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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病去(瓶邪,原著向,短篇)

楼主:薄暮流金  时间:2020-09-05 08:37:36
重发一下第二张图。心好累(´;︵;`)


楼主:薄暮流金  时间:2020-09-05 08:37:36
张海客视角番外

骗吴邪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上当的次数太多,以至于怀疑几乎成为了他的一种本能。
可是,即使我自己都说不出,我和他究竟还有多少区别。有时即使是孪生兄弟,也不一定能有如此的相似,思维的模式,甚至许多细小的习惯,比如吐烟和挑眉。我活得太久了,并且太多的岁月都用来学习和模仿他,所以有的时候午夜梦回,我记起我自己的名字,会突然想不起那是谁,就像是一个字,你盯着它看了许久,便熟悉的同时也在变陌生。又像是一张白纸上,用铅笔写过的三个字,又被橡皮擦擦掉,然后写上瘦金体的两个字。张海客,吴邪。有的面具戴得太久了,就摘不下来了。我都快忘记我自己原本是什么模样。
十多年前,张起灵从昆仑山回来后又一次失忆了。我曾经趁着吴邪在杭州,胖子有事儿的空档里去探望过他。我至今都记得,他见到我的时候,先是困惑,然后警觉,开口问:“你是谁?”我本以为他只是谁都不记得了,直到听见下一句:“你不是他。”
你看,即使是失忆的张起灵,也能立刻就分辨出来。
我猜想是因为眼睛的颜色,我的眼睛颜色比吴邪的要深一些,所以回香港之后,我联系最好的医生给我做了瞳孔注射,那是一种新潮的微整形,可以改变瞳孔的颜色和直径。
后来他在张家古楼恢复了记忆,离开了吴邪,联系到了我。但是他恢复的记忆,仅仅是一些故事梗概和一些可用的工具,比如张家外家,比如,我。
自从我认识他以来,他就和那只石头里蹦出来猴子一样,是石心的。他在墓里救人只是因为他有能力救,而不是说他觉得人命可贵,或者对谁有偏爱。他对这些东西似乎没有知觉,不会难过,也不会喜悦,不会憎恨什么,更无从谈爱。从心理学上分析,这是一种情感障碍的症状。只要有一张人皮面具,加上缩骨功,他可以是任何人。可是也是因此,他似乎谁也不是。他为了一个秘密而活,不知不觉,就把自己活成了秘密本身。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一谈起他就停不下来。似乎吴邪对他的感情,也感染到我。又或者这也是我自欺欺人的托词。张家人的生命太长了,长到他们渐渐开始漠视很多东西,因为他们觉得那脆弱而短暂,比如生命、爱情,许许多多这个世界最美好的东西,是吴邪将我心底被封印的这些唤醒。
我一出生就因血统而被注定无法走入秘密的核心。可是张家内部的崩解发生后,我渐渐靠着和张起灵年少时建立起的交情以及香港的资源,一步步走到了秘密的最深处。青铜门,差一步就能够和拥有完美麒麟血的身体交换记忆,偷天换日。我没有真正地实行这个近似完美的计划,是因为我心底早就有答案,即使有了他的血液,他的身体,他的一切,我也依旧得不到我想要的。张起灵或早或晚都会发现,我把吴邪,杀死在西藏深处的藏海花海。
爱这种东西真奇怪,自私与无私的极端。看到他的那一刻,我竟然脑海中蹦出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只要他能平安喜乐,我怎样都好。
张起灵,你听得到吗?好好地活下去,只有你真的找到了幸福,我才不会后悔。

楼主:薄暮流金  时间:2020-09-05 08:37:36
吴邪视角番外。
我们还有很多谜没解开。但我们已经解开了一些,最重要,却又最无关紧要的:关于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要到哪里去。
张海客说,是记忆塑造了我们。可是我却并不认同,因为当我将所有的一切都模糊地记起后,我发现,我的名字是什么并不重要。无论是寺庙里的阿无,还是齐羽、吴邪,以及关根,名字没有任何意义。我在东北那个不知名的寺庙里学到的慈悲和善良,我在齐铁嘴那里耳濡目染的插科打诨和神神叨叨,我作为吴邪在吴家生活的这些岁月中得到的亲情,我与张起灵、胖子、小花、瞎子、秀秀还有苏万黎簇他们的相遇。这些东西,有的我还记得,有的我已经遗忘了,但是所有的它们会在我生命里留下痕迹,被遗忘的记忆就像一些上了锁的暗窗,打不开,但不代表不存在。它们仍旧重要,仍旧发生效用。
所以即使张海客把他自己的记忆注入到我身体里,那也无法使得我成为他。因为我们最深处的欲望、我们思考与看待世界的方式,并不完全由我们的记忆决定。
我拥有这真正的吴邪的部分记忆,可是我仍旧是我自己。只因已经没有一个样本,一个真实的吴邪,来规范我应该怎么样,所以对于其他的人来说,我就是吴邪。吴家当年都是知道这个秘密的,可是哪怕是三叔那老狐狸精也不例外,所有人都将我当做真正的亲人一样对待。
而张起灵,他是我的心魔。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一个人身上投入这么复杂的感情,敬畏、怜悯、信赖、怀疑、担忧、理解、以及爱。
张海客说的没错,我是一个无所从来的人,我没有和我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和任何人都没有联系,我的生命就像是一个自行其是的圆,自己而始,自己而终。这种想法很让人恐惧,毕竟人究其一生,也不过是想在人世间,找一个自己的位置。当你发现,当这个位置从来都不是为你而设,而只是你自己鸠占鹊巢的时候,那种虚空感足以摧毁一切。
然而我并不是一个无处可归的人。吴邪的父母,一直希望我远离盗墓这个行当,开个饭店清清白白地过活,他们对我的期望,是任何一对父母对自己子女的期望,不求大富大贵,只愿其平安喜乐。胖子,小花,黑瞎子,他们可以为了我的一个计划,甚至不问缘由地,就将一切放上赌桌。以及张起灵,这个我除了以身相许再无以为报的人,我们相互亏欠的太多,因此只有这样才可凑出一个完满。我在这个人世间,为自己建立了这些稳固的联系,任何一个人,都不会任由我掉入深渊。
我打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是失眠的清晨。我和张起灵第一次发生关系,我身体极其疲惫,精神却极度兴奋,在床上和他相拥着躺了半宿就是睡不着觉,于是起来写下这些。晨光清凉如水,我又想起那些一个人独居在福建的时光,对自己的一切一无所知,不论是过去还是未来都一片迷蒙。我那样执着地在那些笔记本中寻找线索,但凡是一个有常识的正常人都不会相信书中所写的那些故事,我却相信了。
现在回想起来,我竟然真的是在找书中人,他们出现过在我的生命里,却又全部消失在我的生活和记忆。留下的只有一些语焉不详、怪力乱神的故事。如果我,当时只把这些当成故事,接下来会是怎样呢?
然而,无论如何假设,我在这里,从一场劫难中淌过来,身边沉睡着风尘仆仆的某人。有的时候,忍不住猜测,是不是真的有命运这回事。看似很多选择的道路,其实每一个选择的决定,早已经写好在命运的程序之中。我所经受的,是我必定要经受的。而我所得到的,都是我必然得到的。怪不得韩剧中老是唱,你是我的命运。
这是我的命运。百折千曲,命途多舛,但是,否极泰来。张起灵随意的一句,竟然一语成谶。
这么说来,命运待我不薄。

楼主:薄暮流金  时间:2020-09-05 08:37:36
今天看完三叔新更的盲冢,吴邪真的生病了😭😭😭我好难过😭😭😭瞎子也瞎了😭😭😭吴邪的肺坏了,还有可能很快衰老😭😭😭难过的睡不着,三叔一定要把吴邪写好,😭😭😭大家晚安!

楼主:薄暮流金  时间:2020-09-05 08:37:36
为啥我粉丝最近涨得这么快,受宠若惊,祝大家中秋快乐。这里一只一个人打针的单身狗,大家要保重身体呀么哒。爱你萌!


楼主:薄暮流金  时间:2020-09-05 08:37:36
我决定粉丝五百的时候就开新坑。还差34个!嘻嘻爱你萌!

楼主:薄暮流金  时间:2020-09-05 08:37:36
我刚刚发现我五百个粉丝了。可是我最近有四篇论文和五场考试。新坑的身份设定已经想好了可是最近真的没时间写。我十二月三十一号更新我保证!!!

楼主:薄暮流金  时间:2020-09-05 08:37:36
我今天发的帖子全部被删谁能告诉我是怎么了??????



楼主:薄暮流金  时间:2020-09-05 08:37:36
答应了大家开新坑可是现在新坑跟本开不了。
爆炸。有毒吧。是哪里有违法信息了我真的呵呵了。我就发了一张图一个标题。

楼主:薄暮流金  时间:2020-09-05 08:37:36
新坑的名字叫《七千里路遥》
设定是神父瓶和吸血鬼邪。
我申请不会来我的帖子我就直接发在这里好了。然后LOFTER那边也应该同步更新。
不气不气,大家元旦快乐。

楼主:薄暮流金  时间:2020-09-05 08:37:36
张起灵是在一个满月之夜将吴邪捡回来的。
彼时吴邪躺在一片血泊之中,浑身是伤痕,胸口有一处几乎致命的伤口。而张起灵走在回教堂的路上,一身深黑的道袍,胸口的十字架在绯红的月色下熠熠生辉,冷若寒冰。
可吴邪却正巧躺在了那条必经之路的正中央,他从旁边走过去,却被一只手抓住了脚踝,一个嘶哑却带着少年气的声音断断续续道:“杀该隐……者……必遭七倍……报。”
那是《创世纪》中耶和华的话,许诺在该隐被放逐之时,该隐因此获得永生的诅咒,也是传闻中吸血鬼的始祖。不远处的山岭上,一声狼嚎刺破天际,握住张起灵脚踝的那只手随之一抖,无力地松开。杀该隐者,必遭七倍报。见死不救者,该如何算?张起灵听到了丛林间窸窸窣窣的打草惊蛇声,从血泊里拎其身量未足的少年,未多犹豫,抬手便将他扔进了一旁深不见底的河水中。
黑暗里,吴邪因突然地落空而慌张睁开眼,月色下,他习惯黑暗的视线一瞬紧锁住罪魁祸首的那双冰冷的眼睛,不,与其说是冰冷,不如说是古井一般,幽深而无波澜。他后来常常想,如果他有朝一日能洗刷所有罪恶,得见上帝,那他的上帝,也必然是拥有这样一双如末日审判般的眼睛,因超脱万物之上而视万物如蝼蚁草芥。
吴邪扑通一声落入了冰冷的河水中,河流随并不湍急但却幽深非常,几乎要把他淹没,他的外伤在心,内伤在肺,即使没有被人割下头颅,这条命也是岌岌可危。想到或许能就此死去的时候,他心底里竟然首先感受到的是庆幸,他渐渐不再挣扎,裹挟泥浆的河水呛入肺腑,身体也随之越来越沉,他身上背负的血债,吴家上上下下所有人的性命,他还没有讨回来。不顾及钻心的疼痛,他又开始挣扎,十二月底的河水真冷,几乎超过冰镇的伏特加,冰冷且凛烈。
血的气味太大,对于嗅觉极其灵敏的狼人,根本无法真正遮盖,奔逃是无益的。而就在这短短二十秒中,张起灵在河岸上脱下了自己的道袍,并将其撕碎,混在那血泊之中,然后取下十字架,放在染血的道袍之上。这样狼人追过来的时候,便会断定吸血鬼虽然受伤了却还有战斗能力,并袭击甚至或许猎杀了教职人员。让吸血鬼和人类的关系恶化,也是狼人最希望看到的,必然将以此为证据立即去教会挑拨。
就在吴邪以为自己真的要就此死去的时候,恍惚听到另一落水声。然后他整个人被另一具身体近乎包裹起来。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感觉到温暖的意义,在他之前的人生里,温暖的重要性不值一提,甚至代表着痛苦的灼伤。两人一起沉入了水底,他察觉肺里的空气已经告罄,痛苦地又呛进一大口河水,泥沙和藻荇的腥味,不待他仔细感受这缺氧带来窒息感,唇舌就被温暖而柔软的存在突然侵袭,氧气也源源不断地被递送进来。他讶然地睁开眼,却忘了这是深黑的水底,什么也看不见,还被泥沙迷了眼,双目生疼。
在吴邪之后的无比漫长时光里,他曾一直反复地追忆,这是不是紧紧是他的幻觉,这是否真正发生过。可他不敢问,也不能问。多问一句,于他,都只会是万劫不复。

楼主:薄暮流金  时间:2020-09-05 08:37:36
吴邪的外表看起来不过是十五岁。但吸血鬼地年龄和他们的身份一样是个迷,比如那些俊美容貌并游走于上层社会的吸血鬼,通通看起来不超过三十,可大多数都已经活了百年有余。
吴邪虽然大概还未到吸血鬼成年的年纪,却也已出落得俊美非常,这种吸引力不完全来自于外貌,更是来自危险和阴郁。比如此刻,他脸色灰败地坐在床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刚进屋,站在暗处的张起灵,吴邪棕色的瞳孔隐隐有变色的预兆,失血过多而苍白的唇下獠牙隐隐现现,似乎张起灵再多走近,就是兵戎相见。
“伤好了就走。”张起灵站在灯下也就并没有再走近,说道。
吴邪这才看清了那双眼睛:“是你。”他犹豫了几秒,还是开口道,“谢谢你救我。”
“既然你现在已经没有事了,就请离开。”他再次下达逐客令。吸血鬼与狼人之间的纠葛,他没有丝毫兴趣。况且教会已经开始搜查那件道服的所有者了,因为没有任何私人标记,只得挨个教士的居所排查,看看有没有失踪人口或可疑人员。今晚是逃不过了。所以吴邪必须尽早离开。但他懒得解释这么多,只是冷漠地传达逐客令。
张起灵是孤儿。他在十五岁以后就在教会的福利院生活一直到成年,之后也就自然成为了一名神父,却并非出于对上帝多么虔诚的信仰,只是出于这个职业对于他来说十分省事。他厌倦麻烦,就连布道的时间都比平常教士要言简意赅得多。所以他从来也不觉得自己有向任何人解释的义务。
“你不害怕我?”吴邪开口问。他的父母告诉他人类都十分惧怕和厌恶吸血鬼。既是因其始祖该隐背叛了血亲,杀害了自己的亲生弟弟亚伯,也因为吸血鬼以吸食人血为生,却还能长生不老。
“受诅咒的族群,有何可惧?”张起灵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有意思,反问。
吴邪看着他胸前威严的十字架,被问得哑口无言。掀开被子下床,打算就此告辞,却发现双腿无力,才走了两步,就堪堪跌倒在地。张起灵正在伸手把他扶起来,就听到门外敲门的声音。
他一个眼风甩过去,吴邪就立即滚进了床底下。张起灵问了一声是谁,这才走出去开门。来人是比管理教会内务的教士,因为张起灵的地位高于他,便挂着一脸讨好的笑:“打扰您了。”
张起灵让他进来:“前面的都好好排查了?”
“是的是的,前面的都没有失踪或可疑人员。其实来您这也是走个过场。希望您不要见怪,上面下的命令,我们也是身不由己。这一圈下来,同职的人都得罪遍了。”那人谄媚着边说边走进卧室。
“我听说是个狼人报的信,消息可靠吗?”张起灵问着,那人就走近床边,张起灵密切地注意他的神情变化,发现他似乎动了动鼻子。张起灵不仅帮吴邪清洗了身体还包扎好了伤口。单以人类的嗅觉不可能发现端倪。
“可靠吧。”那人忽然有些漫不经心地回答道,蹲下身,正要去看床底有没有人。
张起灵摸到口袋里的枪,极快地握住并瞄准那人的心脏的位置:“狼人都像你一样演技这么差吗?”
就差一点,吴邪在黑暗里看到那颗不断向下的头颅因为这句话突然又转回去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张起灵看着眼前其貌不扬的教士突然如充气一样鼓胀起来,肌肉和灰黑色的毛皮将衣服完全撑开来,青目獠牙好不骇人,张起灵却仿佛早已看惯,不紧不慢地开口道:“枪里是特制的子弹。我这个距离开枪的话,即使你化作狼人形态,它也能穿透你的心脏。”
狼人一看占不到便宜,便又缓和了态度:“这其中一定是有些误会。这个小鬼不过是昨日行动的漏网之鱼,您不然就行个方便把他交给我们处置。”
“斩草要除根。”张起灵竟然点点头,颇为认可地道:“你们做得很对。”
始料未及的是,这“对”字的话音刚落,子弹就出了枪膛,狼人大抵没聊到这人如此得不按情理出牌,因吃惊而睁大的双眼如带血的青铜铃,子弹立即进入了他的心脏,鲜红而带着些许恶臭的血浆溅了张起灵一手。他面无表情地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巾边擦手边道:“根如果没除干净,下一轮被斩尽杀绝的那方,就要换一换了。”
狼人听到这句话以后,似乎在那一秒钟认出了张起灵到底是谁,却还没等他将那个字说出口,就真正下了地狱。
吴邪听到枪声不要命地从床底爬了出来,看到这一幕,惊讶与恐惧同时将他占据,昨日亲人惨死的记忆有清晰地浮现,鲜血,插入心脏的木桩,零落的头颅。他瘫倒在地,捂住胃剧烈地抽搐呕吐。
张起灵却毫不怜悯地看着他,如高高在上的神祇:“狼人死了,它的族群会有感应,最多半个小时,其他狼人会赶到这里。我没有功夫照顾一个**。”他说罢拿起了平日里从不用的一个行李箱。而行李箱下的那块木地板都被压得完全变形了。因为里面的所有空间都用来摆放特制的子弹。
吴邪倔强地爬起来,强压下胃部的不适,跟上张起灵的步伐。
而教会的大厅中,狼群与人群各占一方,剑拔弩张地对质着。

楼主:薄暮流金  时间:2020-09-05 08:37:36
两人并没有走多久,天就完全黑了下来。开始下暴雨,寒意四散,吴邪完全靠意志力撑着跟上张起灵的步伐,终于在一声巨雷后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张起灵往前走了两步,停下,又无可奈何地折返,把人扛在肩膀上,继续向前行进。雨将原本就黑暗的前路变得更加隐秘可怖,他想起十五岁的那个冬日夜晚,他也是踏雨一路奔逃,试图摆脱身后追逐的恶鬼,孤身一人。人的生命,或许并非是一条直线,而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圆圈,重复某些永生难忘的经历,一再犯下同样的错误,直到审判之日的到来。
他之所以救这非我族类的少年,也是因这神谕一般的相似,让他实在无法袖手旁观。这少年眼底的仇恨与倔强,他都曾经感同身受,如今也未曾释怀。他成为神父真正的原因是想要获得查询事件档案的权力。众所周知,所有有关吸血鬼和狼人的事件,都由教会人员处理,并且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对公众是保密的。他当年是那起惨案中唯一的幸存者,因为事件过于骇人,消息遭到全面封锁,如今只有查到当年的事件,才有可能知道真相。
他们赶上了最晚一班列车,径直向北,旅途上,雨渐渐变成了白雪,贴在窗上,似乎艳羡列车内的温暖。
车厢的房间内,吴邪仍旧昏迷不醒,唇苍白得如白纸,嘴里却还念念有词着一些奇怪的咒语。当时走得匆忙并没有带换洗的衣服,他索性将吴邪的湿衣服全部都脱下来,把人塞进下铺的被窝中。自己则脱了衣服睡了上铺。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这个国家的枢纽,神的城邦,梵蒂冈。
有规律的车轴声和风雪竟让两人一夜安眠。
吴邪醒来的时候,发现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竟然隐隐要将他的手臂晒熟的趋势。他惊恐的叫了一声,从床上跳起来,正与拿着早点推门进来的张起灵撞了满怀。
张起灵放下差点打翻的餐盘,走过去将窗帘拉上。而转身发现吴邪已经完全钻进被窝里去了。
“吃饭。”
吴邪沉默地拿起一杯牛奶,这是最接近他渴求之物的存在了。张起灵看着他视死如归地大口饮下牛奶,嘴唇上还残留着白白的奶线,就像一只几个月大的小奶猫。
吴邪对自己的囧像毫无知觉,抬眼看向张起灵:“我叫吴邪,你呢?”
“张起灵。”
“我们去哪?”
“梵蒂冈。”
“哦,梵蒂冈。”吴邪并不清楚梵蒂冈对一只吸血鬼来说是如何恐怖的地方。之前的人生,他顺风顺水,因此也被保护得太好。
“嘴。”出于神父对于整洁的强迫症,张起灵还是没忍住出言提醒。
“啊?”吴邪完全没反应过来。
张起灵伸手过去,想帮他擦掉嘴上的奶漬,吴邪却因饿极的缘故,不假思索地将那只手指咬住,正准备下口咬,却恐惧于张起灵的目光,悻悻地松了口。
“很饿。”张起灵用毫无起伏近似威慑地语气问。
吴邪委屈地点头。张起灵看着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却丝毫不为所动。
“忍着。”他边说边用手指擦去了吴邪唇上的奶漬,然后利落的翻身上床。
“为什么要去梵蒂冈?”
“最后一趟车的终点。”
“就这么简单?凑巧?没有别的理由?我不是三岁小孩!”
“那你几岁?”
“十五。”吴邪脱口而出,才觉得不对,“这不是重点!”
“没有重点,继续睡,下了车可没有这么轻松。”他说完便没了声响。
吴邪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又好几天没进食,的确没有折腾的力气。不久便真睡熟了。
清晨的阳光因雪雾而隐匿,火车在风雪中奔驰,如同远古的兽,一往无前,要将一切都甩在身后。

楼主:薄暮流金  时间:2020-09-05 08:37:36
落脚的站台并不如吴邪预料的那样,在整个城市的中心,而是十分的荒凉偏僻。他瑟瑟发抖地站在因为疏于打扰而被白雪覆盖的站台上,看向提着行李箱的某神父:“这是梵蒂冈?梵蒂冈被异族占领了吗?”
“这里离市区还有一些路程。”
“这个站点已经废弃了吧,为什么还能停站?”
张起灵已经抬腿迈进了深雪之中,头也不回地道:“因为这个站台所预备的人,已经全部死了。”除了我。他在心底默念。十年,是轮回开启了吗。
“死亡站台?这个地方通向哪里?地狱吗?”吴邪听到有意思的事情,连忙追上张起灵的步伐,却一脚踩得太深,等他把脚拔出来,张起灵已经走了老远。
“唉,你倒是等等我!”吴邪喊,这几日的相处他已经完全放下了戒备心,常年的少爷脾气又有些浮现,一气急败坏就大呼小叫。
“那你有没有见过地狱?我听说上帝会派遣他最忠诚的仆人去视察地狱,地狱是什么样子的?”借着体重轻一些的优势,他好不容易追上了张起灵,继续刨根问底。
“吸血鬼的寿命那么长,你关心地狱干什么?”受不了他的聒噪,张起灵开口反问。他已经摸清楚要让这个小子闭嘴只有用一个问题让他哑口无言,这是唯一的办法。
“因为……”出人意料的是吴邪竟然开口回答,“因为吸血鬼进不了天堂。”他说这句话时候落寞的语气让张起灵没忍住回头。
雪是什么时候又开始下落的,或者根本没停过。吴邪穿的是一件张起灵随手在失物招领处顺来的黑色长毛呢,老绅士派头的裁剪,于他却有些大了,笼罩在这具未完全成熟的身体上,看起来总空荡荡的。他嘴角笑着,似乎在讲什么无足轻重的笑话,眼睫微垂,眉骨下的眼窝因为回避光线而看起来幽深悲伤。
“上帝不会轻易舍弃他的子民。”张起灵开口道,“他若舍弃你,你已经死了。”
“上帝,你见过他吗?”吴邪并不在意,继续问,无怪他有如此之多的问题。张起灵是他认识的第一个真正的人类,更是第一个真正的神父。
“没有人见过他。但所有生灵终究会见到他。”他说道,“走快一点,暴风雪要来了。黄昏前走不到,我们都会死。”
吴邪想反驳自己没有那么容易死,却想起之前屡次被这个人类所救,什么窘迫都被他看见了,只得噤了声。
两人一路埋头赶路,终于在日落之前赶到了张起灵所说的目的地。
“到这里落脚?”吴邪站在颓败如被枯萎的蔷薇藤蔓诅咒一般的鬼屋城堡前止步。虽然他无法否认这座城堡规模上的宏伟,却也同样无法相信这个地方还能住人,甚至住鬼。“这里起码五十年没有住过人了吧?”
“十年。”张起灵背对着他道,声音低沉。
即使是不懂得察言观色的吴邪,也察觉这里对于张起灵是不一样的。“好吧,那我可以勉为其难将就一下。到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吴邪随着张起灵的步伐走进城堡。
“你能看见的东西是不是和人类不一样。”他转身问,目光灼灼令人生惧。
“能有什么不一样?”吴邪低头回避他的目光,却被张起灵的右手一把辖制住下巴,逼迫他与自己对视。
“不是这双眼睛,金色的那双。”他开口。
“那双眼睛,你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吗?”吴邪不怒反笑,眼底的锋芒毕露,“它可以看见人类身体里的血液,看出它是否优质纯正,是否鲜美可口,往哪个位置咬下去会有最丰盈的血浆喷涌。不仅如此,它还进化用来蛊惑人心,受这双眼睛蛊惑的人,都会自愿贡献他们的身体,直到最后一滴血液被吮吸干。因为自愿奉献的鲜血才是人间至味。”
张起灵皱了皱眉头:“除此之外?”这并非他想听到的答案。
“你调查得如此清楚何必费心问?是,它是可以识别一些别的物种的血液,比如通过它,狼人血液的颜色看起来像流淌的月光般,吸血鬼,世人误传我们没有血,那完全是错误的,通过异瞳看我们的血液是深紫的,像桑葚果酱。还有些不成气候的异族,我无法识别。”
“跟我来。”张起灵道,转身走向前方的台阶。吴邪这才注意到这个城堡内部比起一个豪宅,更像一所监狱。环形的阶梯一直向上延展到穹顶,只有一楼有真正意义上的大厅,其他的居所看起来似乎并不甚宽敞豪华,而充斥这一种阴森的逼仄感,让他忍不住怀疑那些窗格中有一双监视的眼睛。
他们一直走到顶楼。张起灵拿出一把保管得很好但也已经不可避免地陈旧的青铜钥匙。那扇门却看起来与普通的墙壁无异。吴邪正想从哪插钥匙,只见得张起灵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硬是把一块石砖从墙缝中夹了出来。
“你是不是参孙的后裔,《圣经》里那个大力士?”吴邪惊讶。
张起灵并未搭理他,将钥匙插进锁孔中,开了门。
里面显然是一间储藏室。天色完全已经黑了下来,他点燃了一盏灯,照亮了内部。吴邪走进来,才发现这个地方比他预想中大的多。它呈环状,也就是说除去中间中空的楼梯,其余的部分都修作了储藏室。
像是一层图书馆,穹顶距离他们站立的地面,还有至少三米的距离,而其间都是密密麻麻摆放的长柜子。
张起灵轻车熟路地走到了不起眼的一个角落,又通过梯子爬到顶层,从上面扔下来一个干巴巴却还有些柔软的东西。
“十年前,前任族长带回来了这个东西。第二天,这个家族就被斩尽杀绝了。

楼主:薄暮流金  时间:2020-09-05 08:37:36
吴邪在黑暗里将手中的东西摸索了一番,不禁背脊发凉,他有一种错觉,不是他抓着这个东西,而且这个东西在抓着他。
因为这是一只手,准确的说是一只右手。因为放了十年,水分几乎流逝干净了,然而皮的质感还没有破坏,手骨匀称颀长,没有明显的茧,可以估计出是个养尊处优的人物。这只手的指甲比正常人的要长,应该是离开躯体后自然生长的结果,民间很多无知的教众把人死后尸体指甲的自然生长看做是尸体像吸血鬼变异的征兆,完全是无稽之谈。那不过是人体持续给指甲营养供给的结果,吸血鬼并非是那种卑贱的死物能够变化而成的。
张起灵这时也从书柜上下来,把灯照向这只带来不祥的手:“用你的眼睛看看。”
“我能够得到什么?”吴邪狡黠地笑了,烛火抖动,照在他身上,他身后的影子突然扩张般成一个巨大蝙蝠的形状,占满整面墙。
张起灵发现自己似乎总是因为吴邪的外表而低估他的危险性:“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的东西其实很简单,只要阁下愿意给。”他刚人小鬼大地摆出一副谈判家的阵势,却突然又笑了,“可我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这一次就算还你的人情。下一次可没有这样便宜的买卖。”
“嗯。”张起灵不动声色。
“转过去。”吴邪接过张起灵手中的灯盏。
“为什么。”
“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我怕你受蛊惑爱上我啊!我可对中年大叔没兴趣。”吴邪气急败坏。
张起灵转过身,这不是理由,他知道吴邪在说谎却也不想拆穿,他知道十五六的少年总是在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斤斤计较。
吴邪确认他没有回头,才背过身去,其实用一次异瞳需要耗费很大的精力,而一个星期没有进食的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但他并不打算和张起灵说这些。他琥珀般的瞳孔开始变幻,里面的颜色仿佛被阳光占领,闪烁着骇人却又绝美的金,原本常人一般的耳朵也开始变长变尖,像是童话故事里面的精灵。可他从小最讨厌自己变化后的这双耳朵,所以也不希望张起灵看见笑话他。
他感受到浑身的力量都在向双眼汇聚,而此时手中的火光于他已经无足轻重,他看得见一切平日看不见的东西,一些物理的阻碍对于他来说都如同一层薄雾。他手中的这只手的伤口处,虽然血迹干涸已久,但仍能辨认出它所呈现的颜色。他将视野扩大,却发现这整个城堡,竟然无处不是血的痕迹。
张起灵没有等到吴邪的答案,只听到噗通一声,他转身发现吴邪已经昏迷在地,灯烛从灯盏中滚落,在尘埃中熄灭。整个空间突然陷入一片死亡般的黑暗沉寂。他在黑暗中走过去将人抱起,凭这记忆走出了这迷宫一样的储物室。
这个城堡设计之诡谲足以令哪怕在此间生活十多年的人摸不清头脑,数不清的密室,暗道,打不开的门和不存在的房间。是拥有多少秘密才会需要建这样一个心怀叵测的建筑。他沿着来时的楼梯向下,在第三层一脚踢开了一个房间的门,那是他曾经的房间。因为近乎封闭的缘故,里面的东西并没有破损得过于厉害,只是落满了灰尘。他将吴邪放在床上,点起灯,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床棉被将他盖好。
“是我太过苛刻了吗?”张起灵问,可回应他的只有这狭小房间的寂静。这是他唯一被对待过的方式,因此也成为他对待世界的方式:疏离,苛刻。
深夜的寒意袭来,他就在吴邪身边腾了一块地,和他肩并肩躺下。而这个夜晚,同榻而卧的两人,都注定不会拥有任何美梦。

楼主:薄暮流金  时间:2020-09-05 08:37:36
张起灵因为身上突然的重压而惊醒。睁开眼对上一双干净的眼睛,或者用澄澈,易碎这样的词语更加合适。如果忽略他脖子上这双掐得紧紧的手的话,这一切还不算太糟。
“你想做什么。”张起灵问。
“杀你。”吴邪突然亮出獠牙,丝毫不遮掩他的怒气。
“理由。”
“你当时说,那只手被拿回来的第二天,这个家族就被斩尽杀绝。而我,看到这栋城堡,就像被月光笼罩一样。这里,曾经到处流淌着狼人的鲜血。”
“所以?”张起灵反问,却并不等吴邪作答,一个翻身,将吴邪完全压在身下,控住他的双手,极具压迫性地问,“所以你就觉得这个家族是狼人的后裔?吴邪,人类远比你想象得要聪明得多,也阴险得多。他们热衷于挑拨他们最忌怕的两个异族,让他们一直处于争斗之中。如果狼人和吸血鬼联手,人族的地位将如同圈养的猪狗。”
“那……是怎么回事?”吴邪渐渐恢复了理智。
“首先,你必须告诉我那只手,到底是什么。”
“难道说狼人的血迹是这个家族的人和他们打斗留下的?”吴邪忽略他的问题,继续问,“这么多狼人的血几乎将人血的踪迹遮盖,即使是我们,也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古老家族能做到这一步。这个家族的人,真的是人类?”
“你觉得我打死那个狼人,只是偶然?”
“那不然……呢……”吴邪想突然想到了什么,“难道说……你们……整个家族的人。”
张起灵证实了吴邪的猜测,“都是以成为猎人为目的来训练的。”
“猎人家族……我一直以为那是我祖母编纂出来吓唬我的……”吴邪重新审视身前这个人,突然感觉到一丝恐惧,“所以,你早就知道来进行屠杀的是狼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人在幕后坐收渔利?”
“我怀疑那个人,就是这只手的主人。”
“伤口的颜色,没有什么特别的。或许就是人类的伤口。”
“或许?”
“眼睛所看到的并不一定就是真的。或许这个世界上,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封印术之类的。或许这就是一只狼人变化之前的手,又或许……”吴邪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来,看着房间天花板上的十字架和上面的受难基督,突然问道,“你们整个家族……都是听命于教会吗?”
“可以这么说,怎么了?”
“那么,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叫,断手的彼得。”
“没有。”
“这个故事听说是以某位教会中的大人物为原型编写的。因为这个故事的作者,在写完它之后的第三天,就被抓起来作为异教徒烧死了。故事里,彼得是一位大主教,他有一个爱好,搜集木偶傀儡。后来有一天,他不再满足于那些玩偶,而发现了一种新的收藏:将小孩子做成玩偶,将他们的灵魂困在玩偶里面。终于有一天,他的收藏室中只差最后一个位置。彼得却也永远地消失了,而最后进入过他收藏室的人说他亲眼看见在哪个空缺的位置上,坐着一个身穿红色教服的玩偶,左手中抓着它断掉的右手。”
“我一度怀疑过教会,但找不到动机,教会为什么要舍弃自己锋利的刃。”张起灵问。当年的那场清理,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是说有除此之外的哪一方。力量在作祟。
“比如,当这把刃朝向自己的时候。或许我们应该先弄清楚,砍下这只手的原因。你来梵蒂冈,是不是还有别的计划。”
“我导师希望我能在他死后,接替他的职位。”就算没有遇见吴邪,他这个星期也是会动身来梵蒂冈的。
“你的导师?”
“他也是张家的旁支,张启山。他现在是红衣主教。”
“所以我跟未来的红衣主教躺在一张床上?”吴邪突然笑了,“你的职位未免升得太快,小心树大招风。”
“没事。你昨天是怎么了?”
“没事。”吴邪别开脸,逞强道。
“我不让你喝我的血是有原因的。”张起灵叹口气,“我来自猎人家族。而并非一开始,这个家族就有猎人传统,而是出于自保不得已而为之。因为我们的血,对于心智不稳的吸血鬼来说,就像是海洛因。而我们用了几百年的时间,来让自己从被屠杀者,转变为屠杀者。”
“虽然这个故事我作为吸血鬼,听着不大舒服,但是,挺值得敬佩的。”吴邪和他对视,沉默了一会开口。
“谢谢。”
“但是做别人手里的刀,总有鸟尽弓藏的一天。要做,就做执刀人。”吴邪眼底有锋芒,似乎是不谙世事的少年意气,却让人觉得血脉喷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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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算好了日子来见我的?”病榻上的老人徐徐开口,风霜侵袭的脸庞上依稀可见往日容颜的踪迹。
“路上碰到一些意外情况。”张起灵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你去……那个地方了?”张启山问,他的气息已经有些不稳。
张起灵沉默了一会,才回答道:“去了。”
“你一点都没变。”张启山这句话似是欣慰又似是叹息,让人听不明白这“没变”到底是好是坏。
“你老了。”张起灵开腔,却也不带什么惋惜的语气。所有人都会老,会死,堕入地狱或者进入天堂。虽然张启山的衰老和死亡比他预想得要快许多。
“这个位置就交给你了。虽然你的神学天赋……是我所有学生中,最不济的一个。”他艰难地取下脖子上的十字架,交到张起灵手中,“但你不能停在这里。不要忘记你背负了什么。”
张起灵握住手中冰凉的十字架,觉得手握着冰凌一般,因为极寒而产生灼烧的错觉:“上帝真的存在吗?”如果上帝存在的话,为何这人世仍旧充满苦难与灾祸,为何当他在绝境里向上帝求助的时候,那个至高无上的存在永远只是冷眼旁观,仿佛人世的蝼蚁并非他的子民。
“这不是你第一次问我这个问题。”张启山笑了,竟露出些许怀念的目光,透过眼前这个冷峻的青年,看到更早的那个十五岁少年。一无所有地站在教堂门口,却又倔强地不再向前一步,好像不舍得和什么告别似的,“上帝就是爱。爱上帝就是爱世人。我知道这对你是很难的事情,但你终究会领悟到。”他缓缓闭上眼睛,露出回光返照后的疲态,“你走吧,我要独自走向耶和华为我指明的道路了。”
张起灵走出病房,病房外站满了各路他不认识的老人,带着怀疑和探究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他。那是位高权重的人才会有的目光,倚仗权势而无所畏惧,却因心怀鬼胎而满目猜疑。他略微点头致意,然后走出了教会的医院。他走到教会大门的时候,医院的丧钟鸣响,冬日的广场上没有鸽子,灰败的色彩填满天地,似乎所有色彩被白雪褪去。有这么一个瞬间,他突然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吴邪,想看的他那双琥珀色温暖的眼睛,似乎如今,那是他生命里仅剩的色彩了。他摇头似乎想将这个古怪的念头从脑海中甩出去。他们到现在也不过相识短短半个月,一定是身世的相似让他产生了这种错觉,这种世人所谓的同病相怜或者羁绊。可他要去的那个地方极寒,不适合与任何人同行。
他沿着湿淋淋的路走回旅馆。扫雪人在路旁看着扫不尽的白雪直叹气。他们前几天来到了梵蒂冈,低调地在城镇中一家不起眼的旅馆入住。入职之后他必须找一个稳定的居所,这几天他也在关注了一些租赁的信息,却无意间发现有狼人活动的痕迹。如果这些狼人真的是当时他射杀的那只的同伙,那么他们的境况还是很危险。狼人虽然忌惮教会的势力,但是张家灭族之后,教会也渐渐地显现出外强中干的弱势,如果它们真的要得到什么,即使冒着得罪教会的风险,也往往在所不惜。
所以他每次留吴邪一个人在旅店,都隐约有些不放心。他感觉得到吴邪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告诉他,可他并非多事之人,也始终没有立场问。走过一个转角,一家咖啡店门口伫立着不少看客,目光朝向他们入住的那家旅店。他立即加快了脚步,果然旅店有被侵袭的痕迹,一张木质的桌子都被拍成了粉碎。他皱了皱眉,如果找到了这里的话,那么吴邪现在十有八九在他们手上。一手抓住见来者不善打算开溜的旅馆店员:“他们带走了什么?”
“一个……十五六的少年……好像就是和您……”店员还未从震惊恐惧中恢复过来,话都说不清。
“哪个方向?”他死死盯着那人的眼睛。
“前面十字路口往右。”店员一下就被这眼神吓清晰了,口吃无比流利。张起灵听罢,在旅店门口牵了一匹马,追上去。他觉得胃中翻涌,似乎十年前那种失去一切的预感又降临在他身上,他在心中默念:“万能的耶和华,向来我没有奉你的名求什么,我如今求就必得着。他虽是你曾舍弃的部族,但他信仰你,请赐予他平安喜乐。”

楼主:薄暮流金  时间:2020-09-05 08:37:36
作为猎人的后裔,张起灵有着非同寻常的直觉,那像是一种本能,能够在人群中寻找出异族,能够在一些蛛丝马迹中辨认异族留下的痕迹,如果不做神父的话,他一定成为一个出色的猎人。

他抵达郊外的一处破旧房舍外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一弯新月极细地挂在屋檐上,马儿都因寒冷而不停打颤,疲惫地蹬腿似有怨气。他无暇顾及这么多,匆匆将马绑在离得还较远的树下,拿起枪,悄然走近,整个房舍弥漫着很重的血腥味。

房舍内点了灯,却寂静无声。张起灵提枪走进屋舍,看见的却是出乎意料的一番景象。四散着七八具狼人的尸体,而血泊中站在一个伶俜的少年,他背对着张起灵,一言不发,血染红了原本洁白的衬衫,像是罪恶的印证。

“吴邪。”张起灵开口,却隐约预感到什么。就像墨菲定律一样,所有预感到的坏事情终究会发生。

“不要过来。”那声线带了几分平日里没有的低沉和冷峻,似乎他身上的少年气,一夕洗净,竟平添得一身的苍老,“我找到我自己的道路了。”就此,分道扬镳吧。在张起灵身边的话,他就忍不住想要依赖他,而今日的事情却将半月前发生的惨案重温,他肩上背负的东西太重,重到没有人可以比肩同行,而张起灵亦然。人鬼殊途,再牵扯不清的话,早晚也是相互拖累。

“张启山今日去世了,对不起,让你一个人。”张起灵开口,他知道吴邪所说的是如今最好的选择,如果他成为了红衣主教,仍旧和吸血鬼有往来,被查出来只能是绞死的下场。他本应该说句多保重,然后转身离去,远离狼人和吸血鬼之间的宿仇争斗,毕竟他自己还背负着灭族深仇。可他仍旧朝着吴邪走去,就算要走,也要亲眼看到这少年是安然无虞的。

“不要过来!”吴邪恶狠狠地道,可那瘦弱的肩膀的微颤却暴露了他真正的心情。张起灵走到吴邪身后,也不嫌那满身血污,将人箍在怀抱里,用食指轻轻触碰吴邪眼角的泪水:“那你为何流泪?”

“与你无关。”吴邪想挣脱,却又不想真的挣脱,人类的怀抱是如此的温暖,让他想起他从未真正触碰过的阳光。

“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们都没有做错什么,为了生存而剥夺别人生存的权利,本就是这个残酷世界运行的法则。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吴邪缓缓开口,冰冷的泪水却没有停止坠落,“然而这并不是最重要的,你知道吗?当我第一次将尖锐的指甲刺入他的心脏的时候,我竟然发自内心地感觉到一种喜悦,我心底有声音在叫喊,杀,杀,杀,杀光他们!然后等我回过神,就是这番情形。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我心底有恶魔,或者说我就是恶魔。以前我一直对该隐的传说不屑一顾,我以为只要我能够坚持善良的道路,即使是吸血鬼,也终能得到救赎,可是今天终于我发现我错了,而且还错得很离谱,因为吸血鬼就是被诅咒的族群,他们血液里洋溢着杀戮的欲望,这欲望几乎超过一切。如果你继续呆在我身边,或许有一天我会连你都杀了。”

“神父的使命就是拯救。”张起灵开口,尽管他心底知道,这不过是托词,来阻止吴邪离开。

“我这种怪物,也包括吗?”
“包括。”张起灵的声音有让人安定的力量,这也是为什么人们愿意听他布道讲经。“你不是怪物。”他又补充道,吴邪比他认识的大多数人类,甚至大多数神父都要更好,他是真正心如黄金的人,尽管这样一颗心,只会给他未来的人生带来无尽的自责和苦难。

“我出发时曾向上帝祈祷你平安,而你现在就站在这里。所以上帝没有舍弃你,吴邪。”吴邪听闻眼睛一亮,立即转身仰头看着张起灵,眼角还挂着未来得及坠落的泪珠儿,眼底却又是明晃晃的笑意:“真的吗?真的吗?”他似是吃惊地连问了两句,然后伸手紧紧地抱住张起灵,他的个子正好到张起灵的肩膀,此刻嘴就贴着张起灵的心口,大声喊道:“你真好!”果然还是少年人的心性,哀乐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张起灵被这一句震得心口又酥又麻,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吴邪的喜悦是在于自己的祈祷,还是在于上帝对他施以的帮助,或者是兼而有之。
“走吧,回家。”张起灵拍拍吴邪的头,轻声道。
吴邪似乎被这两个字惊住了,迟迟没有回应,半晌才呆呆地问:“回家?”

“恩,回家。”张起灵道,淡淡的语气里却有着不易察觉的坚定,一个真正的家,而非一处简单的居所,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而他们的关系,是父子,兄弟,朋友,甚至别的什么,这都无关紧要,重要的是这条路,他们将一起走下去,直到生命的尽头。

楼主:薄暮流金  时间:2020-09-05 08:37:36
放假了哇!放假快乐嘻嘻嘻!

楼主:薄暮流金  时间:2020-09-05 08:37:36
长生(吴邪生贺)

我从雷城回来之后,病情虽然稳定下来,却并没有非常明显的好转。

所以说,年轻时候作的死,老了就要承担结果。

以前年轻,总觉得那些追求长生的人,多少有些疯魔、不可理喻。我之前总觉得,我活到六十岁最好,再往下,故人亲朋悉数乘鹤,身体和心理的衰老,病痛缠身,活着真正变成一种磨难。过了四十岁的门槛,才渐渐觉察,心底里面对人世的不舍和留恋连带对死亡的恐惧,渐渐占据了上风。

雨村的日子过得很慢,这种无所事事的慢,其实某种意义上,才是真正缩短了我们的人生,因为记忆的密度变得很低。如果再过十年,让我来回忆,我想首先能够记起的,仍旧是那些出生入死的日子。在那些凶险的墓室里,死亡的达摩克里斯之剑悬在头顶,因此每一刻都变得珍贵非常,情感也更加浓烈。可算是即使是这样,我仍然更偏爱这样的日子,被虚掷的光阴,日复一日,如同融化在积水中的洁白冰雪,因为无意义的徒劳,而显示出这世界的本相。

或许是因为我骨子里,仍旧是一个向往安定的人。对于“择一城终老,寻一人白首”这样遍地生花的烂俗愿想,有着发自内心的执着。

我写这些东西的此刻,张起灵正在院落里倒腾我们昨晚刚做的香肠。一整竹篮都是红艳艳的香肠,因为水分仍旧在,呈现出一种膨胀的饱满油亮。他背对着我,大概是想找一个地方风干香肠,却因为通风的地方必然湿气重,不通风的地方又难以风干而有些发愁。我并不是说他露出了发愁的表情,只是他身体动作的犹疑隐约透露了这样的信息。我有的时候会不自禁地看着他,在他或专注于其他事情、或沉睡的时候,看着他,直到他发现我的目光或者醒来。我是看着他,但又不仅仅是看着他。

更多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正注视的是一个悬念,他犹如史前神话本身,真伪具细诸不可考,他活得太久,以至于把自己就变成了秘密本身,对于好奇心旺盛的人来说,是个致命的存在。我算是个好学的学生,读了半辈子,勉强将这部无字天书读懂了三四分。可是我仍旧无法真正读懂,当他陷入沉默的时候,那颗如同机器般精密通天的大脑中,到底在想着什么,还是什么都没有想。他本身,就如同终极一样,因深不可测而成为命运的代言,而他付出的代价就是无法拥有自己的人生。

所以在这一刻,他架起晒衣服的竹竿,将防水的篷布挂在朝向瀑布的方向来阻挡水汽,这才将一串串分量十足的香肠挂上竹竿,我可以想象出他的眼睛,此刻,平静无波,但眼底有些许的温暖光亮。这一刻,虽然我知道他终究要忘记。但是我想已经算是无限接近普通的人生了。

这次雷城的事情,其实给我敲了一个警钟。我一直知道他把我和胖子看得很重,但我没想到他会为了我做到这一步,如果我没弄错,他接收到三叔给的提示之后,一直都在筹划这件事。如果我真的死了,我甚至怀疑他可能会孤身一人再去一次西沙,把我的尸体换进玉甬之中,布置好一个不亚于汪藏海的局来实现它。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原因有很多,最重要的是,我真的不想他再冒险,为了一个几乎无法实现的千年,而将自己断送。退一万步说,就算我真的醒来,那时即使是张家人的他,也必然是黄土白骨。这人世于我,也是毫无意义。

我一直记得阿基琉斯说过的一句话,大意是:神嫉妒我们,因为我们会死。我最开始觉得这句话很奇怪,经历过这半生的波折,终于有些懂了。长生才是真正的苦难和煎熬,并不是像吸血鬼小说中那样因为我们会反复地失去,而是因为没有了死亡,一切东西都不再有意义,无尽的时间将一切美好与珍贵冲淡。看一百万次夕阳西沉,一千万次玫瑰盛开,就算是小王子也会觉得索然无味。

张起灵,如果未来你有一天看到我的日记的话,我首先希望你看到这些话的时候,我还没有撒手人寰,不然就有些太伤情了。可是即使是这样,我还是要告诉你:

这一刻,如此珍贵。

因为我知道它必然消逝,无从挽回。

因为我知道诀别的那一天,终究要到来。

我不愿长生,只愿如此虚度余生,与你。

楼主:薄暮流金

字数:79899

帖子分类:瓶邪

发表时间:2017-02-21 23:24:00

更新时间:2020-09-05 08:37:36

评论数:2037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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