了好了,你起来站着说话。本来就没你什么事情,你别跟着瞎掺和。你说的那人还在门外等着?”
“是是。我听那意思,他们好像来了好几个人,其中一个说是二奶奶的亲戚。这个人好像是那个亲戚的亲戚。”
“你给我说说,他们一来应该先上钟府正门打听的,怎么会找到你那去了?”
“是啊,奴才也奇怪呢。哦,对了,是不是这人去过大门,让门上给赶出来了?”
刘喜财的话,一下子提醒了钟靖兰。
她想了想,对刘喜财说:“这样吧,不管怎么说也是亲戚,我自然会照应。你出去以后就说信送到了,让他们安心等在客栈,我会安排的。你会说吗?”
“会会。二奶奶放心,奴才一字不会说错。”
“不光不能说错,而且没用的话,你最好少说。”
刘喜财抬头,正碰上钟靖兰犀利的目光,他赶紧又趴下磕头,连连称是。
刘喜财走后,钟靖兰把二门上管事的武春山叫了进来。
楼主:易水霜1911  时间:2020-05-06 08:52:25
武春山是竹青儿(也就是武梅红)的哥哥。竹青儿跟着钟靖兰进了白家的第二年,她的老家遭了大灾,粒米无收。她哥哥只能带着妻儿逃荒要饭。钟靖兰便让竹青儿把她哥嫂一家接到北京,安排武春山在白家大院当佣人,以后又让他在二门也就是内院管事。
钟靖兰吩咐武春山,让他和竹青儿一起去趟钟府,明里是给四姨太送点吃食,暗地里要他俩打听一下那河南的“远亲”是否去过钟府,钟府是怎么接待他的。
武春山兄妹俩到天傍黑才回来。他俩不仅去了钟府,还去了一趟李铁匠胡同,见到了那个“雪儿”和她老娘。竹青儿自称是钟府四姨太跟前的丫头,说四姨太听闻来了亲戚,要她专门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文氏姐弟信以为真,她也正想要探听一下钟府的内情,于是很热情地接待了武春山和竹青儿。没聊多长时间,竹青儿就搞清了他们的真实意思,而那几个人,直到最后也没闹清楚竹青儿到底是什么身份。
听了竹青儿的汇报,钟靖兰心里有数了。
白长钧不在京里,他跟随上司到湖广处理“路矿”风潮去了。其实他不在也好,那样钟靖兰负疚的感觉就会少一些,因为自己把真相瞒了这么多年,所以从内心深处老是感觉有愧于他。他如果在北京,面对那个“雪儿”的纠缠,自己势必还得要再编假话骗他,那岂不是愧疚更深?
当然,钟靖兰也不能自己亲自出面处理这件事。一来,按照常理,真“贺咏恬”肯定及其讨厌文氏;二来,钟靖兰没有把握已经完全了解了贺咏恬姊妹的关系,还是尽量避免见到贺咏怡为好。思来想去,钟靖兰觉得,这事儿得让钟靖江出面去解决。
钟靖兰嫁入白府之后,跟钟府来往不多,但钟靖江是个例外,因为他跟白长钧的关系一直很好,出入白府如履平地。钟靖兰让武春山去找钟靖江,说有要事相商。这个小堂弟尽管有不少毛病,可他有两个极为可贵的优点。其一,是他很喜欢“贺咏怡”这个晚辈,曾多次提过不让钟靖兰叫他“舅姥爷”,让她跟着白长钧喊“二哥”。钟靖兰说这太离谱,礼法不容,靖江却说“礼法岂为我等而设”,很有点把她当知己的意思;其二,钟靖江头脑灵活,长袖善舞,好像不管什么难事,到了他那里总会想出解决的办法来。
楼主:易水霜1911  时间:2020-05-06 08:52:25
第四十三章

毕竟是小地方出来的人,没见过什么世面,贺咏怡搀着文氏刚下车,看见眼前那两扇庄严肃穆的黑漆大门,和门前威风凛凛的一对石头狮子,就让官宦之家的气势给镇住了。两人扭着小脚,颤巍巍地前去叫门。很快,大门打开,出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汉子,问明来人的身份,就手打个千,躬身将她们延进了大门。
穿过大院进到东厢房的小客厅,只见里面雕梁画栋,布置的富丽堂皇。正面中堂是一只“下山虎”,呲牙咧嘴虎视耽耽,似乎一点也不欢迎她们娘俩的到来。不过那中年汉子倒是很客气,礼让她们在下手的椅子上坐下以后,就让丫鬟献茶。然后对文氏说:“老爷这会儿还有客,请两位稍等片刻。”说完他让一个胖胖的丫鬟“小心伺候”,自己就扬长而去了。
文氏和贺咏怡局促不安地等着,既不敢动那茶,也不敢乱说话。直等了有两袋烟的时间,就听门外有人喊了一声:“老爷出来了。”
一时间,门里门外的丫鬟仆人一齐垂手肃立,静悄悄的鸦雀无声。文氏和贺咏怡也赶紧站了起来。
钟靖江身着青色四爪八蟒的补服,头戴蓝宝石顶子的凉帽,器宇轩昂走了进来。 他现在是邮传部路政司的员外郎,官居从五品,因此才有了这身“行头”。
钟靖江刚才是真的在会客。按说会完客再“接见”文氏母女,就该换上家常衣服,但是钟靖江故意不换,为的就是先给她俩一个下马威,把她俩吓糊涂了,自然什么话都好说了。
楼主:易水霜1911  时间:2020-05-06 08:52:25
果然,那母女俩何曾见过这么大的官,一看比县太爷大了好多倍的“大老爷”“驾到”,立时膝盖发软,不由自主就跪了下来。
“这就是河南来的客人?不必客气,来啊,把客人扶起来。”钟靖江径直走到正座上坐下。立即就有两个丫鬟上去把文氏和贺咏怡扶了起来。
钟靖江故意含糊不清地把她们叫成“客人”。道理很简单,他此刻还不能承认她们是亲戚,他先要听听她们的说法,看看她们的“态度”友好不友好,此来是否怀有恶意,然后他才能决定自己对待她们的“基本方针”。
果然,一听钟靖江用的词句是“客人”,那文氏刚坐到椅子上,又赶紧出溜下来,双膝一跪。贺咏怡不明所以,因为她娘跪下了,她只好也跟着跪下。文氏说:“钟大老爷,俺们娘俩有些事情要廪知大老爷,只不过俺说的都是私家的事情,不宜外人听见,大老爷是不是叫下人回避一下?”
钟靖江点点头。他本来也没想叫那些人在一边“旁听”。因为那些人多数不是他家的,他虽然收入不低,但花销更大,所以用不起那么多下人,那些人都是他从白府借来当“群众演员”的。他一边对那母女说,“你们还是坐着说话。”一边命令仆人丫鬟们退下。
看着下人们都避开了,文氏便接着说:“俺们娘俩的一些事想必你老也知道了。俺们不敢跟贵府攀亲,可是大老爷也得给我们孤儿寡母的做主。有人冒充小女,混进贵府,钟老太爷不明真假,误为远亲,闹出了天大的笑话。俺们求大老爷一定要明察是非,不要让小人得了志。”
昨天钟靖江派人到李铁匠胡同下帖,请文氏母女到府“议事”。文氏赶紧找文老五商量。文老五得知白府那边没动静,却搬出了“钟二老爷”,十分高兴。他“指点”文氏:这说明那个假贺咏怡做贼心虚,不敢见你们了。这是大好事。钟靖江现在是朝廷命官,更怕事情闹大了没法收场,你见到他的时候,索性放开了闹他一场,他们两家一定会争相破财消灾的。我听说白家是有名的大富户,估计敲她几千两银子不是什么难事。
文氏一听“几千两”,惊得眼睛一瞪铜铃大。却不料文老五算计了一下又连连摇头,说这里不是乡下,我看到白家大院了,好家伙,比咱村子还大的地方,他得有多少钱哪!你一定照大里要,要一万银子。你娘俩后半辈子就足够了。
楼主:易水霜1911  时间:2020-05-06 08:52:25
文氏不识字,也没多少见识,听了弟弟一番分析,感觉大有道理,一时间似乎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已经堆在了眼前,高兴的她一宿没睡好觉。当然她实在也是没功夫睡,因为文老五怕她说错话,教了她一番“理论”,她脑子笨,昨天背了一晚上,结果还是丢三拉四没记全。
钟靖江听了她的话不禁暗笑,心想“秋儿”预见不差,这娘俩果然来者不善。古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女子小人融为了一体,看来是更加“难养”。
他咳嗽了一声,一身素净衣装的钟靖兰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钟靖江介绍说,“这是我的远房侄女,我让她来替我待客的。”
文氏和贺咏怡赶紧又站起来施礼。钟靖兰只是点点头,却并不回礼,便走过来坐到了钟靖江的一边。
这是她们安排好的“程序”。钟靖兰说她要亲眼看看那个没见过面的“妹妹”,尽管她压根就不想认她。
钟靖江问文氏:“如果你所言不虚,这个假贺咏怡可是罪过不轻啊。报到官府里,至少也要判她重打一百板子,加上流刑三千里。”
“是是,那是她罪有应得。可是这样,贵府脸上也不好看啊,”文氏陪笑道,“我们也不管她到底是谁了,显见得也是情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如果她愿意出钱赔礼呢,我们也就不追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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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钟靖江微微点头,忽然又问,“你们想让她出多少钱呢?”
贺咏怡一边抢着说:“听说她们家是北京的大富户,一万两银子总出得起吧。况且,她不光应该赔我们,她还得赔老爷你们家呢。”
文氏接着说:“可不是嘛,那么个不知哪来的野丫头,你们家管她吃管她穿,还得搭上嫁妆不是。”
钟靖江不在意的说:“我们家就算了。我们也算是大户人家,不在乎这点银子。再说我看她也挺可怜。”
文氏忙说:“是啊是啊,要是这样的话,烦大老爷跟她说,她拿出一万五千银子,我们什么也不说了。我们以后远远离开这里,这辈子永远不到北京来了。大老爷你看可使得?”
钟靖江说:“很好。其实她们白家富得流油,你不是派人去过她家?那园子的规制,北京的一些王府都赶不上。你们才要她一万五千银子,真是够仁义的了。”
贺咏怡赶紧插上:“是啊老爷,我们不跟她计较。不过我们老家还有一场官司。人家说要打下来,总还得五六千银子。要不凑个整数,您老让她一共拿两万,我们就什么事都不提了。”
“嗯?你还真会顺杆爬呀。我告诉你,白家早就败落了,除了那个大院子,别的什么都没有。你还要两万银子?你知道两万银子是多少,你这就是要让她倾家荡产!”
文氏说:“钟大老爷你不能怜悯她。她这么招摇撞骗,就活该破财毁家。她要是敢耍赖,您就派兵过去。谁不怕死啊,一吓唬她,她卖身借债也得凑出钱来。”
“对对,你这办法不错。我得琢磨琢磨,我上哪儿弄点兵去。”
看到钟靖江一本正经地逗她们,这母女竟然浑然不知自己往坑里跳,钟靖兰实在忍不住要笑,她使劲憋着,憋不住了就装着咳嗽几声。
钟靖江觉得这母女两人实在可恶,也就不想再跟她们玩了。他突然把脸一沉,问文氏:“你见过贺咏恬没有?”
“谁?”文氏一下没反应过来。贺咏怡忙说,“我们不在一块儿住,我娘没见过她,我也没见过她。”
“你俩是亲姊妹,你怎么还没见过她呢?哦还有,如果都是旗人家的格格,怎么她是大脚,你却裹成了小脚?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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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这个……”贺咏怡不知该怎么说。文氏只好叹口气接上,“唉,钟大老爷您有所不知。我家老爷活着的时候,让那个母夜叉——就是贺咏恬她娘管着,她不让我们进宅,也不让……”
“咚!”的一声,钟靖兰重重地把茶杯往桌上一放。
文氏说那个“母夜叉”自然指的是贺咏恬的母亲李氏,钟靖兰作为“贺咏恬”,人家当面骂她娘,她不能不有所表示。
“胡说!”钟靖江醒悟过来,大声斥责道,“她是我外甥媳妇,你是什么东西,敢如此无礼!”
文氏这才想起来里面的复杂关系,后悔的直想扇自己嘴巴。她连连道歉:“该死该死,我真该死。我我我,我糊涂死了,钟大老爷恕罪,我再不敢胡说了。”
钟靖江慢条斯理地问:“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主要是因为有人冒用了你女儿的名字,才来找事的。对不对?”
“是啊。”文氏应了以后又感觉不妥,“也不尽然。钟大老爷你想,她不光冒用别人名字,她还冒充是贵府的亲戚,骗了钟老太爷,也骗了大老爷你啊。”
钟靖江冷笑一声:“算了,我没空跟你们罗嗦了。我实话告诉你吧,这个事情很简单。我们府里出去的那个亲戚,其实本来不叫贺咏怡,她叫贺咏恬,明白了吧?她是贺长生的正室所生的大女儿,就是那个‘秋儿’。她娘死了以后,她姑姑贺玉珍带着她投奔了我堂姐钟靖兰。然后呢又被我大哥接到了寿平,是我从寿平把她带到北京来的。因为她的名字有点犯讳,我家老太爷亲口给她改名叫贺咏怡。当然了,我们谁也不知道雪儿就是这个大名,只不过凑巧重了名而已。况且老太爷开了口,‘秋儿’只能照听不误,没有别的选择。你们俩明白了吧?”
文氏和贺咏怡都呆住了。她俩做梦也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个样子。也就是说,这个阴错阳差的失误,竟然跟“冒名者”一点关系也没有,不光没有,而且那个假贺咏怡竟然不是别人,就是贺长生的正室所出的嫡女贺咏恬!
老天爷真会戏弄人。文氏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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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知如此,她们何必这样胡闹?直接就让贺咏怡前去认亲好了。不管怎么说,她们也是同一个父亲的亲姊妹,贺咏恬就是满肚子不愿意,看在亡父的面子上,也得装装样子。这下可好,现在看来,“认亲”的这个可能性已经被她娘俩破坏无遗。她们先是非说人家冒名顶替,“小人得志”,然后还要告官,然后还要讹诈,而且狮子大开口一要就是两万银子,完完全全是自己堵住了自己回头的路。那个贺咏恬即便再仁慈,再讲亲情,也不会再跟这样一个性情恶毒的妹妹交往了。
看到那母女俩呆若木鸡的样子,钟靖江不屑地站了起来:“我还有事。没空跟你们废话。念你们乡愚无知,我也就不追究你们了。白家是大户,你们这样肆意诽谤加上恶意讹诈,人家要是到官府告你们一状,你们就吃不了兜着走去吧。现在,你们赶紧给我从哪儿来的滚哪儿去,永远不许再进京。贺咏恬念在她父亲的份上,托我送给你们二十两银子做盘缠,条件是你们马上就走,今天下午就走。听见了没有?”
文氏和贺咏怡都吓蒙了。贺咏怡毕竟年轻,听明白那“大老爷”最后还是“赦免”了她们,赶紧捅捅她娘,双双跪下磕着响头,一叠声地叩谢钟老爷的大恩大德,也叩谢白家太太的大慈大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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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文氏和贺咏怡狼狈走出大门,钟靖兰摇头叹道:“人心怎么会变成这样?”
钟靖江哼了一声:“这就叫世道险恶。你看打从庚子年以后,朝廷昏官当道,下面乱七八糟,革命党到处闹事。民心尽失,人心思乱。你等着看,大清朝的气数就要尽了。”
钟靖兰赶紧摇手:“你疯了,什么话都乱说。”
钟靖江却歪着头笑道:“我这不是给你说吗,我怕什么。我还没说完呢,听人讲皇上快不行了,这小子连个种儿也没留下,你不信接着瞧,乱的时候还在后头呢。”
“天哪,”钟靖兰把耳朵捂了起来,“你真是不要命了,我可什么也没听见啊。”
钟靖江的预言十分精确。没多久,光绪“晏驾”,又没多久,延续了276年的清王朝在武昌起义的烽火中寿终正寝。
一个新的历史时代开始了。


第四十四章


民国十八年(1929年)是个动荡不安的年头。新老军阀混战不休,几千里江山生灵涂炭。
秋叶飘零中,曾经的古都早已风光不在,昔日的辉煌在腥风血雨的浸润中褪尽了颜色。
久已门庭冷落的白家大院,这天却忽然热闹起来。原来,留学西洋的白家二少爷白语功从海外回来了。
白语功长得跟他父亲白长钧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他本来就英俊潇洒,配上洋式的衣装:雪白的西服,蓝色条纹的领带,光可鉴人的皮鞋,更如同玉树临风一般地飘逸超群。
看到他,钟靖兰一下子就想起了白长钧年轻时的风采,眼眶不由地就潮湿了。
因为远在德国,白语功没能见到他父亲的最后一面。年逾花甲的白长钧重病多年之后,终于在四个月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白长钧退休前在工务局当次长。因为连年的军阀征战,北平地区几次易主,时局混乱,政令不通,工务局经常无工可做,以至吏员星散,门可罗雀。白长钧也就常年在家养病,坐领那可怜的一点薪水。好在这些年以来,白家又在南京、上海等地置办了不少产业,收入颇丰,日子过得还是很宽裕。
因为病痛的折磨,白长钧晚年的形象十分憔悴。但是他那年已46岁的夫人贺咏恬(闹出“雪儿”那件事以后,“秋儿”立即又把自己的名字改了回来)却韶华依旧,红颜常驻。岁月的流逝,在她的身体上几乎没有产生任何的痕迹。年届五旬(实际上是年届八旬)的她,头发依然浓密黑亮,肌肤更是晶莹如玉;她的精神状态也在同步更新,思维依旧敏捷,认知能力更加强化。认识“白家太太”的人都惊奇地赞慕她“保养有方”,唯有她自己一则以喜,一则以惧。她知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的道理,从不认为年轻不老是什么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她只能对于人们的艳羡报以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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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长钧最后的五年盘桓病榻,面对青春不老的妻子却无能为力,心里很是惭愧。他甘心情愿交出掌管家政的大权,听凭妻子自主处理白府的一切大事。好在“秋儿”不喜招摇,她一般也是深居简出,很少在公众场合露面。这除了她的性格内向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她要避免尴尬。因为经常会有一些不明就里的人,把她错认为是白长钧的女儿。
实际上白长钧没有女儿,他只有两个儿子。长子白语成,在江南开着两家纱厂和一家船运公司;次子就是这个白语功。两个儿子都是前妻留下来的,白长钧与和“贺咏恬”没有后代。因为儿孙们都不在身边,因此诺大的白家大院,就显得十分寂寞、冷清。白长钧在的时候,他的一些亲朋故旧、同僚下属还常来走动,他死了以后不久,钟靖兰又裁掉了大多数的丫鬟佣人,大院内人影寥寥,静谧异常。直到白语功回来,出来进去忙着探亲拜友,很多他的同学故友也前来看望,白家大院才算恢复了一些生气。
用了一个多礼拜的时间,白语功才算忙完了大部分应酬。这天他抽出空来,专门给钟靖兰汇报了在国外购买不动产的情况。
白长钧死前,让白语功替他在英国的利物浦和伦敦分别购买了两处房产。白长钧并没有出国定居的念头,之所以投资海外,是因为他眼看国内时局动荡,战事频繁,便也学着白老爷子的做法,来个未雨绸缪、狡兔三窟,只不过把其中的“一窟”筑到了外国而已。钟靖兰十分赞同白长钧的想法。这年春天,蒋介石和冯玉祥又打了起来,黄河以北尽成战场,北平商家的生意大受影响,这就更加坚定了钟靖兰向海外转移财产的决心。光转移财产还不够,钟靖兰还要白语功帮忙转移替她经营财产的人,而且不是一个,是一对夫妻:武守智和薛文绣。
武守智是武春山的儿子,薛文绣则是钟靖兰原来的丫鬟梅枝的女儿。武守智几年来一直替钟靖兰理财,深得钟靖兰的信任;而梅枝产后不久病死,钟靖兰就一直把薛文绣带在身边。薛文绣在新式小学堂毕业后,又上了女子中学,然后钟靖兰做主把她嫁给了武守智。钟靖兰和薛文绣之间,是那种亲如母女一般的关系,所以钟靖兰为她打算的十分长远。
白长钧死后,面对孤灯冷衾,钟靖兰对于自己的今后想了很多。把武守智和薛文绣送到国外去,就是她整个计划的一部分。她的更重要的计划,是要开始自己的新生活。这个计划也在进行之中。
白语功和他哥哥白语成对此都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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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的一天下午。钟靖兰和薛文绣在前四胡同的街口下了洋包车,
前四胡同很窄,石板路面凹凸不平,里面的房子也大都年久失修,破烂不堪。进胡同里走了四十多米,来到了一个灰败的旧院落门口。漆迹斑驳的门楼上,有一个小小的铁牌,上面写着“林宅”两个黑字。
门环上挂着一把铜锁。薛文绣取出一把钥匙上前开门。钟靖兰看着那两扇贴着残破春联的门扇,脑海中闪现出五六年前的一幅景象。
那次好像也是薛文绣跟着她来的。薛文绣敲了半天门,那门才拉开了一条缝。一个清秀瘦弱的小姑娘伸出脸来。
“你找谁啊?”她看着薛文绣问。
“这不是林宅吗?林太太在不在?我们家太太来看她了。是白太太。”
那小姑娘的眼睛一亮:“知道知道。在哪儿啊?”
没用薛文绣指点,小姑娘已经看到了后面款款而来的钟靖兰。
她连忙跑了过去,冲钟靖兰鞠躬。
“白太太你好。我是三妮儿”
钟靖兰赶紧扶住她。“我记得你呢,一年没见,长这么高了。你妈在家吗?”
“在在在。”三妮儿连声地应着,却又紧着道歉,“对不起啊白太太,我妈病了好长时间,一个月没怎么下床了。”
“哦,我也是才听说。你带我进去看看她吧。”
三妮儿领着钟靖兰进了院子。院子很小,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两间,没有南屋。三妮儿一边领钟靖兰往里走,一边大声叫着:“妈,白家太太来看你了!”
钟靖兰刚走上台阶,就听屋里传出一个微弱的声音:“是秋姐姐吧,不敢当,不敢当啊。”
钟靖兰紧走几步进了门,看到了里间炕上挣扎起来一个瘦弱不堪的女人,她就是三妮儿的母亲卢氏。
三妮儿的大名叫林雪薇,她的父亲林栋才原在工务局当科员,是白长钧的属下。林家原籍也是关东铁岭,跟钟予真算是小同乡,因此也就跟“白太太”攀上了同乡。林家本是小康之家,可是后来林栋才得了肾病,一拖七八年,为治病耗尽了原来的积蓄,还欠了一屁股的债。就这样也没留住他,最后在去年冬天撒手而去。卢氏好面子,从来没在钟靖兰跟前提起过自己家的窘境,直到她卧床不起,多日没到白府走动,钟靖兰才知道她病了。

楼主:易水霜1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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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20-03-11 22:02:03

更新时间:2020-05-06 08:5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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