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湖丽泽 2016-02-09 10:09:39
李重光 雕栏玉砌应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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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啦

宋祁，字子京，比晏殊小七岁。他虽然没有被官方定为状元，但其才气、名气和在诗词史上的地位都超过兄长宋庠，而且潇洒倜傥，颜值很高，是京城里的少女杀手。有一天宋祁信步走在开封城最热闹的繁台街，正巧遇上宫廷的车队迎面而来，连忙侧身让道。有一辆宫车从他身边缓缓经过时，听得有一女子轻声道：“这不是小宋嘛。”宋祁听到有人叫到自己的名字，连忙抬头一看，只见一位年轻宫女将车帘挑起了一角，瞟了他一眼，捂嘴粲然轻笑，然后放下帘子，宫车扬长而去。这下搞得宋祁心旌摇荡，回家后三天三夜耳中都是那位女子的巧笑倩兮，眼中都是那位女子的美目盼兮。小宋茶饭不思，魂不守舍，提笔写下了一首《鹧鸪天》：
画毂雕鞍狭路逢，一声肠断绣帘中。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金作屋，玉为笼，车如流水马如龙。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几万重。

词中的“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一字不改地挪用李商隐的无题诗，在此处与情节相配得严丝合缝。“车如流水马如龙”来自李煜的《望江南》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一句。成龙在电影《A计划》里饰演的主角就叫“马如龙”。尾句的原型则是李商隐的另一首无题诗“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若能将李商隐的无题诗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你就拥有了文艺青年写情诗的高逼格必杀器。宋祁将“一万重”改成“几万重”，比原诗更加惆怅的心情跃然纸上。整首词有一大半是化用前人的诗句，却联缀得浑然一体，妙趣天成。

这首新词一写好，立刻在京师传唱开来。京师作为潮流的风向标，居民们都拥有一颗永不停歇的八卦之心，诗歌背后那浪漫的故事起到了推波助澜的巨大作用。以至于新词和故事一起居然传入了深宫中皇帝的耳朵。宋仁宗把当天车队上的宫女都召集起来，询问道：“那天是第几车上的谁叫了小宋？”宫女们面面相觑，不敢做声。最后终于有位宫女胆怯地站了出来，害羞地回答：“有一次我们去侍候御宴，碰巧遇到宣召翰林学士，听左右大臣说‘这是小宋’，就这样认得他。那天我坐在宫车里，偶然看见他在路边行走，不觉脱口叫了一声而已。”仁宗微微点头，随即就召宋祁上殿，问他：“听说宋爱卿最近做了一首‘更隔蓬山几万重’的好词？”宋祁一听，脑袋嗡的一声立刻蒙掉了，心说怎么这词连皇上都知道了！古代的宫女都是皇帝的禁脔，想和皇帝抢女人可算大逆不道，宋祁不禁诚惶诚恐，汗透重衣。正在他手足无措之时，仁宗哈哈大笑道：“蓬山不远！”当即宣布把那位宫女赐给了他。宋祁因这首词而得一段姻缘佳话，令当时的人无不称羡。

宋祁的文章见识都很高，但不像哥哥宋庠那么端庄稳重，而是喜欢歌舞享乐。有一年的元宵佳节，宋庠在书院中一灯如豆苦读《周易》，家僮跑来偷偷告诉他：“你弟弟正在家里高挂灯笼几十盏，抱着歌姬痛饮烂醉呢。”这是暗示宋庠，这大元宵节的我还得穷极无聊地伺候你读书，要是跟着你弟弟现在可就是派对时间。第二天早晨，宋庠专门派这书僮去给宋祁传话：“我家相公寄语学士，听说你昨晚华灯夜宴，穷奢极侈。不知是否还记得十年前的元宵节咱们俩人在冷冷清清的州学里面吃咸菜稀饭的时光吗？”看样子宋氏兄弟和范仲淹在少年时的食谱方面应该很有共同语言。书僮走后，宋庠得意地抚掌微笑，心想自己这番忆苦思甜的革命教育，应该能同时敲打弟弟和书僮这两个不靠谱的孩子。不一会儿书僮回来覆命，宋庠得意地问：“你传了我的话去，子京可有愧色？”书僮回答：“学士笑道：‘你回去寄语相公，不知那些年咱们天天在州学里吃咸菜稀饭又是为了什么呢？’”宋庠气得张口结舌，下面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那么在宋祁看来，吃咸菜稀饭刻苦读书到底是为了什么呢？在宋氏兄弟寒窗苦读的那些年，当时的皇帝宋真宗赵恒写了一篇《劝学诗》：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
取妻莫愁无良媒，书中有女颜如玉。
出门莫愁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
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为什么读书的答案，正在这著名的“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有女颜如玉”一句里。既然读书就是为了求取功名，以换取黄金屋和颜如玉，那么求得功名之后自然应该及时行乐了。宋祁遵循了宋真宗的御用价值观，政治上正确得无懈可击，本来想教育弟弟的宋庠反而被弟弟教育了，只能无言以对。刻苦读书，金榜题名，出将入相，这一条清晰的人生轨迹在皇帝的宣传鼓动下成为了宋朝读书人的终极理想，其影响一直流传至今。让我们看看宋人汪洙家喻户晓的《神童诗》是如何为此摇旗呐喊的，相信你一定会惊喜，原来这些俗话的出处在这里啊：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久旱逢甘雨，他乡遇知音，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

宋祁这种享受生活的性格，自然和晏殊气味相投，师生俩情深谊浓。晏殊当宰相的时候，自己出钱在家附近租了一所大宅子给宋祁住，就是为了早晚想和他喝酒聊天了走动起来方便些，两人间的亲密关系达到了这种程度。庆历年间的一个中秋佳节，晏殊邀请宋祁来家里饮酒赋诗，歌姬乐队都上场助兴。美人醇酒相伴之下，两人诗情勃发逸兴横飞，一唱一和直至凌晨方散。既然天色已亮，晏殊这个觉也不用睡了，直接洗漱好了上朝。不料天有不测风云，那天有人弹劾晏殊当年在刘太后垂帘时为李宸妃（宋仁宗生母）写的墓志铭说她只生了一个女儿，并未提及她诞育了当今天子，在立场方面大有问题。仁宗一怒之下决定将晏殊罢相，下放去做地方官，诏书就由翰林学士宋祁来写。这个诏书当场宣读的时候，晏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宋祁在诏书里痛斥晏殊“广营产以殖赀，多役兵而规利”，写得慷慨激昂、文采飞扬。旁观的大臣们一边闻着宋祁身上残留的昨夜酒香，一边听着这匕首和投枪般的文字，无不惊骇叹息。至于晏殊本人当时的感受如何，更是可以想象了。我认为其实宋祁此举深藏官场智慧，是故意以这种不痛不痒的轻罪斥责晏殊，让仁宗为母亲出了一口气，也使得晏殊免受更深的追究。

@承平 2016-02-12 12:16:08
赞
好词好姻缘，好一段佳话。仁宗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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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新年好！

@sr192939 2016-02-12 12:40:49
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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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

@宇宙真理教教主 2016-02-12 13:47:48
精彩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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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为感谢社区运营将本贴推荐到了天涯聚焦，今日再更新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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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得宋祁能名垂中国诗词史的，当然不是那首联缀前人名句的《鹧鸪天》，而是下面这首《玉楼春》：
东城渐觉风光好，縠皱波纹迎客棹。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
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春光明媚，及时行乐，那是宋祁的最爱，也是宋朝人的最爱。一句“红杏枝头春意闹”，生气勃勃，画龙点睛。此词一出，在当时便誉满京华。有一次宋祁路过另一位著名词人张先家，想进去拜访，便命下人去叩门：“我家尚书大人（宋祁时任工部尚书）想拜会‘云破月来花弄影’郎中。”张先在屋内听见，立即朗声回应道：“莫非是‘红杏枝头春意闹’尚书吗？”随即开门迎客。两人哈哈大笑，把酒言欢。自此宋祁便有了“红杏尚书”的雅号。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里把两人的代表句提名并称：“‘红杏枝头春意闹’，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云破月来花弄影’，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

张先，字子野，比晏殊大一岁。因为他曾任安陆县的知县，因此人称“张安陆”。宋祁正是安陆人，两人颇有缘分。张先被宋祁称赏的这首词是《天仙子》：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
送春春去几时回？
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
重重帘幕密遮灯，
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有朋友恭维张先：“子野兄，你可知道很多人叫你‘张三中’？因你擅长写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张先问：“何以见得？”朋友就拿张先的《千秋岁》为例：
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
惜春更把残红折。
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
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
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
天不老，情难绝。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夜过也，东窗未白凝残月。

琼瑶阿姨也非常喜欢此词，给自己的一本小说起名叫“心有千千结”，后来拍成了同名电影。但张先并不认为这是自己的最得意之作，眉头一皱：“为什么不叫我‘张三影’呢？”朋友不解何意。张先解释：“‘云破月来花弄影’‘娇柔懒起，帘幕卷花影’‘柳径无人，堕絮飞无影’，这可是在下平生最得意的三句啊！”既然张先这么自鸣得意，朋友们就从了他，开始叫他“张三影”，张先大乐。可见张先写词，这个“影”字用得很上瘾。

传说张先年少时喜欢上了一位美貌的小尼姑。虽然泡尼姑的难度系数非常大，但张先想：“和尚动得，我动不得？”不抛弃、不放弃，终于追到小尼姑，正式建立了恋爱关系。小尼姑的师傅灭绝师太为了不让弟子招蜂引蝶，把她关在一个湖中小岛的阁楼上。但这浅浅的湖水怎么难得住张先这种在多巴胺和荷尔蒙双重激励下的年轻男子？到了月黑风高的夜晚，张先便偷偷划着一艘小船上岛，小尼姑悄悄放下梯子让他爬上楼。灭绝师太发现后果断采取措施，勒令两人分手。张先对初恋情人眷念难忘，填了首《一丛花令》来纪念这段感情：
伤高怀远几时穷？无物似情浓。
离愁正引千丝乱，更东陌、飞絮蒙蒙。
嘶骑渐遥，征尘不断，何处认郎踪？
双鸳池沼水溶溶，南北小桡通。
梯横画阁黄昏后，又还是、斜月帘栊。
沉恨细思，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

最后一句“不如桃杏，犹解嫁东风”，愤怒控诉了旧社会中青年男女没有恋爱自由的黑暗事实，哦不对，这个故事中是佛门女子没有恋爱自由的黑暗事实。四百多年后的峨眉山上，掌门师姐周芷若在夜深人静之时思念张大教主无忌郎君，就是含泪默念一句此词，一边拨过一颗佛珠。

《一从花令》盛传一时，欧阳修尤其喜爱，特别遗憾自己比张先小了将近二十岁，一直没有机会结识。后来张先路过欧阳修家，投上名片拜谒。欧阳修本来正在休息，一看门童递上来的名片，喜得从床上一跃而起，叫道：“这是‘桃杏嫁东风’郎中到了！”立刻奔出大门去恭迎张先，匆忙之中把鞋都穿反了。所以张子野一生有三个雅号，一个是宋祁送的“云破月来花弄影郎中”，一个是欧阳修送的“桃杏嫁东风郎中”，一个是自送的“张三影”。

一般人年轻时风流一两次并不少见，少见的是风流一辈子，但张先做到了这一点。他在八十岁时娶了一位十八岁的女子为妾。老人家在婚宴上春风得意地赋诗一首：
我年八十卿十八，卿是红颜我白发。
与卿颠倒本同庚，只隔中间一花甲。

六十二岁的年龄差距，超过了一个甲子，但反正诗歌这种艺术形式也不讲究严谨。席上客人中有张先的忘年交，刚过而立之年的苏轼小朋友，即兴附和了一首：
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
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大家不要以为张先娶这么年轻的小妾是白白浪费人家的青春，据说这个女子后来为他生了两男两女。张先一生共育有十子两女，年纪最大的大儿子和年纪最小的小女儿之间相差六十岁，倒真的是“中间只隔一花甲”。大家也不要以为这就是年龄最大的新郎，你应该记得诺贝尔奖得主杨先生八十二岁时还能娶二十八岁的女士，那才是真爱。遗憾的是，他并没有打破张先的记录。

五年之后，也就是张先八十五岁高龄之际，居然又买了一位年轻女子回家做妾。这次苏轼虽然未能躬逢其盛，继续发扬其一贯的娱乐精神，写了一首《张子野年八十五尚闻买妾述古令作诗》寄过去，调侃张先“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张先阅后，还和了苏轼一首寄回来，内有一句“愁似鳏鱼知夜永，懒同蝴蝶为春忙”，辩解说老夫我痛失老伴，长夜漫漫孤寂难熬，娶妾只是为了排解寂寞，并不是真的风流成性哦。

让我们再回到大众伯乐晏殊这根主干上。他举荐范仲淹，结果范仲淹在章献太后面前闯的祸让他心脏狂跳；他偏爱宋祁，结果宋祁写的罢相诏书让他颜面尽失；他还有另外一位著名弟子，和他的关系也是一波三折。

@中肯的买包建议 2016-02-12 16:31:50
现在的社会太浮躁了，再无人能写出超越前人的古诗词来了，只剩下无限的感慨无尽的留恋和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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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写不出前人水平的古诗词，社会浮躁是一个因素。白话文的精炼、韵律感和节奏感都不如文言文，也是技术性的因素。

@杀手来也 2016-02-12 15:49:12
码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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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

@陆续子 2016-02-12 15:51:29
长知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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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新年好！

@节瓜鸡蛋汤 2016-02-12 20:54:14
写的太好了，求LZ生平履历和著作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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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当自营和天猫商城清华大学出版社官方旗舰店出售的《唐诗为镜照汗青》书条目下有作者简介。楼主的天涯头像是微信公众号二维码。网上只在天涯写东西。
谢谢支持，新年快乐！

@我是00123 2016-02-12 23:40:38
楼主新年好，帖子很好看，收藏了，谢谢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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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新年好！

@散淡流光 2016-02-13 04:54:07
写得不错，ma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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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新年好

@伙伴们 2016-02-13 08:03:31
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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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好

让我们再回到大众伯乐晏殊这根主干上。他举荐范仲淹，结果范仲淹在章献太后面前闯的祸让他心脏狂跳；他偏爱宋祁，结果宋祁写的罢相诏书让他颜面尽失；他还有另外一位著名弟子，和他的关系也是一波三折。

宋仁宗年间，晏殊有一次主持省试，出了个刁钻古怪的题目《司空掌舆地之图赋》。如果你不知道该怎么分断这个长词组，不需要自卑，因为当时场内的考生们也就是全国的顶尖精英几乎都不明白这个题目的意思，连上前求问也是问得驴唇不对马嘴。最后只有一个瘦瘦弱弱貌不惊人的年轻人独自走到帘前问道：“这个赋题出自于《周礼•司空》。郑康成（郑玄）注云：‘如今之司空，掌舆地图也；若周司空，不止掌舆地之图而已。’郑玄说的是汉朝的司空。不知道您这题目，是要我们写周朝的司空呢，还是写汉朝的司空呢？”晏殊微微点头答道：“今天这满场之中，只有你一人识得考题的出处。题目是写汉朝的司空。”这年轻人下去以后落笔如飞，扣题精准，文采飞扬，于是晏殊把他定为省元。此人复姓欧阳，单名一个修字。从此欧阳修对晏殊执弟子之礼，以门生自称。

欧阳修，字永叔，比晏殊小十六岁。他和范仲淹一样命苦，三岁丧父，不过好在还有一位叔叔可以让母亲郑氏带着孩子去投奔。叔叔的家境也不是很富裕，郑氏便用荻秆在沙地上写字来作为欧阳修的启蒙教育，可以反复涂写，对己经济节约，对公低碳环保，就这样培养出一代文豪，绝对是一位伟大的母亲。在优秀的家教之下，欧阳修自幼喜爱阅读。叔叔家里书不多，他就向藏书丰富的城南李家借书来边读边抄，很多书在抄完的同时，他已经能够背诵了。欧阳修的童年经历，很好地诠释了所谓天才就是百分之一的天赋灵感还必须要加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勤奋汗水。他十岁时从李家借到《昌黎先生文集》，大爱韩愈的古文，手不释卷读得废寝忘食。后来欧阳修果然继承和发展韩、柳的古文理论，领导了北宋的诗文革新运动。他作为宋朝文章的旗手，率领其后的三苏、王安石、曾巩，和唐朝的韩愈、柳宗元一起并称为“唐宋八大家”。

拿到省元的欧阳修对于即将到来的殿试信心爆棚，预感自己定能一举夺魁，于是特意做了一身时尚的新衣，准备到时候穿上它去做状元秀。他在广文馆有个同窗好友叫王拱辰，比他小五岁，当时才年方十八，也获得了殿试资格。考试之前一天，闲着没事的王拱辰偷偷披上欧阳修的新衣，得意地哈哈大笑：“我穿状元袍子啦！”因为衣服不合身，欧阳修看着也忍俊不禁。第二天，仁宗在崇政殿亲自主持殿试。考生们交卷后，皇帝仔细审阅了每一篇卷子，然后钦定名次放榜。欧阳修被列为第十四名，状元正是王拱辰。

这个颇为出人意料的结果，并非因为王拱辰是天子脚下的开封府人，而欧阳修是偏远的庐陵（今江西省吉安）人。自从欧阳修的江西老表晏殊拜相以来，宋朝已经破除了对南方人的地域歧视。仁宗认为王拱辰的文章立论高屋建瓴、文笔华丽流畅，于是将其定为状元。不料王拱辰居然辞谢道：“这次的题目不久前我刚巧做过，所以被选上状元是侥幸，请陛下改判与他人。”仁宗爱其诚实，还是维持原判，这个情节和晏殊当年的表现非常相似。今天的人很容易怀疑王拱辰在作秀，但古人之风可没有如今这么恶劣。如果真是作秀，不必在这么重要的关头冒如此大的风险，要知道当年晏殊承认题目是自己做过的，就真的当场另做了一道题目。王拱辰状元已经在手，沉默是金，如果仁宗真的让他另做一道题目，可能煮熟的鸭子就要飞掉了。

欧阳修后来娶了宰相薛奎的二女儿，而薛奎的大女婿正是王拱辰，这上面也压住欧阳修一头。王拱辰的夫人去世后，他又续娶了薛奎的三女儿，继续做欧阳修的连襟。直到这时候欧阳修才终于算是高过了王拱辰，他兴高采烈地送了一幅对联去作贺：“旧女婿为新女婿，大姨夫作小姨夫。”顺便说一声，到了庆历党争的时候，王拱辰站在杜衍、富弼、韩琦、范仲淹、滕宗谅、欧阳修一众名臣的对立面，抓住滕宗谅的那点小错不放，口碑很不好。就因为他的坚持弹劾，滕宗谅最后被到贬岳州，却重修了岳阳楼名垂青史。

进士及第后，欧阳修被任命为西京推官，到了花花世界洛阳。在这里他与梅尧臣、尹洙结为至交好友，经常在一起切磋诗文。当时他的上司是西京留守钱惟演，就是那位吴越王钱俶之子，要生吞活剥李商隐的西昆派领袖之一。钱留守对欧阳修这批青年才俊非常优待，不但很少让他们承担琐碎的公务，还公然支持他们吃喝玩乐搞文艺创作。

有一次欧阳修等人用假期到嵩山游玩，最后一天正要下山时，天空中突然雪花纷飞起来。大家一看山路不能走了，当天赶不回去，第二天还要上班呢，都很焦急自己的考勤问题。正在手足无措之际，钱惟演派的使者赶到了，还带来了府里最好的厨子和歌妓，并传留守大人的话说：“这几天府里没什么事，你们不必急着赶回来，就在嵩山好好赏雪做诗吧。”职场得遇领导如此，夫复何求？为了对得起领导的照顾，欧阳修写下了名作闺怨词《蝶恋花》：
庭院深深深几许？
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
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
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在深深的庭院之中，百无聊赖的少妇望穿秋水地等待着正游乐于烟花之地的丈夫能早点归来。眼看雨打落花，心伤年华老去。句首的“深深深”，叠字用得极为工巧，是全词最有特色之处。琼瑶阿姨曾用“庭院深深”四字作为其小说之名，后来拍了同名电影，男主角秦汉，女主角刘雪华，都是风靡一时的影星。大才女李清照曾经说：“欧阳公作《蝶恋花》，有‘深深深几许’之句，予酷爱之，用其语作‘庭院深深’数阕。”其中一首《临江仙》颇为有趣：
庭院深深深几许？云窗雾阁常扃。
柳梢梅萼渐分明，
春归秣陵树，人老建康城。

感月吟风多少事，如今老去无成。
谁怜憔悴更凋零，
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

从最后两句能看得出，李清照写此词时确实没啥好心情。而在洛阳做官的欧阳修正处于他一生中心情最好的时候，和一个美貌官妓打得火热。

@verman 2016-02-13 13:27:43
精华帖，收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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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新年好

@四平烟火 2016-02-13 20:41:30
祝贺路兄开新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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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过完年回来继续你的神贴了^_^

@澹台祭雨 2016-02-13 21:33:44
楼主，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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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姓澹台的很少啊。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谢谢，新年快乐！

从最后两句能看得出，李清照写此词时确实没啥好心情。而在洛阳做官的欧阳修正处于他一生中心情最好的时候，和一个美貌官妓打得火热。有一天下午，钱惟演在后园和下属们宴乐，梅尧臣、尹洙等人都早早到席，只有欧阳修和那女子很晚才一起来，在座其他人都用怪怪的眼神看着他俩。钱惟演责备女子说：“你怎么来得这么晚？”女子满脸通红地答道：“中午太热，去凉堂午睡，醒来不见头上金钗，找了半天也没有寻见，所以迟到。”钱惟演斜眼看看仿佛没事人的欧阳修，给女子出了个题目：“如果你能让欧阳推官当场作词一首，本官就补偿你一只金钗。”欧阳修听了此话，即席赋出一阕《临江仙》：
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破荷声。
小楼西角断虹明，
阑干倚遍，待得月华生。

燕子飞来栖画栋，玉钩垂下帘旌。
凉波不动簟纹平，
水晶双枕，傍有堕钗横。

“水晶双枕”之句颇有联想空间，满座风流才子都微笑称善。钱惟演便命女子满斟一大杯赏给欧阳修，然后让她去买一支同款的金钗来找自己报销，转头告诫欧阳修：“你还是要稍微收敛一点才好，年轻人既要注意身体，也要注意公众形象。”欧阳修点头唯唯称是。

俗话说“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欧阳修的好日子也是有尽头的。钱惟演离职后，继任者是老宰相王曙，为人端庄方正，管束下属向来十分严格。他看到这帮年轻人整天游山玩水喝酒做诗偏偏不务正业，十分不满，想敲打他们一下。有一天王曙把欧阳修等人叫到一起，严肃地训导道：“诸君纵酒太过度了，怎么不吸取寇莱公（寇准）晚年因为耽于享乐而被贬官的教训呢？”说完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其他人都被训得低头屏气眼睛也不敢抬，只有年轻气盛的欧阳修回嘴道：“寇莱公被贬的原因，正是因为他老人家一把年纪了还不知道致仕归隐。”王老爷子刚喝进去的一口茶都被呛得喷了出来。不过他最终安然不怒，并且事后也没有对欧阳修进行打击报复，这真叫宰相肚里能撑船。

三年后，欧阳修任满回京。离开洛阳前，他填了这首《玉楼春》，记下了他对这座美丽城市的无限眷恋：
尊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
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所谓“情痴”，在一般人眼里就是那种痴迷于爱情的人；但欧阳修眼中的“情痴”可不止是这么狭隘的范围，而是所有那些敏感、细腻的有情之人，他不一定是爱上了一个人，也许是爱上了一座城。晋朝“竹林七贤”之一的王戎说过：“圣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玉楼春》的前面三句柔肠寸结，最后一句突然变为豪迈奔放，恰似欧阳修的性格。

回到京师开封的欧阳修步入而立之年，开始从一个浮华少年慢慢变得成熟，关心起国家大事了。有一年冬天，闲得蛋疼的西夏人又来侵扰边境，军情紧急。欧阳修担心身为枢密使（类似国防部长）的晏殊为国事过于操劳，便去老师家看望。没想到晏殊正大摆宴席，莺歌燕舞欢声笑语，一点看不出国家正在打仗的样子。欧阳修深感意外，即席赋诗《晏太尉西园贺雪歌》，结尾几句写道：“晚趋宾馆贺太尉，坐觉满路流欢声。便开西园扫征步，正见玉树花凋零。小轩却坐对山石，拂拂酒面红烟生。主人与国共休戚，不惟喜悦将丰登。须怜铁甲冷彻骨，四十余万屯边兵。”大意是国难当头，老师您还在花天酒地，就没想想边关四十万将士正在冰天雪地里寒冷彻骨吗？

晏殊大怒，愤然对客人说：“当年韩愈同样很能作诗，去宰相裴度家里赴会时也只写‘园林穷胜事，钟鼓乐清时’这样的热闹语句，可不曾开如此过火的玩笑。”随着欧阳修此诗的流传，果然使晏殊背上了只顾个人享乐、不顾天下安危的名声。大臣蔡襄听说之后，上奏弹劾晏殊，晏殊因此罢相。从那以后晏殊就公开评价：“我看重欧阳修的文章，但不看重他的为人。”

这位蔡襄是人称“宋四家”的宋朝四大书法家“苏黄米蔡”（苏轼、黄庭坚、米芾、蔡襄）之一。北宋末年的大奸臣蔡京很仰慕蔡襄，自称是他的族弟。也有人认为当年的“苏黄米蔡”之“蔡”原本指的是蔡京，但因为蔡京名声太臭，后人才改成了蔡襄。蔡襄有一把浓密秀美的大胡子，和关羽一样是美髯公。仁宗皇帝有天下朝时偶然想起一事，回头问蔡襄：“爱卿的这部须髯很美啊！你晚上睡觉的时候是把它盖在被子里面呢，还是放在被子外面呢？”蔡襄一时无言以对，因为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个问题。他当天晚上回到家睡觉时，想起皇帝白天的问话，就先把胡子放在被子里面睡觉，觉得浑身不舒服，又把胡子放到被子外面接着睡，还是觉得哪里有点儿不对。蔡襄这样把胡子拿进拿出地折腾了一个晚上，到天亮了都没有合眼。著名漫画《丁丁历险记》中的阿道克船长也是被人问了一句“你这么大的胡子晚上睡觉时是放在被子里面还是外面”，就一整晚上纠结没睡着。出现如此巧合的原因，我想应该是《丁丁历险记》的作者比利时人埃尔热偷偷读过我们宋朝的诗话，却想让我们误以为存在“普世幽默”这种邪路，用心险恶。

晏殊逝世之后，欧阳修写的《晏元献公挽辞》开首一句“富贵优游五十年，始终明哲保身全”，算是对老师的盖棺论定。一般人都认为人死为大，对于已经入土为安的前辈大多只有溢美之辞，欧阳修这种寓贬于褒的挽辞估计又会引起一片争议。同样是得罪晏殊，同样是快人快语、直言无忌，但欧阳修在忠恕之道上确实不及范仲淹。

晏殊逝世之后，欧阳修写的《晏元献公挽辞》开首一句“富贵优游五十年，始终明哲保身全”，算是对老师的盖棺论定。一般人都认为人死为大，对于已经入土为安的前辈大多只有溢美之辞，欧阳修这种寓贬于褒的挽辞估计又会引起一片争议。同样是得罪晏殊，同样是快人快语、直言无忌，但欧阳修在忠恕之道上确实不及范仲淹。

其实欧阳修的战斗精神并不只针对晏殊一位，或者说他对晏老师已经算很客气的了，他就是大臣中的战斗机。庆历年间范仲淹因为妄议大政方针直言遭贬的时候，很多大臣在朝廷上争论力救，只有司谏高若讷认为该贬，欧阳修便直接给高若讷写了一封信：“仲淹既刚强正直，又博古通今，在同僚之中无与伦比。今天他无辜被贬，您身为谏官而不能分辨，无所作为，还有脸与士大夫们见面甚至出入朝廷，是不是不知人间还有羞耻二字啊？从今以后，我确定阁下不是正人君子。”高若讷大怒，立刻把这封信上交组织。朝廷认为欧阳修胡说八道，把他也贬了，去偏远的夷陵当个小小县令。很多人觉得这帮人居然如此不顾自身前程地护着已经落水的范仲淹，真是拉帮结派的“朋党”。为此欧阳修干脆写了一篇奏章《朋党论》，说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所以这种“朋”都是假的，结果是危害国家；只有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这种“朋”才可能是真的，结果是造福国家。索性挑明承认我们君子之间就是“朋”，你们又能怎么样？其实“朋”之一字，重在两人之间保持好合理的距离；若是过于亲密挤在一处，就是互相利“用”了。

欧阳修的朋友中间有许多妙人，比如他的亲家宰相吴育。欧阳修曾经得到一幅古画，上面画着一丛牡丹，其下卧着一只懒猫。永叔把它挂在厅中端详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精妙之处。有一天吴育来访，端详了片刻就说：“好一幅《正午牡丹图》！”欧阳修很是奇怪：“何以见得是正午？”吴育回答：“这牡丹花瓣披散而颜色干燥，是正午时候的状态。猫的瞳孔缩成一条线，也是正午时候的特点。”欧阳修哈哈大笑，点头称是：“老兄真善于研究古人笔下的意境啊！”这则趣事的真实性非常高，因为出自著名的《梦溪笔谈》，作者是欧阳修同时代的年轻人沈括。

宦官们对欧阳修的直言不讳十分不满，想把已经回朝做了高官的他再贬到同州（今陕西省渭南市大荔县）去做知州。吴育的弟弟吴充对仁宗进言之后，皇帝撤销了这道命令，让欧阳修留下来担任翰林学士，和宋祁等人一起修《唐书》。因为之前臭名昭著的后晋“儿皇帝”石敬瑭时期修过唐史，所以后人就把那部称为《旧唐书》，欧阳修、宋祁等人编撰的这部称为《新唐书》。其中宋祁主要负责写列传部分，欧阳修主要负责本纪、志、表部分。

欧阳修的文风走的是韩愈那条简洁通达的路子，童年时的《韩昌黎文集》可没白读，这个风格也贯彻到了史书的编写之中。有一次他和两位修史的同僚一起出游，恰好看见路上一匹奔马踩死一只狗，他就提议：“像这么一件事，咱们看看谁能记录得好？”同僚甲说：“有犬卧于通衢，逸马蹄而杀之。”同僚乙则说：“有马逸于街衢，卧犬遭之而毙。”欧阳修摇头道：“要是像你们二位这样去修史书，一万卷也写不完啊。”两位同僚很不服气：“那照你说呢？”欧阳修淡淡来了一句：“逸马杀犬于道。” 瞬间把人家的十二个字压缩到六个字。

但是负责写列传的宋祁文风就截然不同，总喜欢用些生僻花哨的字眼。他的写作前后长达十几年，经常把稿子随身携带，尤其在成都任知府时，几乎每晚都是垂帘燃烛红袖添香，直写到深夜。宋祁的工作态度无可挑剔，论年龄比欧阳修大九岁，论资历也是前辈，欧阳修很尊重他，打算来个委婉的讽劝。有一天早上欧阳修提前上班，先在办公大院的门上写下八个大字：“宵寐非祯，札闼洪休。”等宋祁来了，看着门上的字发了半天呆，一个字一个字地翻译成白话，终于悟出了是什么意思，呵呵大笑：“这不就是咱们的俗话‘夜梦不祥，题门大吉’嘛，何苦写得这么标新立异？”欧阳修微笑道：“您的《李靖传》中那句‘震霆无暇掩聪’，我也看了很久才明白过来，就是‘迅雷不及掩耳’啊。”宋祁不禁摇头莞尔，此后文字也慢慢变得稍为平易起来。

为了防止因为作者不同而导致整部《唐书》的体例不一，朝廷让欧阳修负责统筹全稿，尤其是仔细检查宋祁所作的列传部分，尽量将不统一的地方删改为一体。欧阳修受命之后，退下来叹道：“宋公是我的前辈，而且每个人的见解多有不同，哪能都按我自己的看法来呢？”于是宋祁的作品一个字也没有被改动。等到《新唐书》全部完成，御史对欧阳修说：“按照惯例，修好的书只列出其中官位最高者那一人的姓名。既然您的官位最高，写您一个人的名字就可以了。”欧阳修却回答：“在列传上宋公是用功最多的人，而且费时最长，我怎么可以掩盖他的功劳呢？”于是本纪、志部分标了欧阳修的姓名，而列传部分标了宋祁的姓名。宋祁知道以后既高兴又感动：“自古以来，文人之间都是不相让而喜好互相争胜。欧阳公这样处事，真是前所未闻！”

搞定了唐史，闲不住的欧阳修心想自己虽然老了但也不能无所事事等着寿终正寝啊，又开始自修《新五代史》。他在史籍资料之中细心考据，对遣词用字反复推敲，一再修改精益求精，经常把自己累得半死。夫人看了甚是心疼，就劝他：“老头子你何苦如此？又不是小孩子刚读书上学交作业，难道还怕写得不好被先生责骂不成？”欧阳修捻须一笑回答道：“不怕先生骂，却怕后生笑！”如此精雕细琢之下，《新五代史》文笔简练，叙事生动，在二十四史之中也属于上乘之作。

欧阳修不但对自己的文章严格要求，在做考官时也用这种标准去寻找人才。但当时年轻士子里的流行文风很不合他的胃口，因为经常故意用古书里的生僻字来显示自己的渊博，这种文体被称为“太学体”，领袖是一名太学生刘几。宋仁宗嘉佑二年，欧阳修批阅试卷时看到其中一份开头写道：“天地轧，万物茁，圣人发。”永叔哼了一声：“不就是说天地初分，万物开始生长，圣人也出世了这么简单的意思吗？非要写得怪异生涩，肯定是刘几的卷子。”便按着原文的韵脚，在下面续了六个字：“秀才剌，试官刷。”意思是这秀才写文章很乖张古怪，本试官就把你刷下去。然后用大红笔把试卷从头到尾一笔横抹，这叫作“红勒帛”，就是判了个零分。等到把糊名试卷启封出来一看，那份卷子果然正是刘几所做。

刘几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还有很多粉丝同学写出了同样险怪奇涩的文章，可能打算用这样的文体淹死欧阳修。但他们没想到自己面对的是考官中的战斗机，欧阳修对他们一视同仁，把凡是这种文体的试卷统统打了不及格，无一幸免。这下得罪了很多荷尔蒙过剩需要宣泄的年轻学生，他们等在欧阳修早晨出门上朝的必经之路上，围住永叔一顿痛骂扔臭鸡蛋，连巡街的官吏都制止不住。还有学生很愤怒地写出一篇《祭欧阳修文》，半夜三更砸在欧阳修家的窗户上，以此进行恶毒的诅咒，本应维持社会治安的政府机关也束手无策。然而欧阳修根本不为所动，在每次考试中只要发现有人敢这样写文章，他就持之以恒地刷下去。面对残酷的现实，太学生们不得不低头屈服，慢慢改变了他们引以为豪的文体。就连领袖刘几也洗心革面，把名字都改了，回到家乡继续苦读钻研。嘉祐四年的礼部考试之前，仍然被宋仁宗任命为主考官的欧阳修放言：“想除掉恶习就得连根拔起。如果这次还有考生写那种轻薄文体，我肯定痛斥，以除文章之害！”阅卷时他读到一篇文章非常优秀，大加称赏判为第一，并向皇帝推荐。糊名启封后，只见作者署名是陌生的“刘辉”二字。旁人告诉欧阳修：“刘辉，就是刘几改的新名字。”欧阳修发了一会儿愣，点头赞许说：“原来是他。文辞清丽、说理明白，实为难得！”这一年，刘辉高中状元。

遇上欧阳修这种宗师级别的主考官，实在是广大考生的幸运。他不但帮助刘辉这样的可造之人才不走邪路返回正路，更发掘出了一批天才成为国家的栋梁。就在辣秀才刘几被刷下去的那一年，有一对兄弟从遥远的天府之国四川来到京师应试。在群星璀璨的大宋朝里最耀眼的那一颗即将冉冉升起，这颗巨星的天份之高、天赋之广、成就之大、魅力之强、人缘之广、影响之深，在中国几千年文化史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的名字叫苏轼。

@江南20130718 2016-02-18 11:59:40
古诗词一字值千金，作者反复推敲，品着回味悠长！楼主才情博大、清新迷人；让我不仅仅温故而知新，心中只有一个字：美！
岳阳楼我去过一次，看着就是一座小小建筑；但是一篇《岳阳楼记》让多少文人骚客吟唱至今。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看了楼主对古代文人种种美文，品味文人种种节气；这哪里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啊，分明是前有古人后有来者，念天地之宏伟千古之文明，我辈更当激情踊跃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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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奖了！很高兴能让兄台喜欢。既然是同好中人，欢迎多多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