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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采如是说(连载)

楼主:G1578722759  时间:2019-01-09 22:59:29
毕达哥拉斯
毕达哥拉斯(约前580-约前500年),小亚细亚萨摩斯岛人。或因曾到埃及见习“神灵的秘密”,乃自有莫测高深的神祗风度,飘忽而来,隐约而去。后定居南意大利的克罗顿,招收门徒,建立一个具有灵异色彩的政治宗教团体——毕达哥拉斯联盟。约前五世纪末,相传在一次神秘集会时,被闻风而来的结怨者团团围困并纵火烧死。
毕达哥拉斯深谙数术,久久沉迷其间,心与之融会,灵与之贯通,乃贡献极大,多有造就。他声称可用数学启开自然之门:天体多是排除了诸角的圆形或近似圆形,其运行轨迹也多以奇妙的几何线为常见。音乐的梯次音阶看似高低错落的浪涛,但与数学却有如诗如画的对应。然则,与其说以数学无声地开启自然之门,无宁说以“芝麻”这样微小而密集的物质轰隆隆地撞开了数学之门,实体产生抽象,河流产生水怪,葡萄酒产生狄俄倪索斯,而决不是光怪陆离的“恰恰相反”。
毕达哥拉斯看似莫测高深,却目光犀利而胸中有数:数学结构是所有事物的根基。天下金刚无不毁坏,惟数学概念永存。数学是自然中的恒久不变者,就像光芒万丈的太阳一样。而且,数学定理经由逻各斯反复验证其为不可撼动的真理之柱。如此这般,毕达哥拉斯即是双重意义上的理性主义者。数学理性足以探明一切未明之物。数学理性可以长驱直入某物秘不示人的内核深处,而使该物之真相大白于天下。
然则我们窥见宗教神秘主义者与理性神秘主义者藏头露尾地并肩遨游天堂与地府。
然则,无论物质还是精神,存在还是意识,阳光下横流的祸水还是暗夜里跳动的磷火,或许通通都可以用数目和数学公式来刺探?来测量?来算计?
如此这般,人世间还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吗?不过,或许也可以错乱颠倒?或许也可以移花接木?
从天而降的敲门声像打雷一样,——谁?

释迦牟尼
释迦牟尼,俗名悉达多·乔答摩(前565-前486年),为古印度迦毗罗卫国王子。他29岁时痛感人世生老病死诸多纷乱纠结的苦恼,又无以面对当时婆罗门教的神权统治及种姓制度,乃舍弃王族富贵,出家修持,经六年苦行,终悟道成佛。
释氏新教之精义,或曰:悟空、修能、趋净,悠悠圆寂,清流恬谈。
然则,从生老病死的水深火热中遽尔了却,天地无声青烟袅袅地遁于无形,偏留下一丝透明的蝉蜕,或一掬永不再燃的白灰,意义又是为何?
然则,渡河登岸,瞻前顾后,顶筏负筏拖筏,则未必便捷,或弃之,或拆之,或隐之,是否皆为累赘而终归不悟,而与修能趋净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然则,烈日下荷重而复肚饥,崎岖间攀援而乃困乏,风狂雨暴而茅屋行将崩塌散架,大苦如琢,大难如磨,是否惟以涅槃为畅快解脱而为人生至乐?
然则,大真之日,大善之月,大美之星,在人生痛苦悄然断灭之路的尽头,是否也要纷纷陨落如雨?

孔子
我向遥远中国的孔子致以久久的注目礼。
孔子创造了无比精致的经书文化,使我浏览而忘忧,欣赏而无语。
所谓温良恭俭让的飘飘袍袖屏蔽了摩肩接踵的美貌妇人,却远远传来她们歌唱般的莺声燕语,绕梁不去,满堂馨香……色彩眩目的土耳其后宫或许自叹弗如?
啊,听我说呀,我的杀伐激情居然一去不返,而带血的铁锤亦已悄然化作木犁之精锐。
听我说呀,我尤其神往孔子所强烈皈依的等级制度。我曾经几番翱翔于中国金字塔之巅,而反复拭目探寻它的底层却一无所见。
孔子的高徒言之凿凿:夫子之道,忠恕而已。惟忠惟恕,所以数千年间,天不变,道亦不变。
在我的天平上,瓦格纳的全部神品与古老中国香烟缭绕的神秘编钟,孰重孰轻?
在我的迷梦中,神祗统治的罗马帝国与孔子治理的神圣天朝,孰优孰劣?
伟哉,孔子!
大哉,孔子!

老子
我合上中国老子的《道德经》,似笑非笑,似怒非怒——或许正是“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所以“独立而不改”,“固行而不殆”。
我是欧洲道 德的清算者、终结者和毁灭者,而遥远中国的所谓道德又与我何干!
然则此道非彼道,彼德非此德,彼所述道德之“魂魄”与“精粹”,看似与我有所牵连实则与我毫无瓜葛!
老子之道,作为万无之一有,既已号称万物之源起和复归,即是硧凿无疑压倒一切的无形无影的原始力量。愈是无中生有或无事生非,则愈有看不见的千军万马已然逼近的威慑力和摧毁力……如果谁以为又是照例的虚张声势,他必永远失去疑惑与猜度的时间和空间!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灭国之祸,灭门之祸,灭顶之祸,雅利安人南下之祸,罗马帝国三世纪之祸,鼠疫之祸,圣巴托罗缪之祸,犹太人……或祸殃连连?世界历史如此这般大祸接着惨祸,——时候到了,却太阳不升,钟鼓不鸣,飞沙走石,光怪陆离,谁来说说看,如此飞来横祸究竟所倚何福?
啊,听我说呀,世上妄作威福者所在多有,而他们的齐天洪福又所伏何祸?
如是观之,所谓辩证法,无论朴素还是豪奢,一概难免颓废之嫌;而且,又都自有边际——我的忠告是:凡事以不着边际不予设限不附加条件……至于辩征法之有无,则与我何干?
如果有人问及我对自己的言论是否要设置若干磷火飘忽的鬼祟边际,则我尚未殚精竭虑而后蜿蜒谋定。

苏格拉底
我为何惯常自我催眠,或因生性如此,或因“缺觉”而不得不如此,或因紧张的思维活动之迫切需要乃非如此不可……我又惯于蓄意为之……给世人以天真、直率、几无遮拦的密集印象……正面:趋零;负面:虚伪,凶险,丑恶。愈是嬉笑怒骂,则愈趋癫狂;自我毁灭仅仅或早或迟而已。
夏日炎炎,我倦眼难睁而又毫无睡意……苏格拉底的头像在我眼前颠扑浮浪,随即挤进我的眼眶,使我无视,无明,一片漆黑……冥冥中一面大而无当的圆镜映出苏格拉底广阔的波动的前额:是海水涌入他无边的大脑,还是他的脑汁涌入茫茫的大海,抑或是双向涌流,无休无止……难道他真是人类史上最伟大的几个人中最为光耀夺目的一个?难道所有仰面沐浴他那温煦光辉的人士真有无尽的诸多福祉?无论怎样,我也只能萎缩在寒冷的阴暗角落里瑟瑟发抖……经由他的门徒柏拉图所作《对话录》,他已成为对人类精神产生最重大影响和最热情鼓舞的巨人之一……如此过誉,这还了得!然则,我对他的没来由的毁谤难道反而恰如其分?他早已横尸雅典,也只能毁誉由人……学生幼稚,路人粗鄙,自与知识无缘,遑论美德……难道一个硧知善恶者必终生趋善避恶?不见得啊。我的家庭,学校,师友,学生,谁个不善?谁又无良?然则我自己倒实有诸多不便提及之作为,不可声张之行径……或生性如此?或与家人邻人师长学友反其道而迷信:非阴惨刻毒而不能立身处世,非寡思薄义而势必受制于人……知善者未必行善;识恶者未必作恶……何谓普遍?若普遍知善则有望普及善意善行而达至普世美德?普遍之善绝非此在,而作为一个光耀的梦幻……苏格拉底获致知识,主要不是通过经典,而是通过分析、归纳、澄清、充实和确定一系列关乎人自身和社会已有的模糊概念,使之变得清晰明澈,并且使已有但尚不完整的残缺概念变得圆润丰盈,已有但尚未确定的或然概念变得确定无疑,或许还有杜撰的、无根的、飘浮的所谓滑稽概念,慈悲的上苍必任其滑稽,为给诚挚的辛劳者奉上一掬笑料……谁笑到最后,则我掩面而不忍与闻……如此这般,或许即可建树一个知识与美德体系的框架,也许仅仅是一个尚嫌粗疏的雏形……然则,苏格拉底对人类最重大最显著最为光辉灿烂的贡献,却在于他最早发现我们对世界和自身的认识极易犯错。并且,我们对很多事物由于种种局限都知之不多知之不深甚或一无所知。这一前所未有的真知灼见或许为人类社会的发展开辟了无限广阔的道路。如此这般,他不仅成为谨慎纂定并且继续寻求普遍有效性的知识和美德的先驱,而且开启了一种虚怀若谷前景至美风光无限的哲学观,把哲学看作是展示我们的创造性和可错性以及开放的热烈议论和自我批评的圣地或乐园……在苏格拉底看来,人不但作为一个知善恶者而优秀,并且作为一个美德的践行者倡议者示范者而优秀……除此而外,即使身在无忧无虑的伊甸园也毫无幸福可言……可感可触的幸福接近于清澈的良知,不为名利撼动的自尊,心灵的悠悠碧空似的平静……然则,我的知识和我的德性却背道而驰——我与美德隔海相望,已然毫不相干。难道这一确凿的史实竟足以证明早已成为世界谚语的“知识即美德”大谬无稽?不,我是呼啸过市的另类,虽非虫豸,却言语诡异,行为怪诞——假如成就我的一生并非如此“多姿多彩”,反倒令人迷惘惶惑而莫知所以为解。我自诩有知,大知,甚惑无所不知,接连不断抛掷给世人的环中之环霞光闪闪虹影翩翩,却为何总有一片不可理喻的黑云,徘徊相扰,挥之不去?我指天设誓断金裂玉暴跳如雷地弃绝苏格拉底的理性,无异自盲明眼自废聪耳自戕心灵……狂疾发作前我知之不多,待到天旋地转黑雾弥漫我已与任何良知绝缘,视听言论,一塌糊涂……苏格拉底却以无知而洞见有知,以经验与神启而洞见普遍的人我难免的可错性,从而叩开了知识和美德之门……从此,精当的酷评虽仍属灵魂的冒险,但即便死无葬身之地,也还留有风声、雨声、琅琅读书声……谁若自我酷评,即便被迫为之,曲意为之,偶或为之,游戏为之,倘真有神助从火山口随意出没,或许也能趸来呼啸的掌声嗟来奔腾的喝采……苏格拉底的道德力量、正义、俭仆、机智、幽默、直言不讳和光明磊落的行状,尤其是他以古稀之年从容赴死,使他为人类开凿了一条理性和智慧的长河……市侩嚣嚣圣哲遗风何在?长空寥寥荒碑乱石犹存……环中之环而冷血愈冷,苍白遗容而木屑纷纷……“道德狂!”我莫名其妙故作河西狮吼,随即无可挽回地把自己抛出去了……紧接着一阵天崩地裂的轰响,我翩然逸出彼岸……久困黑漆漆的混沌之中,为何尚默默自忖永无回归之日?

楼主:G1578722759  时间:2019-01-09 22:59:29
柏拉图
在我的视野里,苏格拉底的高足柏拉图乃是苍白而又精致的偶像——不知何时,不知何处,不知何缘何故,其木质之黑斑竟被所逸出的浓浓香气烟霞萦绕地幻化为青铜之绿锈?
这还了得!
难道铁锤与铜像竟和大水龙王一样两不相扰而毫不相干?
我弯腰恶狠狠抓起一把绿豆石,扬扬手却未能气势汹汹地掷出去,倒像是面对着自己心中的千年铜像行了举手礼。
我冷眼冷笑咬牙切齿,心中却有一股激流荡漾——然则沉醉的春风又岂能奈何连绵不绝的冰川?
然则,世界真实而虚幻。真实世界及由其横斜的影子组成的可见世界,或有依稀的路径和仿佛的轨迹而通达往返?
然则,数学为万物之缘起因由,毕竟物物有数,事事有目,较之汪洋浩渺不着边际的“万物空心论”明眼人匆匆一瞥自会转身离去而不见踪影。
然则,何物借尸还魂并不要紧,要紧的是永世轮回——游魂一朝附体,永存与速朽便殊途同归,合二而一,名实相副。
然则,科学之形与迷信之影,未及跑完马拉松全程一半便双双倒毙途中,一地骨殖,碎影支离——或许不共戴天必玉石俱焚?
然则,我弃绝基督的教义而皈依狄俄倪索斯的神道!普遍的美德在我脚下一地鹅毛!摩西十诫必为腥膻之物,我把它随手扔给狮子的血口!
然则,鹰式洞察法倒与我不谋而合:查拉图斯特拉之鹰,箭一似扶摇直上,待穿透云空,而乃翱翔回眸俯察垂直千仞的深渊;洞见大江之源!洞见秋毫之末!洞见一已阴冷的凶睛、险恶的奚落,溺水的木偶,湿淋淋的智慧,试一试振翅高飞,看一看世界酷毙的真容!呸!
然则,所谓“对真善美的不断的渴望”,乃是一幅伪画,一件赝品。“真”?实有隐匿的假尾!“善”?实有隐约的虎须!“美”?实有扑粉的黑痣!所谓“渴求者”嘴边挂着长长的涎水——那是贪婪的铁证而非渴慕的象征!啊,我心血来潮,若有所悟:所谓“诞水”也者,究竟是我亲眼所见,还是我为“幻视”所困而看走了眼,抑或这“三尺垂涎”竟是我来不及悄然吞咽而垂垂坠落尘埃?啊,此乃我之隐私,万万不可为外人道也。
然则,世界非真非幻:除了影子世界,除了万物轮回,除了“从意志到意志”,岂容光怪陆离的理性和人道插脚其间!
然则,难道人们真的生活在理念世界和可感世界的内在张力中,因而获得刺激,获得智慧,获得灵感,足以洞见理念之间的联系从而洞见理念的整体?或许真如柏拉图所说,我们对理念的洞见,一方面需要在现象下穿行,另一方面需要超越一些特定的理念朝向其他理念——因此之故理念的整体可望而不可即?
然则,谁风言冷语说利已者自以为把脚放在花盆里即可长成参天大树?难道这根本不可能吗?看哪,我不是把脚轻轻伸入花盆里而是深深踩入泥土中——难道我不是愈长愈高的大树,我的树梢不是在云霄之上阿娜多姿俨然神物吗?
然则,变革不是开天辟地,不是纵火烧出白地来如何如何,而是在理性批评的基础上次第改变已有秩序——多数传统价值经得起理性和逻辑的严酷检验,但是经不起谋反的大棒和造反的长矛摧毁性的打击;落花流水难道仅仅是气宇轩昂衣冠楚楚的王侯将相?
然则,把君主制(专制独裁)和民主制(公众控制)结合起来——不仅在当时仅仅是一个天花乱坠蜂飞蝶舞的童话,而且在后世仍然是一个萤光游移笑语喧哗的仲夏夜之梦。
然则,柏拉图虽然言之凿凿宣称他的理想国绝对不能容忍理性议论,更严厉禁止任何自由和批评性的反思······我们是否可以由此断定其理想之偏其光明之暗其幸福之讹?啊,“偏”与“暗”实有;“讹”则自讹,“惑”则自惑。就其思想体系而言,当有一个核心——不但是可感知、可领会、可把握、可操作的诸多理念,而且是这诸多理念之间的相互联系及其庞杂的整体!影子也罢,摹本也罢,摹本的摹本也罢,总是推动人类向前迈出了相当可观的一步。
然则,两千多年前的柏拉图的哲学,因其理念之整体可望不可即,就在实际上造就了不断开创而永无终结的局面,并且也无可改变地形成了全方位开放而永不自我封闭的常态。柏拉图创办的学园也在事实上容纳包括酷评在内的各种批评,师生们也普遍乐意反求绪己。
然则,“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这是一句箴言中的箴言。天晓得,我是否虔诚笃信终生奉行?
然则,柏拉图像阿波罗一样许多个世纪以来都是诸多艺术家和诗人的灵感来源。我作为独树一帜的德意志待人是否浮光掠影地不在其中?

亚里斯多德
有一天午后,我照例在湖畔散步,却忽然心血来潮,激情汹汹,浑身战栗起来,不妨脚下一滑,幸亏右手往前划了半圈,左手往后划了半圈,这才没有摔一个有碍观瞻的嘴啃泥——点把点疼痛不要紧,根把根骨头断裂又何足挂齿,只是有失一位骑士团领军人物的风流倜傥,则万万不可。
当时我每天对付二百本哲学书绰绰有余,——众多干瘪的木乃伊吊上千年谁又能发现一滴思想家之血?然则,这亚里斯多德忽远忽近,两道犀利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我的前胸后背······我耗去几天时间通读了此人的全集,似有所得,似有所失······反刍!又是创世纪的一周······我在自转,又在围绕着其光辉如是丰盈的太阳转······反刍?我不是畜牲谁是畜牲?我只有一个而非四个胃。我的反刍与我的胃毫不相干。我根本就不吃;青草、干草一律不沾。我看进眼里的是文字,经由视觉神经传至大脑——假如文字蜂拥而来,我何能辨认?何能理解!又何能记忆?其所以反刍:浩浩荡荡几百万文字潮水般涌来,非经理解的上牙和记忆的下牙反复咀嚼······我看了岂不白看?啊,食不甘味寝不安席的结果,是我熟识了这位既是柏拉图的高足也是古希腊最伟大的思想家,其博学多才和叹为观止的远见卓识,其为奴隶制举纲张目之众望所归的作为,纵观古今,或许唯有我方能与之旗鼓相当而并驾齐驱!亲人啊,我的亲人!我以狄俄倪索斯和萨蹄尔的崇高的名义,不吝耗费不辞辛劳云里雾里辗转运来桶挤桶桶撞桶嗡嗡作响的上等葡萄酒,哗啦啦倾倒在你的墓园,惊天动地,以此致祭······我的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难道发生了从未有过的经济危机,葡萄酒百日难卖出一桶,白送也无人领情?哇塞,无数桶美酒疯狂地倾倒,亚里斯多德的墓地顿时成了白晃晃的水乡泽国······却又如何是好?狄俄倪索斯和萨蹄尔岂不背上万世的骂名?我冷眼一横屏退了这不祥之音,不智之音,不真之音,不善之音,不美之音,只匆匆一瞥全不把天光云影真当回事的湖水,又若有所思地沿着轻车熟路转起磨来······亚里斯多德不愧为史上最强大者最凶恶者最阴险者最野蛮残忍而又最口是心非者的煌煌思想家,又与我英雄所见略同:我爱我师,我更爱真理。亚里斯多德比柏拉图站得更高,看的更远。我比叔本华——此人仅仅是一个言必谎人的老骗子而已。这时,那个不详之音又在耳旁絮絮叨叨:有其师必有其徒?何爱之空?何憎之溢?随即噗通一声隐入湖水——就要这个胆怯的饶舌汉立即淹死而万事大吉!
认真说来,我与亚里斯多德无甚渊源·····他认定感觉只能识别零星事物,仅是一类极卑微的常识;理性则是对一般概念的真切的把握并且足以推动其扶摇直上而升华到真理的高度!呸!他这分明是践踏感觉,践踏直接性,践踏诗歌、音乐和艺术,践踏云里雾里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践踏我的伟大天才的名声和贵不可言的尊严,它的铁蹄就直接不由分说地踩在我的心上!暴虐!残酷!严······酷!“他人愈是痛不欲生,我看在眼里便愈是身轻如燕笑语激荡乐不可支”?岂有此理!“或许世上真有这样的通理?”仿佛随风飘来的不祥之音又在我耳边如是低语,使我滚烫的脸颊霎时清爽了许多。
亚里斯多德戴上了人类理性的桂冠(为何不是荆冠?)却仍不满意,竟又多此一举创造了天高地迥江海汹涌湖泊喧闹的逻辑学!这个亚里斯多德,他居然穷凶极恶地把客观逻辑融入主观逻辑,并且处处彰显客观逻辑的凛然不可侵犯!它更深文周纳地特别强调逻辑的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世价值,蛮横无理地断定任何真理惟有经由逻辑证明才颠扑不破,逻各斯是一切科学的生命和灵魂。
事已至此,亚里斯多德竟然还不能打住,继续不管不顾地滔滔不绝(这时不智之音又玩起了“一针见血”的卑劣把戏:“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那些绝无理性和逻辑能力因而过着草莽生活的人或者那些在与他人相处中从未有过“灵光一闪”的人,他们都无从体现完美的人性,而只有那些在理性的社会共同体中和谐生活的人才有可能展示其尽善尽美的灵魂。
然则,亚里斯多德究竟有无理屈词穷之时?(冷不防不善之音终于按捺不住而恶狠狠破口大骂:极度贬低他人者必是流氓!极度拔高自己者必是痞子!极度诋毁几乎所有人而又极度美誉一己者必是恶棍中的恶棍,既十恶不赦,又无药可救!)
然则,亚里斯多德居然还是一个世所罕见的饶舌之人,它左顾右盼而又信口雌黄,竟胡掐什么国家必须依法治理,否则其官其民必愚昧无知,必腐化堕落,必弱不禁风,必屈从统治者的蛮横专断而为虾蟹鱼肉!一个又有法制又有民主又有规范又有自由的宪政社会,鼓励公民自由地发表各自的观点,——公众意见必脱颖而出、深思熟虑而又令人信服的洞见。这样的宪政国家既非富豪亦非穷人统治,而是由天性睿智的中等阶级治理。多数人为宪政国家提供广泛的民意基础。这一政体形态能在公众意见和明智管理之间达致最佳的平衡。
谢天谢地!亚里斯多德并未面面俱到地提及解放奴隶!他绝对没有提及统治者如何掩耳盗铃如何投桃报李如何点石成金······认真说来,奴隶仅仅是会说话的工具,较之无声或有声的工具,他们不过徒具人形而已!统治者就是狮子的统治——始于强者善,肇于弱者恶。暗无天日的丛林里唯有强盗逻辑,强盗嘴脸,强盗行径,食弱而大!食弱而壮!食弱而强,乘以强则百倍强大千倍强横而强霸于世界!
看上去亚里斯多德似乎永无住嘴之时······难道他是永不熄灭的火炬?知识起源于感觉——为何不能终结于感觉?神是世界的唯一推动者?是唯一的永恒······原来这位似乎无所不知的伟大智者居然也毫不知情:狄俄倪索斯及其随从萨蹄尔与推动世界的命题绝无瓜葛而毫不相干!
世界是如何生动起来的,鲜活起来的?天然而已。

伊壁鸠兽
我一生做过无数梦,值得一提者极少,热烈的灵魂在一旁督促我翻作文字的,除了查拉图斯特拉的恶梦,就是这个与伊壁鸠鲁相会的或然之梦······
恍惚在暗夜,依稀在旷野,极高处若有两颗银星向我驰来,距离尚远,我己分辨出原来是苍苍须发簇拥着的一双眼睛,瞬息之间,我与伊壁鸠鲁的铜像四目相射,待飘忽地迎上前去,他竟倏忽不见,只听得一个苍劲的声音在吟咏古老而又年轻的诗篇:

天平在宇宙,在仙界,在人间,
物质在左边的圆盘,精神在右边的圆盘,
它扎扎倾斜,扎扎倾斜,
忽因系绳挣断沉没于雕塑的云海······

天平在宇宙,在人间,在此地,
感性在左边的圆盘,理性在右边的圆盘,
它悠悠倾斜,悠悠倾斜,
忽然隐没于呼呼啸聚的浓雾之中······

天平在宇宙,在人间,在夜里,
灵魂在左边的圆盘,躯壳在右边的圆盘,
它左右晃荡,左右晃荡,
正如硕大无朋的钟摆一样······

天平在宇宙,在夜里,在梦境,
快乐在左边的圆盘,痛苦在右边的圆盘,
它纹丝不动,纹丝不动,
如此这般浪漫地呈献在世人眼前······

待我从如歌的行板中醒来,身在阴暗和幽冥之间,飘动的窗帘向我源源不绝放射看不见的粒子,它们渗透我的感觉,弥漫我的感觉,冲撞我的感觉——我忽然悟到:正是这窗帘遮蔽着外面的光明世界。
楼主:G1578722759  时间:2019-01-09 22:59:29
柏拉图
在我的视野里,苏格拉底的高足柏拉图乃是苍白而又精致的偶像——不知何时,不知何处,不知何缘何故,其木质之黑斑竟被所逸出的浓浓香气烟霞萦绕地幻化为青铜之绿锈?
这还了得!
难道铁锤与铜像竟和大水龙王一样两不相扰而毫不相干?
我弯腰恶狠狠抓起一把绿豆石,扬扬手却未能气势汹汹地掷出去,倒像是面对着自己心中的千年铜像行了举手礼。
我冷眼冷笑咬牙切齿,心中却有一股激流荡漾——然则沉醉的春风又岂能奈何连绵不绝的冰川?
然则,世界真实而虚幻。真实世界及由其横斜的影子组成的可见世界,或有依稀的路径和仿佛的轨迹而通达往返?
然则,数学为万物之缘起因由,毕竟物物有数,事事有目,较之汪洋浩渺不着边际的“万物空心论”明眼人匆匆一瞥自会转身离去而不见踪影。
然则,何物借尸还魂并不要紧,要紧的是永世轮回——游魂一朝附体,永存与速朽便殊途同归,合二而一,名实相副。
然则,科学之形与迷信之影,未及跑完马拉松全程一半便双双倒毙途中,一地骨殖,碎影支离——或许不共戴天必玉石俱焚?
然则,我弃绝基督的教义而皈依狄俄倪索斯的神道!普遍的美德在我脚下一地鹅毛!摩西十诫必为腥膻之物,我把它随手扔给狮子的血口!
然则,鹰式洞察法倒与我不谋而合:查拉图斯特拉之鹰,箭一似扶摇直上,待穿透云空,而乃翱翔回眸俯察垂直千仞的深渊;洞见大江之源!洞见秋毫之末!洞见一已阴冷的凶睛、险恶的奚落,溺水的木偶,湿淋淋的智慧,试一试振翅高飞,看一看世界酷毙的真容!呸!
然则,所谓“对真善美的不断的渴望”,乃是一幅伪画,一件赝品。“真”?实有隐匿的假尾!“善”?实有隐约的虎须!“美”?实有扑粉的黑痣!所谓“渴求者”嘴边挂着长长的涎水——那是贪婪的铁证而非渴慕的象征!啊,我心血来潮,若有所悟:所谓“诞水”也者,究竟是我亲眼所见,还是我为“幻视”所困而看走了眼,抑或这“三尺垂涎”竟是我来不及悄然吞咽而垂垂坠落尘埃?啊,此乃我之隐私,万万不可为外人道也。
然则,世界非真非幻:除了影子世界,除了万物轮回,除了“从意志到意志”,岂容光怪陆离的理性和人道插脚其间!
然则,难道人们真的生活在理念世界和可感世界的内在张力中,因而获得刺激,获得智慧,获得灵感,足以洞见理念之间的联系从而洞见理念的整体?或许真如柏拉图所说,我们对理念的洞见,一方面需要在现象下穿行,另一方面需要超越一些特定的理念朝向其他理念——因此之故理念的整体可望而不可即?
然则,谁风言冷语说利已者自以为把脚放在花盆里即可长成参天大树?难道这根本不可能吗?看哪,我不是把脚轻轻伸入花盆里而是深深踩入泥土中——难道我不是愈长愈高的大树,我的树梢不是在云霄之上阿娜多姿俨然神物吗?
然则,变革不是开天辟地,不是纵火烧出白地来如何如何,而是在理性批评的基础上次第改变已有秩序——多数传统价值经得起理性和逻辑的严酷检验,但是经不起谋反的大棒和造反的长矛摧毁性的打击;落花流水难道仅仅是气宇轩昂衣冠楚楚的王侯将相?
然则,把君主制(专制独裁)和民主制(公众控制)结合起来——不仅在当时仅仅是一个天花乱坠蜂飞蝶舞的童话,而且在后世仍然是一个萤光游移笑语喧哗的仲夏夜之梦。
然则,柏拉图虽然言之凿凿宣称他的理想国绝对不能容忍理性议论,更严厉禁止任何自由和批评性的反思······我们是否可以由此断定其理想之偏其光明之暗其幸福之讹?啊,“偏”与“暗”实有;“讹”则自讹,“惑”则自惑。就其思想体系而言,当有一个核心——不但是可感知、可领会、可把握、可操作的诸多理念,而且是这诸多理念之间的相互联系及其庞杂的整体!影子也罢,摹本也罢,摹本的摹本也罢,总是推动人类向前迈出了相当可观的一步。
然则,两千多年前的柏拉图的哲学,因其理念之整体可望不可即,就在实际上造就了不断开创而永无终结的局面,并且也无可改变地形成了全方位开放而永不自我封闭的常态。柏拉图创办的学园也在事实上容纳包括酷评在内的各种批评,师生们也普遍乐意反求绪己。
然则,“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这是一句箴言中的箴言。天晓得,我是否虔诚笃信终生奉行?
然则,柏拉图像阿波罗一样许多个世纪以来都是诸多艺术家和诗人的灵感来源。我作为独树一帜的德意志待人是否浮光掠影地不在其中?

亚里斯多德
有一天午后,我照例在湖畔散步,却忽然心血来潮,激情汹汹,浑身战栗起来,不妨脚下一滑,幸亏右手往前划了半圈,左手往后划了半圈,这才没有摔一个有碍观瞻的嘴啃泥——点把点疼痛不要紧,根把根骨头断裂又何足挂齿,只是有失一位骑士团领军人物的风流倜傥,则万万不可。
当时我每天对付二百本哲学书绰绰有余,——众多干瘪的木乃伊吊上千年谁又能发现一滴思想家之血?然则,这亚里斯多德忽远忽近,两道犀利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我的前胸后背······我耗去几天时间通读了此人的全集,似有所得,似有所失······反刍!又是创世纪的一周······我在自转,又在围绕着其光辉如是丰盈的太阳转······反刍?我不是畜牲谁是畜牲?我只有一个而非四个胃。我的反刍与我的胃毫不相干。我根本就不吃;青草、干草一律不沾。我看进眼里的是文字,经由视觉神经传至大脑——假如文字蜂拥而来,我何能辨认?何能理解!又何能记忆?其所以反刍:浩浩荡荡几百万文字潮水般涌来,非经理解的上牙和记忆的下牙反复咀嚼······我看了岂不白看?啊,食不甘味寝不安席的结果,是我熟识了这位既是柏拉图的高足也是古希腊最伟大的思想家,其博学多才和叹为观止的远见卓识,其为奴隶制举纲张目之众望所归的作为,纵观古今,或许唯有我方能与之旗鼓相当而并驾齐驱!亲人啊,我的亲人!我以狄俄倪索斯和萨蹄尔的崇高的名义,不吝耗费不辞辛劳云里雾里辗转运来桶挤桶桶撞桶嗡嗡作响的上等葡萄酒,哗啦啦倾倒在你的墓园,惊天动地,以此致祭······我的耳边忽然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难道发生了从未有过的经济危机,葡萄酒百日难卖出一桶,白送也无人领情?哇塞,无数桶美酒疯狂地倾倒,亚里斯多德的墓地顿时成了白晃晃的水乡泽国······却又如何是好?狄俄倪索斯和萨蹄尔岂不背上万世的骂名?我冷眼一横屏退了这不祥之音,不智之音,不真之音,不善之音,不美之音,只匆匆一瞥全不把天光云影真当回事的湖水,又若有所思地沿着轻车熟路转起磨来······亚里斯多德不愧为史上最强大者最凶恶者最阴险者最野蛮残忍而又最口是心非者的煌煌思想家,又与我英雄所见略同:我爱我师,我更爱真理。亚里斯多德比柏拉图站得更高,看的更远。我比叔本华——此人仅仅是一个言必谎人的老骗子而已。这时,那个不详之音又在耳旁絮絮叨叨:有其师必有其徒?何爱之空?何憎之溢?随即噗通一声隐入湖水——就要这个胆怯的饶舌汉立即淹死而万事大吉!
认真说来,我与亚里斯多德无甚渊源·····他认定感觉只能识别零星事物,仅是一类极卑微的常识;理性则是对一般概念的真切的把握并且足以推动其扶摇直上而升华到真理的高度!呸!他这分明是践踏感觉,践踏直接性,践踏诗歌、音乐和艺术,践踏云里雾里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践踏我的伟大天才的名声和贵不可言的尊严,它的铁蹄就直接不由分说地踩在我的心上!暴虐!残酷!严······酷!“他人愈是痛不欲生,我看在眼里便愈是身轻如燕笑语激荡乐不可支”?岂有此理!“或许世上真有这样的通理?”仿佛随风飘来的不祥之音又在我耳边如是低语,使我滚烫的脸颊霎时清爽了许多。
亚里斯多德戴上了人类理性的桂冠(为何不是荆冠?)却仍不满意,竟又多此一举创造了天高地迥江海汹涌湖泊喧闹的逻辑学!这个亚里斯多德,他居然穷凶极恶地把客观逻辑融入主观逻辑,并且处处彰显客观逻辑的凛然不可侵犯!它更深文周纳地特别强调逻辑的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世价值,蛮横无理地断定任何真理惟有经由逻辑证明才颠扑不破,逻各斯是一切科学的生命和灵魂。
事已至此,亚里斯多德竟然还不能打住,继续不管不顾地滔滔不绝(这时不智之音又玩起了“一针见血”的卑劣把戏:“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那些绝无理性和逻辑能力因而过着草莽生活的人或者那些在与他人相处中从未有过“灵光一闪”的人,他们都无从体现完美的人性,而只有那些在理性的社会共同体中和谐生活的人才有可能展示其尽善尽美的灵魂。
然则,亚里斯多德究竟有无理屈词穷之时?(冷不防不善之音终于按捺不住而恶狠狠破口大骂:极度贬低他人者必是流氓!极度拔高自己者必是痞子!极度诋毁几乎所有人而又极度美誉一己者必是恶棍中的恶棍,既十恶不赦,又无药可救!)
然则,亚里斯多德居然还是一个世所罕见的饶舌之人,它左顾右盼而又信口雌黄,竟胡掐什么国家必须依法治理,否则其官其民必愚昧无知,必腐化堕落,必弱不禁风,必屈从统治者的蛮横专断而为虾蟹鱼肉!一个又有法制又有民主又有规范又有自由的宪政社会,鼓励公民自由地发表各自的观点,——公众意见必脱颖而出、深思熟虑而又令人信服的洞见。这样的宪政国家既非富豪亦非穷人统治,而是由天性睿智的中等阶级治理。多数人为宪政国家提供广泛的民意基础。这一政体形态能在公众意见和明智管理之间达致最佳的平衡。
谢天谢地!亚里斯多德并未面面俱到地提及解放奴隶!他绝对没有提及统治者如何掩耳盗铃如何投桃报李如何点石成金······认真说来,奴隶仅仅是会说话的工具,较之无声或有声的工具,他们不过徒具人形而已!统治者就是狮子的统治——始于强者善,肇于弱者恶。暗无天日的丛林里唯有强盗逻辑,强盗嘴脸,强盗行径,食弱而大!食弱而壮!食弱而强,乘以强则百倍强大千倍强横而强霸于世界!
看上去亚里斯多德似乎永无住嘴之时······难道他是永不熄灭的火炬?知识起源于感觉——为何不能终结于感觉?神是世界的唯一推动者?是唯一的永恒······原来这位似乎无所不知的伟大智者居然也毫不知情:狄俄倪索斯及其随从萨蹄尔与推动世界的命题绝无瓜葛而毫不相干!
世界是如何生动起来的,鲜活起来的?天然而已。
楼主:G1578722759  时间:2019-01-09 22:59:29
伊壁鸠兽
我一生做过无数梦,值得一提者极少,热烈的灵魂在一旁督促我翻作文字的,除了查拉图斯特拉的恶梦,就是这个与伊壁鸠鲁相会的或然之梦······
恍惚在暗夜,依稀在旷野,极高处若有两颗银星向我驰来,距离尚远,我己分辨出原来是苍苍须发簇拥着的一双眼睛,瞬息之间,我与伊壁鸠鲁的铜像四目相射,待飘忽地迎上前去,他竟倏忽不见,只听得一个苍劲的声音在吟咏古老而又年轻的诗篇:

天平在宇宙,在仙界,在人间,
物质在左边的圆盘,精神在右边的圆盘,
它扎扎倾斜,扎扎倾斜,
忽因系绳挣断沉没于雕塑的云海······

天平在宇宙,在人间,在此地,
感性在左边的圆盘,理性在右边的圆盘,
它悠悠倾斜,悠悠倾斜,
忽然隐没于呼呼啸聚的浓雾之中······

天平在宇宙,在人间,在夜里,
灵魂在左边的圆盘,躯壳在右边的圆盘,
它左右晃荡,左右晃荡,
正如硕大无朋的钟摆一样······

天平在宇宙,在夜里,在梦境,
快乐在左边的圆盘,痛苦在右边的圆盘,
它纹丝不动,纹丝不动,
如此这般浪漫地呈献在世人眼前······

待我从如歌的行板中醒来,身在阴暗和幽冥之间,飘动的窗帘向我源源不绝放射看不见的粒子,它们渗透我的感觉,弥漫我的感觉,冲撞我的感觉——我忽然悟到:正是这窗帘遮蔽着外面的光明世界。
狄欧根尼
清夜扪心,我连连自问:我究竟有无妒火中烧之时?然则自问不是追问,更不是拷问,我可以火速作答,也可以笑而不答,还可以自我扮一个暧昧的鬼脸而不了了之。
然则我又常在梦中演练十面埋伏团团围困万箭齐发的天启之阵,不使一匪漏网,一盗逃逸······
然则我在白天散步时也常有恶气憋闷在胸——只因有过激情汹涌而致马失前蹄的隔日经验,我自然放缓步履节奏,气定神闲地从浓荫走向浓荫······
然则即便是在寒热交替浑身暴抖行将散架之际,我也从未想要自己身着污衣、手持粗棍、驮着背囊意欲何为——行乞不如自戕!自戕不如劫掠,劫掠不如像亚里山大大帝那样兵临城下——尔等身家性命全部归我所有!
啊,犬儒主义的辉煌代表狄欧根尼不像查拉图斯特拉住在山洞里而是住在木桶里——山洞如宫殿,木桶如蚁穴:前者大可为王,后者只配扬尘!
啊,木桶,木桶,何以为用?水桶,酒桶,油桶,漆桶,酱桶,醋桶,X桶,Y桶,——火药桶!卧倒却是不必,说说而已。贴近?远避?避而不谈,谈而不深?啊,我自称炸药,区区一火药桶,何足道哉?何足惧哉?
啊。木桶,木桶,何以无主?漏桶!朽桶!废桶!弃桶!桶之不桶,不桶之桶!其裂隙之大,可窥星月!其蛀其蠹,木屑纷纷!其衰颓成尘,何知所踪!
啊,若是暴雨倾盆——那就暴雨倾桶吧!若是霹雳连连,那就人桶俱碎风卷其形雨没其影!
啊,何谓“偏不”?
啊,狄欧根尼以木桶为家,与蛇鼠作伴,居然从前404年活到前324年(一说前323年),苦苦熬过了72个或73个炎夏寒冬,蚊蚋扑面而来却并不撕裂他肢体吃尽他骨肉,单只吸血而已——难道他能有盆满钵满的鲜血可资嗡嗡营营的饕餮?风雪侵滛竟也奈何他不得;他把头紧紧夹在双腿之间,又高高弓起脊背,就像一个被不停抽打的陀螺——逼仄木桶岂有飞速回旋的余地?
啊,狄欧根尼倒非自娘胎坠地便自囚于木桶之中,他别有一番来历······
啊,狄欧根尼所代表的犬儒们号称小苏格拉底派,却并不崇尚理性,而乃念念不忘被剥夺的权益和体面但又无可奈何,便从社会中抽身而出,说是回归自然,实则趋向混沌······唯一可资圈点者,倒是其对污衣、饿虱、臭虫、背囊和粗棍以及嗟来之食泔水味的密切感触······但不知除了冷嘲热讽与玩世不恭尚且有无万物轮回之梦?
芝诺
谁人不知,斯多亚学派的创始人芝诺鬼斧神工地造就了一个千年王国,从前三世纪到六世纪逾越新纪元前后持续九百余年——我为何眼露凶光而又咬牙切齿?刀斧隐约撞击而杀机暗匿何处?所有这些就唯独我心中有数。
主人息怒主人息怒!
踽踽独行的影子连连惊呼,我却闭目有顷,才又觑了觑斜斜的影子,长长地倒吸一口粗气,自顾自踱入一片塔形的树丛······
好啊,芝诺的高足们踌躇满志地断言:一切知识都只能经由感觉的通道获得。在未获得坠落深渊的经验前心灵是一块白璧;此后这心灵碎裂成血点子随风飘逝,只留下一截惨不忍睹的蛇尾。这血肉模糊的蛇尾由思维进一步逻辑推理,从而形成“鹰首蛇尾”的概念及“坠渊必死”的判断。任何认识过程都在心灵中留下清晰的轨迹或深深的划痕——痛吗?既不是短促的剧痛,也不是漫长的深痛或痛定思痛······假如像灵光石火般一闪即逝的所谓“虚无之痛”、“极端之痛”、“世纪末之痛”、“后现代之痛”,则最好不过!难道心灵果真是一种空气与火契合的物质?假如大气中百分之七十七的氧气浓缩在一隅之地并与飘飘飞过的火焰浑然一体,必将发生空前惨烈的大爆炸,首先被摧毁的就是心灵,次第被灭绝的则是心灵所感知所领悟所推测所判断的一切!烈火灭绝万物,此后世界就重新开始,一直持续到一团新的恐怖之火将它吞噬为止。这个过程不断重复,不断有新世界,不断有新火焰!
啊,听我说呀,这难道不正是万物永世轮回的维妙维肖的翻版?芝诺创立的斯多亚学派在先千年,我在后千年······假如万物能不断重复自己,那又如何改善这个世界?谁是皇帝,其相同者永远是皇帝;谁是奴隶,其相同者永远是奴隶。一万年以后还真的会有皇帝和奴隶?万物永世轮回,看似迷信,实则······它就是迷信?皇帝永远是皇帝,奴隶永远是奴隶——冰雹生成就为了轰击麦苗?我们对此虽有异议却无能为力;或者金碧辉煌珍馐美味地享受,或者风吹雨打饥肠辘辘地忍受即令忍无可忍也还得硬着头皮忍气吞声哪。别无蹊径,我们必须大哭大笑地扮演上天赐予的角色,不是高举斧钺,就是在斧钺之下身首异处。
如此这般,在逻各斯之光辉耀下,万物永世轮回说即令排除了抄袭之嫌疑,也还大有因袭之困惑,最后则难免陈陈相因之一塌糊涂。
啊,听我说呀,难道这就是天意,难道天意无处不在?芝诺创立的斯多亚学派强调政治责任和坚韧品格,笃信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普适原则,由此演变为罗马帝国的国家意识形态······最初的禁欲主义、个人主义的逍遥遁世,如今只剩下徐徐溶于悠悠碧空的一抹淡淡的月痕。
啊,听我说呀,难道芝诺的千年王国乃是天意所造就?难道我梦中的千年王国就只是罗马帝国云里雾里回旋而来的海市蜃楼?
啊,听我说呀,一切都是天意假如我不是独往独来而是像芝诺那样呼朋引类——因为天意,年轻的威廉皇帝仍将对我的煌煌大作不屑一顾!假如我不是大言不惭未着边际一锅浆糊——因为天意,俾斯麦首相仍将对我的所谓汹汹敌意置之不理!假如我不是跳踉咆哮“取缔宗教”、“灭绝道德”、“终结一切社会形式”——因为天意,皇帝陛下和首相阁下仍将对我的有关建立空前大帝国的铁血条陈不闻不问!
啊,听我说呀,天意如此,何所祷也!
啊,芝诺,我听到你碎金裂帛的笑声——难道你自以为已然笑到最后?
楼主:G1578722759  时间:2019-01-09 22:59:29
普罗提诺
孤悬暗处的钟摆永恒地细数我的心跳,秘数我的心跳,追逐我的心跳,鞭笞我的心跳。······啊呦,听我说呀,谁在翻烤我的心灵,撕裂我的心智,诸塞我的心胆?是三世纪的埃及人普罗提诺黑色的眼神还是我自己白色的指甲?究竟是三世纪可怕还是十九世纪恐怖?
我的灵魂予以沉重的跳跃以演示它强硬尖锐的存在,而非存在的身体发肤则早已被漆黑的狂涛巨澜席卷而去······所谓“太一”不是太阳又是何方神圣?他是可感知可触及可驱使的“驴形”还是不可理喻不可言说不可告人之“马影”?“太一”将诸多鬼影般的灵魂徐徐投射到茫茫万有,像光源一样照亮周围,光线随着他的光源辐射出去逐渐减弱,直到消失在不由分说的黑暗之中······这究竟是黑漆漆的诗意还是白晃晃的真理?
假如真把灵魂从肉身中解放出来,则我便与世界灵魂亲密地和谐地融为一体······难怪!我手无缚鸡之力,而灵魂!却顶天立地!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呼风唤雨!拔山倒海!化作冰雹!轰毁麦田!
伟大灵魂已解脱而远盾,余下之渺小肉身,立即暴露!立即腐朽立即火焚!立即扬灰!立即明净!立即清爽?
然则,如此这般令天地颤栗之兜底激变,竟假谁之言!假谁之意!假谁之力?
然则,太一即是太阳,当它燃尽熄灭之时,我们身处的地球究竟是心力耗尽一头栽倒黑色的太阳上去,还是重为不可名状的星云,苦苦期待新的太阳新的光源新的热力?
然则,太阳不是太一,乃是非存在的庞大的僵死物体,而太一则是作为精神性最终基础的浩茫存在,即卡俄斯式的挟持万物的力量中心。
然则,太一之似光非光的光源及其闪闪流射的光线,又从何而来,往何而去?
如此这般,柏拉图的太阳之喻竟被忽悠成了太一之喻;而后者之新,难道就是激起了我的非驴非马的义愤?

卡尔内亚德
微风把一粒沙子吹进我的眼睛,刺痒难当,流泪不止。微风吹得进来,大风也吹不出去。只因我的眼睛太小,而沙子无疑嵌入眼皮的某处,无情的吸力远大于有义的推力,所以大风吹不出,泪水冲不出。
然则,我并无任何理由怀疑肇事之风此举乃刻意为之。
然则!世人却有充分理由怀疑我对古今哲人的横生枝节的诋毁;或因疑神疑鬼而诸多偏颇,或因烈火烹油而莫名狂躁,或因病入膏肓而险象环生······
然则,我头顶怀疑之盔身贯虚无之甲手执极端之盾,就这样仓促迎战世人的病理学之千呎长戟——鹿死谁手,或已见分晓。
如此这般,我为何不以早早摆脱信仰羁绊的宇宙寻求者而坦然自居?
混沌初开,怀疑论的创始人皮浪认定我们面对任何事物都只能盲人摸象;象是支柱!象是城墙!与其信口胡说,不如面壁沉思——即令两手空空,一无所得,却绝对不会收获满把蒺藜而鲜血淋漓!
如此这般,我为何不以上下求索的袖里探究者或学富五车的壶中无知者傲然自居?
危乎高哉,怀疑论的另一位仙风道骨的大师卡尔内亚德有所谓“或然主义”的创建——怎奈我对这璀璨的珍宝竟视而不见;谁都可以对一个命题陈述内容之或然性做出自己的哪怕是胡言乱语的评价!谁都可以对任何一个偶或碰到的模糊现象默默体察;如相互融洽的感觉印象仿佛和谐星空致密明幽浩瀚无言,则或然性就美不胜收而相安无事;反之,如相互冲突的感觉印象好像两军对垒剑拔弩张大战在即,则或然性就血口大张、泪眼朦胧······从这种强调或然性的温情脉脉的怀疑论出发,我们在黑暗中距离万千真理之曙光便越来越近;如若系统地收集新旧信息,并对诸多信息之间的和谐与冲突予以缜密分析,我们就会探囊取物般获得过去未来的惊天的秘密。
然则这类或然性绝对不可以预先设定!假如预先锁定火星四溅的或然性——它必化作高高举起对准我们天灵盖绝对不可承受的黑色重物!
然则!怀疑论的扫荡锋芒指向感觉经验,指向归纳和演绎的有效性;我们无从对外部事物的普遍原则(普遍主张或预设)具有确定的知识,以至于唯一站得住的主张是空位的无立场。怀疑论者满足于观察而不做出判断。
然则,我绝不是温情脉脉的怀疑论者!看哪,我的极端怀疑论始终洒落淋漓的鲜血!
啊,听我说呀,我会不会从极端怀疑论者发展到疑无可疑惑无可惑而接连几个趔趄与自我怀疑迎头相撞:权力意志有耶无耶?万物轮回真耶伪耶?超人之类实耶虚耶?
啊,听我说呀,乘风归去的或然性几等于零,而粉身碎骨的或然性就在疏离荡漾的危崖边缘,就在颤抖的脚下,所以,渴求真知无异于祈求速死……所以,或许我理应就这样永远站立浮浪的空中?

奥古斯丁
在霞光中缓缓回旋的勃朗峰为我作证;我有过头晕目眩的瞬间,却从未有过眼花缭乱的时刻!恰恰相反,我的犀利目光神矢般穿透过去未来所有人的灵魂颤抖的哀音愈来愈低,我的立足之地却愈益抬高……因此之故,一旦剥去所有人的层层伪装,即可看到一块贯通前胸后背的紫斑,若有人问及我的犀利的目光是否丘比特之箭,则我碍难作答,不屑作答,或淡淡一笑,而答非所问。
然则我的炯炯目光狂飙似地掠过奥古斯丁的头顶,待霍霍闪电几度耀亮他的鼻尖,我已将他一生的行状条分缕析梳理多遍……奥古斯丁生于354年,卒于430年,活了76岁,神学权威,基督教教义集大成者。他早年或有劣迹,后浪子回头——何以如此?纵然我支吾其词,亦必另有隐情······此人神往而迷恋新柏拉图主义所谓太一之光,而这一世上最伟大最核心最神秘最无稽最或然的迷你存在,则远离这位神气活现的布道者何止百千万里,所流射的莫须有光线,或早在他出生前许多年即已消失在茫茫的黑暗中······
啊,听我说呀,奥古斯丁歇斯底里地跳踉咆哮要弃绝异端分子,必为火光闪闪的宗教裁判所之父,必为圣巴托罗谬之夜大血案始作俑者,其罄竹难书之罪恶,尚待有识者细细的一一评说!
然则奥古斯丁竟然信口雌黄地胡说败坏罗马帝国者乃是异教徒而与基督徒无涉!
然则我为何在死死盯着奥古斯丁的隐约背影时,却心惊胆战地看到自己的灵魂与太一之光渐行渐远而徐徐迷失在黑暗中,竟至于无声无息?啊,我满身蚯蚓般的冷汗缘何而来?我会不会蓦然倒地猝死——会还是不会?
啊,听我说呀,奥古斯丁断言,世界历史,由神袛或超人预先设定——或许他就要惊乍乍冲口而出;世界历史就是万物永世轮回!
何谓上帝之城?何谓世人之都?何谓罪孽深重?何谓蒙昩主义?所有这些神袛和君主的呕吐物与我何干!
如此这般,我与这奥古斯丁之间莫名奇妙的深仇大恨痛痛快快地一笔勾销。
托马斯•阿奎那
窗外天蓝如梦,我呷了口水,又把托马斯·阿奎那的《神学大全》匆匆浏览一遍,不由得两眼喷火,胡髭乱翅,竟往书桌上猛击一拳,却痛苦得暴跳起来;右手的小指戴上了不详的指环,骨折了!
啊,竟不是为狄俄倪索斯的荣耀而拍断了指骨值得吗?
我与阿奎那不共戴天——他只活了49岁,并且在1274年就早已呜呼哀哉,倒是千真万确与我未共戴天呵。
圣者阿奎那称理性与信仰各有活动领域,但两者统一于神袛的绝对真理之中。
啊,听我说呀,这位空前绝后的反异教徒的圣者和神学泰斗,居然百密一疏,未曾大声疾呼地主张理性和信仰相互渗透,理性渗透信仰,使信仰有理有据乃不致颠三倒四地终成迷信,而信仰渗透理性,使理性有所皈依而不致悲怆凄惨地落花流水······
啊,圣者阿奎那,泰斗阿奎那!他绝顶聪明地因袭亚里斯多德有关第一因即第一推动力的高论,推导出上帝的沉稳而活跃的存在,并且认定世界是上帝从虚无中创造出来的。时间有开端,而有无终结尚不得而知;空间有头绪,而有无边际亦难以明瞭。
难道惟有或然之光及其投射的影影绰绰的灵魂命已铁定,无庸繁议?难道把世界描绘成递相依属的梯次结构,每一低级的存在都把较高级的存在看作祥光闪闪的航标,亦属命定而禁止哗然?难道上帝高踞于云端之上预定祸福灵光倾泻忽远忽近,而无限威仪内外,就没有凯觎者的凶睛在闪烁浮沉?啊,我好像记得……看哪,实有如此这般一个人,在薰风沉醉萤火游移的仲夏夜权借梦游人之口,竟向浮光掠影乞求永恒,索求永恒,哀求永恒!这人是谁?我似乎深知,但我是否决不会说出来?
啊,圣者阿奎那!泰斗阿奎那!我事先向你深鞠一躬:对不起,你所杜撰的天国之金边银梯及其向人世的延伸,科学已经证明——我何以竟口无遮拦地呼吁或援引科学?
啊,泰斗阿奎那,我倒要请教何谓决定事物属性的“隐秘的质”?或许只怕是躁动不安急欲扩张戏剧性膨胀而乃宏亮地脱颖逸出的一种有异味的气体吧?
啊,泰斗阿奎那,你毕竟说对了一半:“上帝规定了上等人统治下等人服从”——打造这一空前绝后之铁血法统者决不是上帝而只能是尚在孕育中的超人!
啊,泰斗阿奎那,你错下地狱已久所以仍不知情:上帝早已隐居幕后——此乃“上帝已经死了”之一种神秘主义的外交辞令。
路德
在我的书斋里,我举杯呷了一口——墙壁上颤抖的影子举杯啜饮而后仰面畅饮……
我所啜饮畅饮者,并非我所沽名钓誉的美酒,实为我所秘造的真理……所谓真理寓于酒,疑之者万万人,信之者仅一人。
然则,这“万万”与“一”,俄顷轮回,或神乎其神,或速乎其速,待一片废墟退为遥远的背景,“万万”已是“一”,“一”已是“零”。
十六世纪的马丁·路德,正是不畏劳苦既绞尽脑汁而又挥汗如雨酿造这类或然真理之一代宗师。
当拯救变成了救赎而救赎变成了叮当作响的金币,冠冕堂皇的圣礼也就异化为坑蒙拐骗的迷信和弯揽编旋的巫术:谁口惹悬河谁就是祭司?谁骑着扫帚谁不是巫婆?
然则信仰何能凌驾于理性之上!若是理性面目全非地坠落成为神学的婢女则理性又何能成其为理性!
如此这般,路德的沉重信仰变成了一地鹅毛,所有煮熟的肥鹅都被贪婪成性的非理性主义者吃了个精光!即令有人指控我有散落在饕餮现场的死活证据,我仍要义愤填膺地为路德鸣冤叫屈而愤愤不平!
然则路德不愧为满腹经纶的神学博士,他有理有据地以上帝的意志为万物的尺度:“他的意欲是对的,不是因为他现在或过去有义务这样意欲;而相反,因为他是这样意欲的,所发生的才必定是对的。”这与中世纪第一个经院哲学家安瑟伦关于上帝独立存在之“论证”当有异曲同工之妙:“完满之物的观念本身是完满的,而完满之物必定存在着;因为没有存在的完满之物不如具有的完满之物来得完满。”所有这些精典的废话如若不是,废话乘以废话,则必为有百害而无一利的某种气体……难道所有这些精典气体推砌起来的高台,就成了无拘无束绝对的最高权威上帝的立足之处?
攻其一点,全面开花,就此毁灭,无踪无影?
然则路德滴酒不沾,他咕噜咕噜畅饮的全是不洁之水,而且血盆大口喷溅而出的却是浇火之油:当国家舞剑之时,它也是在侍奉上帝!一个没有世俗政权的社会,必将暗无天日,乱作一团,人对人的战争必永无休止,人对人的地狱必司空见惯!人实际上是一头必须用锁链和绳索紧紧束缚的猛兽,否则他必吃光所有的同类而独自慢慢地冻饿而死!
然则,我尤为值得庆幸的是:路德提到消灭异端却可笑地大张迷信之艳帜:“异端是一件唯灵之事,你无法用铁将其击碎,用火将其焚毁,用水将其淹没。这里有效的唯有上帝之言——上帝之诅咒。”
然则路德对犹太人却斩钉截铁地六亲不认:“基督徒的责任就是烧毁犹太教会堂!拆掉犹太人的住宅!迫使犹太青年做苦工!”
啊,听我说呀,我绝对不是路德宗教义亦步亦趋的虔诚信徒,而是高踞于路德们头顶之上的所有非理性主义之集大成者,亦即面目模糊的点石成金者和贵不可言者。
无名氏
我的眼皮莫名其妙跳了几下,便自我笑问:今天若有灾祸发生,会不会是一颗来历不明的石子擦破我的鼻尖而后不知去向?待垂下头来,书案上一本无名氏所著亦无书名的单薄读物赫然闪入我的眼帘,翻开的那一页蹦出一个醒目的问题:“一个生来就有两颗头的怪物,应该被作为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接受洗礼?”这样一个有趣的题目倒令我思绪纷飞浮想联翩……常态之所为常态,就因为有异常存在。若是常数吃了知善恶树上的智慧果而化作内涵诡谲外延怪异的变数……看哪,这是何等伟大的进步呵!继承是常态,变异是对继承之棺的突破——向前突破向广处深处突破向光辉灿烂处金鼓齐鸣地突破乃是大概率事件!因此之故,变异是长着一对斗鸡眼的先锋!变异是天地翻覆的革命……难道我唯恐天下不乱?天下未乱我先乱,天下已治我未治……所谓的怪物虽有双头,却只有孤独的一颗心脏;虽有两双眼睛,两对耳朵和四个鼻孔,却只有孤零零的一挺躯干——要之!这怪物的双头较之单头,如有三倍五倍甚或百倍千倍的饥渴难当,则我必以狄俄倪索斯的名义准其以两个人分别接受洗礼;如双头与单头对饥渴的感受大体相当,则我兴致不高地以萨蹄尔的名义嘱其以一个人受洗草草了结此事。
然则我抬头不经意一瞥,窗台上有一只黑炭似的鸟儿自顾自蹦蹦跳跳,忽然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便振翅飞去,渐渐消失在我的视野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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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氏之二
有一日薄暮时分,我忽然打了一个寒战:房间里为何黑影憧憧?啊,我晓得那是树影婆娑,那是窗帘飘逸,那是玻璃窗和镜子相向的奇特反光……然则寒战连连!难道我果真看见了成群的鬼魂蜂拥而来?难道他们要将我撕碎吃尽只剩下半只耳朵?不!决不!我倒要反过来将他们撕碎吃光并且不剩下一根脚趾!啊,不!决不!我决不能与他们半斤八两:人是人?鬼是鬼?啊,人在每一瞬间既是他自身又是——或风?或雨?或飞鹰?或猛兽?或苏白克?或吸血鬼?但决不能与他自身的本质相差太远!啊,我不是哈姆雷特,既不相信有天堂,也不相信有地狱,更不相信早晨露水带血天未黑尽尚有老鼠乱蹿就会有鬼魂出现……我平生是否做过亏心事暂且不谈——不,我想起来了:啊,我寒战连连仅仅是因为我在午后欣赏了又一位无名氏捧献的一朵奇葩!在博洛尼亚,有一些学生公会,校长和教授居然是由他们来选择和辞退!讲师若是讲课迟到,若是偏离教学大纲,若是跳过课文的困难段落,学生就可以对他罚款!若是学生拒绝上一位讲师的课,这位讲师就会像一个无赖或叫化子那样卷行李走人!这还了得!这些学生简直无法无天!他们就是谋反,就是造反!看哪,他们已经打造了堆满地下长廊的杀人利器!他们已经草拟了蛊惑人心的反叛宣言,拟定了杀人越货的血腥布告!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快快把他们统统抓起来吊死,就像早年间吊死那一帮海盗一样!啊,绞架一字排开,一只只圈套在空中忽悠……
灯烛刷地亮了!我两眼一花,身不由已又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摸了摸滚烫的脸颊,自知很有些失态,也很有些急不择言、语无伦次……作为语言学家,任何口误都无可宽恕?不,我决不能公开咒骂这些学生——假如我不想激起公愤,或许我只能阳则谄之以甘言,而阴陷之?不,我的老师李奇耳似无如此作为……博洛尼亚的那些学生已是古人,他们早已入土安息,千年过去,坟也塌了、平了,碑也倒了、碎了……或许在若干有心人胸中一直就有那么一柱如壁如削的高碑?
灯烛又“噗”地灭了。擦火柴点燃,又“噗”地灭了……如是举动非我所为,非我所命,但我知之甚祥,了然于胸,因由我亲眼所见……我又寒战连连,好像就要把我震散架,震成一撮黑色的碎渣……
然则我睡着了,虽在梦中又几番寒战连连,却终于没有惊醒过来。

无名氏之三
这再一位无名氏倒酷似地府的差役,一上来就不由分说,哗啷啷抖开铁链,紧紧锁住我的脖子,拉了便走……幸而我心中有数,东窗事发,而铁索锒铛,早迟总有这一天……
啊,我的辩词在心中汹涌激荡……听我说呀,难道这就是天理:从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斯多德直到斯多亚学派一脉相承;从理性到理性,除了理性再多此一举地加上逻各斯,到头来,拆穿了说,以势压人而毫无理性地驱逐无因之果无果之因无缘之灾无故之变无凭之说无稽之谈,义无反顾,毫不容情!听我说呀(绝无声泪俱下而或有声嘶力竭),难道这就是所谓真理之核,每个人无不从属于茫茫宇宙,无不是浩瀚尘世一粒细小的原子,个人理性在宇宙的普遍理性中自有大显身手而又从容回旋的时间与空间……难道所有异端邪说——我或许意识到又要血口喷人赶紧打住而改口说:难道所有这些无凭之说无稽之谈织就的网罗就不曾将我们自身囚禁在其中而迭遭毒刑而遍体鳞伤?听我说呀,既然每个人心中都闪亮着一掬“圣火”(理性之别名)的火花;既然我在自己的空间已然大显身手,我又为何不急流勇退,弃绝未钓之誉而死抠已沽之名?不!不不不!难道斯多亚学派筑就自己的千年王国,已臻于至善,止于完美,既无稀疏的黑子,亦无隐约的瑕疪?不!不啊,不!在这里,我必歇斯底里切齿号叫:所谓“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的传闻,据信已被坐实为所有谎言中最卑鄙、最龌龊、最烂污、最下贱、最坑蒙拐骗、最臭名远扬、最毒气四溢、这样的,弥天大谎!况且,上帝已经死了!既有见证者,又有掘墓者,更有葬礼主持者参与者起哄者一摞摞血淋淋的卷宗铁证如山!既然上帝早已时过境迁,因此之故,我以披枷戴锁者的罪嫌身分气势汹汹地宣告:所谓“人人平等”的信条立即废止!所有坐实“上帝死亡”的证据是否具有永久魅力暂且不谈,我转而大义凛然地质问诸位黑漆漆的审官:在天界,在人间,在冥府,何时有平等,何处有平等?试问天平如不倾斜,人们又要它何用?难道!难道!难道每天频繁核爆炸光芒万丈的太阳和一团漆黑而又无声无息的月球可以平等吗?难道宙斯可以和萨蹄尔平等吗?难道维纳斯和目不识丁的村姑可以平等吗?难道大皇帝和小奴隶可以平等吗?难道虎视眈眈的独裁者和唯唯诺诺的大臣可以平等吗?难道高贵的雅利安人和制造鼠疫的犹太佬可以平等吗?难道挺胸突肚的饕餮者和只剩下影子的饿殍可以平等吗?难道肆虐的洪水和如蚁的灾民可以平等吗?难道天良丧尽的烤脚贼和招无可招的哀号者可以平等吗?难道赤膊的刽子手和待决的死囚可以平等吗?难道一跃而起的狮子和防不胜防的野牛可以平等吗?难道牧人和他那珍珠般撒在草原上的羊群可以平等吗?难道——我剥你的皮抽你的筋活取你的肾就是在和你玩儿“平等”的游戏吗?不!不不不!无论现在,还是过去和未来,所谓“平等”不是有毒的谎言,就是空洞的戏言。但它或许又是茫茫黑夜中一座明亮的灯塔,命运和渴望之顺风吹送着我们乘坐的自由之船,在它的引导下或许可以避免触礁沉没,使我们不致死于凶险的海难。不!人们并不总是能够像喜剧情节那样逃脱灾难的网罗,恰恰相反,多数人总是在痛苦的泥潭中徒劳地挣扎……即令最坚忍的斯多亚主义者也并不总是能在遭遇无妄之灾或遭受致死疾病折磨之时会感到丝毫的幸福……以往和现今的种种人生哲学,几乎全部无法给予曾经许诺的满把珍宝……任何人一旦两手空空离开这个充满眼泪和苦难的山谷皆立即,全无踪影……不,惟独我是个阴惨凄恻的幸运儿……不!当我从梦中满面冷汗地醒来——直到三天以后,我才发现曾几何时的如雷吼声早已震破了自己的耳膜,竖起的两耳巨痛难当!

伽利略
这一夜,窗外为何恍如白昼?我疾步蹿出书斋,跨越博斯普鲁斯海峡无果,却得以浮沉于莹莹的荒荒的香气横溢的月光之海,不亦大乐乎!不亦大利已悦已而不损他人毫发乎!啊,此时的月光迭宕幽远……棲棲花树尚存,柔柔芳草安在?
当年,伽利略举起望远镜看见月球上的山谷,他在颠覆天地有别的传统观念因而喜上眉梢之余,不知对空虚的月光假透了的柔美是否厌恶至极?
或许,伽利略自有深刻的理智而决不会像我这类诗人自认满腔义愤而轻易动怒、无事生非——或许自我感觉也多少很有些无聊吧?我是就此大彻大悟幡然悔改还是继续虚张声势地作下去啊?
伟大的伽里略作为科学家之最重要的哲学贡献,即是以一个开放的无限的宇宙屏蔽那种等级性的有限的宇宙,消融了“月下世界”与“月上世界”之间绵亘的冰川。
伽利略认定世界的客观性、无限性和物质的永恒性,在此基础上断定数学理性乃是打开真理之门的唯一钥匙。
我有海阔天空的数学知识。但我心中究竟有无磅礴的数学理性——我很清楚,在我,诗歌乃是一面大而无当的哈哈镜……我是否已经或者将要变作一头恐怖的狮子?
我有三角形、圆形和其他几何图形叠加回旋的概念。但我毫无追逐这许多变化多端的几何图形畅游寥廓世界的柔美雅兴。
啊,伽利略,走下去吧!
然则,为何这话听上去倒像是别一种尖酸刻薄的热嘲冷讽?
啊,那时,伽利略心中吼声如雷:地球在转动……听我说呀,他守口如瓶的代价高昂:自我雷殛,又盲又聋,在惨烈的封杀中度过余生。
我?
谁乐意披枷戴锁就让他快意吧。
远景而非近景……寒战连连,早已恍若隔世。
拷打的威胁倒在其次,鲜花广场的火刑烈焰腾腾,受刑者的哀号穿越时空而来……谁不望而却步?谁不闻而倒退?谁不问而惊惧?谁不切而远遁?
然则,我主张将罪犯钉上十字架——谁是死囚?谁是看客?谁是行刑者?谁是……让他人把自己钉十字架的法官?冥冥中有一根模糊的手指点点我的鼻尖说:你改悔吧!
然则,真正恐怖的,既是惯犯,也是惯性……腐朽的世界观土崩瓦解,我不必打洞就造了个还算舒适的窝。
然则,广袤的阴柔的慷慨施予的月光人见人爱,且不管它真耶假耶。

马基雅维利
不知何时,不知何处,我的眉心挽了个戈尔达乌姆结,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啊,1527年死去的马基雅维利竟悄没声息地向我走来!他衣冠楚楚,神情阴郁,乍明乍暗,信步走来……这人来历不凡,好生了得!他出身贵胄,曾参加推翻美第奇家族专横统治的武装起义——丝毫不像我老是空喊“正午到了!”“午夜到了!”“时候到了!”却到头来连多少有点火药味的烟花都不曾放响一两筒!马基雅维利那才不愧是一条好汉!在正义和进步的旗帜下,他担任佛罗伦萨共和国军事外交十人会议的秘书,风风火火地组织国民军,又分身外事,纵横捭阖,语惊回座,既成辞令,即为范例。美第奇家族卷土重来“光荣”复辟,他未及远走,不久被捕,迭受酷刑,后被判流放他乡——当然不是意大利的髑髅地……不知何故,罗马帝国的十字架倒下后就再也未能重新竖起来?倒是有绞刑架,但比起十字架……唉,天差地远哪。谁说我还好没有在光天化日下捶胸顿脚?他剜我一眼,我必剜他十眼!噢,此后马基雅维利埋头著述,不问世事——他当然不能与伽利略相提并论……或许他从佛罗伦萨起义的失败中悟到了神秘的天机——惟有君主的铁腕独裁和庸众的狂热拥护才是唯一的完胜之道。谁神往法律谁就是胡里胡涂自我画地为牢!谁迷信道德谁就是昏头昏脑地自作自戴枷锁!谁恪守条约信守承诺,谁就是汗血之马蹒跚之牛蒙眼之驴侍宰之猪!然则万物皆有变异万事皆可通融,如果君主隐身于法律之中,凌驾于法律和道德之上,而且本身即是法律和道德不可冒犯不可仰视的象征,那自然又当别论。理所当然,君主乃是法律和道德之唯一制定者!唯一裁决者!唯一执行者!君主不但审理臣民僵硬的低眉顺眼的肉体,而且审判臣民战栗的左顾右盼的灵魂!因此之故,可以断定:过去未来都绝对不存在任何用以约束君主行为的律令条例和道德规范!深宫之侧,禁苑之内,刀斧鲜明,剑拔弩张,岂容一双窥视的眼睛,一支贴墙的耳朵!以国家利益作为压倒一切臣民利益的阿尔卑斯山之重!以皇权为纲的权力系统作为嗾使法律和道德所向无敌的长鞭之噼啪作响!君主为达到乍阴乍阳的目的,大可采取血腥的、肮脏的、诡诈的、煽惑的、蒙骗的、翻云覆雨的、出其不意的、形影俱无的、不可告人的百千种手段!外交以国家实力为后盾,以大军云集为筹码:或笑里藏刀!或酒内下毒!或以快打慢!或以缓济急!签约之日即毁约之时!相握之情即扼喉之意!和谈之宴即开战之席!后退之钲即进攻之鼓!君主惟有一个道德核心:确保社会死水一潭,以便王城固若金汤!君主的权力意志就是法律和道德:此乃增强国力恣意扩张的唯一通道,亦系保护公民使他们免遭相互侵犯的唯一担途。然则拥护君主权威者和对君主权威稍有微词者之间发生冲突,君主必毫不迟疑地护佑前者而粉碎后者!然则!如果某一位大智大勇的臣僚篡夺了君主的权力,并且立即大赦罪囚,三年免税……谁有异议,必斧钺加身而为肉泥!我但有说项亦以不动声色隐忍为妙……马基雅维利来了又走了,他的背影正在消逝……我心头一紧:朦胧的超人,模糊的权力意志,又如何超越大山压顶的君权,苦无良策,苦无周全之策!何况万物永世轮回,一个周期,马基雅维利还将出现,那又如何是好?
然则,马基雅维利学说之精义,不过“集权”而已。如果“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一矛刺穿了风车,而被卷了个人仰马翻,乃不得已而实施下策……沦为附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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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克
夜间无眠,白天头痛,呵欠连连,酸涩的眼睛半睁半闭,无奈无由地左顾右盼,却空无一物,见无所见……忽然,我下意识地在纸上写了一行花哨的“狂草”;洛克是否苍白的智慧木偶?我在额上轻轻拍了拍,又在书案上重重击了一掌,这才清醒过来,眼睛眨了几眨,啊,当然不是!
平心而论,较之洛克,我更苍白,更像一个捕风捉影而无事生非或花枪在手乃不得不舞的巫师。较之于我,则洛克更像满怀热爱而行云播雨的神祗——不!洛克不是神祗而是一位不蓄须的清清爽爽的跨世纪的哲人。他生于1632年,到十八世纪初满过72岁才留恋地依依不舍地极不情愿地撒手人世。他认为没有感觉经验便没有任何知识。人乍一出生,心灵就像一张白纸,所谓观念乃是经验之笔一划一划书写上去的。他把感觉经验和心灵经验多少有些牵强地当作两个独立的源泉,任其各自在黑暗中白花花地涌流……难道它们也像我常挂嘴边的一句口头禅:彼此毫不相干?
洛克啊,如果地平线、海平线是真实的广延性在人脑中的反映,那末,蓝天、鸽哨、鲜花这些真实地或静止或运动的色彩、声音、气味,在人的感官中及时或徐缓的反映,又如何不具备客观意义呢?前者和后者又如何有所谓第一性或第二性的区分呢?又如何不是主观之物渗透主观之心相互交融浑然一体呢?
洛克认定君主立宪制是最好最优最佳的国家形式;立法权是凌驾于国王之上的最高权力,属议会;在议会和公众雪亮眼睛逼视下,依法执政权和结盟权属国王——不是大权独揽恣意妄为引发祸端而是秉承公意兢兢业业有所作为。由是,议会执宪政国家之牛耳,视国王为国民之最大的公仆;不是议会向国王宣誓效忠,而是恰恰相反,国王必须恪守宪法而忠于国家和人民。
洛克所著《政府论两篇》,被誉为自由主义的圣经,既有启蒙的天意浩荡,又有平等的海啸汹涌……洛克意欲何为?请看数百年来风起云涌的大千世界!
苍白何在?一地木屑碎渣。唯有满天的智慧之珠如永恒的春雨,暗暗地润泽雾中的麦苗而悄无声息。

弗兰西斯·培根
在我的书斋,曾几何时,我一天从容而厌恶地对付过二百本哲学书……纷至沓来的黑色废话,却飞出了幻想的蝙蝠,爬行着偏见的蜘蛛……当白晃晃的哲人之石鲜花般怒放,间或倒真有金黄的光焰一闪即逝……打火石而已。看哪,大河两岸满是毫无生气的卵石,连一只寻常的贝壳都难觅踪影,遑论把人惊喜得一蹦三尺高的——眼疾手快变出来的金子!话说回来,二百本哲学书,摞起来足有一层楼房高,一旦倒塌,嗯,倒不仅仅砸死个把人……此话怎讲?啊,我说过的所有话都不可仅仅从字面去参悟!它应有尽有混沌的无序的无由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隐喻,又有如同驱赶盲人摸象而又将所有盲人斩尽杀绝的凶险的寓意……时间一长,因为没有任何因果性可以直视旁观归纳分析演绎判断,我面对镜子中两眼凶光闪烁的人物竟认不出是谁的尊容,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和此人好像见过面,好像很有些渊源,很有些瓜葛……啊,我记起来了。
啊,听我说呀,我这就直截了当地宣称:所谓“一天对付二百本哲学书”,打开所有的门窗说:即是对迄今为止所有哲人之大不敬亦即公然的蔑视——谁是苍白的智慧木偶?诸位就是!
然则面对弗兰西斯·培根的哲学著作,我赶紧换上一付笑容可掬的面孔……
种族的幻像!这类幻像盘根错节而牵绊着人类智慧的本性。因为人类的智慧就像一面凹凸不平的镜子,它把自己的本性渗透在事物的本性中,所以反映的事物是歪曲的,畸形的,非驴非马的,非我非人的……难道我这是在颠倒地自我定评?
在这里——在哪里?一个名曰“因为”的乞丐和一位名曰“所以”的富翁紧紧捆绑在一起,不但乞丐富了,而且富翁更富!“因为”和“所以”都富得昏天黑地,一塌糊涂;我这就要凄厉地切齿号叫:谁穷愁潦倒?谁满身异味?谁活成一个波光粼粼的千里湖泊?谁死成暴君脚下一长串或大或小惨淡的零?
在哪里?——在这里,好一个名曰“因果性”,却酷似查拉图斯特拉梦中的顽童,竟向我吐了吐舌头而又凶声恶气——却也倒像是我在自我咒骂:时时有你的形,处处有你的影,在我之前,在我之上,在我之后,追逐我的躯壳,缉拿我的灵魂!
洞穴的幻像!一个人所受的教育,养成的习惯,嗜好,其经历,其环境,其悠悠牵绊,其殷殷情致,不知不觉间变幻成了禁锢他的洞穴……从深深的洞穴往外窥探虚无缥缈的万事万物,则难免本末错位而缪误丛生!
逃出洞穴!远离洞穴!且将洞穴的阴冷、潮气、束缚和种种虐待所致肉体的精神的创伤……寄予洞穴之外灿烂的阳光!
市场的幻像!没有一个人心存侥幸不被喧嚣的毒汁四溅的市场血口所吞没,待排泄出来已是臭不可闻的污泥浊水……惟独我!只有我!明处是我!暗处也是我!
然则我正是天平本身。些许死相与无限生机熟重熟轻,我自有算计,必有权衡。
看哪,过去未来所发生的奇迹中的奇迹,小小泥丸重于巍巍阿尔卑斯山!
剧伤的幻像!我撕毁几乎所有的哲学书,并且将它们抛掷得漫天飞舞……我自分之,我必合之。这宇宙中分散的纸张,惟有我才能将它们合订为消散了腌臜之气而清清爽爽香飘永恒的一册!
然则,从苏格拉底到培根,这一帮伪善者传播了多如海沙的有毒的知识,他们犯下的罪恶是否已经足够下一千次地狱?
然则!我已经被冥府差役推到地狱门口,只得铁青着脸翘着大胡髭仿效佛的口气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啊,远远地传来轰响的回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休膜
我在湖边伫立良久,悬想身不由已从埃菲尔铁塔往下面珍珠海贪婪扑去的情景……且慢!如此出格的举动与一步跳过博斯普鲁斯海峡的结果趋同:自裁!横死!凶终!
如此这般,良知伸手可触,缩手可及。我有良知,他人亦有。天下人人皆有良知,却为何不可知论既高且大而并不土崩瓦解?沧海桑田,自伐者如过江之鲫……我安之若素,渐成笑佛。
天良泯灭,良知或可独辟蹊径?
然则休膜却另有高见:谁要是从埃菲尔铁塔上一跃而下,却有望不会像从前一直发生的情景,急速下坠,落水而毙,死相安然……有望像一束香气氤氲的黑郁金香轻轻飘落在塞纳河彼岸,激起诸多红男绿女的鼓掌喝彩……世事难料,我们并不因为迄今为止人都摔死了,就深知、真知、确知,我们在未来如若仿效这种作为也将摔死……
休膜把如是美妙观念的所有要素都回溯到光怪陆离的内外印象,或许是在做一个空前绝后并且囊括人生的恶梦吧。
微风把一片耳语吹入我的心灵之帘:生与死或然的边界,就像花园中依稀可辨的小径任由出入,从塞纳河中打捞起来的尸体,还软塌塌的,似乎就要揉揉睡眼翻身坐起,却倏地化作玫瑰花的影子微微摇曳在花园的樊篱之外,从而截断重返如此缠绵却又生气勃勃的离奇梦幻——谁推波助澜地成全了那位自戕者及其纷乱印象黑漆漆的归宿?
我的心灵之帘高高卷起,迎入又一片天花乱坠的耳语,如果我的切肤之痛扼喉之苦已为他人刻骨铭心的经验,又一个灵魂的落水暴毙又何尝不是旁观者当头棒喝的教训!看哪,一簇簇从生到死的密集印象,一束束泪尽泣血的破碎知觉,全部供奉在黑色的花岗岩祭坛之上,可望可即,可取可舍——何事不可疑?何物不可知!
有一只手抚了抚我的眼皮,我温顺地合上涩涩的双眼……静悄悄的湖面似有一个飘忽的白色影子向我招手,一个飘浮的声音在我耳边柔声说:“往下跳吧,往湖水里跳吧,他人投水必死,但你万星高照,逢死必生!况且水下世界美不胜收,妙不可言:陆地有的水下应有尽有,陆地没有的水下也所在多有!况且,水下世界四通八达,湖必通海,海必达洋!你且看哪,这是幽暗的灵动的冰清玉洁的白莲台,她的花瓣含羞草似的忽卷忽舒,似睡还醒,醉意朦胧,风情无限!啊嗬啊哟,你且看哪,这是斑斓的彩鱼,那是闪烁的扇贝,远远的是只有童话里才有的映红了荡漾碧波的珊瑚林!你且看哪,这是一座透明的水晶宫殿,任何一位风度翩翩的王子殿下走了进去,都不免在金镶玉砌玲珑剔透活色生香挂满名画的游廊中流连忘返!你且看哪,这是海的女儿,海的精灵,她那忧郁的目光渗透了你的灵魂……这是正欲一启歌喉的海神的朦胧背影……请吧,请吧!”
这时,我身不由已往前跨了一步,又后退半步;正欲扬手耸身作人生最后一跃——却蓦地睁开眼睛,紧握双拳,稳稳站定了脚跟。
啊,谁把我的脚跟火花纷飞地焊死在这湖畔的是非之地?

孟德斯鸠
孟德斯鸠男爵在1755年永别这个血泪横流的山谷整整一百年后,我才11岁。小小年纪,稚弱无知,尚无清晰而又强烈的自我意识,尚不成其为后来的我:睥睨之眼,诡异之风,蓬松而又沉重的大胡髭喧宾夺主满脸飘飞——它掩没了滔滔不绝的血口却将眼风之暴戾横逆渲染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云雾深处……谁也休想洞见其漫天大雪的征兆及千里冰封的端倪!
曾几何时,这位不蓄须的而满脸清爽的男爵猛烈地抨击天主教,就像指挥数百门大炮同时愤怒地轰鸣……然则男爵又垂首屏息承认上帝是宇宙中物质运动的最后根源!
1716年始任波尔多省大法官的孟德斯鸠男爵,他可悲而复可悯地只知过去而不识未来,无从知晓他死后89年出生的我,天已降所有大任于一身,从而自有灵光自有机遇自有手段担当万物永世轮回的启动者和天荒地老的控驭者!
显赫的男爵所创立的三权分立说,我看在他是贵族,只能礼貌周全地抚胸躬身而又暗中大摇其头以示不以为然。议会大厦几乎被一片喧嚣的“咿呀”之声震破屋顶,而济济一堂几乎全是蒙着黑眼罩的叫驴,他们如何行使得了即令虚应故事也还左右为难的立法权?法院里的所谓法官无一例外全是应该被缉拿归案科以重刑的凶犯,他们又如何执掌动辄致人于死地的司法权?君主统率行政权——那位最显贵者一旦嗅到边境烽火的烟熏味就惊吓得昏死过去,并且便溺失禁,他又如何启动国家机器应急程序并立即使之疯狂地运转起来?
然则我万万没有想到,就在我将三权分立说一再痛驳使之体无完肤之前,他居然如此这般太不识趣,竟尚有余勇又故作惊人之语:“如果同一个人或同一个机构垄断并滥用国家的所有权力,则一切都完了!”
啊,尊贵的男爵呵,幸勿多虑,稍安勿躁,无论是大法兰西之国事,还是大德意志之国事,绝非你声泪俱下地所想象的那样“一切都完了”,不!我可以肩负重责地宣告:一切才刚刚开始!一百年内外的光阴缓缓开启序幕——所有人都必惊诧莫名灵魂出窍就是!
我愤愤地拍了又拍又重重拍上《波斯人信札》,有意无意扯破了几页,也不理不睬,——“啪啪”和“嗤啦”声情并茂地钻进发黑的耳朵,又从深深的鼻孔里奔放出粗声粗气……谁胡髭翘翘余怒未息?嘿,为何又缺失了一颗牙?究竟是好牙咬碎了坏牙,还是坏牙腐蚀了好牙?一咬就碎,一碎就满口血腥!
啊,听我说呀,暂停向那群叫驴挥鞭不止——它们为何都往波斯一条路上熙熙攘攘,就一点都不担忧发生血肉模糊的踩踏事件?况且,伯利恒在云里雾里,麦加在沙海一偶,加德满都远隔重洋,而地狱之门——为何指路碑上血迹斑斑?
啊,尊贵的孟德斯鸠男爵尚有一句名言:“对一个人的不公就是对所有人的威胁。”诚哉斯言!信哉斯言!放之远翔万里,束之弥足珍稀……我……过目不忘。反过来说是否也会令他人触目惊心:“对所有人不公就是……对我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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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梭
焚毁《爱弥儿》的火光照亮了我发绿的脸,正像一道孤独的闪电,一刹那就熄灭了……啊,听我说呀,垃圾值得举火焚烧,《爱弥儿》却不值得如此小题大做。谁说我刻薄成性?说得对,千真万确,我就是赞美残忍性,讴歌残忍性,推波助澜地将残忍性抬举到亲近太阳的高度,蜂拥的璀璨的珍珠无声地纷纷溅落,鳞光闪烁,徐徐凝结为惨白的烛泪……我无从啮咬卢梭的咽喉,也无从缠绕他的胸腹,更无从甩出响尾击碎他那张英俊的脸庞……只因他早已身故多年!然则《爱弥儿》一书的读者群正是我迅雷不及掩耳闪击的一丛丛发光的目标!明人不作暗事偶或也做点不可告人之事:我可以信手拈来千把明枪万束暗箭;所有这些作弄人侮辱人折磨人伤人害人杀人的利器,在我的恐怖武库中应有尽有!日日夜夜时时刻刻构陷清除密密麻麻不识相的蠢物,或赘物,或杂物……眉飞色舞地欣赏众多活物在泥潭中翻滚挣扎,我自会享受到酣畅淋漓的快感!
然则,《爱弥儿》究竟触动了谁的神经?刺伤了谁的心灵?暴露了谁的隐私?威胁了谁的生存?但凡这类公开的秘密,我必不动声色地避而远之,隔岸观火,必有所获。
卢梭的要害?不!焚书者的要害?不!我的要害?不!难道我没有要害?不!
啊!听我说呀,卢梭的《社会契约论》绝对是幼稚园的儿戏!或许连幼稚园的儿戏都不如!卢梭较之一头仅会说话的畜牲,其智商略高一线而已。他对历史全然无知:从古到今何曾有一个国家竟是为“自由”的人民以“自由协定”所创造?美利坚合众国看似沾一点边,其实金元飞舞,黑幕重重,人欲横流,污秽不堪!拆穿了说,所谓人民,其实就是庸众,就是流氓痞子,就是“除之不尽的跳蚤”!如此这般的乌合之众,一盘散沙,一堆垃圾,难道他们和政治精英之间会有天花乱坠色彩缤纷的“自由协定”?卢梭居然异想天开信口胡诌:人们同意把自己的权力转让给国家,国家必须保护一切缔约者的自由、平等、生命和财产,体现全体人民的“公意”。如果这种契约遭到破坏,人民有权取消它,被暴力夺去的自由必须用暴力夺回来!看哪,卢梭这个流浪汉公然煽惑人民大逆不道,大谋其反,大造其反,把臭烘烘的一双双黑手伸向国家的权柄!看哪,卢梭这个恬不知耻的逆伦者竟敢以身试法,伪造子虚乌有的“国家公约”——快快大刑伺候!快快拷问他所谓“社会公约”究竟在何时何处!他的供认不讳只能是公约就皱巴巴捏在魔鬼手里,而那黑风簇拥的魔鬼早被白发苍苍的智者骗返瓶内,锁定瓶口,又扔到大海里去了!啊,难道我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就一定会比《天方夜谭》更妙趣横生更能启迪世人的心智?空穴来风的哲理和大千世界的诗情画意倒丰盈有余……诚然,谁都会怡然自得地欣赏渔夫之愚和智者之智……智慧奇葩?暂且不论。啊,难道魔鬼竟如此蠢苯:既然他乘此万年难遇稍纵即逝的良机一溜烟逃离细如发丝的瓶颈,又岂肯因智者的神秘蛊惑就不加思索,贸然飘入瓶口重蹈绝境!魔鬼错就错在忍饥捱饿,误就误在一念之差:瞬息间出入瓶口,那时连渔夫和智者通吃不迟。难道他吃渔夫的理由还不够充足吗?有他发下的字字泪句句血的毒誓为证!有他腹如空鼓肠如雷鸣垂涎三尺为证!反观老牛的证词通篇颠倒黑白混淆是非有气无力何足为凭!再看果树的黑色的焦枯的烈焰飘飘的连死灰都早已被狂风刮走的一片白地,既空无一物,又绝无一事,何来由头?何以控辩?何成诉讼?啊,这智者倒是白发苍苍巧舌如簧,既长袖善舞以无证有或以有证无,又引经据典深文周纳团团围困……当初魔鬼一言不发张开血口便把他吃掉,岂不少了乱絮般的纠葛烦难一回接一回的头痛欲裂!如此这般,他就对了!他就胜了!他就可以横行无忌、任所欲为!啊,听我说呀,所谓胜利之道,全在于心毒眼毒手毒,张口就吃,吃了干净!毫不踌躇!毫不迟疑!毫不延宕!哈姆雷特为报国仇家恨急欲诛杀克罗迭斯,却左也踌躇,右也迟疑,几回延宕下来,虽最终把毒剑刺入孔雀国王的胸膛,又灌了嫡亲叔父满嘴毒酒迫其吞咽身死,却也贴上了自己天骄般的性命和世代相袭的王位,使人扼腕痛惜,垂泪致祭。在丹麦,在英国,在那时及其后的信史,所谓“国家公约”或“社会契约”绝非“自由”的人民的“自由协定”,而是一连串阴谋和赤祼祼暴力的花团锦簇的美饰或伪饰!阴谋乃暴力之翼,俾使暴力武装到骨髓和眼神而海陆通吃而随意挥鞭而颐指气使!两相比较,卢梭所谓的国家暴力或群氓暴力只不过是掠眼烟云而已。
啊,听我说呀,谁又知道卢梭何时走火入魔,不分皂白,不明事理,竟唆使人民即庸众向国之霸者索要自由、平等、生命和财产!世界上从来只有强大者毫不留情地压榨弱小者的生命之汁,以滋养自己变得更加强大,从而不可觊觎不可挑衅不可战胜。你们不是索要自由吗?那就赏赐你们哗啷啷的锁链!你们不是索要平等吗?那就恩准你们世代为奴:赤身露体血汗流尽,初一棒喝鞭笞,十五抽筋剥皮!你们不是索要生命和财产吗?那就搜出你们最后一个铜板再把你们推下深坑填土踩实——你们就在梦幻中把一字值千金的契约贴在胸膛上安息吧!如果人世间真有卢梭杜撰的国家公约或社会公约,例如宪法之类,白纸黑字,并且早已昭告天下,家喻户晓,贤愚皆知……那就王顾左右而言他,权且不置可否撂下一线希望吸引众多迷惑的眼神……倒也是良策胜算?
颇为世人交口称誉的卢梭,既是启蒙思想家,又是自然神论者。撇开启蒙契约之类,我们倒也英雄所见略同。灵魂高于肉体;精神高于物质。只因灵魂生气勃勃而肉体死气沉沉。 游离于精神之外的物质,只不过是一堆又一堆臭烘烘的垃圾而已。卢梭也强调热情高于理智,信仰高于理性。我则气势汹汹地打开感觉的闸门,让直接性的洪流波澜壮阔地将信仰和理性席卷以去而不知所终。
素有浪漫主义殷殷情致的卢梭,似乎一直就未能从梦中清醒过片刻:他想入非非地为在原始社会的自然状态下,人们在森林中自由自在地任意漂泊,没有技艺,没有语言,没有住所,没有战争。实在说,这也没有,那也没有,惟独恶斗恶战乃是丛林中普遍的随处可见的血淋淋的图景:腐尸斑斓,白骨皑皑。正如霍布斯所言:原始社会是一切人对一切人的战争,输家由赢家生吃熟吃皆无异议。原因无他,乃在于交战双方既是虚假的人影又是真实的野兽。
卢梭暮年困顿凄凉以至衣食不济,倒是有传之万世而不朽的一句名言:在暴君跟前人人都等于零。注家多多,或有盲人摸象之嫌。我侧身其间而直观其意,旁若无人就坐语言暴君之大位,并且声若洪钟地垂询:你们有谁愿做亮晶晶的泪珠而坠于空无人迹的山谷?

伏尔泰
“消灭害人虫!”
人未到声先到并且声若雷鸣,震撼得我两耳嗡嗡作响……在无边的黑暗中,一粒似光非光的亮点飞驰而来,渐次扩展为光芒熠熠的一个人影……啊,扑粉的波浪假发,无须的清瘦面庞,两道深邃睿智的目光直端端射入我的心灵深处,我战栗了……这位两度被捕坐牢一度被逐出国并且被焚书扬灰的大思想家,我敬之若神明!畏之若严师!我愿终生敬之!畏之!仿之!效之!
啊,听我说呀,这位启蒙运动的大思想家,《百科全书》不可或缺的撰稿人,他既肯定物质世界可感,可触,可亲,可爱,可碰撞使之发出铿锵声响,可对之神秘地呢喃耳语——难道大千世界竟是如此这般可以征服可以驱策可以依赖可以共同轰轰烈烈从容赴死的汗血宝马?然则这位终生劳苦屡涉险境心力交瘁的思想斗士,他又断定上帝就在每个人心中——即使没有上帝,也要口是心非坑蒙拐骗上下其手伪造出一个上帝来!
啊,听我说呀,伏尔泰哟伏尔泰,我是否会改变初衷?毕竟我青年时代穿过的旧衣服,如今再穿既不合体,又嫌陈旧,寒怆,过时,有碍观瞻!况且,伏尔泰一提到英国的君主立宪制,就两眼放光,赞不绝口,既有乔装伪饰之诈,又有投桃报李之嫌,或许出生于公证人家庭,又受过教会学校的熏陶,有些许小家子气,自也在情理之中。
最令我难以首肯的是:伏尔泰义正辞严地揭露和批判法国的封建统治倒也罢了,但他竟然乘机宣扬自由平等的思想!自由倒也勉强说得过去,平等——何时有平等?何处有平等?何望有平等?何能有平等?
啊,伏尔泰呵!我是否会改变初衷——那你就等着看我的脸何时变作铜锈色吧。
伏尔泰思想中的闪光处,早已为世人所共知共誉,大义凛然对天主教会当头棒喝,又举着火把在闪闪的光焰中若有所思——既然全部教会史就是一连串倒行逆施,一连串坑蒙拐骗,一连串杀人越货……那就非没收教会土地不可!非废除神职人员的特权不可并立即取消宗教裁判所并对其所作所为予以公正的审查严厉的裁决。
然则伏尔泰自己低声说:“不!”
伏尔泰摇了摇头,我也摇了摇头,远远近近,明处暗处,万万千千颗硕大的头颅都在含意不明他摇了又摇……
每每轮到我张口结舌,我就莫测高深地一言不发。

狄德罗
啊,狄德罗活了!
看哪,他的晶亮眼瞳徐徐娩出眼角,又徐徐潜入眼帘;如是往复不止。那眼白的瞬间雪亮,是否向我昭示新的机锋,我又何曾明白?然则旧的机运噗通噗通沉入浓浓的夜色,我又何尝糊涂?
高悬的钟摆就活跃在明白和糊涂之间。
午夜的钟鸣酷似鸦群的恬噪……闹腾得我越发心绪不宁,笨重地翻过身去,又沉重地辗过身来……啊,听我说呀,就让那轧轧的钟摆陡然断裂砸穿座底坠向茫茫夜色而不知所终吧!
然则晃悠的钟摆仍然活跃在观注和诅咒之间。
“狄德罗活着”,绝非诳语或戏言!此公之高见远在我之上,又何止霄壤之间!
早在上一个世纪中叶,狄德罗就已向世人回声隆隆地宣告:上帝是子虚乌有的捏造!上帝创造世界是一种迷狂的妄想!
狄德罗此语一出,天空连连泼下毫无理性的冰雹!海面不断掀起颠覆航船的巨浪!
啊,谁敢面对黑压压天怒人怨而我行我素?
可叹我实难望狄德罗之模糊项背,不顾一切扑入漫天扬尘之中,连滚带爬,汗流浃背,就牙牙学语诌出一句不伦不类的假冒箴言:“上帝已经死了!”
然则上帝何曾活过一年一月一时一刻一瞬间一刹那:今已忘,昔必存;既未生,何谈死?
有浅薄者无聊者起哄者交口称誉我之“惊人发现”,匆匆一瞥之后,再慢慢细究起来……那时我绝非无耻之徒,自惭形秽之余,只得藏头露尾一段时日再说后话。
但凡人迹罕至之处,多半草木敷荣,清爽宁静。暑往寒来,芳春几度,我已长高一头,眼神郁郁,新髭翘翘……为何手持凶器而又战栗不已?我早就以酒当茶,理直气壮,这回鹿死谁手——啊,谁心里有数?
狄德罗果真伟大?果真不朽?究其实也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也自有短处,出身手工业者家庭,有其匠人之父,必有其雕虫之子。不错,他有反宗教的倾向,但无事生非地反封建就明显多此一举,难怪巴黎议会要下令焚其书——为何不捕其人,扼其喉,断其命,鞭其尸?
从来不知进退不识好歹的狄德罗,1749年发表《供明眼人参考而谈盲人的信》,此书阴阳怪气,无端刺痛教会和当局的敏感之处,随即被推推搡搡关进牢狱三个月——仅仅将他桎梏一个季节,岂能阻断这个冒险家炎炎烈日下凛凛冰雪间的跋涉之旅!
啊,难道灯红酒绿万众皆醉的城市上空就没有挟雷持电呼风唤雨纵横驰骋的浩大精神?难道一簇簇一丛丛臭烘烘的肉体之外就没有两袖清风一尘不染自得其乐的杰出灵魂?难道明眼人就没有倦眼难睁之时而盲人就注定生在暗处葬在暗处或者死无葬身之处?难道任何人都绝对无权支配他人奴役他人蹂躏他人?难道强壮有力者生气勃勃者智勇过人者就不该大张血口吞食软弱无能者死气沉沉者蠢笨呆傻者而愈益肥壮愈益生猛愈益大智大勇愈益快乐逍遥酣畅淋漓愈益乍阴乍阳多管齐下翻江倒海使世界水深火热永不安宁?果然不出所料,狄德罗出狱后迅疾肇始编纂《百科全书》的行当,纠合一帮所谓进步思想家参与其事,不惮查禁,不怯恫吓,不惧迫害,不畏劳苦,辗转二十余年完篇成书,厥尽其功。至此,狄德罗遂为百科全书派众望所归的素色旗帜,正是在这面素旗上绣着人头般大的金字:把一切都拉到理性法庭的审判台前,或者证明自己沾雨带露节节拔高的存在,或者放弃早已僵死徒留幻影的所谓存在!
啊,煌煌《百科全书》,庞然大物也,其形影略略挪移,便前仰后合,颤抖不已。难道它有深不可测的根基?难道它枝繁叶茂便可遮天蔽日?难道它是苏格拉底之流攀登危崖摔下深渊的呐喊并且和基督在十字架上的悲号相呼应?难道它是迄今为止人类战胜严酷自然和荒莾社会的一座高入云霄的丰碑?难道它的巍巍挺拔就为了反衬我的渺小与阴鸷?
啊,听我说呀,无论是大百科还是小百科,就像乞丐的破布袋倾倒一地,有机物也好,无机物也罢,以及附丽其上的感觉、思考和实验,其品相,色泽,气味,我遮目掩鼻脸嘴发绿实在不愿恭维——啊,这百科全书,我究竟明受其益还是暗受其损抑或格格不入而各行其道?然则,我又早早地远远地茫茫地不知去向……
然则,我心如明镜刹时又尘灰濛濛,一些几乎说不出口的“我的语言”便趁势冲口而出;狄德罗所有用墨洗下的谎言,拆穿了说,无非是为自己塑就显赫的铜像!其自撰的铭文曰:为了真理和正义而空前热忱地献出珍贵生命的无双烈士!难道我真不知道这不朽的铭文是狄德罗自撰还是出自何时何处何人之手?
啊,听我说呀,你们死活在这里等着吧,根据“万物永世轮回”这一早已泄露的天机,我还会傲然出现,还会手持凶器重返此地!我既已发誓要重估一切价值,就决不会放过所有沽名钓誉的邪恶木偶!更决不会放过毒汁四溅的《百科全书》!
我倒要擦亮眼睛仔细看看;究竟是“迟钝的感受性”向“活跃的感受性”过度,还是鱼目混珠的恰恰相反!
明镜倒悬。狄德罗之倒影徐徐娩出波光粼粼的水面……我的倒影或因沉重似铁却从冥河之底迟滞地持续下沉……
我于何时何处逸出彼岸,或已无案可稽。
楼主:G1578722759  时间:2019-01-09 22:59:29
康德
我与康德隔得很远,又离得很近。绝对命令忽闪于世界之朦胧的始原处;权力意志坠落于世界之漆黑的湮灭处;首尾相连,殊途同归。
然则上帝创造的人类繁衍稠密,何止亿兆;我所杜撰的异端飘忽零落,屈指可数。
然则,康德乃马鞍匠之子,既无雕虫小技,则只能创立非驴非马的所谓古典唯心主义!
然则!康德曾认定人的意识之外存在着实物,亦即包括人自身在内的所谓“自在之物”的世界;但又断定“自在之物”不可认识,不可捉摸,不可把持。然则,康德又断言“自在之物”要转变为简单的思想符号亦即概念之类——质言之,“自在之物”这匹四蹄翻飞的野马终将套上不可摆脱的沉重轭具。啊,百年束缚,一朝解脱,我必乘风归去,又何止大乐至乐而乐极生悲——已有的概念之类零落成泥,光秃秃的世界……谁眼空无物?
我问康德:何为“黄白之物”的社会学定义?何为“铜臭满堂”之芬芳的前世香艳的今生?何为“行云流水”之水乳交融千回百转而蔚为大观?何为“概念”?何为“观念”?何为“内涵”?何为“外延”?何为“二律背反”?何为“以偏概全”?所有这些零落散乱的珍珠又如何串连起来成为“项链”得以旁若无人地炫耀珠光空气?啊,拆穿了说,我究竟是不入流的哲人还是鹤立鸡群的诗人?难道居高临下就有粗野乘戾的哲理?难道天花乱坠就有伪诈险恶的诗意?
我问康德:太阳系若有起源,则这“起源”的“起源”又在何时何处何种标新立异的旗号下闪烁晃悠?“自在之物”若是遵照某种既定的神定的所谓规律发展演变,它是否就温顺地成其为灵异之物或妖冶之物或嗟来之物?若把形而上学的思维方式打开第一个缺口,当滔天洪水汹涌澎湃之际,上帝的诺亚方舟又在何时何处在一片救命声中纸鸢似的轻飘飘从天而降?
我问康德:如果人的认识能力经由感性、知性、悟性竟只能达到“现象”,而我拨开衰颓的皮相之雾所见到的“鬼胎”已具人形,它是否早迟会经由同一路径而窥破我的厉鬼心肠?
我问康德:如果理性真是一种最高的认知能力,它为何又不可避免地陷入自相矛盾的泥潭而不能自拔?难道它一旦盲人骑瞎马误入无边的沼泽,就只能缓缓没顶亦即完整地演示从最高处到最低处的抛物线运动?
我问康德:如果人的认知能力实在有限,而理性无理之极,悟性执迷不悟,那就只能战战兢兢一头雾水迷惑不解?是否有劳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上帝在不辞辛苦地为人类扬其大善惩其大恶的同时也修其大缺补其大漏?
我问康德:如果你对法国革命深切同情实属真中之真,而对法王路易十六被处死而大悲大恸必系伪中之伪,而至于看似痛定思痛的“永世莫赎之罪”则究竟是真中之伪还是伪中之真?
我问康德:如果标榜自由平等博爱的共和国千真万确是唯一“善之善者也”的国家形式,则,在这种镜花水月般的国家形态的力求实现和不能实现之间,究竟是一条不可摆渡的冥河还是一道彩纸扎就的桥梁?
我又扪心自问:如此这般连珠炮地追问逼问有无拷问之嫌?平心而论,如果把康德的绝对命令和我的权力意志放入天平的两个盘内,左侧毫无动静,右侧声息俱无,实无真伪之分,是非之分,高低之分,优劣之分。
或许,就哲理的精致而言,绝对命令似乎聊胜一筹?或许,就意象的朦胧而言,权力意志仿佛略高一线?
伟大的康德号称欧洲文化的高峰,既是欧洲的也是世界的文化巨人……如是众望所归的普遍尊崇岂无本末清晰的琤琤由来?我本应久久仰视叹为观止,却为何如此古怪刁钻地追问逼问拷问——或欲肥已壮已之心太过急切而乃出此不体面的下策?推人及己,他日必有异人如此这般拷问于我,面对从未见过的高招迭出奇招迭出损招迭出,我将何以自处?啊,他日之异人必将我置于万劫不复之绝境而誓不罢休……啊,听我说呀,我在混沌的此岸日日夜夜时时刻刻忍受头颅肢体的的碎裂和知觉意识的绞痛,忽然想到康德的所谓“永久和平”,不禁哑然失笑,大彻大悟:理应如此,却未必如此,不能如此,绝不如此!
我的铜锈色眼睛在碎裂和聚敛之间的一刹那,蓦地闪射出两道非人非兽的凶光——或使混沌的此岸破天荒有过些许亮痕?

黑格尔
黑格尔因霍乱致死是否天意暂且不论,我们只消横斜一瞥他那老态毕露颓势彰显的困顿面色,便对他的未来凶多吉少,既可以从容指点,也可以连声冷笑。
啊,我这是在阴损黑格尔还是在打起灯笼自我诅咒?我两手一摊,收敛了灼灼凶焰的一双铜锈色眼睛忽隐忽现,便自我解嘲地讪笑着退出公众的视域……
如果有人问及我为何视黑格尔的辩证法为颓废之最,我将定定地眼观鼻尖喃喃自语:康德的绝对命令画地为牢自生自灭已开颓废之风,而黑格尔烧开一壶水,收获万粒麦,打造护敌之盾伤已之矛,却已蓄意屏蔽大普鲁士的狮虎之形勇猛之影,是以沮丧之至,消沉之至,倦鸟将亡,其音也哀!
然则我又从黑格尔获益甚多,岂能不知黑格尔这座高入云霄的奇峰,不但睥睨渺小如蚁的休膜、康德,即令回眸遥远的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斯多德,他那张谜一似的脸上似也挂着古怪的笑意……至于我这类恶名昭著的洪水猛兽、枭蛇鬼怪,他未必肯屈尊俯视而敷衍一番吧。
或许在自然界和人类出现的很久以前就产生了无影无踪的绝对精神或绝对观念,那又如何?或许在幼年的人类大脑中,只能有见过的景物和原始拜物教的观念,那又怎样?
如果绝对观念是无数相对观念的总和,发展就无所谓孰先孰后?如果绝对观念的活动只能在思维中、在认识中在自我搏击中或与劲敌的论战中有所表现,它是否就和人类的大脑一起产生一起运转一起加速或减速?如果相对观念在内部是矛盾的,它运动着,变化着,向自己的对立面转化着······所有这些动态都绝对不可消停片刻更不可消弥于无形,但是否可以时疾时徐时明时暗?在这里永恒的疑团是:如果物质相对的静态永远趋向绝对的动态,则相反的趋势又何能形成?整个对立统一规律的宏伟大厦又何以苦苦支撑?
如果绝对观念的逻辑体系一开始就已全部就绪而非渐丰渐盈,这与人脑思维活动是否严丝合缝密切一致?
如果自然界仅仅是“绝对观念”的异在而不能在空间任意发展,——没有时间的自然界是否茫无头绪天也恍兮地也惚兮色彩迷离人皆游魂的梦境?
如果人们面对现实情景或既成事态大脑中往往闪现出“似乎曾经有过”的朦胧意识——时间难道会超出人类产生以前?空间难道会逾越自古以来的见识范围?
如果绝对观念物极必反地发展为人类的发散思维,或辐射思维、求异思维,它是否既不能否定庞然大物的逻辑体系,也不能否定海洋汹涌地大物博的必有、真有、实有?
如果把人类意识和自然界穿插分割开来,把这种意识变成疏离自然界的独立的主体,它是否还能以不变应万变:不变的是我在思考这一千真万确的事实,万变的是天地悠悠的大千世界?
如果先验预设是可变的,我们经由批判性的反思,或深或浅地介入一个辩证的扬弃过程,尔后朝着更趋真实的先验预设前进—— 这是黑格尔的本意还是我们妄揣圣意?
如果我久久注目于黑格尔所谓的“扬弃”过程并且紧张思考、苦苦反思——
扬弃!如此这般,重估一切价值何至于演变成无视一切价值摒弃一切价值颠倒一切价值毁灭一切价值!我该当将手中的铁锤对准自己的天灵盖——不,我的生命恰如蝼蚁之命,一把小小的榔头都显得多余,只消伸手一抹或提脚一踏就是一点点龌龊的碎渣······有谁注目?有谁叹息?有谁洒泪?
扬弃?它对公认的成果极具价值的局部要保存!要珍爱!要颂扬!而对这类成果有缺陷的局部,要分析,要剥离,要扬弃,——啊,难道我修改文稿不就近乎如是作为?
扬弃?它对略有价值的成果,或毫无价值的果实,或在该果实产生之时尚有价值却因时过境迁而价值趋零或逆为负值,似乎也应遵照人类理性的绝对命令而予以善待?
扬弃?如此这般,我必站得更高,看得更远,看透我的前世今生······或许决不会匆匆定格为一张收敛了灼灼凶焰的苦瓜脸?
扬弃康德的绝对命令可弃可取并且实有升华空间;而我的权力意志既粗野诡诈又弃绝一切因果关系终至不伦不类而摊成了一堆恶臭的垃圾·······所以既与创造无涉更与升华绝缘?
扬弃?我的主奴观白纸黑字变成了臭烘烘的顽石,主人的狰狞形象化作扮尘随风飘散,奴隶的血汗形象也如此这般无影无踪·······我最好还是抄一把赤金的榔头在手,体面地自我了断罢了?
然则,人类用最好的白金将黑格尔的主奴观镌刻在每一大弯的指路碑上。
世界上从来没有永远的主人,也没有永远的奴隶。主人把自己定义为优越的,高贵者把奴隶定义为低下的卑贱者。主人迫使或诱使奴隶接受这个主与奴的定义。他们哄骗说:“奴隶的地位是天生的”,使奴隶相信自己天性低下,终生为奴世代为奴理所当然。全然不知这仅仅是具有社会性质的“权力游戏中的毒招”。奴隶已经或正在觉悟这是一种社会定义而绝非天性如此。奴隶已经或正在重新定义他们的地位和主人的地位——团结起来,必须迫使主人接受这个人类普遍平等的崭新的永恒定义!
我心中明白却故作不解:这就是奴隶的解放?人类的解放?囚禁人类的牢笼在理论上已经土崩瓦解······然则,我的天性决不能强使我长久隐忍不发,我终于暴跳如雷地切齿号叫:把囚禁奴隶的牢笼重新修建起来,并且钢浇铁铸,使之永不倒塌!
黑格尔却把法国革命看做是一个解放人类的新纪元。失去锁链的人类对他的回报是:将伟大的黑格尔视为人类解放的一个至关紧要的里程碑······革命前,主人是醉生梦死顾影自怜毫无建树的贵族阶级;奴隶则是颇有作为呕心沥血但政治上捆住手脚的公民阶级。革命期间,先前的云雾缭绕的社会游戏被奴隶在阳光下重新定义了。革命后,陈旧的野蛮压迫并未被翻造为新颖的文明压迫:压迫不文明,文明不压迫!在法国,取代封建压迫的大体平等或基本平等或趋向平等的公民社会——自由、平等和博爱。公民社会的普遍平等实现了启蒙运动的开天辟地的理想······黑格尔作为19世纪的思想巨人绝对没有也不能远远地置身事外。
黑格尔主张封建贵族和资产阶级相互妥协。这就是主张封建贵族资产阶级化和资产阶级贵族化。封建贵族资产阶级化,需要智慧,需要勇气,需要承担风云变换的市场风险这样的战士和烈士的品格。如果承袭封建恶霸无法无天、跑马圈地、仗势欺人和巧取豪夺的黑色衣钵,那就只能“化”来“化”去最终“化”成一簇污秽的垃圾。资产阶级贵族化并非就是恶意杜撰。如因所谓绝对平等亦即原始平等必然导致穷凶极恶的奴役一样,如若资产阶级纯粹贵族化,那就是反动的君主制度全面复辟,封建压迫卷土重来,社会进步和人民所得一夜间鸡飞蛋打!资产阶级贵族化所需要的无非是黑格尔的“扬弃”而已。资产阶级作为一个其主要方面是人性的、知性的、开放的、自我酷评和负责任的——所有这些优秀的品格—— 一言以蔽之,即在法制条件下不断反思而趋向文明。所谓资产阶级贵族化,只能是而且仅仅是人性化、慈善化、绅士化。
黑格尔毅然把实行君主立宪的普鲁士制度宣布为人类社会发展的最后的最高级的阶段。他的这一载入史册的“宣告”所承担的风险大无可大——然则他所承担的风险愈大,他的战士和烈士的品格,就愈让人由衷地钦佩!
伟大的崇高的不朽的黑格尔的意外辞世对于人类和世界究竟是悲剧拉开了无边的帷幕还是滑稽剧擂响了开台的大鼓······我仅仅啼笑皆非地一目了然;黑格尔这个哲学的上帝已不在人世,我的游戏之作——万物永世轮回——或将在欧洲畅行无阻一些忽明忽暗的日子。
谢天谢地,黑格尔这个哲学的暴君已然呜呼哀哉!但我至死不解,至今不解:他所创立的系统的辩证法和逻辑体系为何一如既往地遮天匝地,无时不在,无处不在?
黑格尔,你这个哲学的上帝,哲学的暴君,哲学王国的永恒的统治者,我,咬碎七颗牙齿······吐出半盆血······我诅咒你!
楼主:G1578722759  时间:2019-01-09 22:59:29
马克思
我与马克思素未谋面,但一目十行地浏览过他的主要著作例如《资本论》之类。我享有“牛虻”的尊号,实有“牛虻”的作为:既饥渴难当地暴饮植物的生命汁液,又凶相毕露地狂吸牛马骡驴赖以维生的宝贵血液······我尤其酷嗜把蠢驴吸干成空空的皮囊,又在长长的驴脸上涂涂抹抹,描绘一张柳眉杏眼的漂亮面具,就算是我的得意之作吧!听我说呀,我实在未曾猛烈狂野地逢人就叮,见畜就刺,就皂白不分的扑上去大张血口······如此这般岂不成了传说中狰狞可怖的吸血鬼吗?因此之故,我对马克思的煌煌大作竟识相地未置一词。
然则我明里暗里也曾有过不便公诸于众的精细算计······冷眼窥视······旁敲侧击······终未小动干戈而侧身隐退。
啊,听我说呀,我对社会主义思潮多有微词而无敬语。所谓“哲学的异化”也属微词?啊,微词而已,倒也相安无事。
圣西门戴着伯爵的荆冠,只因痛不欲生而弃头衔如废物。他渴望建立一个普遍平等人人幸福的新社会,最终却死在入不敷出的贫困浊尘中。他反对暴力革命,主张保留私有制,幻想通过宣传、教育以及科学急速的进步,实现梦寐以求的理想社会。他的空想社会主义没有丝毫血腥的气息也没有呛人肺腑的烟尘······人类尽可胼手胝脚,茹毛饮血,而在空中楼阁里却无法生存。然则,他为何主张社会改造的责任由企业主、银行家和商人来担当?
傅立叶认定人类有十二种欲望:味、触、视、听、嗅、友谊、名利心、爱情、父爱、“阴谋”欲、追求多样性、聚伙拉帮。他同圣西门一样反对暴力革命,但他的鼻孔却不可能没有嗅到远远近近的血腥的气味。它创立的生产组织具有社会主义性质,因资金匮乏而举步维艰,遂请求富人出钱——不是慈善举动而是投资行为!所有的投资者定会获得法郞吉所获利润三分之一的回报——如果法郞吉真有盈余的话。这当然不是与虎谋皮或为虎作伥的阴谋勾当而是光明正大的融资行为。然则法郞吉成员可以经常随意变换工种——如此这般的生产企业会有利可图?
欧文幻想一种新的社会和谐制度。这种制度基层组织是大小适中的公社。如果公社内外皆无所谓罪恶的竞争;如果科学研究和创造发明没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如果看不见厂房的影子听不见机器的轰鸣;如果到处是盲区到处是荆棘到处是老马与破车……它就是一潭发臭的死水!如果没有改革生产经营的智慧,没有翻新陈旧工艺的勇气,没有突破条条框框的动力,所有这些企业运转的ABC皆无从谈起,公社能维持多久呢?难道延续了无数个世纪的原始公社制度不是自行崩溃了吗?然则欧文的公社与原始公社有何干系,与散落诸多国度的亚细亚生产方式有何瓜葛,与我的万物永世轮回有何牵连,我实在一头雾水,毫不知情。
莫尔自由自在地穿越十五、十六两个生机勃勃的世纪,却惜乎只活了57岁,并且未得善终。他为何反对英王离婚重娶和担任国教最高首领,我仍是一头雾水,毫不知情。但他乃由此迭遭恶报,直到公然谋反而身首异处,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却莫明奇妙,百思不解,遂一笑了之。
啊,听我说呀,莫尔荣任多年大法官,竟居然断言神圣不可侵犯的私有制是一切社会祸害的总根源,只有完全废除私有制,财富才可以平均公正的分配,人类才有福祉可言。生产财富与分配财富孰重孰轻?这位大法官未必有兴趣一竿子插到底而后苦等水落石出······于是,他在有生之年凭空杜撰了一个乌托邦岛国。这个孤独而又孤僻成性的欠发达社会,实行彻底的公有制,基本经济单位是家庭,尽皆从事手工业。每人轮流参加农业劳动。如此这般,百行无危机,百业无竟争,根本无从逼出创造的智慧和发明的勇气,根本就没有真正的科学和自由的艺术。也就没有另辟蹊径的改革和光辉灿烂的发展。如果没有威胁性的挑战,所有的机会都会稍纵即逝,或者甚至未见天光就胎死腹中。尽管过去了许多个世纪,这个莫须有的岛国上天然、必然、仍然惟有笑容可掬而盲目塞聪的愚者和庸人。
啊,听我说呀,在数百年的飞沙走石中,他们都是一些来来往往模糊不清的影子······
然则,马克思的剩余时间、剩余劳动和剩余价值三位一体,继往开来,却有另一番柳暗花明的景象,令人耳目一新,肃然起敬。金币的瀑布哗哗哗卷入工业家的腰包,又经由大大小小的破洞纷纷坠落红尘,却被三条庞大的黑影刹那间哄抢一空······这三条颤抖不已的黑影是;市场风险;扩大生产;新技术新设备新工艺的竟相采用。资本的逐利性流动性成长性与生俱来,与生俱在,与生俱进。资本逐水草而生死,随江河而浮沉······它在螺旋形地下降中又螺旋形地上升,轰隆隆地拒斥持续的老迈弃绝永恒的死亡·······资本的生命迹象:竞争趋向垄断,垄断趋向竞争······在经济危机惨烈的破坏和空前大战毁灭性的生死关头,既没有发生峰回路转的奇迹,亦与万物轮回毫无牵连·······啊,只要自由竞争的太阳还在天空运行,就会有惨烈破坏后重起炉灶的建设,就会有劈头盖脸的毁灭后各路精英的复活重生······冥冥中自有定数:每产生一个洛克菲勒或克虏伯之流,同时就有一百颗头颅被斩落尘埃,更有一千株颈项被紧紧套上绞索,并且散播漫山遍野的垃圾和成千上万的拾荒者······或者落落寡合的我正是其间一粒肮脏的芝麻······哈姆雷特王子反复自问:生存还是毁灭?他最终寻到答案没有无关生死,要命的是答案自会与他迎头相撞:因为世界是冷酷的,所以善与恶并未同归于尽······新旧生死对手层出不穷,是一起从人间蒸发,还是电光石火灵感骤至:我活你也活?
马克思这位天才中的天才倒是创造了名言中的名言:资本一生下地来就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诚哉斯言!信哉斯言!假如有人面对这名言中的名言尚能将杯中的鲜血一饮而尽,——我手中舞动的锁链实在不是束缚自己的!
啊,听我说呀,莫名其妙,马克思或恩格斯为何对某种甚嚣尘上的黑色现象既未正视,亦未侧目,似乎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或许他们看我颠倒错乱语无伦次竟把谁都说不出口的“史前语言”吐得遍地污秽不堪不像个正经人而懒得搭理?或许他们看我纵横跳踉似乎演的独角戏看客寥寥算定我难成气候而未置一词?或许他们看我眼珠暴跳凶光射人便把我当作疯人院脱逃者自有一干医生护士簇拥回院严加看管而不屑一顾?
然则,谁人不知:天才在左!疯子在右!况且,我就是天平,天平就是我。天才与疯子孰轻孰重?难道不是唯有我知之甚详?
1883年3月14日马克思逝世后,据说他的墓前燃烧着一支永不熄灭的火炬——究系何人点燃?何人续薪?何人关顾?理所当然,这是一种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永恒······
公道自在人心。在德国,在欧洲,在全世界,无产者多得像跳蚤一样除之不尽——却为何非要除去他们不可?没有无产者,何来有产者?除去无产者的同时也就除去了有产者······我惯于咒骂无产者全是两脚畜生,只因为我是······在都灵街头,我抱着马脖子哭喊:“我受苦受难的兄弟呵!”这部独幕剧证明或者没有证明:马克思发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宏愿:解放全人类,就中也包括我这个视人为畜牲又视畜牲为人的独幕剧的主角······全世界无产者不需要圣人,而需要导师、领袖、钟爱他们的也永远活在他们心中的亲人马克思!
啊,听我说呀,我是一个有产者,谁疼爱我啊?善良的母亲?她去世后我还有亲爱的妹妹!妹妹离开人世,我已是孤魂野鬼·····从苏格拉底到黑格尔,究竟是他们面色苍白还是我的血愈来愈冷·····全人类解放?首要的是否全人类的和解?
不!听我说呀,我拒斥解放,弃绝和解······我的隐疾和我的隐衷究竟有何瓜葛?
查拉图斯特拉造就了他的千年王国。不言而喻,马克思治理的版图已向茫茫宇宙延伸,其辽阔的疆域,上下左右无边无涯,古往今来无始无终,即是从必然王国到自由王国······从罗马到君士坦丁堡的两个老大帝国自不可与之相提并论,同日而语!
茫茫宇宙唯有一个火炬般永不熄灭的关键词:你道是封闭还是开放?
马克思以如缘之笔描绘出一幅深邃的画面,在人类谋求彻底解放的慢慢征途上横亘着亚细亚生产方式及建立其上的灿烂的琉璃瓦建筑群······这又与我何干?
查拉图斯特拉和他的鹰与蛇充其量是一幅价值连城的古画——然则谁是出得起如此漫天要价的不对称的交易者?我两眼瞪得比恐龙之眼更大更恐怖更毫无光亮!比漆黑夜色中似乎随时都会爆炸的煤气灯更亮更璀璨更一无所见!我待价而沽!聚众而沽!奏乐而沽!呐喊而沽!击槌而沽!如果始终无人应声,我就,从此,一言不发。
克尔凯戈尔
无论我有何等伟大,何等的气宇轩昂才华横溢,何等的在狄俄倪索斯庇护下悍然横扫苍白的智慧木偶,但在1855年,我大睁着11岁的眼睛也看不见克尔凯戈尔的死讯。
如果睁大21岁的眼睛,睁大31岁的眼睛,睁大41岁的眼睛,我将看到克尔凯戈尔的前世今生及其未来恍然大悟之后自禁自囚的神秘风貌。
不幸得很,克尔凯戈尔与沉重的尖锐的无可逃避的精神痛苦相伴终生。“人过五十而死,不为夭折。”这是典型的东土观念。自与相距万里的欧洲多有隔膜难以通达。然则克尔凯戈尔的盛年之死倒也是一种伟大的刀斩斧截的极为痛快淋漓而又嫣然一笑的解脱——豁然开朗即是锦上添花,一片漆黑则就此长眠。况且他死于对梅尼斯特主教大人至为紧张和过于热烈的攻讦前进中,死得极其壮烈,极有个性,极富远古特洛伊之战的多姿多彩的戏剧性。
1813年相距1855年,也就42个年头,是否太过于短促,仿佛一颗流星从出现到消失,——它究竟从何而来往何而去,或许简直就无人肯去认真思索吧?谋朝篡位的丹麦王克罗迭斯,倒是有人记起,有人议论、有人鄙夷、有人摇头······他跟麦克白都是杀人凶手,但对突如其来的敲门声做出的反应却大相径庭,一个面色惨白,一个漫不经心······凶杀血淋淋?毒杀静悄悄?或与夜色相融的一面大网似有似无······克尔凯戈尔是否丹麦之子?
啊,听我说呀,克尔凯戈尔这位战场上的惨烈牺牲者原为富商之子,死亡和不幸事件频频降临其家庭——最后一道球状闪电则将其本人化为灰烬。他生前酷似一片不详的险恶的阴影,飘忽不定,有时运离人群似已销声匿迹;有时又突如其来发出阴森森的冷言冷语,劈头盖脸闪击假冒基督教圣徒的著名教士······他因无端解除和瑞金娜·奥尔森的婚约使自己名誉受损;又因凶猛攻讦父亲的密友梅尼斯特而背上六亲不认的骂名······他内心剑拔弩张杀声四起:蛛网般纠缠着罪恶、痛苦而又牵绊和牢牢束缚自身的纷乱的思绪,与追求灵魂自由、自作主宰的执着意志之间一场又一场虎啸狼嗥的恶斗,将他折磨得形销骨立、两眼通红······如此这般,倒不如这就以头触柱、血溅看客、死而后已!他与红衣主教梅尼斯特生死之战,结局如是阴惨酷烈,应在情理之中。
然则,天已降大任于克尔凯戈尔!他在《总结性的非科学的煞后语》一书中,首先提出“存在”的概念,即:有限和无限、短暂和永恒的汇合,波诡云谲,蔚为大观。不约而同,克尔凯戈尔的人生哲学提纲挈领,我的“自我扩张”侧身其间,胡塞尔的现象研究雕梁画栋,风云际会,纵横交织,如此这般,“存在主义”这一片沉重似铁的乌云得似徐徐升空博得散处世界各地的漂泊者及其影子此起彼伏的掌声和喝彩。
存在主义认定人是存在的唯一的主体,视个人的孤零零的实体存在为庞然大物,而森林和大地和海洋则迷失于人的寻寻觅觅凄凄惨惨戚戚之中。“普通人”的存在了无遗痕。如同克尔凯戈尔这类如火如荼的实体存在,其自我意识闪电般强烈耀目,炽热激情狂涛般汹涌激荡,自可在规定和选择意识时享有绝对的自由,既不受任何约束,也不计任何后果,其天造地设的结局早已有目共睹,兹不赘言。
然则令我大惑不解:这类无法无天的庞然大物何以会恐惧飘然而至的死亡?难道他们竟无从知晓——他们必须恐惧的不是死亡,而是死亡无征兆无端倪无来由迅雷不及掩耳的疯狂?他们何须恐惧自己瞪着枯眼顽固地拒绝咽下最后一口气?他们必须恐惧自己成为死而不灭破棺而出到处哀嚎隐疾隐痛的恐怖至极的幽灵!我是疯子?我有疯狂的发言权!我虐待死亡!我拷打死亡!我驱逐死亡!我是已疯多年的疯子!我将死亡驱向未疯的人群!我是疯子中的疯子!我是死亡的主宰!我要谁死于夜静更深,谁就休想活到天将破晓!因此之故,他们不必恐惧远在天边的死亡,而要恐惧近在眼前的疯癫才是。
哈姆雷特装疯卖傻倒瞒过了克罗迭斯,我想装疯卖傻却弄假成真博得所有人雷鸣般的掌声······装疯真疯,卖傻博彩——难道当真超过了我预期的算计?
在存在主义者中自然也有另类;他们煞有介事地提倡英雄的悲观主义。他们冷眼鄙视的所谓“视死如归”已不足以莅临大雅之堂。他们故作泄露天机的神秘姿态,暗中用眼神、耳语和腹语诡异相传、私相授受;死亡就是解放,而且是雪白莲花出于污泯而不染的美丽纯洁的解放!谁一只眼一根筋一条路走到黑自寻死路,谁就赢得灵魂迸散而子虚乌有的自由!
存在主义者既有另类则必有异类;人生毫无意义,上场是离奇的悲剧,下场是一脚踏空的污秽泼面,憋闷窒息,弥留意识依稀恍惚却久缠咽喉——他人即地狱亦即所有人的出发点和最终的久久受难之处。
阴森森的存在主义在人间遍布各自封闭的地狱······我有如此倾向如是体验如法炮制如出一辙的种种作为,却与克尔凯戈尔内心凶残自虐的风暴恰恰相反:飞沙走石的场景尽在咫尺,眼见得所有人被风暴摧残得遍地打滚,面孔焦黑,手断脚残,竟没有一滴泪一滴血溅上我的指尖,自身心花怒放,笑容灿烂······然则,到头来,终究,殊途同归——我更是极言世界混沌而堕入此岸眼见为实······谁自我诅咒万劫不复以免旁人有隙置喙而兴高采烈都把帽子往空中抛?啊,记不起来也无伤大雅······
啊,恍惚义愤依稀私怨纠缠郁结的存在主义也自有豁然开朗美轮美奂的所在:诗歌和小说中气宇轩昂的人物必然心血来潮,浮想联翩······一位阿尔及利亚的工程师,他在甲板上忧郁地眺望海景,手腕上的表带无声地断裂,一只表茫影似的飘然坠海······此时此刻,他悟到何事?他的妻子是一位美貌温柔的法国女郎,已在阿尔及利亚一所中学执教多年,不幸死于骚乱中的街头流弹······妻子的凄美之死和腕表的凄然坠海,使他像路易·阿拉员那样听到了断肠的声音愈来愈低,也悟到了——你猜猜看?
存在主义者面对死亡乃议论纷纷,莫衷一是:有人念叨生死大限面色忧惧而惶惶不可终日;有人绝口不提“辞世”并且战战兢兢为生命大唱离谱的赞歌;有人频死则早已被自己的幽灵活活吓死;有人却在活得锦衣玉食或风生水起时振臂高呼:死亡就是解放!毁灭就是自由!
或许有人要问克尔凯戈尔的在天之灵究竟是意气风发的解放者还是凄凄惶惶的被囚禁者?
然则我要反问:曾几何时,他的贡献在祭坛上有了异味——他的在天之灵果真大彻大悟而迸散于无形?
楼主:G1578722759  时间:2019-01-09 22:59:29

马尔萨斯
马尔萨斯神父生于1766年,较之1813年出生的克尔凯弋尔几乎早了半个世纪。
然则,终我一生(精神崩溃后的11年不计在内),我好像从未提到过马尔萨斯神父的尊姓大名,其因由(这该死的因果关系几乎纠缠了我整整一生),我为何一直以来期期艾艾难以一语道破?认真说来,家父也是一位神父,一位教士,一位上帝不离口、《圣经》不离手的虔信派神职人员,他以已之浸透了骨髓和灵魂的崇高而又深沉的信仰感染得众多教友身不由已地匍匐在上帝或基督脚下永远抬不起头……纵然我与基督教文明不共戴天誓不两立,况且手执凶器而又凶相毕露,父亲毕竟是父亲……他36岁就害脑软化症死了;他文弱可亲而多病,就像一个注定短寿的人——与其说他是生命的征兆,不如说是生命的端倪:愈是老迈衰颓的回忆,则愈令人心生厌恶而满身起鸡皮疙瘩咬破嘴唇也无济于事。无论如何,我对父亲的忤逆之言即将冲口而出,也还是嘴上加锁给硬生生堵了回去,闷在心里,烂在心里——然则,我所独创的诸多箴言是否永远不会流作污秽不堪的澜言,私心自有铁底,倒也无妨。因此之故,我在心灵深处早已引马尔萨斯神父为同道、同党、同盟,表面文章却装作毫无瓜葛而各唱各调,各行其是。
马尔萨斯神父自有一套精致的理论,浑然天成,玲珑剔透,仿佛珠玉,实乃珍宝。
啊,看哪,我至亲至爱的神父如何布道一样气势如虹铿锵有力地宣告:生活资料按算术级数循序增加,而人口则按几何级数跳跃激增。所以,生活资料的略增和人口的大增形成愈益扩大的缺口……长此以往,一旦决堤溃坝,势必导致社会动荡甚至遽尔崩溃(或许就像我的精神崩溃一塌糊涂,一地碎渣?)因此之故,假如没有任何奇迹从天而降,人口数量和生活资料产量的脱节就会形成一个自然的永恒的规律……生产方式的嬗变,科学技术的进展,凶猛饥馑的倒逼,或许会使这一规律有所改观?不,即使生活资料的增加和人口的增加暂时恢复平衡,为长久计,也只能不择手段地迫使卑贱者残疾者无能者或死于非命或终生独身,非如此不能消减这个规律可能产生劈头盖脑的毁灭性。
啊,我几时承认过世界上存在或明或暗或强或弱的这个规律那个规律呵?难道我要改弦更张射鹰射蛇射查拉图斯特拉射穿自己的咽喉?
不!听我说呀,我是集怀疑主义、虚无主义、极端主义、恐怖主义于一身的超人与怪兽的混合体,权力意志是我百无一用的满口坏牙,万物轮回是我重重地响亮地踏出的环形磨道……
不!听我说呀,何谓哲学的异化?啊,我已经用狄俄倪索斯的名义给哲学做了洗礼;从此哲学不但有了伟大的神性,而且有了森林般的葡萄酒桶所灌注的摧枯拉朽的生猛活力……啊,谁说醉熏熏的活力不是埋葬所有苍白木偶的强大活力?
啊,听我说呀,因由亲爱的神父身着教士黑袍,颈项上挂着银贸十字架,我审视良久,终碍难扬其名,立其号,引其经,据其典,啸聚明党,遐迩呼应,而乃精心熔铸随意发挥洋洋洒洒或成汹涌潮流……扼腕之余,只得从容算计:啊,何况支撑我的思想体系的既不是规律,也不是法则,更不是逻各斯之类的蝙蝠之鸣或毒蛛之网,而是,而是……永恒的斯芬克斯之谜。
啊,这享誉世界的斯芬克斯是狮是人是男是女是否常爆粗口,我知之不祥或有所不知,但我习于虚张声势惯于切齿号叫,倒是不胫而走,人所共知。“虚张声势”暂且不论,这“切齿号叫”又有何不妥?要有辐射力,要有穿透力,要有战斗力,要有杀伤力——所有这些莫须有的力量之迭加效应,是否足以纵横扫荡而毁灭一切?
非发动战争不可?非传播瘟疫不可!所有的卑贱者残疾者无能者,他们不在熊熊战火中横死,必在鼠疫侵袭下暴亡!
然则,在战争中首先阵亡的和后续万万千千为国捐躯的将士,他们倒不是卑贱者残疾者无能者,而是国家的栋梁,民族的精华,人民的英雄,世界的未来!
啊,倒也是兵凶战危,我在1871年当过看护兵,竟也在瓢泼的弹雨下险些丧生,后因腹泻而侥幸退伍始得保全……
且慢!好像有人说过传播世界性黑死病的罪魁祸首就是犹太人?
好像还有人说犹太人既在全世界到处流浪,他们就很便捷在暗中打开潘多拉的又一个盒子?
诸位自是不信,反正我信。

达尔文
每当我听到查尔斯·达尔文这个名字,一股股恶气就会从我身上各处喷涌而出……我颤抖了,这些散发出焦糊味的恶气也颤抖不已……哲学家狄俄倪索斯是这样,他的嫡传弟子萨蹄尔也是这样。
然则,达尔文并非蓄意拐卖狄俄倪索斯化身的恶棍船长,我也没有恐怖魔法使他变作煎锅里死去活来的跳鱼……啊,这狄俄倪索斯的离奇魔法,纵然我无限神往……倒是非理性主义的海妖之歌激越而又婉转,仿佛就在耳际黏乎乎萦绕——回头无岸,倒是一张亲吻咽喉的血口——这就是最后的印象?假死?作死之后,真死说来就来了?在作死和真死之间,我惊骇不已:燃烧般热烈而又断肠般凄清的海妖之歌为何从我的喉间光润甜柔地款款涌出?啊,磁场盛大,磁性丰沛……啊,触及回头者咽喉的为何竟是我的愈益冰凉的血口?啊,谁的利齿戮破粗糙的皮肤探及……脆滑的喉结?何谓伤及无辜?天地间何来有辜无辜之分?何来惑人受惑之别?
啊,听我说呀,我和达尔文称得上同时代人,他先我35年出生,亦先我18年去世……我甚至不知道他是否领略过我书中灼人的气焰——或跳离书案,待惊魂甫定,这才将我的烫手的破书赶紧抛入壁炉,火与火血拼总是毫无悬念地同归于尽……
十九世纪中叶,曾有一场电闪雷鸣的争论。若于“论者”似乎居心不良,却也谈不上真刀真枪、杀气腾腾……在这些“论者”的刀笔下,达尔文的缜密理论变成了渎神的腐臭的歪瓜裂枣……不知何时,滑稽可笑的猴子忽然变成了道貌岸然的人类始祖?《圣经》有创世纪在……嗣后达成妥协,上帝通过进化创造了人类。妥协似乎成了立即生效的济世良药,神学有限地认可进化论;达尔文则感恩戴德拜倒在上帝权威的脚下;然则浑身是胆而又机智应变的科学却在迂回曲折地开拓前进。
我由此悟到:既然《圣经》不能仅从字面理解其浩瀚深意,我的神性浓郁的哲学也是如此。从“有”看到“无”,从“无”看到“有”——从“超人”看到新人类的影子(没有这样的影子就创造出这样的影子);从“权力意志”看到伟大的千年帝国(没有这样的帝国就想象出这样的帝国);从“万物轮回”看到海市蜃楼中奴隶变作垫脚石托着主人飞身上马……
然则,难道我会与科学结盟而一举摧毁神学的深沟高垒铜墙铁壁?姑且不论科学和我的微薄之力能否摧毁教会和神学,有一个现实的难题倒是令我在私下尴尬不已:我的高论既非科学亦非神学,忽而上天,忽而入地,非驴非马,不伦不类,究竟算是何方神圣?哪路鬼怪?科学会羞于与我为伍,神学会朝我翻白眼?
啊,听我说呀,拿破仑在危难之际惊呼:波拿巴,快来救拿破仑呵!假如我仿效拿破仑叔侄第三次急不择言:狄俄倪索斯,快来救萨蹄尔呵!即令如此这般,我也决不会成为十九世纪的笑柄——因为,因为……我碍难奉告?何须奉告?何必奉告?
啊,听我说呀,平心而论,达尔文本人从未冒犯于我,但是他的理论却挡了权力意志的道,就像《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的卖艺者挡了小丑的道一样。所谓自然选择,即已粗暴地无可挽回地弃绝了意识、意志和目的……达尔文就差一点像我大爆粗口:超人、权力意志、万物轮回所有这些无稽之谈,都给我滚得远远的,从哪里滚过来,就往哪里滚回去!然则,达尔文名如其人,文弱、病弱,埋头科学研究而与世无争……凡是他几乎说不出口的话,就永远不说出口,闷在心里,烂在肚里……我揣测他对上帝必有微词,对教会必有大不敬语,若是倒转几个世纪,拷问之下,必满地找牙……他的骨头决不会比伽里略更硬……他一个弱者,谁不可欺?谁不必欺?谁不将其逼到墙角,逼到博斯普鲁斯海峡……
然则,——
达尔文如是说,所有生物都有一个倾向,即繁殖后代的数量多于环境的承受力。
如此这般,从无机界到有机界再到人类社会,从达尔文主义到社会达尔文主义;强者皆喧哗地生存,弱者皆无声地毁灭。
达尔文如是说,物种必变,通过适应环境而进化。
如此这般,强者恒强,越变越强,不是他永远被环境幽囚禁锢,而是任由他立即打破环境的牢笼杀开一条血路,活生生创造出与其两相恰适的环境。啊,难道我混淆了人类与普通生物长蛇一样逶迤活跃的界限吗?难道人类的意识不是从来就有的宇宙奇葩?难道普通生物哪怕是强横到极点的生物都通通没有也不可能有意识、意志和目的?
达尔文如是说,所有通过自然选择而形成的有机体无一例外都是受自私的基因支配,这里所谓的支配仅仅是本能及其派生的作用,而非意识的有目的的驱使,意志的自觉努力所欲达致的煌煌目标。
如此这般,我暂且失语。
或曰:名副其实的科学家自有谦逊得体的品格。他们自言科学理论难免出错,无从自改,即须他人斧正。不过,既然号称科学理论,则必有较为充分的较为经得起检验的物据、论据、实据;否则即非错漏而为造假——自与严谨的科学假说毫不搭界。任何颠扑不破的科学真理决不会从一个正题或合题中轻易获致——它是我们对各种相关的视角和不同的立场始终给予疑信参半的分析归纳,并历经演绎和印证,或许才能最后获致较有根据较为可靠的成果。
要言不烦;人世间无知者或知之不多者非我一人;即令在科学的崎岖山路上历尽坎坷茹苦含辛的达尔文竟也有所不知:1)动植物的性状如何遗传?2)新的遗传性状如何产生?但他的同时代人约翰·格雷戈尔·孟德尔(1822-1884)创立的遗传理论却透彻地揭示了遗传的机制。
所谓“万事通”,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在可以预见的将来也不可能“说有就有”。即令某种非人的自然知识社会知识之集大成者从天而降,开辟未来的恢宏使命仍将赋予前赴后继的科学英杰。
或许,在苏格拉底这个哲学太阳的照耀下,我们谁也不必自视过高而目中无人?

海德格尔
当我脑海中永远的暴风雨终归停歇,当沸腾的开锅变作声息俱无的冷锅,当炼铁炉原材料和燃料一并告罄……我阴恻恻地看到海德格尔1942年在弗莱堡大学有关我的讲座嘎然中断,亦即对我沉没在塞纳河中遗体的打捞遽尔终止……如此这般,1936年阿道夫执政3年,1942年,阿道夫离死3年,在我和海德格尔看来,这两相对称的3年,实无玄机,巧合而已。海德格尔酷嗜诗性哲学,对种族主义并不敏感,所以他决不是纳粹思想家!不过善窥方向略知进退而已。不辨潮流,不合时宜,天马行空,独往独来,唯我一人忧戚于心困顿于形,大暗似明,大愚若智——难道横要横到头,蠢要蠢到底?啊,海德格尔只余下朦胧的背影,笃定还会有渔人惊喜地捕获我这庞然大物,足够他穷吃一生,他却不敷我略略压一压饥火……权力意志何能“不断生成不断创造”——它岂不成了德膜克利特不断生成缭绕的黑烟而毫发无损于漫长暗夜的虚无之火?
我明察秋毫:海德格尔乃是一位存在主义的浪漫大师,他像斯芬克斯一样向路人抛出所谓“在者之在”的哑谜,破谜者生,惑谜者尚可幸免一死准其逃之夭夭……毕竟今非昔比:十字架倒塌了就再也没有重新竖起来,区区两千年,弹指一挥间?根据万物轮回说——给我一个支点,我可以撬动地球滚成空壳,滚成圆环,滚成天际金色一线……善有恶报,恶有善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到了——时候终于到了吗?
在海德格尔看来,我是史上所谓“最后一个形而上学家”,a、激进的致命的形而上学批判者;d、建立最后一个形而上学体系,即“权力意志的形而上学”,亦即极端的和完成了的主体性的终结性的形而上学。如是表述,或稍嫌累赘,或稍欠通达:孤零零一屋一柱;静悄悄一江一浪;闪电般一麟一爪……惟独一棵老朽斑驳的衰树,何谈极端?何谈主体?何谈终结?既有形而上,必有形而下,更有形而外——外则寥廓无垠……自我肇始,自我终结,我又何恨?若自我了断,遵休膜所示,从埃菲尔铁塔耸身一跃,入水欠安,所以亲友故旧必央人打捞或贵或贱或先贵后贱或先贱后贵或非贵非贱之遗体,尔后入土长眠……
然则海德格尔不打自招:他绝非与我的文字锋芒周旋嬉戏,而是在与游离于我的著作烈焰之外的所谓“实事”本身激烈争辩。但这类所谓“供认不讳”全不可信啊,你不翻烤他的脚心,他嘴里绝无象牙可吐!此岸混沌谁相问?海德格尔独可亲?他的心和我的心遥遥相通毫无芥蒂?形而上学集大成者,或非我莫属?以往的形而上学家尚且理性丰沛,多有建树——谁敢否认洛克和培根是哲学史上的两座巍巍的丰碑?但谁又经得起泼皮式挑衅无赖式缠斗,或重殴其形,或污秽其影,所以全军覆没,一地木屑。非我勇也?非我智也?非我王也?非我霸也?鸦雀有声,而我闭目塞听,以为损我皮毛而丧我魂魄,则拒斥理性,弃绝逻辑,置一切“实事”或任何“事实”于不顾——如此这般以“形”为大,以“形”为广,以“形”为深,以“形”为厚,尔后将这“大广深厚”渲染开来,膨胀起来,即以雷霆之威倒海之势囊括宇宙而一片混沌……这既不是诗歌也不是哲学,而是怒涛汹涌纵横泛滥的“实事”。
然则,海德格尔自命不凡,他摆出一付上帝的仁慈姿态,这我倒要……身在恍惚迷离的此岸而不自知自问:你头上有灵光圈吗?你是基督之父吗?你有沉甸甸的《圣经》在手吗?你有成群的白袍天使可供差谴吗?你有亿兆信众日日夜夜对你顶礼膜拜吗?你有“欲使我灭亡必先令我疯狂”的神圣诅咒吗?你救得了他人救得了自己吗?当洪水涌到你的胸臆,你能对遥远的诺亚方舟召之即来吗?你懂不懂“颠倒乾坤”会不会“洗劫一空”?
啊,海德格尔自认对我的慷慨馈赠既接纳(仁慈地理解并且悲悯地容纳异己),又拒绝(坚守本己坚定本己如金如石如木如泥)。然则连我都替他扼腕叹息:他为何自以为这种骑墙的荡妇姿态接近黑格尔的“扬弃”?
啊,谢天谢地,“实事”或“事实”业已雄辩地证明(上帝知道我非到万不得已决不会使用“证明”这个邪恶的字眼):海德格尔对我的思想成果业已照单全收,既有美轮美奂的绝妙发挥,却无“有所扬弃”这类女流之辈的忸怩作态。
看哪,海德格尔对我的形而上学的本质结构一往情深地娓娓道来:本质观,实存观,真理观,历史观,人类观,五观俱全,五味俱在,五色迷离,五马齐驱……何为本质观?权力意志而已,而已,而已!世界上究竟有无权力意志这类臃肿累赘繁复沉重撑得开收不拢的心理状态?则不必证明,何须证明,何必证明。何为实存观?相同者的永恒轮回而已。谁没见过年年暑往寒来岁岁春种秋收?谁没见过人人生老病死个个盛极而衰?谁没见过诗歌抑扬顿挫文章起承转合?谁没见过王朝周期更替庸众世代为奴?谁没见过三十年河东河西三十年河西河东?谁没见过农夫走的几何路牛马走的路几何?谁没见过梦中的骑士醒来的富翁黄昏的饿殍寒夜的冻尸……何谓真理?惟有一个标准:有益于生命亦即有益于强者的生命。此乃权力意志发扬光大之真理的本质。历史即虚无主义的历史,亦即在权力意志辐射的范围内获得规定的强大的存在者之真理的历史。超人即超越了人类的或有新意的“人类”,为权力意志和相同者永恒轮回所要求的那个莫须有的“人类”。所谓“超人”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抑或是未来拒绝轮回的“新新人类”,我并无或绝无任何形而上学的定义。假如人们如同海德格尔最大限度发挥观察力想象力塑造力,则我深以为然。
啊,海德格尔文采飞扬地描述:我竖起的高高指路碑为何仿佛黑色的十字架……倒也是:心有灵犀,不点自通。
如此这般,海德格尔的“创造之形”与我的“生成之影”整体契合,蔚然成风……非议者虽多——我自己不就是其中一位?然则,海德格尔对我的权力意志等等通通接纳已为“实事”,无一拒绝或无一遗漏则已成“事实”。
啊,听我说呀,海德格尔,请终生羞谈所谓接近黑格尔的“扬弃”!
楼主:G1578722759  时间:2019-01-09 22:59:29
×之歌
a
谁向我展示这夜世界的一个侧面:碧空悠远,清凉深沉,那一轮盈盈的圆月和雪花般倾泻的瀑布就像舞台上的美术景片——较之喧闹人生的背景音乐,谁更鲜活亮丽更富诗情画意更淡化了腐物腐叶腐尸的衰败气息?我在生理上未老先衰,而在心理上却是一头生气勃勃骨骼如钢血肉如铁眼神如电咆哮如雷的雄狮……难道我嗜血如命?在这恬静幽邃的月夜,流动的月光悄然渗入我的发肤灵窍,使我与皎皎的月魂遥遥相望而徐徐融为一体……而美髯飘佛的雄狮及其家族又在何处酣睡或夜游?诗人在月下漫步,在《月光曲》的轻盈浪花中起伏浮沉……狮子在梦中嚼碎的是兽形还是人影?鱼与熊掌在我的餐桌上或可兼得,而狮子却只能毛发与血肉错杂并啖……
我的一个朋友在我的耳边娓娓絮语:“在府上作客,所见所闻所思所得所啖所饮所纳所出……啊,我平生第一次感到餍足,感到不虚此生,而且三生有幸!三生有福!我见证了琳琅满目之物,好似小儿女过节,兴高采烈之余,不由得目光四射……我的贪婪永无餍足之时……贪欲横流,欲壑难填……“这就是——生存吗?”我要义无反顾朝毁灭走去……“那好吧!来一次死,就会接着来一次生!”
看哪!无限地伸延你的视野看吧!流水般盛宴接着盛宴!宇宙从此肇始不散的筵席……
我有两个秘诀,不论馈赠于谁,他都会像我这位最丑陋的朋友一样永远受用不尽而感激涕零,既在沉醉中清醒,又在清醒中沉醉,直到灵魂迸散,尸骨羽化……
然则他至死笃信我的轮回之说,以为在这里或然消失,在那里又必然出现……
然则!我蓦然自问:我自己创立的万物轮回说,我自己信吗?

b
此时此刻,我为何会像一个醉汉:意识朦胧,两眼通红,东倒西歪,浑身绵软啊?有谁的鼠目寸光竟能窥测到我心中正在延伸的闪烁机锋?以退为进,以守为攻,我的精神看似萎靡不振,落荒而逃,待到不见踪影,又突兀地闪现在两岸之间高不可攀的巅峰上并且岿然不动。
我好似沉甸甸的乌云横亘在过去与未来之间,只要我心血来潮,一夜之间即可闪击过去而摧毁未来,便于轮回之旗舰环绕我作为永恒的嬉戏之旅。每当我的朋友们张开双臂欲拥抱我时,他们却只能互相抱成一团,便于我以他们抱团不轨的口实,以无形无影的超人之脚极轻易地将他们踢下大海……世界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眼看着他们在大海的怒涛中无望地挣扎,我感到更加欢乐而几近乐不可支——啊,物极必反?然则我似乎听到极远处传来的隆隆之音,便举手到耳边权作喇叭,随即喃喃自语:“来了!”
四周蓦然变作坟墓的拱壁,如在瓮里,如在瓶中,黑漆漆无声无息,惟有汹汹潮气缠绕咽喉手足……当隐秘幽深处传来悠缓的钟声,我赶紧歌唱般地喊道:“来了!来了!狼没有来,午夜来了!”——我的歌声变得沙哑,破碎,一地狼藉,但我鹄立原位,僵直不动,于是周围豁然开朗,月光涌入眼帘,瀑布泻入灵窍,一切都在洗耳恭听,我森然张开的洞穴,皎皎孤月和冰雪瀑布及其飞溅的散珠碎玉……而我歪歪斜斜无精打采漫不经心地自说自话:
“来了!来了!就像波涛滚滚向前又惶惶后退——啊,你这奸邪作祟的月亮!”
我仰面与月亮久久对视……然则,我不能不眨眼,不能不低头,不能不退却。
c
我无所不知:既深知月光的来历,更祥知钟声的去向……
天荒地老,看似恒久的月亮也终将黯淡无光……我不见它之时,它未必会在人群中寻寻觅觅多此一举吧?至于钟声——没有那座古老的铜钟作祟又何来寓意险恶的钟声?
——如此迷蒙,如此诡异,如此汹涌,就像那座年代悠久的铜钟所暗示的,它曾经掀起的壮阔波澜足以千百次击灭万物于无形。
——它早已如阖眼佛陀细数我祖祖辈辈痛苦挣扎的心跳;苦啊!苦啊!那密如铁网困人惑人撩人的午夜,它是怎样在嘤嘤哀泣!它是怎样在凛凛冷笑!
然则却无人听到或看到我心中的激烈战鼓和十面埋伏……无论在白天还是黑夜,血雨的征兆不会出声,腥风的端倪不会闪现……在清凉的夜气中,好梦白做,恶梦凶险——谁敢猖獗地一笑置之?
——谁听到它怎样黑漆漆阴森森气势汹汹对你言说,那密如铁网困人惑人撩人缠人的午夜?
啊,人类,你们中十之八九必死于非命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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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惜时如金——时光在我帷幄之中。我瞥见无数人照单入瓮,不由得心花怒放,像狄俄倪索斯那样猛灌烈酒,红光满面,踌躇满志。
世界鼻息微微——
啊!啊!烤脚贼忙得满头大汗,与我何干?我宁愿横死,宁愿凶终,也决不能对你们泄露半点口风:我午夜的心灵正在筹划何事、苦恋何物。
然则我已咽下最后一口气。毒蛇啊,我深吸你的气味,敏感你的窸窣,熟知你在侧近蠢蠢欲动意欲何为:你要血我只能给你冷血!你要肉我只能给你腐肉!然则我的毛发骨骼你必须咬断嚼碎尔后一口吞没,万勿留下蛛丝马迹!切记!切记!
谁能主宰变数充斥的尘世?谁面对繁复的不确定性而能有条不紊地应付裕如?我问的是竖起的耳朵,问的是你的耳朵——幽深的午夜是否在窃窃私议同一个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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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带向冥界,我的灵魂惊惧地萎缩成一粒融融的芝麻……每日的折磨!每日的摧残!我怒而想要翻烤这世界——它有美丽的敏感的不忍毁伤而又畏痒畏痛的脚掌吗?
啊!啊!你们为何飞得像蝙蝠一样高?你们在飞翔,可是你们的盲眼又怎能看见闪光的金子呢?
你们这些黑暗的动物,如今泪水都已流尽,血已变作冰渣,所有的蹼翼也都已断裂,——连连冷笑的墓穴却要待价而沽!
啊,你们总算飞得比鸡更高些!墓穴四壁叽叽喳喳:“埋葬死者吧!享受死者吧!它们的尸体就是它们出的天价!黑暗的勾当只能在黑暗处施展!月亮有眼无珠它看不见自己的鼻尖!”
你们这些憧憧黑影呵,挥汗如雨,挥土如雨,实在太累,就擦擦汗,定定神,稳一稳摇晃的脚跟,万不可一头栽下去与死尸作伴,啊,毒蛇在你们脚边窸窣地滑过——它在警示你们,午夜消逝,黎明在即!
啊,时钟沧浪作响!你们挥汗如雨,挥土如雨,毒蛇皮囊的花纹已经印在你们的脚上。啊!啊!丹麦王子哈姆雷特说:“世界是冷酷的!”
f
痉挛的竖琴!断弦的纷扰!谁爱你拼死挣扎的花腔?谁憎你孤魂野鬼的怪调?断弦纷乱,断枝横斜,你的痉挛因何而起?你的自戕所为何来?这与远古的墓茔何干?又与未来的混沌何涉?
你这痉挛的竖琴!你这断弦的竖琴!每一回凌迟碎剐你都硬挺过来,飞灰烟灭尔后又孤傲现身,层层叠叠的苦难早已无奈,你的铿锵话语满天飞舞……
——飘落金色的田野,有如耕耘者和收获者同一颗心……现在你说:今年的轮回如期而至,每一粒葡萄里都有狄俄倪索斯的心跳,
——现在它想要寿终正寝,因光荣和骄傲而分崩离析……谁没有嗅到永恒的芬芳在暗处四溢,它就已经死不瞑目……世界是痉挛的,而且在夜间断弦与断弦缠绕,游魂与游魂撞击!
g
让我沸腾吧!让我沸腾吧!对你来说,我太过安静了。不要脱离我!我的形影世界不是才开出第一片星星点点的雏菊吗?
或许对你的白手来说,我的皮肤太过深黑了。让我沸腾吧,你这沉闷的阒无声息的白昼!难道午夜不是钟声悠扬断弦缠绕断枝横斜而不可开交吗?
然则最肮脏者必攀援而上最终成为尘世的主宰:这些最为人所熟知的垃圾,最为蛮横无理飞扬跋扈的渣滓,这些午夜时分一哄而起的憧憧魅影,他们即将在明亮的白昼现出身形而狼奔豕突!
啊,耀眼的白昼,你在窥探我吗?你要蹂躝我的不幸吗?在你看来,我是赤贫的、喧闹的、一个废弃的粮库、一处只剩下淤泥的池塘吗?
啊,世界,你想要我这就死吗?难道在你看来,我倒真是拜火教的信徒吗?难道在你看来,我已经疯魔缠身精神错乱这才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吗?难道在你看来,我还有丝毫人性还能眷恋人世还能在生与死之间毫不迟疑地抉择生而弃绝死吗?然则世界与白昼,你们都还太轻盈太轻信太过于看重子虚乌有的表面文章……
——真有实有分明有无形的双手,紧紧扼住幸福的喉咙,放肆招徕恐怖的灾难,不顾一切屏蔽上帝的形影,而旁若无人地自往脸上镶银贴金……
——我的幸福无根,我的不幸蔓延,你这明月朗朗瀑布灿灿膻气重重酒气泛泛的午夜啊,让我沉沦到你黑漆漆的深处,又飘浮到你白濛濛的浅处:难道我的深沉的锐利的直达心灵的痛苦,尚不足以迫使或诱使你厌世、弃世、自绝于世?
——来自萨蹄尔奔泻物的生命气息,它泪纷纷而又血淋淋地吟唱道:世界是痉孪的,而且断弦缠绕,断枝横斜……世界是痉孪的,意识是痉孪的,思想是痉孪的,语言是痉孪的,行为举止是无缘无故无因无由荒诞不经恐怖怪异断弦万箭齐发断枝当头棒喝……否则,新的萨蹄尔又何能满面血污地脱颖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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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何痛之有?何苦之有?啊,你这玲珑剔透而又隔膜重重的纷纭世界呵!上帝自无痛定思痛的隐疾,却为何一定要抓住并且撕裂我的痛苦?我不过是一把断弦如蛛网的竖琴!一座崩溃如烟尘的铜钟!所有人都注视着我的去向……但我却不可理喻转而对聋哑者温柔地言说——或因我早已无弦可奏,无声可鸣?虚度的郁郁年华!空耗的炎炎正午!啊,转瞬夕阳须臾黄昏忽然薄暮直奔午夜,——连老鼠都没有动一动:
——难道风声就是一头待宰的壮猪?它在哀嚎,挣扎,断气。呵!呵!午夜怎样哀泣,怎样呜咽,又怎样忍住大半个笑声,怎样鼾声四起,怎样奔驰翻滚和喘息咻咻!
然则这海妖变作的长发歌星啊,她千回百转富有磁性的歌声吸住谁就是谁!或许她吞下一个高大威猛的水手就撑破了躯壳和灵魂……但她的歌声余音袅袅……天哪,教我如何承受得起这飘忽的轻盈!
——我在反思自己缘何柔肠百结,海妖却在反刍她的猎物……在这腥膻飘忽酒香飘荡的午夜,皓月当空水银泻地,海妖的歌声为何仍在余音袅袅?她反刍自己的猎物,更在反刍随之萦绕不去的甜蜜的快乐?看见她乐在心里喜上眉梢,我更加快乐,而且我的快乐是痛苦的源泉……我的心痛比我的快乐更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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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这生意盎然的葡萄藤呵!你缠绕着一棵无形的树,将它缠倒了,一环又一环,活生生将它缠作乌有之物——遍地血迹干涸了,驳落了……究竟是它的血还是你的血?存在的应当消灭,消灭的应当生成,生成的应当轮回……轮回与我的创造何干?凡是存在的就是轮回的,凡是轮回的就是存在的。然则轮回与创造孰真孰伪?轮回若真,创造必伪?创造若真,轮回必伪?
“圆满者趋向缺蚀,缺蚀者趋向圆满——它们倒是在滴溜溜旋转,就像陀螺一样。若是月亮之外的活物,其转速过快过慢与轮回有涉无涉?”
“人怕出名猪怕壮?我已经出名!我已经成熟!我已经太清醒了,所以我要走向反面:我要太疯狂了!”
然则,我为何宁愿像一只老鼠臭烘烘地消减,也不愿像葡萄藤被一刀剪断;流泪不流血!消减不消灭——到头来还得无可奈何地消灭、生成、熟透、消灭:过几十年又是一个醉眼朦胧的萨蹄尔!
“我成熟了,来吧,你这葡萄农的剪刀,我赞美你笑容可掬的恶毒凶险!我颂扬你“咔嚓咔嚓”的丰收之歌!
——我渴望更高、更远、更亮的太阳!我不要子嗣!我要轮回——于是就活龙活现有了嘎嘎作响的轮回!啊!啊!我渴望永恒——于是我就成了光芒万丈的太阳:拒不参与轮回的永恒的太阳!”
苦啊!苦啊!我老迈的心灵所盼何事?消逝吧!消逝吧!当你再一回闪亮登场时,你仍是一个不停地抛出各种暧昧眼风的萨蹄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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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伦渴望变丑——她要妆奁而椽木求鱼?她要环佩而南辕北辙?她要明镜而自我折磨?天使渴望吸血——她要白袍伪饰?她要双翼造假?她要笑靥蒙骗?所罗门渴望愚昧——他必抛弃王位!他必抛弃臣民!他必抛弃宝藏!
啊,快乐说服快乐变成痛苦——相同者变作相异者?尔后,天堂与地狱颠倒,神袛与鬼魅混淆……白云在地下任人践踏,江河在天上泛滥成灾……权力意志因神经错乱而颓废,万物轮回因程序失控而终止……“颠倒”的咒语失灵,剩下的“狄俄倪索斯魔法”,或许就在底比斯城下昙花再现吧,也算是上帝对我的临终关怀……
啊,我终究会无地自容?
k
现在所有人都学会我的歌了吗?啊,权力意志历经快乐与痛苦顺时针和逆时针的迷你轮回,我们就都兴高采烈地唱起来吧!

啊,超人!留神脚下的冰川!
幽深的午夜在笑诉何事哀诉何物?
“我醒来了!我醒来了——
我与翩翩蝴蝶又一梦朦胧……
世界薄如蝉翼,
而且眼花缭乱地薄如风声,
它的快乐薄如纸鸢——
心痛——比快乐更易破碎?
快乐说:飞升吧!
而超人的影子却想要沉沦
——想要朝发夕至的永恒!”
楼主:G1578722759  时间:2019-01-09 22:59:29
Y之歌
a
我是在者?
我的躯壳有活的灵魂,
我的灵魂有活的躯壳:
我从来就有光有彩有声有色
有花哨的翩跹的舞步,
仿佛晴蜓点水,
魅影迷离……
狄俄倪索斯之形萨蹄尔之影:
大醉?
沉醉?
烂醉如泥?
花瓣回旋地舒展,
哲学家及其弟子骨肉融融?
千日不醒!
鼾声如雷!
暗处盘旋着一个雪亮的问讯:
热血奔流趋缓趋冷:
无缘?
无故?
无因?
无由?
缘故之外何来缘故?
因由之外何来因由?
权力意志春困秋乏倦眼难睁,
把酒浇梦一片朦胧……
我的躯壳与灵魂在与不在,
为何我并不知情?
雪亮的刀锋
为何劈断我开阔的视野?
听觉寂寥无声,
知觉落地碎裂,
腥膻缠绕眉眼口鼻项背胸肋,
竟至于杂沓错蹄!
在者何在?
斯芬克斯阴鸷的眼神
默默相告:
未知?
不可知?
谜底变幻莫测一地烟尘,
我一头闪烁的雾珠
何由知之?
b
夜居然是回旋咆哮的谜?
难道它过去纯粹光明未来纯粹黑暗?
倒不如月色憔悴瀑布暗淡,
哪怕海妖脚跟脚就在身后!
我誓不回头……
信风微薰疑影飘摇,
啊,难道我长长的影子
早已渗透海妖断魂的歌声?
谁说我焦躁激烈疯癫狂野惊世骇俗?
啊,无论如何,
我宁愿献身海妖博取她嫣然一笑,
也决不会自啮躯体自啖魂魄!
这即将熄灭的目光,
左右顾盼闪闪烁烁寻寻觅觅:
斯芬克斯只剩下破碎的眼神
和我凄然地相向泣血!
c
夜幕卷起一角,
曙光的锋芒呼啸而至!
是持柬之佳宾?
是不束之狎客?
黑影憧憧:
隐情虚无缥缈,
激情若有若无,
险情……
猛禽的凶睛一闪即逝,
旋即祼露:
一翼紧束如刀之羽!
爪!
牙!
是否藏匿在流荡的青涛之间?
爱?憎?贪欲?
它有爱何以表白?
它有憎何能声张?
它有贪欲——
居然这就在肃杀的夜气中
和盘托出
千年血潮翻腾激荡:
塑造
主宰之爪:
要!
能!
已经!
颠倒天地血洗河山!
爪是真中之珍……
主宰却是假中之沫……
祸水扑向祸水
意欲何为?
谁宁愿盲摸
呼吸相闻声气相通的大象?
谁俯身拾起
这块棱角锋利伤人伤已的石头?
d
我是急剧膨胀的大岛!
我是无限扩张的墓茔!
荒荒蔓延的沉寂有如阴恻恻的天空,
从乌云犬牙交错的缝隙
蓦然闪射出黑漆漆的
死光;
啊,你们这些蜂拥而来的苍白木偶,
万勿窥探我的黑色容颜!
怨目与黑洞对视,
招致过去未来万箭齐发,
穿透惨淡飘忽的一只只盲瞳
深深插入我湿漉漉的岩壁……
啊,寥廓的墓茔在心痛中翻滚挣扎!
十字架投影
沉重地催生恐怖的崩溃?
泥沙似雾,
乱石如雨,
一层又一层:
深埋黑色腐朽的垃圾!
深埋苍白木偶复活重生的迷梦!
我在梦中嗅到蜂蜜的气息
乱纷纷迎面扑来——
你们飘浮的海水般的咸腥,
在岩壁上来回碰撞,
溅出火花,
闪烁地
寂灭……
化作丝丝缕缕的甜柔,
纷纷回眸
似有若无的壁画:
又虎视眈眈涂毒的箭镞,
盛水的竹篮……
我永远是最富有者!
我吸纳、容留
无数、无尽、源源不绝:
老朽!
鲜嫩!
已死!
垂死!
将死!
暴风雨卷来!
啊,撞击撞击撞击撞击这墓茔?
啊,撞击撞击撞击撞击这洞穴?
啊,柴扉开处
扑入一片雪浪翻滚的天光!
我和你们一起:
现在!
斑牛镇上稠密的绞索之林
在夜气中颤动、回旋:
我常常在响亮的钟声叩击下
遍体鳞伤,
死去活来……
天籁缥缈的轻纱与纷乱的蛛网
何能编织
疏朗的经纬?
竖琴灿烂的流泉与漆黑的哑语
何能互通
明幽的心曲?
掀开的墓顶颓圮的墓壁狼藉的墓底
就像春天嫩绿的草地
豁然开朗!
一望无涯!
笑语喧哗哭声震天的轮回之梦:
嘎嘎作响!
黑影憧憧!
风驰电掣!
朝我的梦境伸延……
颠倒之剑!
劫掠之刃!
为何在混沌中忽隐忽现?
天机之锋!
杀机之芒!
为何在黑暗中纠缠不休?
狄俄倪索斯之形!
萨蹄尔之影!
为何在鸡鸣声中倏忽远遁?
海妖和美人鱼,
隐约在礁石上挽肩搭背,
为何天明后只剩下隐约的美丽?
我的胸怀飞沙走石,
血雨飘飞,
滴!
滴!
泪!
不能承受之轻,
压塌幽暗的森林……
海妖的歌声与断肠的声音
趋缓,
趋冷,
趋无。
楼主:G1578722759  时间:2019-01-09 22:59:29
第三部 查拉图斯特拉




真伪查拉图斯特拉之生死博
奕:生何由己?死何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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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藏匿在查拉图斯特拉石像的影子里。谁也看不见我。谁也想不到我。谁也记不起我。
然则查拉图斯特拉石像的影子似有异动,似有异样——当众多瞻仰者将视域聚焦石像异动的影子,我却早已绝无声息地闪入石像衣饰的皱折里去了。
有一位身着阿拉柏长袍的青年绅士拉起了小提琴——他的黑色卷发、满脸书卷气和自由奔放的深蓝色长袍,偕渐行渐远的琴声在正午时分波光粼粼、昂扬奋发地溯流而上,趋向查拉图斯特拉生活和战斗过的悠远年代,尔后,又激流缓退,逶迤曲折,稍弱,渐弱,渐慢,回旋,恬静,温婉,柔情缕缕,徐徐融入辽阔深邃的大海……
查拉图斯特拉原本须发流畅袍袖飘拂,而坚毅安详的目光透出丝丝缕缕无限的善意,却在不经意间暗暗有所变异,有所改观——原本在眉梢眼角簇聚的皱纹已然倏忽不见!原本略带笑意的眼睛蓦地圆睁而且野火熊熊!原本雪白的胡须刹那间变作气势汹汹的黑髭!
石像为何变脸作色?众多瞻仰者连连惊呼,竟有多位高尚美貌的女性当场晕倒,更有几个天真烂漫的稚童惊吓得大哭不止……
我死死咬着嘴唇轻轻顿了顿脚,捶了捶胸,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凄厉地唿哨一声闪出查拉图斯特拉石像,迅疾隐身而去。
查拉图斯特拉石像仍然须发流畅袍袖飘拂,坚毅安详的目光仍然透出丝丝缕缕无限的善意,高尚美貌的女性仍然雍容娴雅,频频向石像鞠躬敬礼,天真烂漫的儿童仍然欢呼雀跃,笑语喧哗……
天地静穆,高树相依,繁花似锦,绿草如茵,丝毫没有即将发生灾变的诡异征兆。
然则有一位不远万里而来的瞻仰者心细如发,他围着石像目光犀利地转了一圈,意外地发现石像背后的阴影里有一滩鲜血,红影闪烁,腥气氤氲,既像是从眼中喷出的,又像是从嘴里呕出的——分明是从伤得极重的心灵溢出的不祥之物。
2
我是查拉图斯特拉么?
谁心中有数?
狮子形影之凶猛,视野之开阔,诸念之奸邪,身段之矫健,神色之多变,爪牙之血腥,行踪之莫测,既为走兽所敬畏,亦为飞禽所侧目。
我虽与狮子亲善,但绝非与之合而为一,而人面狮身,而食人饮血,而昂首顾盼,而踌躇满志,而神采飞扬!
然则,我俯身在地穴边,右侧的膝盖高耸于胸肋之上,深深探下一条手臂,随即,死死攫住只剩下骨头的一只手,浑身冒汗地往上拖,却似有我看不见的手把他往下拉……拖呀!拉呀!嚄,竟势均力敌,我拖他不上来,那看不见的手也拉他不下去。如此这般,就硬生生僵持着,久而久之,遂演变为一幅画,而我和沉沦者,或幽囚者,或急欲获救的鬼魂,却早已悄没声息地脱身而去……
在地穴口,有乳白色气流萦绕,有阴暗潮湿的网状飘拂物,有展翼而寂然不动的蝙蝠,我赤身露体,须发横飘,青筋暴突,两眼滴血,一条手臂深深下探,只剩下骨头的那双手和我的手紧紧攥在一起……地穴边缘有我的脚蹬出的凹凼,有我的血汗注入溢出而斑驳漫漶……啊,膝盖的线条倒极像一张人脸——谁?
查拉图斯特拉为何搭救一个弱者?那双看不见的手莫非是人面狮身的我——伸手容易缩手难?
这幅画及其画中画名曰:真伪查拉图斯特拉之生死博弈。
3
有人与我久久对视,又问我是否有一双火眼金睛?我是否常像一个舞者走路?我两手一摊,快活地哈哈大笑,尔后左眼眨眨,右眼眨眨,便自顾离开穿衣镜走我的路——我总有我的目的地啊。
然则,我的雷鸣般的声音追随着问话的那人:“我只晓得,舞者走路略有舞蹈的风声,而跳舞也略有走路的气味。舞者走路不会走到月亮上去,跳舞也不会跳下冥河去。舞者如是,我也如是。”
然则!接着还有一段低语被我独自截留享用:“啊,我就是要跳下冥河去!就是要窥探冥河的秘密!我有无狄俄倪索斯窥破天机之巨眼?我只晓得,我的眼眶里有两团火球在滴溜溜阴燃,两撇沉重而又蓬松的大胡髭也常常刺猬般倒竖起来,所以,似乎每走一步就迅雷不及掩耳——尚未吓着旁人,先把自己唬出了狂噪病!”
然则!谁在自语?夜间若有小儿哭闹不休,只消吓唬一句:“大胡髭来了!”小儿瞬间即安静入睡,鼻息微微。我一手抚胸两眼向天:惟愿我有如此狄俄倪索斯之神奇魅力!
4
我总算又做了一件普遍性形式的善事。我喃喃自语:上帝已经死了。上帝一死,所有一切理性、德性、公正、同情、怜悯等等污浊的东西,就都像彩色的肥皂泡破灭,无踪无影。好倒是好,我却痛感在人群中危机四伏,而在兽群中则如鱼得水。但遽尔以兽性代替人性,或多有不妥,倒不如把种种变异的兽性和人性的种种异化统统推下河去,再把河水搅浑,凡是血色的、飘忽的、流荡的渣滓,恍惚之间,已然直冲冲升华而奇光灼灼!凡是惨白的、枯黄的、漆黑的茫影,仓猝之问,只配乱纷纷沉沦而黯然泯灭!
我顾影自语:上帝生死,我何由知之?我何能知之?我当然知之甚详:渴望加臆测,诅咒即判断!上帝已死,永恒沉默;祸水横流,鬼魅攒行。
曾几何时,我稳稳地屹立在血河之中,看不见奔腾的血浪,嗅不到弥漫的腥气,既不能喃喃自语,亦不能自我耳语,万物皆变我未变,而血河日夜奔流一一我早已灰飞烟灭袅袅婷婷逸出彼岸……狂疾昭昭!劣迹斑斑!
5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热爱那些蔑视我们的人,为的是享受加倍的藐视。”
如果仔细比较经典的“还眼还牙”, 查拉图斯特拉的未来箴言,或稍逊一筹。看哪,我的“还眼”还得颇有风度,“ 还牙”亦还得极有胆识。所谓“君子慷慨”,如是而已。查拉图斯特拉则迥然不同,不但“加倍”,而且“享受”,而且阴阳怪气,而且虚张声势,而且透出讹诈的强烈色彩,以致引发哄堂大笑,这就“过”了,过犹不及。况且,伪饰“热爱”,亵渎“热爱”,作践“热爱”,则多系大奸之徒巧言令色的惯技。以此观之,所谓“热爱”云云,恐非查拉图斯特拉的肺腑之言,而乃随风变幻形态之千年惯技。
查拉图斯特拉下山伊始,便和一位行色匆匆的大胡髭路人迎头相撞,额上隆起一个鸡蛋大的疙瘩,便骑着驴子绕地球转了一圈,待回到起点和终点交汇处,只因那驴子叫了一声反讽的“咿呀”,竟极度亢奋又极度颓唐,他的影子抱着一块蹊跷的顽石投了河,“噗通”一声,顽石下沉,影子却飘上河岸,哭笑不得。
查拉图斯拉又看到一位白发苍苍的智者,只因笃信“苦海无边乐海无涯”的天启而拜倒在缪斯的紫袍下绝不抬头,直到地面隆隆沉降,埋没其身,隐秘其事。
查拉图斯拉于是连连发问:为何濒死之人竟要坚拒临终关怀?为何看不开的轻生者跃入寒冷而肮脏的死水中竟谎称窒息而死才算得上死得其所?为何天之骄子竟与盲人聋哑人结成死党并且下决心从此闭目塞听断舌不言?为何当听到凄厉的呼救声我们的手伸出去立即变作黑色的枯枝?为何小孩大的蝴蝶滞留在土墙上竟酷似阴森森的岩画?为何我的影子执意享受顽石而又肆意蒙骗而又矫饰“独善其身”?
查拉图斯特拉惊奇地侧耳谛听梦中传来的车辚辚马萧萧……
6
在我周围鼾声四起,绝无稍停的征兆,或有终止的端倪?我尚且明白:雷鸣般的鼾声仅仅是我失眠的次因。修道?修行?十次克制,必有一次爆发。十次调和,必有两次成功。十次真理,必有一千次谬误。十次呵呵大笑,必有无数次痛哭流涕。既有清醒的形式,必有糊涂的内容。清醒应当是彻底的醍醐灌顶的清醒,糊涂才会是一片漆黑一落千丈的糊涂……他决不是要出卖我——那就让他把我给活埋了吧。如此这般,为何还算便宜了我?我尚且明白:事到如今,无论死活,已然由不得我,那就听天由命吧。所以,我继续不出声地念念有词:谁若是为嫉妒之火所烤炙,他最终就会像蝎子一样,以其毒刺还蛰自身,但却感受不到使自己一蹦三尺高的剧痛,不是那毒刺擦身而过,而是蛰偏了,正打歪着,深深扎入旁人的要害之处,那人一声不响就已呜呼哀哉。我尚且明白,谁大白天谦躬有礼而深夜里必绝顶野蛮;黎明前笑容可掬薄暮时分必站到高台上手脚僵硬有台阶下不来!我尚且明白:我们这些人都是可敬的可爱的日日负重的驴子。然则你不是!你从驴首到驴蹄装饰的全是名贵的鲜花,异香扑鼻有之,负重不堪则从何谈起?我尚且明白:其实我难道会忍心糊涂到咽下最后一口气?
7
查拉图斯特拉悲愤莫名,痛心疾首,好半天说不出话来。末了,他以沉痛沙哑的腹语慷慨陈词:我的兄弟们啊,我的灵魂啊,如果人人都学会读书,长此以往,必毁灭作家,毁灭精神,毁灭思想。然则没有野火烧出来大片白地何来崭新的炉灶?看哪,那许多簇新的识文断字者在空中啸聚,愈益深黑,愈益密实,愈益厚重……天空已经出现一片马蹄形乌云!超人之脚!它随时都可能重重地踏下来!我的兄弟们啊,你们是否已经准备好成为未老先衰的作家?老而未衰的精神?老而即衰的思想?
查拉图斯特拉忽然开口说,我的兄弟啊,有一团紫色的烟雾飘移到你的眼前,它比你更美更壮更不可理喻,为何不把你的血汗骨肉慷慨馈赠于他?你为何反而害怕得浑身发抖,转身逃向你的邻人?
查拉图斯特拉蓦地变了脸厉声说:谁受得了我的作品我的毒刺我的鞭子,便和我合得来!谁愿意把他鲜嫩的血肉和盘托出奉献于我,好啊,我就有一口好牙,就有一个坚强的胃,就当面鼓乐齐鸣狼吞虎咽给他赤裸的灵魂看个够!好啊,谁受得了我的战鼓咚咚马蹄得得风驰电掣的节奏?好啊,我不是撒旦谁是撒旦?然则活生生的撒旦,难道他也有我这样的横逆之眼暴戾之风?
查拉图斯特拉又以恶毒凶险的腹语说:我的兄弟们呀,如果人类没有目标岂不是还没有人类自身么?这就是明晃千抢暗射万箭!超人早早就有了目标,就是:文明之花结出野蛮之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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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我的兄弟们啊,我的灵魂啊,宣扬平等者即是塔兰图拉毒蛛。跳蚤吸人血。牛虻吸畜血。塔兰图拉毒蛛又吸人血又吸兽血,甚至也吸跳蚤的血和牛虻的血,甚而至于也吸吸血鬼的血!看哪,它藏入一幅画的线条,上蹿下跳,穿梭般拔动大线条小线条粗线条细线条,使画面响起了和谐的悦耳的琴瑟之音!看哪,它躲进一首歌的音阶,把从油画里剽窃的大小粗细线条漫天挥洒,使歌声闪现出朦胧的晶莹的彩虹之桥!看哪,它又像蜜蜂闪闪烁烁融化在郁金香花丛氤氲的香气里,使花的光晕如画,使画的芬芳如歌……看哪,它神秘莫测地跃入一双阴森森的凶睛,瞬息之间,阿尔卑斯毒蛇就首尾自击!卷作一团!翻滚蹦达!尔后软塌塌离开这个充满眼泪和苦难的山谷!悲惨!悲惨!悲惨!整个过程,阿尔卑斯毒蛇从活物到死尸,绝不超过三秒,它简直都来不及“咝咝”地叫出一声!看哪,我的兄弟们啊,我的灵魂啊,塔兰图拉毒蛛就是如此这般极轻易地断送了阿尔卑斯毒蛇的性命!因此之故,塔兰图拉毒蛛的毒牙、毒液、毒气,天上地下,无所不在,防不胜防!避无可避!因此之故!宣扬平等者就比毒蛛更毒!
9
查拉图斯特拉从未说过:上帝要谁疯狂,必先迫其常为歇斯底里所苦……这位诚实的先知从未狂热地挥舞双手向民众咆哮:你们的种族和出身何等的低劣!你们浑身上下不断溢出刽子手和警犬的恶臭!我恨呀,恨呀,恨不得现在就把你们撕成碎片,把你们的恶臭深埋到地穴里去!真挚的先知或许有所不知:哈姆雷特王子是装疯,而元首阿道夫是将疯未疯、直到服毒自杀焚尸灭迹之前,他都不是病理学上或临床意义的疯子!波斯先知却全然不知我是横逆暴戾的神经错乱者,也全然不知我的赫赫声名将注定响彻千年!
伟大的波斯先知从未领略过我睥睨一切的眼风(与萨啼尔暖味淫荡的眼风截然不同),也从未听说过我暴跳如雷地宣称:人类过去未来都绝对是不平等的!他们富贵贫贱不同!家族血统不同!主奴身份不同!黑白肤色不同!高矮胖瘦不同!强壮虚弱不同!贤明愚昧不同!因此之故,他们必走上千百种桥,匆匆涌向未来,而且在他们中间会有越来越多的争斗和不平;以他们的敌意,他们会成为各种幻象和幽灵的发明者并且在彼此间进行一场天崩地裂的战争!
难道我对超人的酷爱深爱大爱促令我如是喋喋不休、没完没了?
然则后来发生的不是一场至高至烈至为残酷的战争,而是两场持续多年血流成河废墟连绵的世界大战!大战的发生和结束,与任何幻象和幽灵绝无瓜葛、毫不相干!当然,如果“幻象”是所罗门宝藏,“幽灵”为彼此心照不宣,那就又当别论。然则!我对超人的酷爱深爱大爱竟莫名其妙变成了阴森可怖的绞刑架!在那粗大的横杠下晃悠的不是幽灵而是死尸!谁是面目狰狞切齿号叫的复仇者?正是我大爱厚爱泼之以爱的泪雨犹恐不能表达爱意于万一的横逆暴戾的黑色木偶。
不!人类决不会把我牢牢钉在满是蛀孔的十字架上,只因我也会像斯巴达克属下的六千健儿一样风干、风化而随风飘散,连钻入血肉之躯并且入木三分的长钉也会远遁而去……不!斯巴达克和他所有的喽啰全是该死的奴隶,岂可与我相提并论!不?乖戾的命运已将我的灵魂抛到混沌的此岸,让我在粉碎中清醒而又在聚敛中糊涂,永远孤悬暗处,万劫不复。
10
我以著名的智者为挪一步算一步的笨驴,而自以为是翱翔九天睥睨深渊的秃鹰。
我淡淡笑了笑说:精神就是自行阉割的生命;生命则因自己的深创巨痛而知识丰盈而毫光闪闪。
然则我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丝毫无有自行阉割的巨痛、长痛、不可名状之痛;恰恰相反,洪水般涌来的官能快感,飘浮浪荡的喜形于色,大喜过望,喜极而泣……啊,听我说呀,著名的智者听力趋弱,目力归零,一步一顿首,肋骨一条条,竟全然不知精神为何物,阉割为何事,深创巨痛因何而起缘何而落!
我习惯性眨了眨眼说:我的手从未停止过馈赠。不!我言重了。我略略有一点走神。剑走偏锋却连人带马陷入了敌人灵魂的重围。我本想说:我的手从未停止过挥舞鞭子。但话从口出,也就罢了。然则我的鞭策也是赠予,而且是最高最贵最难得的赠予。
稍顷,我又把伶牙俐齿的锋芒转向一个豪奴:嗬,你这凶相毕露的不祥之物,你执意向世人展示遍体鳞伤意欲何为?你这豪奴又是猛奴,三蹿两跳杀得了花斑豹,而花斑豹动不了你半根汗毛!你站起来,挺直腰!何等英武何等铁实何等不可一世的豪奴呵!我甚至可以即席挥毫书赠于你:“豪奴之最”!恭喜你上红榜了,并且一跃而荣登榜首!
如此这般,我便在无数的断言之后再续上短促一生中最为光辉灿烂的断言:著名的智者等于著名的笨驴!著名的豪奴等于无法无天放肆欺主的恶奴!著名的智者加著名的豪奴等于三世纪危机的重演!
11
我仰面向天,雨点铅弹般狂击我的黑色容颜,只因精神粗野而狂暴,铅弹般的雨点或雨点般的铅弹也无从击穿我的钢铁面具——我由此而勇不可及而又智不可及!
啊,你们这些民众的奴仆,你们这些著名的智者啊,又怎能与巍巍高山比肩,即令遽尔矮剉下去,我早已不见踪影,你们又怎能连滚带爬地步我之后尘!
然则高悬在我头上的漠漠苍穹,有闪电的巨眼乍开乍阖,它窥见了何物?又窥见了何事?
然则!我自己就是发光者。我的心中怒火熊熊,眼睛里自有焰花闪闪。所以,我是无边黑暗中的闪光者。看哪,我的手已在寒冰上烧焦!那是我的错觉。我在冰上抓出焦黑的散发恶臭的指痕,若是抓在人脸上,那就会立即见到白花花的骨头!我毫不隐讳我是伤人者。所以,我是赤裸裸的野兽。
我实言相告:我身上有一种不可直视、不可靠近、不可触及、不可理喻、不可损伤、不可掩埋的物质,一种能炸毁重重大山的物质,那就是我主宰一切的权力意志。它默默穿越岁月的狼烟,依然故我,丝毫不曾歪斜或扭曲。
然则!在短促的三十年间,所谓我的意志,其内涵和外延,因与权力或强力激烈碰撞,至少略略改变了N次。
崩溃!像大海的怒涛卷去了我的意志,强行给它贴上符箓,威逼它沉入海底。
疯癫!东西两面同时进行的战争一败涂地,迫使阿道夫恸哭着滚向地狱之门,忽被一棵树死死绊住,紧接着咔擦一声,他便一头栽下滚沸的鼎镬……
绝望!疯狂的战争招致劈头盖脑的毁灭,逼迫一个民族无限扩张的狂暴意志转而弯弯曲曲地生长,不由自主更改了扩张的方向,亦即内生内聚之大智慧大爆炸大突破的方向……火焰般的绿色树枝纷纷触及云霄,却并未遮蔽或压缩整个森林郁郁葱葱的生存空间。
伟大的德意志民族经历毁灭的洗礼仍然伟大:所有的基因都可能毁灭或耗尽,惟独不断生成不断创造的基因,既不会毁于贪婪的战火,也不会在无端的折腾中耗尽……看哪,它已长成宁静安详的参天大树!
然则我仍在歇斯底里地切齿号叫:让一切破碎吧,能够在我们的真理上破碎的一切!
我扪心自问:所谓“我们的真理”是否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如果仅仅是黑漆漆的蛇蝎心肠那就不可避免反过来在“一切”上断裂而破碎而落花流水!
谁人不知这个语焉不详的“一切”实在来之不易哪。人类在蒙昧和迷茫中苦苦挣扎数且万年哪。人类!人类!茹毛饮血!胼手胝脚!逢山开路!遇水造桥!叉鱼猎豹而继之以精耕细作!铁锤翻飞而续之以机器轰鸣!又千辛万苦修造宫殿教堂广厦茅屋……天火!兵火!匪火!烛火!修了又烧,烧了又修……几多泪珠!几多血汗?几多牺牲?几多苦难?刨子在何处?钉子在哪里?灰砖灰瓦正灰溜溜地码在窑子里等待举火呢。大街小巷。鳞次栉比。雕梁画栋。劳燕往还 。上帝、基督、摩西、阿波罗、普罗米修斯、雅典娜、维纳斯、狄俄倪索斯、阿瑞斯、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斯多德、凯撒、尼禄、罗慕洛、亨利八世、路易十六、威廉皇帝……所有这一切是否当真已在“我们的真理”上破裂而粉碎而落花流水?狄俄倪索斯、阿瑞斯,酒神与战神,他们在——我就在?我在——他们就在?当年我母亲在倒脏水时为何不曾连我一起倒往阴沟里去?
我拒斥人性,弃绝理性,颠倒乾坤,讴歌杀戮,宣扬劫掠……或许这就是所谓“我们的真理”?
我早年即与理性一刀两断,又何以厚颜议及真理依附真理隐形于真理的外壳之内?难道我要在暗中窥测方向伺机从里到外撑破真理使其粉碎而落花流水?
不!我的存在合理!如不合理,我何能存在?我弃绝理性,理性却不可以反过来将我像一口浓痰唾在道旁,既有碍观瞻又危及旁人……况且我有言在先:切勿迎风而唾!
千真万确!我切齿号叫冲口而出的所谓“真理”毒汁四溅,第一个被活活毒死的就是我自己!粉壁上高悬我的遗像,那“横逆暴戾”的眼风正在悄悄变幻“恶念丛生”的眼色……我不愁无人心领神会,略略踌躇便隐身而去。
12
你们当代人啊,面孔和肢体被涂上一千种颜料,周围还有一千面镜子,迎合和传播着你们散发异味的色彩游戏!
当代人呵,你们已经戴上一付比你们的面孔更虚假的面具!
写满了过去时代的符号,这些符号上面又涂上新的符号,这样你们就裹着黑色丧服远遁而去,让所有的偷窥者除了堆砌的符号,见无所见,闻无所闻。
我倒宁愿在阴界与过去的幽灵一起……因为阴界的鬼魂比你们更肥硕更丰富更迷人……或许我将顺手把已经颠倒多次的阴阳两界再颠倒一次?
当代人啊,我既不能忍受你们的赤裸,也不能忍受你们的穿戴……而我在此岸既非赤裸亦非穿戴,无论我聚敛或粉碎,只因你们的鼠目寸光无从穿透混沌的重重黑帷,所以你们永远见无所见,闻无所闻。
我指天设誓:只要一种色彩!只要一面镜子!其余的999种色彩和999面镜子,都将在我们的真理上破裂而破碎而落花流水!
我又顺手一指:当代人呵,掘墓者就守候在你们的目光所不及的暗处,他的恢宏使命也就是我的恢宏使命:毁灭你们的身家性命!埋葬你们的过去未来!
13
所谓“呼啸的意志”,其实不过是奴役者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然则它已经外化为张牙舞爪的狱卒内化为灿烂良心的镣铐。
但那个要给解放者戴上锁链的黑影,已经预先给狱卒颈项上拴了皮带扣……这臃肿的黑影究竟是谁啊?
我若不是汗血马,他就不是风流倜傥的驭者。
有朝一日,铺天盖地的黑云将挟雷持电造访所有的寒舍……
前头是混沌世界的重重黑帷,庞然大物进得来却出不去;大巫为巨巫所噬,无论是樵夫还是渔父,他们都见惯不惊,习以为常。
智者所说的预言未必总会应验……就像那些发天誓者赌雷咒者嗣后也并不担忧真的会有灭顶之灾。
愚者不想预言,不能预言,不必预言。
愚者常说:该来的,就来吧。死猪不怕开水烫:鲜血早已盛满了龌龊的大盆小盆。
这也不是预言而是对活猪的调侃:日日打圈不如昼夜酣睡,口角流诞不如长眠不醒——充其量骂一句“瘟猪”,还得深埋,还得消毒,还得警惕所有的猪……啊,谁见过一群公猪嗷嗷欢叫蹿上屋脊,尔后相视而笑,尔后气定神闲地眺望忽然斑斓的雪峰之巅?
严寒的刀锋逼近俾斯麦的铜像……他何能目不斜视地巍然不动?
14
你们这些智者和知识者呵,为何你们目瞪口呆我也会张口结舌?你们会远避智慧的炽热阳光,而超人就在其中赤身沐浴。但是何以你们拉下帽檐我也会举手遮眼?
不!我举手遮蔽我对你们的怀疑和我隐秘的笑。我偷窥你们的城府:你们必将把我的超人指为恶魔!
然则我命令自己从这些最高等和最优秀的人头顶上潇洒离去,直抵那超人,与其合二而一!
然则!我拔不动脚,脚跟与大地早已牢牢地焊接在一起。
我们都是绝口不谈饮食男女的阉人,又是来无影去无踪的超人,又是拥有层层叠叠权力意志因而臃肿不堪的阔人,再就是永远轮回在鬼打墙内睡眼惺忪跌跌撞撞的愚人。
不!只要能蛊惑千千万万的末人!超人之所以成其为超人,就在于他有此种当仁不让的权力意志。威胁?利诱?杀戮?只要这海沙一样多的末人能为我火中取栗!
顾盼之间,我心血来潮羞得面红耳赤,垂首低眉,目光游移不定。啊,我还做不到用狮子的声音去发布命令。
于是我又顾影自语,最寂静的语言最能激起风暴,以鸽足轻轻到来的思想驾驭着世界。
啊,这是我在象牙塔里做的诗,而不是荷马在风尘中唱的歌……如果我断定斯巴达公主海伦真有其人其事,则我的“鸽脚思想”骗得了我一时却骗不了我一世!
我自始至终苦思冥想亿万斯年,仍难以理解为何渺小的人类就是海沙或鸡毛蒜皮?尔后我又终于无隙自通:不曾见识渺小的沙粒,何以知浩大者之浩大,深邃者之深邃!
谁又在我耳边絮絮细语:你的果实已然成熟,但对于你的果实,你是否还稍欠火候?
我蓦然大彻大悟:任何时候我可以忘了自己尊姓大名,却万万不能忘了狄俄倪索斯的哲学!
楼主:G1578722759  时间:2019-01-09 22:59:29
15
我是一只雄鸡,母鸡们向我啄来,但我礼貌地对待她们,恭谨如仪。因为我熟知,跟母鸡们争锋相对,那是刺猬的智慧。
然则我偏着头瞪圆两眼寻思良久,隐约觉得母鸡们挑衅的举动似乎另有深意;但这云里雾里的所谓深意,我却无从知晓。
咦,原来如此!
如果我不能“举一反三”或“触类旁通”,并进而有所发现,继而大有所获,又岂敢混迹于头顶挂冠的大师群中,又岂不是胸无点墨假充斯文而滥竽充数!
弗里德里希大帝何出此言:“君主是国家的第一仆人和第一大臣”?这分明是隐者的孤独的智慧……一根孤零零的竹竿而已?
啊!立竿见影!
然则我未能免俗,竟藏匿到浓黑的阴影里窃窃私语:统治者的伪善:命令者佯装出服役者的德性……且慢!伪善?难道所谓“善”就是或者引申是——最强者的君主即最弱者的仆役?咦,谁下的套?“伪善”和“真善”紧紧夹住我的头……这是要谁的命?
或许德性就是使人谦卑和驯服的不可抗拒的压力,因此使狼变成狗,使人类本身变成人类最好的家畜。
然则,所谓“人类本身变成人类最好的家畜”,似略略欠通,或略略费解。如果人类变成了家畜,难道家畜反而变成了人类?即令“从意志到意志”的桥梁禁止通行任何因果关系,如此这般变化多端毕竟稍有儿戏之嫌……如果我的大作像《圣经》一样不能从字面上看出征兆与端倪,难道我距光怪陆离的诡辩尚且无限遥远?看哪,人类灵魂变成了人类躯壳最好的家畜?颠倒?躯壳变成了畜牲?人类变成了超人最好的家畜即奴隶!曲径通幽:盛景如斯!鸿蒙初开数且万年,人类中的强者恃强凌弱长袖善舞豪夺巧取演变为奴隶主,而弱者屡战屡败逆来顺受每况愈下沦落为与家畜不相上下的奴隶……这与各自的德性有所牵涉而又若即若离。
啊,刺猬的伎俩与狐狸的惯技实不足道,惟大隐者之大智慧又岂止开源节流富国强兵——这又如何是好?
雄鸡昂首一啼,所唤醒的不过是满面愁容的农妇,恭候她的难道真是猪猡的命运?
16
我心中的怒火在升腾,眼里就要蹿出一簇簇玫瑰红的烈焰来!
我经由查拉图斯特拉的喉舌切齿号叫:我的时辰到了!而且民众的时辰也到了!不久他们将变得更渺小,更贫穷,更无成果——可悲的杂草!可怜的土地!
啊,这荒芜的杂草很快必倒伏在我脚下,有如干枯的草地和草原,而且他们将更多地渴望火,甚于对水的渴望!有朝一日,我还要把他们变成流火,以及带着火舌的宣布者:它来了,它临近了,那伟大的正午!
然则民众何以渴望火而甚于对水的渴望?
然则我经由查拉图斯特拉的喉舌终于要用狮子的声音发布命令了:把你们所到之处都变成一片火海!
查拉图斯特拉已然化作超人烈焰汹涌的火海……民众能够真切感知他的灵魂烧焦的气味,能够惊悸地感触不时洒下的一滴滴滚烫的油,却眼前漆黑看不见任何蛛丝马迹。
我的怒火在熄灭,黑色的焦炭在碎裂,眼里抛洒一簇簇玫瑰红的血泪……
啊,电流般的快感消失了,只剩下一具黑色的木乃伊。
17
若是我千年不死,是否就能把最隐蔽的大鱼钓了出来?
然则我用的是明晃晃的直钩,又如何能把无中生有的大鱼钓离波光粼粼的水面?
啊,我用的钓饵香飘远近香透四季,何愁大无可大的鱼族不向我汹涌不向我奔腾!
然则那些光明者、诚实者、透明者,在我看来就是最防不胜防的静默者,他们的根柢是何等的深邃,以至于连最清澈的活水也不能把他们的些微信息透露在我的帷幄之中,何况这一潭死水早已浑浊不堪,何况我的千年老眼早已只剩下茫然的眼白!
若是我千年不死,那倒也好,我就只能紧缩成一粒微不足道的芝麻。然则我早已死去千年:铜棺无踪,铁碑无影,紫袍渺渺,遗骨融融……而今犹在人们眼前出没的仅仅是一片模糊不清的幻影。
然则!何以那星罗棋布的直钩仍在回光返照?何以密集的大鱼仍被钓离 烟波浩淼的水面?
看哪,这一条大鱼咬住直钩后,就像上吊似的晃悠着让直钩斜斜穿透咽喉,随即含恨垂泪,并且让泪珠结成冰花悬在眼眶,乃几番觳觫而不致坠落于无形……
看哪,那一片模糊的幻影又迅速聚集成清晰的人形,正风驰电掣向我们隆隆漂移而来……
18
我的鹰呵,我的蛇呵!我是贵族我是灵异之物我难道会有过未悔有偏未纠?我是先知我有随从我或者昨是而今非……难道会如此这般非到极处而无可救药无可自处?像一堵墙横在我眼前的这个人既非灵猴亦非蠢猪,而仅仅是一个傻子——你以为他是傻子或者你猜个正着,或者——好哪!我们聪明反被聪明误?连傻子都看得透……
啊,听我说呀,我本路过此地,原就没有深入进去体察一番的意思;但这傻子,或者他傻就傻在太过饶舌而喋喋不休吧。他诱导我绕城而去。不,若是他精于诱导,又何傻之有?
然则,他曾经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人生天地间何曾有过像他这样:红发如焰,目光诡异,一眼就能看透高墙之内静室之间杯弓蛇影浊泪滂沱……连傻子都看得透?只能是公厕的秘密?
咦,他居然眼神灵动指手画脚唾沫横飞地娓娓道来,并且似乎针针见血……
查拉图斯特拉,这就是大城市:你在这里羁留多日,必一无所获!不见得吧。我失去一切?不是两手空空就是满载而归:凡事皆有可能。
为何你要在这泥泞里跋涉呢?倒是怜惜一下你的双脚吧!宁可唾弃这阴暗的城门,并且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
我在泥泞里跋涉已久,何曾稍许怜惜一下我这双脚!我唾弃何物?我唾弃何事?我曾声色俱厉地告诫他人:勿迎风而唾!
这是隐士孤凄思想之地狱;在这里,任何伟大的或闪光的思想都被活活煎熬,被续水煮成猪所想往的美食。
我之思想的波涛正在地狱里汹涌;飞溅的星辰刹那间密布天宇,朦胧的光芒飘落似流非流的冥河,钢浇铁铸的涟漪寂然不动……
在这里,一切伟大的感情都将衰草般腐朽;这里惟有瘦骨嶙峋的阴郁情愫方能格格作响!
若是一切伟大的感情都将星流云散,正好由此产生溢出每个人心胸的磅礴真情……
你不是已经嗅到精神的屠夫和厨子满身散发的气味了吗?这个城市不是蒸腾着被屠戮思想的血腥气吗?你没有看到灵魂们就像肮脏而晦气的破布挂在那儿权当风信旗吗?而且,黑色灵魂们还从这些破布中翻造出白色的报纸!你没有看到精神怎样变成文字游戏,又怎样呕出可憎的文字脏水!而且,灵魂们还从这类文字脏水中源源不绝出版杂志和书籍!灵魂们相互追逐,而懵懵懂懂不知道何去何从!灵魂们相互激励,而绝然不知排除了任何前因后果的权力意志!他们把自己的臭皮囊敲打得沸反盈天而又吠形吠声!他们尚且厚颜把自己出卖灵魂所得的金圆弄得叮当作响,招来如烟似雾的毒蛇与餐蚊!他们寒冷要从烧烫的水中打捞暖意;他们发热要从冰冻的精神中挤出清凉;他们全都病恹恹而对公众意见上了瘾……啊嗬,染病于公众意见如同染病于妓女;而且这恰恰是灵魂们最秘不示人的隐疾隐衷隐痛……
啊嗬,我之隐疾隐衷隐痛不可告人,不必告人,实在说,又何必告人啊?
然则,若是染病于我之私见亦如同染病于妓女,那又如何是好?
此地有精神的大屠宰场吗?或许其终日弥漫历久不散的血腥世人皆知,而我……倒真是孤陋寡闻有所不知。
我是否开设过或入股过如此这般的精神大屠宰场?然则其血腥并不为世人尽知。我之类似举止仅有刀斧之皮相,或略有锐器撞击之音响;因此之故,绝无鲜血淋漓之腥气弥漫!我之游戏文字仅有泪花怒放,亦即大笑之泪,开怀之泪,捧腹之泪或喷饭之泪,而且晶莹泪珠何能秘存?何能固存?何能永存?啊,激情之峰的明珠呵,不知你闪闪烁烁坠落于何处?
啊,听我说呀,人们为何不把报纸、杂志和书籍堆砌而成传说中的通天塔,嗾使一群又一群蝙蝠绕之三匝,尔后兴高采烈举火而焚之?倒是如此这般将这许多世间的蠢物、俗物、浊物,统统推下排泄物的汇集之所,待沤烂之后发酵之后彼此相溶,广施于田,浇泼于土……较之我化作冰雹轰毁麦田,这类行径究竟是善举之最还是恶行之首?
啊,听我说呀,公众意见又怎会成为我的眼中钉肉中刺,真是莫名其妙,匪夷所思!过去、现在和未来,必有人指桑骂槐,必有人含沙射影,必有人指着我遗像上的铜锈色鼻尖痛斥我既是妄想狂又是迫害狂……走旁人的路,让自己胡诌吧 。
这时,乔装傻子的隐者即往日的静默者今日的饶舌者仍然一心要拯救查拉图斯特拉:你赶紧逃亡吧!月亮依旧环绕着一切尘世之物转悠;王侯依旧大摇大摆出没于浮雕似的金色帷幄——而这就是商贩们望眼欲穿的黄金窟。军队之神坐着满载黄白之物的香车一阵风不知飘往何处……小商贩们相互追逐彼此锈迹斑斑的铜臭。查拉图斯特拉,你赶紧逃命吧。小商贩们后面还会有大商贾,还会有……他们要剥皮更要抽筋!赶紧!赶紧!
查拉图斯特拉愁眉紧锁,双眼微睁,所有切肤之痛,所有难言之隐……
啊嗬!我痛苦而愤怒地呻吟了。“你这大城市啊!我已经看到你的心脏搏动处冲天的火柱!不,我就是焚烧你成为灰烬的巨大柴堆!”
然则查拉图斯特拉自己也惊诧莫名:这种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究竟从何而来?数百年来许多大城市拔地而起,原有的大城市又越来越大,即令像巴比伦那样被战火焚毁,却在转瞬间又奇迹般平地崛起,就像从地下陡然冒出一座座大山!
我反对记仇、怀仇、复仇……然则鸿蒙开辟之后,人烟稠密之后……千真万确,我既有切肤之痛,更有难言之隐---说不清、道不明,不吐不快,而又万万不能……泄露半点口风。
我的鹰呵,我的蛇呵,我婉拒明眸皓齿的皎皎倩影,而首肯于,垂青于,厚爱于……鹰隐于花丛,蛇翔于高天,乃我垂暮之年亲眼所见,绝非寒鸦掠过之时的幻觉。
啊,究竟谁是傻子?
19
我要有信众!我不要飘忽零落而各有眉目各有隐衷各有算计的同道之人。我要有信众,如青青芳草的信众,从眼皮底下直到天涯海角,连绵繁衍,生生不息。
然则,我是孤独者。然则!我是孤独求胜。据说遥远东土曾有独孤求败者,他是求败得败,我是求胜落败,南辕北辙,殊途同归。阿拉伯世界的大诗人纪伯仑称信仰如沙漠之绿洲,思想的驼队永信之,永仰之,却永离三箭之地,不能接近,不能到达,亦断不可割舍,断不可抛在脑后。即令我求胜落败,我也永不言败,因为既言败即不可再战,从此一蹶不振,覆水难收。信仰涂地之后,即为昨是今非之迷信,落叶犹可消逝而不留遗痕,信仰则白纸黑字,入木三分,飞短流长,遂为奇葩。
我要有如青青芳草的信众,从眼皮底下直到天涯海角,连绵繁衍,生生不息!我要锁定他们的灵魂!我要用永不生锈永不断裂永远柔软的灿灿金丝将他们的灵魂穿透绞缠在一起……造一个光辉灿烂的“万手观音”而美不胜收!
啊,听我说呀,总有一天,我有如青青芳草的信众将把《圣经》藏之名山或束之高阁,---而爱不释手地捧读我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啊,知我者称梦想为明日之翼……有隔膜者只说是:灵蛇翱翔九天伟美壮观之日,即其坠落渊薮碎尸万段之时!
20
查拉图斯特拉终于额手庆幸:我的鼻孔到底摆脱了一切人类的气息!
啊,且慢!我真的已经摆脱了自己的不知其声不知其味不知其何往何来平时微微急时咻咻的人类之气息吗?我或许已为铁线蛇一般纠结绞缠明撕暗咬的气氛所笼罩?莫非我千年之前即已嗅到千年之后为无数蛇蝎纠缠的图案些微腥膻的气息?
啊,我的鹰与蛇日日随侍,它们的气息与我的气息早已难解难分,我贪婪地吸入它们的气息,久而久之,我便有了鹰形蛇影,而它们亦然?
21
啊,钓鱼就钓鱼,勿遐想!勿枝蔓!勿走神!不论你信与不信,我在这无河无岸无风无浪无雨无雪无冰无霜滴水俱无处垂钓,不但钓到了鱼,而且所获甚丰……我为何一不耕耘,二不下种,却能获致天香国色的奇葩!只因我是登峰造极出神入化的大催眠师,始则念念有词,继则自我暗示,待溶入深眠状态即豁然开朗,旋即深谙鱼性,鱼群必因磷光之诱而不断啸聚……我只消摇摇鱼竿,挪挪座椅,一钓再钓,一抛再抛,一桶才满,一桶又盈,人或以为奇,不过少见多怪而已。
我不想开怀大笑又难以遏止!我不想开怀畅饮——我为何不痛饮豪饮尔后掷杯在地定睛细看它缓缓成尘?
我的杯中波澜,无弯弓之形,无大雕之影,无龙吟乍起乍落之音,无虎啸乍断乍续之弦——我将其秘藏于连狄俄倪索斯也有所不知的乌有之所,独自享受这一举世无双的天机。
22
查拉图斯特拉曾语重心长地吐露肺腑之言:权欲:最铁石心肠者的灼热鞭子;为最最残暴者本人储备着的残暴的折磨:活生生的火刑堆上昏暗的火焰。
啊,如是字字珠玑而又机锋隐约的箴言,何不刻石?何不浮雕?何不永存?然则我深知恶念丛生的原野上空一念之差稍纵即逝……最铁石心肠者的炽热鞭子明晃晃地就执在我自己手中。为最残暴者储备的折磨阴差阳错直端端落在最柔弱者身上。活生生的火刑堆上昏暗的火焰熄灭了,余下的死灰有姓有名,被供奉在过去未来高高的祭坛上。
诗意人生:玫瑰色的天空,玫瑰色的大地,玫瑰色的逍遥湖里,一面赤金的帆,一个赤金的舵,有这玫瑰色的涟漪,这赤金的小船还开得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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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查拉图斯特拉又说:在一切生命中全是偷盗和杀戮。把“不应偷盗”、“不应杀戮”这种语录称为“神圣”,这就是杀死了真理本身。
然则若是生命等于偷盗和杀戮,何以侯府仍有闪光的珍宝和华丽的家具,而侯爷及其家人仍然笑容满面、乐不可支---尽管我的笑容稍嫌古怪,我的快乐稍嫌离奇。
若是每一年,每一月,每一天午后,正午时分略略靠后,即开始笼罩圣巴托罗缪的恐怖气氛,天哪,谁还有勇气活到令人窒息的薄暮时分呵?
若是有人今天杀戮一千万同类,明天再接再励续杀一千万同类,那又何愁同类像跳蚤一样除之不尽!那又何愁杀来杀去不杀到自己头上:咔嚓,血光闪闪!难道我还能满嘴胡说八道,越说越远离文明的曙光道德的樊篱……不过,因此之故,尚有呼吸之声约略可闻……
啊,倒是听我说呀,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鸿蒙开辟以来,和平的白昼远多于杀戮的黑夜……窃贼或许稍多于守夜者,但守夜者身佩号角,而窃贼的尖刀却早早扔到了河里……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我自己就是窃贼!我几乎骂遍浩如烟海的典籍,但我伸入其间的手脚无论如何力气使尽也拔不出来,嘿呀!嘿嘿嘿呀!忽然哎哟一声---是衣袖拖断了半截?还是黑手断在了烟雾中?我惊惊乍乍,惊魂未定,仓猝之间,或不能当机立断,而汗珠流进眼里,是睁眼还是闭眼抑或眨眼,倒也煞费思量……
啊,铸剑为犁——这真理的真理如何拯救茫茫的世界?
24
查拉图斯特拉面具又一次坠落尘埃,于是我不顾一切大声惊呼:需要有一种新贵族!需要簇新的高贵者和改头换面的高贵者!哪怕有假冒的近似的形似神不似的伪高贵者混迹其间---待我们有了簇新的金字塔尖再说后话!
然则,人世间何曾有过像一件新衣一尘不染的所谓新贵族!
然则待售的新衣都有标签都有密码并且绝无异味,而久候登场的“新贵族”却早已陈旧得霉味熏人——熏死几多人也不负嗟之不来的鸿毛之责!
然则!我已然不顾一切地和盘托出:我早在谋反!已在谋反!正在谋反!
啊,听我说呀,我并非有眼不识巨大的斧头早已高高举起——任何时代都会毫不迟疑绝不手软干净利落地轰然砍下反叛者的头颅!
世界上星罗棋布的国家都绝无例外必砍下反叛者的头颅。看哪,这个珍珠般撒在海洋上的岛链之国,它的刑场上就有一颗血淋淋的头颅须发怒张死死咬着几根衰草,在尘土中翻来滚去,到时候也就罢了,滚不动了,随后,腐掉了。
我下意识地摸摸颈项,还好,身首分离尚且轮不到我-----或许有意想不到的酷刑在前头恭候我去慢慢享用吧。
25
我心有灵犀而两眼雪亮,所以,诺查丹玛斯看不透柳暗花明后面的山重水复,我却尽收眼底,了然于胸。
每当我心中狂飙突至,巨浪迭起,我总是更显沉着,更趋冷静。因此之故,我以毫光闪闪的语调宣示我的重大预言:
从现在起,不在千年之后,就在旬日之内,一个伟大的暴力主宰必如期而至,这一个精明透顶的庞然大物,他以恩宠和夺宠的长长链条,团团围困,以索取一切过去和现在之物,直到这一切都变成他的桥梁、变成先兆、宣告者和鸡鸣声。
如果有人问及这是空前的灾难还是绝后的机遇,我的回复则只能旁敲侧击从不可泄露半点口风到天机尚可珠廉半卷……
啊,听我说呀,灾难和机遇必将殊途同归:哪里一片漆黑,冷兵器和热兵器撞击的声音就在哪里嘎然终结,而成为绝响。
一切过去之物和现在之物就这样被委弃成泥:因为早迟会有一天,群氓必变成主宰,并且把所有时代都淹死在浅水里……我由此忽然悟到:我自己不正是如此这般虚张声势而力不从心地胡言乱语并且胡作非为吗?
然则变成主宰的群氓究竟身在何时心在何处?这一主宰是否真伪难辨或者一不小心弄假成真?啊,如果没有超人伟大而崇高的普遍暴力则何来群氓人头攒动气势汹涌的铁壁合围?啊,既然实有超人山岳般庞大臃肿的黑影,是否会轮到无法无天而又一盘散沙的群氓充当幕前主宰?我围着超人鞍前马后上跳下蹿窥测动向,只因一片混沌,纵然心有灵犀两眼血红,却也不曾看透重峦叠嶂后面的蹊跷所在。
26
最高的灵魂来自何时?去往何处?他一旦生动起来,运作起来,轮回起来,便永远是最高的灵魂,来自远古,去往此岸……但以最高的大智大勇!大忠大恕!大是大非!大张挞伐!死死垄断奥林匹斯山最高的蹊跷所在……它与最高的统治、最高的杀戮和最高的腐朽,绝然毫无瓜葛,毫无牵连,毫不相干!
所谓“最高灵魂”,是否伪作众望所归、伪托众神所授……从此居高不下而成骑虎之势?
啊,谁见过最高的灵魂?谁明知不可仰视却执意犯禁而直视那虚无缥缈的所在,竟连堂皇的冠冕坠落深渊也在所不惜?
如果实有最高贵的灵魂,则必有最自爱的灵魂:任凭万物自寒自暖,自开自谢,自强自弱……
啊,人生天地间竟有如是胸怀万象涵养众生的灵魂,不但最自爱!而且最神圣!最美丽!最自由!
有生有死。无死无生。老上帝已经死了,新上帝也已然诞生---想必新上帝的灵魂即是最自爱的灵魂亦即最严厉最仁慈最和平最自由最爱万物的空前伟大而崇高的灵魂!
27
我的兄弟们啊,我的灵魂呵:最优秀者应当主宰世界!最优秀者极欲主宰世界!最优秀者强行主宰世界!而且,凡有与此不同风向的地方,那里就缺乏最优秀者,就像缺少太阳、空气和水一样!
然则谁是最优秀者?民众海沙般的走的是黑暗的荆棘丛生藤蔓纠缠蛇蝎出没的羊肠小道,上空再也没有一点希望的微光闪烁!商贩们则只会从每一堆垃圾中拾取蝇头小利!智者和知识者戴着一千度眼镜仍然连自己的鼻尖都看不见!君主么早已过时了。他们身上的霉味熏得人连连倒退,并且连头天吃下的东西也全部吐出来……
若问谁是最优秀者,我的兄弟们呵,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你们就睁开眼睛仔细看吧!
谁最会替自己精打细算而算计他人则招招凶狠地戳到痛处?谁最具独夫心肠铁石心肠蛇蝎心肠而从未有过片刻的迟疑和软弱?谁杀人不眨眼纵火不发抖眼见得血雨倾盆泪雨泛滥尚且能冷笑狞笑轻松道一句:决不能有愚妇之仁蠢猪之义!
忽然有一个声音在我耳旁低语:我的兄弟们为何蜂拥而来?啊,有如麦粒和沙粒的民众举着火把从遥远的天边蜂拥而过!
他们朝我这边投来匆匆一瞥,所见所闻无非是闲云野鹤或衰败草木之类,大约无甚兴趣,就又朝着电闪雷鸣的方向蜂拥而去……
谁像个石人呆头呆脑地戳在原地……谁?
28
数千年来,查拉图斯特拉这样一位阿拉伯世界古文明古道德的创造者,他的历史地位,世所公认,无从篡改,无可非议。
然则,我伪作有权!颠倒有术!如此这般,道德创造者变成了道德蹂躏者!人性丰沛者变成灭绝人性者!就像变戏法一样,查拉图斯特拉变成了古文明和现代文明的死敌!
我倒要看看:谁还会跟我一样不可理喻?
29
或许只有飞鸟超然于人类之上?而且,即使人类学会了飞翔——不幸呵!他的劫掠之欲会飞到飞鸟已经到达的高度之上!
然则无数飞鸟难填之人类欲望竟会垂直降落:自己活,让他人也活?
看见吗?或者眼里就有了沙子。
奇怪吗?就提开了那壶就有开水喝。
然则!人类社会既不相信眼泪也不相信开水救得了命!
人类社会却是一种试验,一种长久的寻求;但他苦苦寻求;但他苦苦求到的就是如此这般弃绝文明的一个命令者!
我所谓的“命令者”绝不是一个只拿飞鸟和游鱼佐酒的领袖,而是一个虐人杀人吃人不吐骨头的铁血主宰!
他可以刀斧齐下地屠戳血肉之躯吗?
我正告你们,不是小女儿般娇滴滴的“可以”,而是杀气腾腾斩钉截铁的“必须”!
他是否也必须杀声不绝地屠戳思想和精神?
我的兄弟们呵,这个必须基于超人的意志,基于必然的轮回,基于千年之前的命中注定,基于不可逆转的奔腾的血潮!
我的兄弟们呵,启蒙之门必须关死!契约之光必须扑灭!博爱之城必须夷为平地!
啊,飞鸟落入人类之口,正是狄俄倪索斯魔法征服天下的绝佳时机,也是萨蹄尔暧昧眼风辗转漂移的神秘信号。
30
谁仇视创造者?谁是创造者?谁创造了何事何物?
为我粉碎吧,粉碎仇恨创造者的善人和正义者!
当仁不让,我就是创造者。若问我创造了何物何事,你们就睁大眼睛看吧。若是你们眼空无物心中无事,那就闭上眼睛关上心窗在黑暗中摸索吧。一切人类之未来的最大危险,纵横驰骋,有棱有角,你们该摸索到彼此有黏液渗出的眉目了吧?
然则昨天的危险和今天的危险究竟是不是危险?所有这些或大或小的危险中究竟有无乌有之山压顶或金字塔崩溃抑或诺亚方舟倾覆的危险?
看哪,文字游戏也是游戏!杀人游戏也是游戏!或许是最大危险聚作最大风暴——倒是在纯粹光明中或有征兆可寻或有端倪可察,而在纯碎黑暗中侥幸摸到了象脚!还以为摸到了纹丝不动的擎天柱!于是欢天喜地:啊!啊!如此这般,所谓“大厦将倾”不过是杞人忧天,或戏言一句!
谁审判创造者?谁是审判者?
啊嗬,一地兽毛隐约有所动静!而在惨白的死灰中依稀有正义者和善良人们的影子缓缓站立起来!
31
查拉图斯特拉不吃不喝倒床多日。除了鹰飞出去掠取食物,他的动物们昼夜都守着他。而且鹰掠来的食物,它都放在查拉图斯特拉的床上:黄色和红色的浆果、葡萄、苹果、香草和松果。而在查拉图斯特拉床边还有两只颈项撕裂乌血结痂的羔羊,不消说正是那只鹰冒险从牧人眼皮底下飞掠而来的。
啊嗬,难道查拉图斯特拉全靠他的鹰劫掠维生?
天启?谎言?或各各参半?
鹰与蛇和动物们或先或后口吐人言……越是无所不为的劫掠行径越是有益于劫掠者生成大智大勇,所以劫掠行径越是无所不用其极则越是无可厚非。杀戮亦然。这既是丛林真理也是社会真理而且更是无可争辩无可非议无可质疑的绝对真理。我们的生存以你们的灭失为凭据。我们的强大以你们的弱小为转移。
查拉图斯特拉似乎向我投来疑惑的、温存的、探询的一瞥;我报之以诡异的、狂野的、凶险的乌有之山压顶……查拉图斯特拉瞬间被压作朦胧的虹彩;我因猛扑重扼力竭身死而飘作隐约的狼烟;如此这般重重困厄的转机……或许我命已铁定万劫不复而根本没有任何转机!
超人的巨手将末人的细手紧握成白骨,延伸到传说中的髑髅地想象中的大血潮——查拉图斯特拉及其信众缥缈的转机即陷落于此。
32
看哪,我的灵魂,现在我尽其所有都给了你,包括我最后的若有所思都毫无保留地给了你,我的双手因你而空空荡荡,脑子也因你而一片空白……你看见我的影子车满袋满,满载而归,满街喝彩,金玉满堂,那是你听到风声就以为暴雨将至,就惊骇莫名,所以就看走了眼!啊,眼耳鼻舌身种种粗疏感觉跑冒漏滴,加上第六感空穴来风,其实都是错觉,都是感觉的奇异变形,犹如五光十色的肥皂泡,信之则俯拾皆是,疑之则了无痕迹。
我的影子如我、似我,假冒我两手空空,只不过长袍臃肿两袖沉沉而已。
啊嗬,瞧!我根本就没有影子,不记得有过影子,毫无所谓“影子”的印象,如你实有把柄,则这影子从何而来?往何而去?它为何云游天下四海为家,生不见长发后飘,死不见雪泥鸿爪?
我叫你歌唱;我吩咐你歌唱;我命令你歌唱!看哪,这就是我荒诞的所有。
我喝令你歌唱!你歌唱也得死!你静默也得死!你燕语莺声也得死!你投怀送抱也得死!你如茶花女恹恹欲绝也得死!你先死一刹那,我随后脚跟脚跟你死活在一起!
我叫你歌唱;而换个缠绵悱恻的语调是:歌唱,为我歌唱吧。啊,尚且有欲死欲仙妙不可言的高调是:歌唱,为超人歌唱吧。为超人这个万世轮回万变不离其宗的高无可高大无可大的巨无霸唱起香飘永恒的颂歌吧。
我胁迫你歌唱!
楼主:G1578722759  时间:2019-01-09 22:5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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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子非鹰非蛇又有何妙用?
鞭子非鹰却胜过鹰何止万千百倍!宇宙混沌,暗无天日,鞭子想要落到谁的脊梁一刹那就啮咬谁的灵魂!哪怕他是一个白发苍苍的天体!
看哪,黑漆漆岩石上血淋淋齿痕又何其鲜艳夺目!
鞭子非蛇却能乍起乍落乍钩乍挑,随心所欲雕塑而成蛇窟蛇穴蛇魂蛇魄,宇宙混沌,一片漆黑,何时稍显安宁---鞭子就闪电般出现在何时!何处略显安静---鞭子就霹雳般炸响在何处!
看哪,一道道雪亮闪电下蹿出洞口的决不是隐隐约约的杯弓蛇影!
所以,鞭子万能、全能、无所不能!
然则,寻觅芳踪击碎倩影的鞭子也有盛衰周期,其盛也勃焉,其衰也忽焉。即令鞭子的呼啸蓦然异化为半夜的鸡啼,而睡眼惺忪的老主人沉缅于梨花梦里,虽头痛欲裂,却不肯就此暴毙。
所以,执鞭的黑影绝非老主人老态龙踵的倒影……波光粼粼也绝非鞭影缠身满地打滚?啊,执鞭者与鞭尸的野蛮行径竟绝然毫不相干?
所以,鞭子的妙用无可奈何也在衰退之中,从无所不能急遂蜕变为有所不能,略有颓废的病态,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若问鞭子何时何处才能蜕变为一无所能,则我羞愤交加地回避“舞台道具”的猥琐形影而谢绝访谈。
34
假如,有朝一日,我的巅峰之作《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果真如我所愿,忽然被世人(超人和末人)当作《圣经》来跪拜着阅读,我必负全部责任慨当以慷地宣告:世界末日已然来临!
无休无止的暴雨!无休无止的地震!天空一片漆黑,大地烟尘弥漫,暴雨泼到地面立即变成泥泞,变成沼泽!到处是趁火打劫!到处是杀人泄愤!到处是翻腾的血腥!到处是震荡的尸臭!人类文明和作为文明之魂的道德风尚倏忽不见,毫无踪影!所有幸存者庸众和末人既不能作工也不能务农,或坐以待毙,或卧以待毙,或如鬼魂游走待毙,或干脆投海触柱悬梁自刎以寻求苦难的永久解脱!
这时,谁也不曾见过的超人究竟身在何处?他或许在阴暗处期待轮回?他或许忧心如焚地即将轮回?他或许大喜过望地正在轮回?
这时,我打开所有的门窗切齿号叫:这谁也不曾见过的超人究竟“超”在何时何处?难道就“超”在人间蒸发而无影无踪?难道就“超”在投毒于口举火于身一死了之?
这时,我又负全部责任地宣告:超人永远是超人!末人永远是末人!
我爱永恒,永恒亦必爱我!我沉入深深的已然深意无限因而婉拒轮回的永恒……我冒出浅浅的即将干涸露底因而为轮回所坚拒的所谓“永恒”……
然则地球因活力衰竭一头栽倒尚有余火阴燃的黑忽忽的太阳上——啊,还会出现新的太阳和新的地球吗?
啊,听我说呀,我未负全部责任研究、推敲、猜测……然则,我非婉拒轮回实为轮回所坚拒----啊嗬,我的老天,是否真的有轮回,我是否真的会再一次出现在世人头顶上挥鞭不已?跳踉不已?咆哮不已?
35
智者而不在木桶里苦思冥想,他的灵魂必虚无缥缈地出窍出轨。
疯人而不在医院里端详药瓶,他的病态必纤毫毕现地入诗入画。
谁说我是左道旁门?谁说我将非理性论者、非道德论者、怀疑论者、最极端者、最虚无者和最恐怖者集于一身而凸显凶险和狰狞,诡异和滑稽,破坏和戏谑,妄想和痴迷,冒险和执着,胸有成竹而又疑窦丛生,极欲笑到最后反而啼笑皆非……谁说我貌似大智大勇却因永不自嘲!永不自洁!而对真实的、高端的、有利于人有益于己的智慧与勇气的源泉熟视无睹而与之今世绝缘?谁说我的超人、权力意志和万物永世轮回,可充作茶余酒后消停或消遣之戏言笑谈,实不宜借重神袛乔装随从而擅闯大雅之堂?啊,似乎,隐约,难道我已然指到羞处而不知羞?戳到痛处而不知痛?啊,隐忍必发!坚忍必发!待到忍无可忍,我就变成北风横扫过去,变成冰雹轰毁未来……
然则我的诸多门下走卒却用喜极欲狂的炽热目光审视我似非而非的流言蜚语,结果我倒成了他们既无理又缺德的浮肿圣人,不但有了变造的灵光圈,而且有了臆造的亚当和亚娃,甚至有了不伦不类的“圣经”——《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我一生从不曾在木桶里静坐片刻,静卧片刻,静思片刻。我必得随意漫步方能天马行空云里雾里地苦苦思索---好像我只能、只配干讼掍或刀笔吏的活:深文周纳?啊,《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在我或许是从珍珠海里拣选的一掬空前绝后的璀璨珍宝!啊,我万分钟爱的这一掬奇异珍宝:完整而又零落;唯美而又诡异;高远而又深邃;入世而又浮嚣;奇葩而又隐秘;显耀而又纯净;天籁而又凄清;浓郁而又永恒……啊,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啊嗬,即令将它撕作碎片把,而每一块碎片又都有一张狰狞的面孔——狮子的面孔!啊,《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所强求索要的自由就是狮子独霸天下的自由!就其威猛与俊朗而言,就其伟美壮观的活生生的存在而言,就其空前的嗜血性与绝后的残忍性而言,《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永远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
啊嗬,我为何躺在疯人院病床上两眼凶光灼灼地紧盯着雪白的天花板?这,我并不知情。
狮子为何蹲笼子里?我们久久地四目对射——或许狮子早已明白它蹲笼子的前因后果。
除我之外,是否还有人主张打开笼子给狮子张牙舞爪的自由?
36
威势赫赫的三个罗马帝国即西罗马帝国、东罗马帝国、神圣罗马帝国,千年内外,竟鬼使神差地相继湮灭,就像被维苏威火山所毁的庞贝城一样不见踪影。然则,太阳神阿波罗永存!爱神维纳斯永存!罗马的创造者伊里亚斯永存!不知何时,历经不可名状的静默轮回,地球上才会出现一个歌声迷人却不可回眸细看的庞大帝国!改头换面也好,如法炮制也罢,总之万变不离其宗:变本加厉的普遍奴隶制……一眼望不到边的旌旗招展,难以细数祥记的连年征战!战争歇斯底里的主题歌就孤零零两个字:铁!血!
我中年羅患恶疾凶终至今已逾百年,或因毁谤上帝十恶不赦而在此岸受用殛刑——如一朝侥幸获赦终得轮回,我必禁口禁声,而仅以婀娜舞步进退有致的迷你思想家的面目混迹江湖。
所谓“禁口”也者,并非不吃不喝或委婉谢绝色香味俱佳的“口福”之类,而是自禁口出恶言伤人或径直以刀笔屠戮素无口舌之争的无辜者。
所谓“禁声”也者,直截了当说,就是不出恶声、不出邪声、不出异声、不出杀伐之声、不出汹汹之声、嚣嚣之声、隆隆之声。
查拉图斯特拉白发染血已是两千多年前惨烈的牺牲,历经风驰电掣的轮回——连我这个天马行空的诗人竟也大张其口惊骇莫名:他不过借尸还魂,居然从慈眉善目的道德家变成了以翩翩舞步穿越城乡的穷凶极恶的渎神者!
然则,我与查拉图斯特拉似曾相识,苦于一时想不起来,好在绞尽脑汁之后,终于回忆起历历往事……天哪,作孽呵!我何以无理至此!我何以缺德至此!我何以凶残至此!狡诈至此!野蛮至此!诡异至此!
然则,我从不自省从不自责宁可眼睁睁倒打一耙也绝不洒几滴痛悔的鳄鱼之泪,何以蓦然露出一张大彻大悟沉痛至极的面孔而自我讨伐自我诛戮自奔绝境自投罗网陷落于……万劫不复之渊薮?
37
俄国文学大师陀斯妥耶夫斯基短暂的同路人别林斯基说:科学著作诉诸读者的理智,文学作品诉诸读者的想象。
如是观之,我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则既是科学巨著,又是文学大作。
我诉诸读者的理智,若是他有理智,则必定深深刺痛他的灵魂,甚或迫使他狂怒不已,暴跳如雷哗哗地撕碎书页并焚书扬灰……我又诉诸者的想象而不着边际,则必定驱使他的灵魂狼奔豕突,笑迎炎炎烈日而泪洒凛凛寒冰……
然则,如同惟有冷笑深不可测,当出现直接性的洪水淹没所有人的良辰美景,我早已悄然逸出彼岸……何谓洞若观火?狂笑使人晕厥,惟有冷笑令人不解……难道冰雕就是冰雕?
所谓直接性,无非是威猛如山辽阔似海的原始感觉、原始语言和原始作为及其现代版。在人类进化过程中,这无数纷乱的原始情状不断地被遗忘,被磨灭,不断地从感觉层面上升到可以理解并更深刻感觉而由此通达畅行的层面——这就是和狄俄倪索斯所处的原始之晨相对应的文明之夜!或许还可以倒过来说——这倒大可不必。如此这般颠来倒去……啊,我认识原始?啊,所谓“不认识,毋宁死!”亦即此意:不认识粗野之大美蛮荒之至美,就是徒具人形的玩偶,就生不如死!
俄国的陀斯妥耶夫斯基不加思索即可意会我的判断:意识感觉理解论断的链条究竟套在谁的脖子上并且愈益趋紧密不透风……啊,别林斯基是谁?我是……谁?
啊,陀斯妥耶夫斯基,我的亲人!
楼主:G1578722759  时间:2019-01-09 22:59:29
38
我是否哲学家中的神秘主义者?我是否经常环绕着海沙一样不可通达或不可表述的模糊经验兀自打转?我是否经常闭目塞听地围绕着一种根本的心醉神迷原地空转?我是否经常喜极欲狂仰天大哭浑身颤抖一地水珠?
我的疯癫虽系突然发作,但究竟有无花团锦簇或黑云压城的诸多前因后果——然则权力意志早已绝对排除凿在石壁或飘浮水面的任何因果报应!
乔而乔▪科利旁若无人地侃侃而谈:所有人生来都能够达至狄俄倪索斯的直接性,所有人身上都会出现这种正在萌芽的表达形式,都会有对这个原始基础的直接反映。但在通常情况下这种直接性及其表达能力总是被遗忘、被磨灭,沦丧于派生的和抽象的表达形式的潮流中。
啊,这位亲爱的先生,这位狄俄倪索斯的耿耿知己,这位声泪俱下的亲人,极遗憾揪心极痛楚地有所不知:直接性洪水一旦泛滥成灾,世界将流于普遍的水乡泽国,人类文明及其对立面就中也包括狄俄倪索斯和你我的高见都将荡然无存……其实,你所冲口而出的诸如“所有人”、“正在萌芽”、“表达形式”、“原始基础”之类都是基于理解的“抽象”或“概括”……
啊,何谓“不可通达”?我必强行通达!并随之为所有一切不可通达的憧憧黑影开辟乍明乍暗的通途——即令通达地狱之门也已经斩断了身后的桥梁!
然则,我的著作之权威诠释者的“惜乎”之情溢于言表,使我在此岸受刑中的思绪之花骤然间剧烈异动好多个“一刹那”!
啊,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中,除了粗放的、诡异的、欲藏欲露的、不可理喻的、不可通达的海量污物,尚有难以尽述的无数珍宝——若是它们蓦地闪耀起来,旋舞起来……我一再自我追问:我的疯癫虽系骤然发作,但究竟有无诸多花团锦簇或黑云压城的前因后果?
然则,青出于蓝而青面獠牙的权力意志早已将任何前因后果淹死在脚下的浅水中!
39
若是把我拉到理性法庭的审判台前,我决不会声色俱厉地证明自己的存在,也决不会面有愧色灰溜溜地夹着尾巴放弃自己的存在。
谁敢戴着黑漆漆的面具起诉我?
我是一个强大、狂躁、天崩地裂而水深火热、日月无光而丧心病狂、这样的活生生的存在!何以证明?何须证明?何必证明?啊,我是迭经确诊的疯人。我负何种责任?我领何种刑罚?我咆哮公堂!我藐视法官!我毁谤文明!我唾弃理性!我甚或认定:凡是法官都应判罪!凡是罪犯都该当庭开释!我是否不可理喻不可审理不可判决的疯子?控辩双方无不面如土色战战兢兢心里有数。
谁敢摘下白晃晃的面具审判我?
审判长绝不会重重落下法棰悍然宣判:“着!即!将凶犯弗里德里希▪尼采当庭乱棒打杀!”
陪审团必有恻隐之心,他们必异口同声敦促审判长当机立断:“请旁听席上德里弗里希之亲友将其带离法庭稳妥护送回家。请法医和法警给予必要的协助。”
这?
难道就只能归因于人道主义对疯人尤其着意的庇护?
难道就只能归因于善良的人们对毫无责任能力者的毫无水分的人文关怀?
难道就只能归因于人性的、太人性的法制和人性的、太人性的执法者恪守——我一次又一次欲与兽性勃发的兄弟们奋力粉碎的煌煌契约?
啊,你们胆怯的虚伪者、柔弱无骨的假惺惺者呵!你们谁敢撕下我的层层面具正视我的真容?
40
在全部的人类命运中,最严酷的不幸莫过于大地上的强大者并非同时也是头等人。在此情势下,一切都变得扭曲和阴森可怕。
所以,我要重估价值。
所以,我要清扫牛圈。
所以,我要天地翻覆。
所以,我要造就超人。
大地上的强大者必须同时也是头等人,必须同时也是疯狂的暴君和嗜血的狮子----待他吃饱了肉喝足了血,两眼血光闪闪,一切就又重新变得真实、正义和光明磊落!
然则我仅仅是语言的暴君。我惟有不着边际的论断。我惟有血光闪闪的判断。我惟有劈头盖脑的武断。我惟有愈烧愈旺的直接性——就以地狱火的万千道黑色的光焰,照射一切,穿透一切,催生一切,焚毁一切。
然则,我梦中已有无数凶猛即可爱的野兽出没;我自己则早有狮子的凶心而又口吐弥足珍贵的象牙——留神!当心!谁把黑洞洞枪口瞄准我的要害,枪口必调转方向连续射击……狄俄倪索斯魔法之秘诀,惟我自知,任何人也休想与闻!
所以,我不仅空有狮子之凶心,空有地狱之风助火势,尚且实有弥足珍贵的象牙可吐:将一切重新变得真实、正义和一片光明,舍我其谁!
41
国王的驴子口吐人言,而且是诗,而且通篇善意汹涌,芳香流溢:


(略去开篇连连的“咿呀”之声)
沉沦!沉沦!沉沦!沉沦!
这辽阔世界居然倏忽不见踪影!
罗马论为海底的妓院:
长发遮面的妓女不知是谁?
灯火沉浮,一缕缕飘向暗处;
金穗起落,一绺绺荡入朦胧;
鼓声咚咚,敲醒眉间宫闱之梦;
翠羽闪闪,扑灭眼底影影绰绰……
啊,罗马的太阳沦为笨驴,
脸拉得再长也说不出半句惊人语。
鞭影下单只会原地错蹄!
鞭声里单只会泪珠滚滚!
一朝蒙上眼罩不辨东西南北,
单只会忍辱负重原地转圈肠如雷鸣!
啊,沉沦的罗马!
啊,罗马的太阳沉落在海底!
啊,不知是谁长发遮面?
啊,不知是谁声声“咿呀”?


然则,我为何诌出如此这般顺口溜来——罪过!罪过!罗马的太阳何以沦落为笨驴之流?即令是国王的笨驴之流!但经天旋地转不过瞬息之间的轮回,罗马的太阳必将出现在何时?必将出现在何处?
宇宙的太阳每天清早徐徐升起,每天傍晚徐徐沉落……而罗马的太阳却为何每天都不见踪影?查拉图斯特拉和我四目对射相互探询,尔后又扪心自问:眼见得洪水肆虐把大地变成汪洋泽国,我们便随心所欲创建了诺亚方舟!眼见得大火把人类的家园烧成白地,我们又心领神会创造了火神黑发达斯!我们已经创造了一长溜神袛----狄俄倪索斯啊,你究竟能否创造滴溜溜旋转的奇迹?
42
我善于期待。
我的剑锋久久含恨而渴望饮血;但我仍在按剑期待。
我苦于期待。
我的火舌久久阴燃而渴望熊熊;但我仍在冷冷期待。
我隐忍期待。
谁把巨幅天蓝色锦缎绣出象征和平的美丽白鸽以遮蔽冒出火苗溅出火星这战争的柴堆,而让那战争之蟒饥肠辘辘,焦渴难当?
啊,听我说呀,我苦苦期待神圣的正午时分!
我们祖先的血又在我们的身体里毒蛇一样奔突乱蹿;这就好比长堤和长堤的冷酷对视并且互相抛出“粉碎”之谜,而在暗中做着罪恶滔天的决堤之梦。
当刀剑在粉壁上颤动铿鸣而尘灰纷扰时,我们的祖先即纷纷扑下吞噬生命的火山口;一切和平的太阳在他们看来倒反而是喷射着席卷生命的毒焰,而长久的和平则使他们的心灵生锈以至面无人色彻底崩溃……不饮血,母宁死!不劫掠,毋宁死!不蓄奴,毋宁死!
我苦苦期待着伟大的你死我活的正午时分。然则正午时分的第一波炎炎热浪仅仅在我的梦中出现过一次——仅仅短促地出现了一刹那!
43
上帝似远似近……
我向上帝万箭齐发:未知者!不可名状者!隐蔽者!恐怖者!幸灾乐祸者!窃听者!嫉妒者!撒谎者!隐瞒者!赝品制造者!假币铸造者!嗜血者!施刑者!拦路抢劫者!屏蔽闪电者!勒索巨额赎金的绑架者!灵与肉皆浸透了鲜血的杀戮者!为所欲为者!无恶不作者!最暴虐的猎人!最残忍的野兽!最滔天的洪水!最猛烈的地震!最阴险的犹大!最猖獗的飞蝗!最民愤的公敌!
渐行渐远的上帝满身箭簇,连他的影子也满是颤动的箭杆……
所以,“上帝死了”的传闻风驰电掣地轰击着辽阔的大地无边的海洋……
啊,渐行渐近的上帝面容沉郁,双目炯炯,袍袖飘飘,毫发未损……
所以,“上帝永在”的嘉讯和风细雨地润泽着焦渴的麦苗连天的芳草……
我曾将一把把箭镞在腌臜之物中久久浸泡,嗣后又满涂毒药:杀不死你,脏死你!脏不死你,毒死你!啊,为何天不从我愿!克罗迭斯完美布置利剑、毒药、毒酒以期完胜,却反过来被涂毒的剑尖刺入胸窝,又被灌了满嘴毒酒……且不说就戏剧性而言我难望沙翁之项背,即令追逐哈姆雷特王子,我也只能像某处黑暗角落鼠窝里的老鼠,当哨兵的皮靴橐橐地晃来晃去,竞未敢稍许动弹……
我忽然似有所悟:我脑子里灌满的隆隆熔岩或非上帝所为?或许是祖先的仇家在冥冥中上下其手的杰作?或许是我自己有史以来最奇妙灵感之不可告人的废弃物?
然则,我以沉舟之心度上帝浩荡之腹:既然我的阴恻恻的眼神无从变异,而我剩余的毒箭全在弦上一——我就默默地认命吧。
44
我已然变成野兽与上帝有何瓜葛,有何牵连,有何干系?我充其量不过宇宙的一念之差而己。
上帝代表他的时代至为高端的智慧并且为一切时代高端的智慧不断精进开辟了通达的路径;而我只能越俎代庖地表现我这个时代较为低端的飞虻机智:不是插科打诨暗中吸髄的横逆讽喻,就是出没无常公然吸血的暴戾嘲弄。 上帝之神性实则普遍人性之集中表现。我——?
我所杜撰的根除人性的“超人”则只能是最甚嚣尘上最乏善可陈最一览无余的一地兽毛。
无论我对上帝如何亵渎,上帝皆默不作声,或许仅在我将疯未疯之际掷来一个永恒的冷眼。
我向来放荡不羁不是不敢不愿不想冒险地“以眼还眼”,无奈我的眼珠在眼眶内乱跳乱颤……因此之故,无论是热辣辣的眼神,还是冷冰冰的眼色,抑或是含意不明的暧昧眼风,我都可怜巴巴束手待斃地无从凝聚,无从生成,无从横逆暴戾浩浩荡荡自蹈死地……
然则,我决不祈求宽恕!决不哀求宽恕!决不苦求宽恕!
命运啊,该来的就都来吧。
楼主:G1578722759  时间:2019-01-09 22:59:29
45
两位国王陛下有着苍老而俊朗的面容。他们不安地委婉地期期艾艾地当面非议查拉图斯特拉好斗,好战,嗜血,嗜滚滚狼烟,嗜沟渠里发黑的臭水……他们兴致勃勃地谈及祖先的福祉和绿色的家园——没有和平,就没有翡翠般的原野和黄金般的麦浪,就没有清新的空气和朦胧的彩虹,就没有自己的汗水酿造的自己的美酒……啊,不是畅饮豪饮滥饮劫掠来的一桶桶黄汤而醉生梦死,就是所有的血汗所有的美梦所有的桶中物杯中物都被抢劫一空而只剩下滴滴馋涎……英俊的青年身首分离!美丽的妇女迭被糟蹋!白发苍苍的老翁悬梁自尽!年幼稚弱的儿童异国为奴! 啊,特洛伊战争不仅是一个血雨滂沱的尸骨忱籍的传说!国王的长子赫克托尔惨死沙场,遗下的寡妻孤儿又如何在异族的铁蹄下生存下去!薪火相传的大英雄阿伽琉斯脚踵中箭,犹如光耀夺目的天星呼啸着坠落尘埃,而满地散金碎玉竟倏忽不见!啊,特洛伊人为何不把不详的木马举火而焚之,说来话长……
然则查拉图斯特拉的汹汹怒气溢出脑门在头顶聚作沉重的黑云……
忽然瞥见查拉图斯特拉阴郁的面容拧得出水,两位文雅温良的国王陛下不由得胆战心惊,为避祸计,赶紧打住稍有锋芒的话头。
46
茫茫世界断不可一日无上帝。既然老上帝寿终正寝,我便捷足先登自授大位——当仁不让,或,舍我其谁!
我熟知过去,据以熟知未来,所以阴阳两界,无所不知。
我操控大陆,就便驾驭海洋,所以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然则当务之急先要埋葬老上帝,埋其形影,葬其行状,毁其足音,灭其胜迹。所以:土葬不可!火葬不可!天葬不可!海葬不可!葬犹不可?不葬不可?好宜可风,何往何来?啊,勿用刀剑!勿用诅咒!惯用之物,皆不可用?啊,仅用污水一物即可彻底了断!假如古往今来的污水犹嫌不足,则拟从诸天引进腌臜物事补足之。
然则!为何我两眼圆睁欲视不能?为何我两耳高竖欲听不能?万幸!万幸!我的猛狮之口尚且能张能翕 ,能吃能言!
传御膳!
传御医!
然则!为何无人应声?
传天使长!
仍是一片混沌,一片寂静,一片黑暗,一片虚无……就连引进的腌臜物事亦不可见!亦不可闻!
四面八方涌来一声嗡嗡的断喝:“行刑!”
啊嗬,我恍然大悟:肇于粉碎善!源于聚敛恶!
47
查拉图斯特拉本是“创立道德”铸成大错之第一人,其“灾难性后果”将我等苦苦煎熬,并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既不可自拔亦不能他拔……我等久久受苦受难,一朝脱离苦海,本应将查拉图斯特拉这位“道德之父”拉到理性法庭的审判台前,声泪俱下地指控其大错即大罪罄竹难书.....然则历经罗曼谛克的梦幻轮回,铸成大错之人仍将铸成大错……查拉图斯特拉何能跳出轮回之辙摇身一变成了凶恶诋毁道德的渎神者?若是仅凭所谓“诚实”这一莫须有的品格即可跃出轮回之梦,这离奇的梦境尚能羁縻何人何物何喜何忧?如此这般,我何以自圆其说?何须自圆其说?何必自圆其说?
谁毫不容情毫无怜悯之心重重地连连抽我的嘴巴?
遐迩阒无人迹。
48
食尸之鸟居高临下箭一似俯冲——该诡异之鸟素以伪诈险恶著称于世,其大获全胜,大饱口福,大快朵颐,乃在情理之中。
然则!这荒野暴尸,实非弱尸陈尸腐尸而且面目狰狞并且眉宇之间杀气腾腾;他两眼圆睁,居然吼声如雷,居然一跃而起……
伟大的预言家们有目共睹,张口结舌,倒在意料之外;我侧身其间,生命萎靡,灵魂抽筋;因此之故,乃飘然逸出此是非之地。
49
这位和气者——他对谁是和气者?
他对自己并不和气。汹涌的厌恶即将冲破他的风帆一样臌胀的胸膛,或慷慨地赠予抱头鼠蹿的被厌恶者以灭顶之灾,而他自己似乎也将颓然倒下触地而薨。
当一切尚在是与否之间波诡云谲地来回震荡,他却酷似我的嘴脸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一泻千里:
我厌恶被财富团团围困的囚犯!
我厌恶他们从每一堆污秽中捞取铢寸之功或蝇头小利!
我厌恶他们有着冷酷的眼睛和淫荡的眼风——萨蹄尔仅有淫荡眼风和淫言淫事之斑斑劣迹,而绝无非一日之寒的冰冻三呎足以杀人无形葬人无迹之眼神!我厌恶透顶这许多冰天雪地中行凶作恶却居然不戴面具的赤裸裸的流氓痞子!
我厌恶这些赤脚的、要钱不要命的暴徒!我厌恶他们的恶奴 !我厌恶他们娼妓般淫荡乞丐般龌龊夜夜渴求天下金雨的妻子!我厌恶这些层层叠叠如蜂如蚁动不动杀人放火的暴徒!我厌恶这些蠢蠢欲动即将大动乱、大暴乱、大叛乱的暴徒!我尚且厌恶一切战战兢兢而又盛气凌人的卑贱者——他们既是昨天的暴徒,也是今天的暴徒,又是明天的暴徒!我厌恶这些永远的暴徒!
这名不副实的和气者如是说,况且,他那居高临下的仪态,暴跳如雷的举止,野蛮诡异的腔调——不必猜测,不必估计,不必推敲,不查自明:此人正是怒火熊熊双拳紧握跃跃欲试的如蜂如蚁的万千暴徒之放风收风者兀自颤抖的影子!
这虚假透顶的和气者如是说,又令我暗自窃喜并且喜不自胜,令我从头到脚如过电般战栗不已!我惯于含血喷人,这位和气者也如是。同道者,甚或同谋者,甚或口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并且身体力行者,决不是没有,全在于我是否善于发现。如此这般,后继者也是有的,也必有的,而且恰如江河决堤浊浪滔天,无论顺之者逆之者都在劫难逃。
然则这和气者红眼红脸红耳朵红脖子,既汗如雨下,又喘息咻咻……
我在某一瞬间担忧他颓然倒地呜呼哀哉,但我始终微笑着,假装不以为然地摇着自己的头。
查拉图斯特拉心中全然明白:这和气者并不和气,恰恰相反,他心中有太多的恶气不吐不快……他这是在自我强暴:眼睛、嘴和牙齿以及胸腹都难以抵挡这陈年恶气山呼海啸般凶猛的冲击!啊,出气的绝佳时机——出气的绝妙所在——然则,我的胃渴求柔软之物!我必须戒除手舞足蹈咬牙切齿走村骂村住店砸店的欲壑难填?狄俄倪索斯看透世界征服世界蹂躏世界的朦胧醉眼,萨堤洛斯压倒灵魂压碎地皮压塌山梁的淫荡眼风,我且皈依?我必皈依?
啊嗬!我空有屠伯之念虚有屠伯之表!却只能实有金碧辉煌而又酒气熏天的屠伯之颂。
50
查拉图斯特拉何以听到他人盛赞自己“比一头牛更好”,竟当即翻脸,两眼血红,步履踉跄,险些坠下烟瘴郁结的渊薮?
查拉图斯特拉凶狠地怒吼:“滚开!滚开!你这居心不良的诌媚者!你为何要用这种矫饰的赞扬和甜言蜜语来败坏我啊?滚开!离开我!”
啊,查拉图斯特拉突发雷霆之怒骤显虎狼之威,却是为何?难道这罕见的失态另有不可为外人道的隐秘玄机?
不!我绝对不可能比一头牛更好!牛从不撒谎,累极就吐白沫,饿极就哞哞叫,脏极就滚水凼,痒极就甩尾巴……我也差不多如是?数千年前,善神亦即光明之神智慧之神阿胡拉•玛兹达征伐恶神亦即黑暗之神蒙昧之神安格拉•曼纽,善神必兴,恶神必亡……历经乍阴乍阳的曼妙轮回,难道我真的会故态复萌,童叟无欺?
查拉图斯特拉深知,我和任何一头牛其实都无从比拟。牛马骡驴,都是家畜,无一例外都是苯伯,都是顽伯,都是役伯,都是需要我手不停挥或重或轻地鞭策,才能勉强挪一步算一步……而战马健蹄如飞则必须严酷训练,亦即毒辣的鞭挞,毒辣的讹诈,毒辣的哄骗,如此这般“三鞭翻飞”……然则我必尊重它们,供奉它们,美誉它们,否则我必死无葬身之地,而惟有葬身之海,而惟有葬身之大鳄口腹!
51
当查拉图斯特拉宣告“上帝已经死了”,我面色惨白,欲强作镇静而有所不能,且目光闪烁不定,似有未便告人的隐情。
铁证向伪证演变得寸进尺,只因其含铁量太过贫乏而且越来越难觅铁之侧影或倒影或掠影……伪证则向铁证风驰电掣地演化,只因其“伪”实“诈”并且牵连“奸险”与“凶恶”,我多番颠来倒去,仍眉头紧皱难以点伪成铁。
然则查拉图斯特拉两手空空,既无鹅毛纷飞的铁证亦无锋芒毕露的伪证;不过口说无凭耳闻无据,如此凭据历经热讽之火冷嘲之冰翻覆锻炼.....最终坐实上帝为怀疑主义和虚无主义之憧憧魅影所蓄意谋刺,因其久泡污水锈迹斑斑的长剑拔出之时蓦然断成九截零落一地,故上帝无惊无险至今健在。
查拉图斯特拉之纪元前生卒年月证明,我绝无可能直接或间接参与此案!我全然无辜?
这时,查拉图斯特拉无案一身轻,他长长吐了一口气,便躺到地上,在落英缤纷的隐秘和宁静中,他忘掉了自己的那一点干渴,倦眼难睁地呼呼睡去。
然则一条蛇目光阴冷已然莅临敝地……它正是来有影去有踪的不束之客!
许多年前,查拉图斯特拉曾被毒蛇在颈项上咬了一口,奄奄待毙……并非早已忘掉那一点淡淡的隐痛,不过以为是阳光灿烂的正午时分,又毫无戒心安然睡去。
说时迟,那时快,高昂的蛇首目不转睛地端详着查拉图斯特拉熟睡中的面容……
后来究竟发生了何种悲剧或滑稽剧,我从未提及,或许是羞与人言,或许是难与人言,或许是家门不幸,外人勿扰。
上帝是否健在,我已经说过,兹不赘。

楼主:G1578722759

字数:320879

帖子分类:关天茶舍

发表时间:2018-09-11 07:45:46

更新时间:2019-01-09 22:59:29

评论数:105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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